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无奈道:“我朝守军,真正能与白戎骑兵有一战之力的只有当年的靖北军,但”
说到这个,他们同时沉默了一下。
大历朝四方精兵,自开国起就分属不同的武将世家统领,比如镇海侯贺家长年镇抚东海都护府,每一代贺家子弟都致力于抵御倭人的侵袭,因而麾下三十万精兵一贯被称作贺家军,几乎要被打上了私兵的烙印。
换作十几年前,靖北军也是一样,当大历骑兵的铁蹄驰骋在漠北大地上令外敌闻风丧胆的时候,他们都只有一个名字明家军。
但是上代靖北侯也就是明楼的父亲猝然离世后,明家的政敌不知用什么方法撺掇着先帝把靖北军打散,重组了新的边关守军。连带着也把明楼这个靖北侯世子调回了帝都,许他不降等袭爵,又委以太子太傅的重任,就这么切断了靖北侯府对北边的军事控制权。
如今的靖北军,虽然还叫着这样的名字,却已不是当年的明家军了。此次白戎大举入侵,漠北都护府别说反击了,坚守还不到三个月,北边的防御就全线崩溃,损失之惨重,伤亡之巨大,已然不是简单的数字能够衡量的了。
明诚闭了闭眼睛:“平西军那边已经不可信了,谁知道汪家接手了这么些年在里面安插了多少钉子,即便真的上了战场,谁能保证他们的刀剑一定是指向白戎至于南疆那边”他顿了一下,轻轻说:“定南侯死后,朝廷跟他们的关系有多恶劣,大哥也是知道的。”
明楼摩挲着缰绳,叹息道:“定南侯的遭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明诚也忍不住苦笑:“镇海、定南、平西、靖北,如今也只有贺家还算安稳,明家虽然伤了元气,倒还保住了性命。平西侯战死沙场,独子也遭人暗算得半死不活,定南侯一代名将,到头来自己惨死不说,满门也都没逃过定南军自此长驻百越,不与朝廷相往来,也是情理之中。”
明楼说:“若非先父留了一手,只怕明家现在也是这个光景。”他目光冷凝,“四方侯府有此遭遇,先帝自然脱不了干系,不过这其中跳得最欢实的,还是汪家。”
明诚涩然道:“只怕汪家早有不臣之心,若不是靖北军和平西军接连易主,白戎哪有这么容易叩关旁的不说,连云关那里,汪芙蕖投敌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明楼点了点头:“我也有此猜测,如果真是这样,那想要守住帝都的难度就更大了。”他看看明诚,轻轻说:“别忘了,汪家世代为臣,在帝都的关系网,肯定比我们想象到的还要庞大,连云关的事,也说不准就会重演。”
明诚默然,明楼复道:“帝都守军还剩下多少”
“报上来的是二十万长林军,但是我去探查过,汪芙蕖前往连云关监军前,曾以各种借口陆陆续续的调动好几万人出去,真要上了战场,满打满算可用的只有十五万人,还很难保证个个忠心。”
“户部那边呢”
“年初刚派发了各地的军饷,眼下也还没到收获的季节,帝都储备的粮食只能支撑两个月,即便强行从各门各户征发粮食,最多再耗上半个月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只怕不会太好。”
“两个月”明楼喃喃道,“就算拖了两个月,又能怎么样呢长林军守城尚可,真要把白戎赶出关外,没有外援,怎么可能做得到”
明诚犹豫道:“若是能拖到各地守军勤王”
“有兵无将,战力低下,真来了也只能送死。”明楼收紧了下颚,“我们在漠北待了那么些年,你不是也亲眼见过了吗白戎全民皆兵,又悍不畏死,加之真护可汗上位多年,把整个部族治得铁板一块。他自己又学过兵法,坦白的说,即便给我一支明家军,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打败他。”
明诚说:“往年白戎扰边,多半还是抢劫人口、粮食和财物,去岁并无天灾,按理不该有如此大规模的入侵。再看他们的行军方式,一路基本没有停留,目标直指帝都,只怕真护可汗所谋不小。”
“自然。”明楼道,“真护可汗若不是有更大的野心,汪家怎么会那么快就靠过去以往还只是主战主和之争,这会汪家只怕是想混个从龙之功了。”
明诚吁了口气。
两匹马在靖北侯府门前停住了步子,他们下了马,还没来得及进门,管家就急急迎了出来,低声对明楼道:“侯爷,几位将军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明诚转头看了看他。
明楼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又对明诚道:“你先回去,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
明诚应了一声,又说:“大哥也不要忙到太晚了,明会事情会更多。”
明楼柔和了一下面部轮廓:“我明白。”
伏在书案上浅眠的明诚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抓住了正要搭上肩膀的一只手。
他目光锐利地看过去,然后蓦地放松,半梦半醒道:“大哥”
明楼垂下眼笑了笑,轻声道:“怎么不去床上睡在这里趴着,也不怕明天起来脖子疼”
明诚眨掉眼底最后一丝迷蒙,这才直起身子道:“我打算看会书,没想到竟就这么睡着了大哥和几位将军商量得怎么样”
明楼在他身边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替明诚解下发冠:“无非也就是我们之前说的那些,谈来谈去也没谈出个好的解决方案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坚持死战不降。”
明诚叹息道:“但是帝都内的大多数人只怕不这么想,真护可汗对待降与不降者的态度十分极端,真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能抱以必死之心的人又有多少呢。”他顺着明楼的动作仰了仰头,又说:“大哥也累了吧,我吩咐小厨房做了一碗小馄饨,趁热吃一些填填肚子。”
明楼把发冠搁到一边,笑道:“今天待遇怎么这么好以往不是不许我在晚上吃东西么”
明诚替他把小馄饨端过来,又放上勺子,慢悠悠道:“今天例外,我知道大哥晚膳没吃多少,又遇上这么多事。”他支着脸看明楼吃东西,目光含笑,“陛下最近喜欢清淡,因此宫里赐宴也很少放盐,大哥只怕是吃不惯的这碗馄饨其实也没多少,大哥一会出去走两步消消食,也就行了。”
明楼吃完馄饨喝完汤,这才瞥了他一眼:“算计得挺精嘛。”
明诚笑道:“都是大哥教得好。”
明楼倒也如他的意,吃完了就站起来在房里踱步,一眼扫到书案上的书卷,随意的问了一句:“先前在看什么”
明诚道:“整理书架的时候看到你送我的那卷左传,顺手就拿出来翻了翻,想起大哥以前在漠北教我读书习武,就觉得很是亲切。”
明楼恍然:“原来你把那个也带上了,当年回来的时候咱们行李不多,我还以为这些是搁在漠北了。”
“大哥送我的东西,我自然都好好收着。”
明楼笑道:“既然这样,我可得好好考校一下,看看我教的东西你到底还记得多少。”
明诚端端正正地跪坐起来,唇角微微一勾:“先生请问。”
明楼伸手就把书卷拿过来,一边随手翻着,一边随口提问。明诚对答如流,神情从容,目光湛湛,明楼越问越有成就感,目光也止不住流露出骄傲之色。
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明诚都没有被难住,明楼点了点头,正要把书搁回去,却忽然顿了顿,目光在恰好翻到的书页上一溜,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慢慢沉凝起来。
明诚觉得有些不对,试探性地开口:“大哥”
明楼沉默了一会,才应道:“没事。”他问明诚:“可还记得楚穆王得位之事吗”
明诚说:“自然。”
“那好。”明楼低下头,神情在阴影里模糊不清,“楚穆起事之前,潘崇问他的三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你。”
“能行大事乎”1
明诚怔了一下,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转头去看明楼,眼底光芒明灭不定,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能。”
“能行乎”
“能。”
“能事诸乎”
明诚静默了很久,明楼也没有催促他。
“能。”
最终他轻轻闭上眼睛,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三者皆能,无论如何,我听大哥的。”
明楼目光怅然,末了轻声说了一句:“傻孩子。”
他没有再问下去,觉得自己消食消得差不多了,抬手就拂灭了灯烛。
“休息吧。”
靖北侯没能安睡太久。
加急军报一封接着一封送进侯府,动静之大把整条街的勋贵人家都惊动了,要不是宫门已经下匙,明楼又早命人瞒住,只怕小皇帝也会派人前来问询。
匆匆披衣起身的靖北侯坐在灯下,眉头深皱,一边看信一边询问细节,明诚拿着地图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传信的小兵坐在下首满头大汗,几乎要被靖北侯追问得落下泪来。
“大哥,许多大人都聚在侯府外想要见您。”
明楼铺开信纸写下一笔:“不见,让他们都回去,有什么事明会再说。”
“我劝过了,但他们不听,御史台的几位已经打算撞门了。”明诚在长案上摊开地图,就着火光手指在上面滑动,“外黄、彭衙、垂陇接连失守,几乎掐断了帝都与外界互通的所有门路。王畿之内都是平原,剩下的几座城池势必无法挡住白戎的骑兵,帝都之危,迫在眉睫了。”
明楼迅速写完几封信,转头吩咐传信兵:“你先去歇着吧,明日随我上朝,陛下和众位大人还有话要问你。”
“是。”
等人走了,明楼才把刚写好的几封信递给明诚:“落我的私章,马上派人送出去,就算毁了也不许落到其他人、尤其是白戎和汪家的手里。”
明诚翻了两页,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大哥”
“快去”
明诚咬一咬牙,转身就出了门。
明楼长长出了一口气,疲惫地撑住了头,盯着地图出了很久的神,终于苦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真是还有好一场硬仗要打啊”
明楼进宫的时候,发现每天这个点都该在御书房批折子的小皇帝不见了人影。
明诚随手抓了个宫女过来:“陛下呢”
宫女瑟缩着,试图从明诚手里提着的滴血长剑上移开视线,颤着声音道:“陛下陛下在寝宫”
明诚声音温和:“希望你没有在骗我。”然后松开了手。
宫女一下子软倒在地上,哭着说:“奴婢、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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