《他，来自少林》第一声心跳

    
    H市在崇明市的旁边。
    严格来说，H市在十几年前都还是崇明的下属市，后来经济飞速发展下，这才争取独立出来。
    而崇明市的主标签如果是武术，那曾经替H市争取独立的主标签就是影视。
    H市是很有名的影视基地，这里容纳了不少大型拍摄基地以及影视公司，其中就包含林玦破产之前开的那一家，以及之前发给她的法院传票上的原告、路西川现在签约的那一家。
    林玦过往的几年，大多数时间就是在这里度过。
    她当初狼狈离开时，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会很快回到这里，毕竟那时候报复路西川以及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两大信念简直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其实要说寻找合适的新人，H市里寻梦追梦的青少年简直不要太多，论概率也要比其他地方机会更大。但当时的林玦一心要找个真·武术新星力压路西川这西贝货，于是想也没想就去了隔壁崇明市。要说顺利当然也算顺利，毕竟她找到自家那位命中注定的武术天才之前，事实上也刚回崇明没两天，但人虽然找着了，她除开最初几天还想着要怎么将聂争坑蒙拐骗到H市来，从跟聂争一起挑战三十二武馆开始，这种想法就莫名的一天比一天更薄弱了，以至于到了十八层楼以后，她压根儿都没再想起过这件事。
    如果不是路西川突然又像个鬼魅一样出现，横插一脚的话。
    *
    站在H市某著名古装戏拍摄基地入口处，林玦看着前面不远处明显是群演的几十号人聚集在一起，一时有些出神。
    其实最初她和路西川跟演艺圈扯上关系，就是某一个两人很日常的又吃不起饭的日子，前胸贴后背在路边闲逛的时候，恰好碰到某个剧组招群演。那剧组从剧本到投资到拍摄阵容到后期播出全部扑街，现在回想当时给群演的工资更是低到令人发指，但彼时对身无分文的林玦和路西川而言，这简直是天降的大喜事，两人几乎毫不犹豫就冲上去应征了。
    论争抢的功夫，两人是从小历练出来的，很顺利的从几十号人中抢到了两个角色，林玦演尸体，路西川演士兵，那个士兵还非常幸运的有一句话台词。
    当天两人顺利的演完戏结了工资，而后吃了好几天以来的第一餐热饭。
    林玦觉得这钱简直就跟天上掉下来似的。
    尝到甜头的两人就此“演”上了瘾，可惜那剧组没几天就杀青了，后来也没再怎么找群演，而崇明市也不是什么拍摄胜地，眼看着那点工资又要见底了，林玦当机立断，拉着路西川登上了前来H市的车，那是两人长到近二十岁头一次离开崇明，哪怕来的不过是区区个把小时车程的隔壁市。
    他们就此在H市影视基地里扎了根。
    工作并不是每天都有，但温饱问题较之从前好转提升了何止两三个等级。而人一旦吃饱了饭，自然就要开始想写别的，更何况林玦长到多大“混社会”就有多久，她只是没机会，而不是没脑子。
    转机发生在两人驻扎H市大半年之后。
    那时某个民国片剧组的男N号出了意外，剧组因此要重新试镜演员。那个男十八号戏份实在太少，剧组说在意不算很在意，说不在意时间又赶得紧，就直接在片场发布了试镜的消息，唯独比较特殊的一点，这角色在戏里主要是打戏，所以要招的演员比起演技，最重要得有武术功底。这一点将无数跃跃欲试的群演劝退，而林玦却因此将路西川给推了出去。
    路西川有武术功底吗？那当然是没有的。但路西川有“打架”功底呀。要知道路西川胆子虽然比林玦小，脑子也不够林玦转得快，两人的流浪日常里大多数时候是林玦保护路西川，但涉及到人身安全这一块，路西川对林玦的保护却堪称滴水不漏，他因此挨了数不清的打，也在日复一日的挨打中慢慢挨出经验来，挨出了几分实打实的“身手”。
    最要紧的是，林玦在这大半年里发现了两件事：第一是她自己真的毫无演戏天赋，时不时连演尸体都要被导演骂成狗；第二则是路西川不但有点演戏的天赋，而且他还很喜欢演戏，偶尔接到那种有一两句台词的角色，他能躲在角落里念念有词一整天。
    林玦对路西川一直有种护崽子的情感，是以当她将路西川推出去试镜时，内心里憧憬的不止是比演尸体演路人高几十倍的片酬，还有路西川人生就此改变的可能性。
    细想一想，他们的人生确实是从这部戏开始转变的。
    路西川争取到了那个角色。
    他演得很认真。
    而跟在他身后能够每天出入剧组的林玦跟武指套近乎套得也很认真。
    武指因此给了男十八号路西川许多额外的帮助和指导。等到他在这个戏里的戏份杀青的时候，他原本那点三脚猫功夫虽说没怎么突飞猛进，但在架势和花式上，那真是达成了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况且路西川的演技在没有受过任何系统培训的新人里，那绝对是矮个子里挑高个儿。用导演的话说，不辣眼睛。
    林玦就凭借着这两点，在苦苦钻研两个多月后，又一次替路西川争取了个没啥台词没啥戏份但打戏出彩的男N号。
    听起来相比之前似乎没什么进步，但第一，这个戏不再是电视剧，而是电影；第二，这部电影后来口碑与票房双双爆棚。
    对的，路西川就是凭着这部电影崭露头角，而后在林玦规划下一炮而红，再一路长红，一红就红到了现在。这其中固然有许多天时地利的因素，但没有林玦的眼光与运作、路西川自己的努力以及两人的互相支撑通力合作，也绝不可能取得这样大的成功。
    他们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时他们何等赤诚，对于彼此又是何等的全心信任，将这份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那时无论他们中的谁都决计想不到，不过区区数年过后，他们就要分崩离析，彼此决裂，甚至于闹上法庭。
    两人崩了以后林玦也想过，俗语里可以同患难却没法共富贵的人大约就是特指他们这一种吧，从小穷逼到大，眼界也好心性也好，哪怕一夜暴富了也终究只是个暴发户，承担不起与这富贵相匹配的刀光剑影的厮杀考验，崩了是正常，能挺过去的那才是奇迹。
    毕竟她也就是遇到了百万人里可能都只挑得出那么一两个的真·佛系少年聂争，不然她当天遇上的但凡是任何别的人，恐怕她至今处事的方法要比当初对路西川还不如——好歹她跟路西川还有深厚情分摆在那呢。
    心里感慨着这些有的没的，林玦慢悠悠穿过这一片拍摄场地，直至在某家银行门口站定。
    办好手续，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去打开自己的保险柜取出里面的东西，林玦情不自禁的又想感慨了。
    她被路西川正面插刀完了，隔这么几个月反手又是一刀，但讲道理，这回她真是不怎么气愤，为什么？大约就是因为她手里的这些东西吧。
    她存了好几年了。
    不是钻石，也不是金条，而是过往她为路西川铺路所做的一些事的一些证据留存。
    她为什么会存这些东西？还大费周章的存入银行保险柜？
    她自己也不知道。
    难道她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不是心甘情愿吗？不是同样也为了她自己的前程吗？她是的。
    难道她在那个时候就不信任路西川，觉得他有朝一日会正着反着来给自己插刀吗？她不是的。
    可她就是这样做了。
    非要说原因，大约全世界除了真金白银与白纸黑字，没什么能给她安全感吧。看上去蒸蒸日上日进斗金的工作室不能，跟她从小一起长大、被她保护也保护着她的路西川也不能。
    所以当初路西川劈腿也好，带走她工作室的一切投奔别家也好，她气归气，但说不上吃惊。这回路西川捏着一摞他本来不该有的证据一言不合就把她给告了，她同样不吃惊。
    毕竟这人的成长轨迹跟她一模一样。
    她有的警惕心、防备心、不安全感在他身上也绝不会比她缺斤少两。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相像的两个人。
    她甚至估摸他提交给法庭的那些东西往常也被他牢牢锁在保险箱里。
    叹了口气，她拿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刚响了两声对面就接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做就专程在等着她电话似的。
    “我过来了，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