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少林》争锋第四场

    
    “这两个人都很弱。”
    “无论他们谁胜出，都绝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哪怕他们两个一起上，也不是你的对手。”
    ……
    锋刃冷冷淡淡看向坐在他右侧喋喋不休的那个人。
    通常情况下聂秋林绝不是个话痨，但每当他面对“聂千锋的对手”时，他会犹如被祥林嫂夺舍了一样，从对方出第一招开始一直评论到最后一招，并且眼瘸一样从来都看不到别人的优点，只会各种指摘别人的不足以及比不上他家冠军儿子的地方，就好像这样一通说下来，他就提前保障了他儿子的又一次胜利以及聂家的威名似的。
    锋刃对此一直很反感，但他以前往往都对他的言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毕竟聂秋林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的确对他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可从聂争出现以后，尤其当聂秋林找上聂争以后，他明确发觉自己对于聂秋林的容忍度又往下降了一个台阶。比如现在，他不再觉得这些话对他毫无杀伤力，而是觉得很烦，很讽刺。
    “如果让你跟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交手，你有多少胜算？”锋刃侧过头问聂秋林。
    聂秋林怔了怔，而后出于条件反射，真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论功力论经验，他如果与戚扬交手，应当有着八成以上的胜率，然而如果对手是宁方的话……
    “你没有把握力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看懂他迟疑，锋刃淡淡道，“所以你哪来的资格点评他们‘很弱’？”
    聂秋林又是一愣：“你就非得这样曲解我的意思？”
    聂秋林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锋刃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聂秋林很喜欢带着他去世界各地与人交流比武。当着别人面的时候，聂秋林永远风度翩翩，他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对他儿子的爱重与赏识，也会在别人夸赞他儿子的时候适当谦虚与退让，但是私下里，他却会在每一次出行之前告诉锋刃这一回他可能会遇到哪些对手，而那些对手分别都有多么强，都是他在当时绝不可能战胜的存在，他又需要努力多久才能够打败那些对手。
    那时候的聂秋林奉行挫折教育。而那时的锋刃也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的心脏与波澜不惊的心态，他在这过程中，不止一次的感到过惶恐、难过、孤独、害怕，也不止一次的庆幸过自己的弟弟不用来承受这一些。后来具体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大约是在他与人切磋交手已经很少再输给别人时，聂秋林忽然来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大转变，他再也不会埋怨锋刃哪里做得不够好，又需要接受多少惩罚，也不再向他灌输这世上还有多少比他更厉害的强者的观念，他就像今天一样，开始在每一场的比武较量之中，将任何可能成为他对手的人拉来跟他做对比，然后说出这些人有哪些比不上他的地方，说出他一定能够战胜他们的话。当然，事实证明他说的这些话大多还是应验了，于是他越发觉得这对于锋刃就是一种积极正面的鼓励，是对他自信的加强与胜率的加持。
    无论在锋刃学习成长时期的重压政策还是他学成之后崭露头角时期的“鼓励”政策，站在聂秋林的角度而言，他的确一切都是为了锋刃在着想。锋刃在这其中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大约是他从来懒于反驳，以至于今天稍微表露一下情绪，聂秋林居然委屈巴巴认为他这是在“曲解”他的好意。
    他一时都有点想笑出声了。
    他的弟弟过得很不容易，比他想象中还要更艰难一万倍，这是他在十年前就已经清楚知道的事。但他哪怕到了现在又还是忍不住要想一次，感谢聂秋林的“一腔父爱”都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吧，他弟弟真没必要承受这些。
    想到这，他忍不住看向聂争。
    聂争正全神贯注观看场中决赛，没有再看他。
    这孩子的注意力就是很……让被他注视的人和事，都会油然生出种被重视、被尊重的感觉，这是他自己很难给到别人的感觉。
    其实，他想，虽然他从小就知道聂秋林是个性格冷漠、利益至上的人，但知道是一回事，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二十多年却丝毫不受影响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武术上，他心知肚明自己有着与聂秋林一模一样的德性：傲慢，以取胜为唯一目的与一切意义。
    这是对的还是错的？实话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此刻比起心底里已经认定了这场比赛的胜负、是以不再过多关注的他自己，他却更愿意看到聂争全情投入、每一丝细微情绪都被台上两人牵动的模样。
    他的弟弟将战胜他当成期限内最重要目标，目光却从来不局限于只看他一个人，这真是太好了。
    其实在他小的时候，他也败过无数次，败给过不知道多少人，但是成年后这个傲慢的他就像跟自己的幼年时期完全割裂了似的，再也没有想过“如果这一次我败了应该怎么办”，哪怕是在上一回亲身感受聂争打出的那返璞归真的三拳之时。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他在心中无比认真、无比慎重的想，从出生就根骨出众的我，从小就是所有人目光焦点的我，这一次会败给我那幼小的时候并不出众、长大以后就凭着自己努力变得光芒万丈的弟弟吗？
    如果败给他了，那我……会怎么样呢？
    *
    “第十二届世界武术大赛分项目决赛第一场，项目：长拳，冠军：宁方。”
    *
    场边一片欢呼叫好。
    以原其骁为首的定远一行人以及宁方的几位好友此刻已经冲上台去。
    聂争也情不自禁站起了身。
    从这两人比武本身带来的激动中挣脱出来以后，他迅速意识到很重要的一件事：半决赛中他的第一位对手此刻已出现了。
    想到这一点，他目光就从戚扬的身上不由自主移到宁方的身上，而后有些惊奇的发现，被众人环绕的宁方此刻居然也正遥遥注视着他。
    在今天以前，两人从没有过任何交集，孤陋寡闻的聂争甚至从没有听过宁方的名字，然而即便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宁方的身手，聂争也毫不怀疑这人会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不止因为他在拳术之中浸淫多年与功力深厚，还因为他对自己所出的每一拳都有着一种“虔诚”。这种虔诚，聂争在千焦的拳头之中看到过，宁方虽说并没有千焦那样可怖的天赋，但他同样也没有千焦那全世界都知道的弱点。戚扬输给宁方，真是一点也不冤。毕竟同为年轻人，聂争已不止一次从原其骁、叶清城这些人身上体会过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聂争对宁方点了点头。
    宁方回给聂争一个笑容。
    很憨厚的笑容。聂争却因为这个笑，蓦地在心里腾起一种热血的感觉，也忽然之间意识到，他能够参加世武，能够从中得到的最大收获绝不只是“打败聂千锋”这一件事而已。
    是他太过狭隘了。
    忽然有什么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聂争回过头。
    林玦有些不开心地看看宁方又看向他：“怎么看都不是好打发的对手啊。”
    点了点头，聂争冲她一笑：“如果不是这样，那我拼尽全力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玦愣怔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后，她忽然冲他绽开非常灿烂的笑容：“没错，去更大的舞台，去为你从小就喜欢的东西追求和争取更多，这才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