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第7章 见龙(1)

  第7章 见龙(1)()
  “跳船抢女人,上船分金钱。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我们都解了盔甲武器,交给奴隶去清洗收藏。另一些奴隶举着火把,给夜色渐深的海面提供人工照明。
  男人们上身赤膊,只穿短裤。我跟着其他水手哼着粗豪的海盗之歌,一边用锯齿切割蜃妖的尸体。
  这家伙是个扁平体,横过来它的长度接近我们的百丈船身,但是厚度只有二十来丈。可能要到一更天的时候才能做完寸斩成脯的工作。
  不过这或许是我们这群海盗最后一次战斗了。
  父亲宣布二更天我们要大开宴席,狂饮达旦到明天日出。
  激战之后,全部的弟兄儿郎都难得地放松,几十年的杀伐营生要告一段落了。
  血黏得我健美的肌肉和光泽饱满的皮肤腻腻的。
  我没有清洗战斗时身上被蜃妖喷的血,我准备在完成屠宰工作后一并洗个痛快澡。
  母亲常教导我“君子远庖厨”的行为准则。事实上,我也从不做饭,一切都扔给慕容芷这丫头打理,我的内裤也是交由她洗的。
  但屠宰海妖和鲸鲵的工作,父亲坚持由我们这些男人完成,就是再健壮的奴隶也不能插手。
  这件工作越了庖厨本身的意义,而是考验男子汉勇气和魄力的仪式。
  海妖或者鲸鲵都是强大的生灵,武者战胜并且集体食用它们的肉体,无论在心理上还是肉体上都暗示着人族克服了对这些洪荒遗种的恐惧,也能增加团体中的凝聚力。
  这颇类似远古的人族先王带领着国人进行对猛兽的大规模围猎,然后召开无非身份的国人宴会。
  《诗经》中的《颂》有这类场景绘声绘色的描绘。
  其实在母亲的铁戒尺下,我能背诵这部上古经典的全部三百篇诗歌。
  但我已经果断选择性的忘记了《诗经》。
  这会造成我和其他海盗的距离感,让我在他们心中原本幼弱的形象更加偏向那些废柴书生,不利于建立我的威望,不利于树立本少主英明神武的形象。
  还是吼“跳船抢女人”燃。
  “啊!少主,少夫人来了!”
  “哈哈,你们什么时候生小少主啊!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这么还没听说过你们那个啊?少主不是读老夫子的书读的下面不行了吧?”
  水手们忽然聒噪起来。
  原来是慕容芷。
  她正款款登上扶梯,向我这边走来。
  她不再是童养媳打扮的家常服装,而是换了中原大家闺秀节日时的服饰:头盘螺髻,一袭锦衣,上刺凤尾蝶;脸倒没有扑粉涂面,单单素颜就已经皎洁如十四夜的月,无敌无敌了。
  我现在十五岁半,她十六岁半。
  女孩子通常比男孩成熟早,她育得已经近于丰满。
  不过中原传统的女性服饰并不能凸显出胸脯和肥臀的玲珑线条,要放出风姿不是靠原始本能,而是靠另一种帝都系步态和眉目顾盼,只有几代公卿家的小姐才会。显然是我娘教授这小贱人的。
  不过再漂亮的打扮,也无法掩饰出慕容芷眉目间对我的恨意。
  千姿万态,女大十八摸,这小贱人对我的冤家死样不变。
  “有什么好看的啊。女人嘛,晚上灭了火都一样,还不是和母猪一样干。”
  我大声说,一定要让她听到,偏要刺激她。
  慕容芷脸色如常,但我却看得明白她的牙齿在咯咯地咬,盘算着把我的每块小肉一口口咬下来。
  我不会透视,这叫移情代入感受,层次低的人不懂的。
  “少主忌口啊,你要把少夫人弄哭了。多好的女娃子啊。是少主前世修来的福气。”
  有几个蠢蛋开始自地为慕容芷帮腔了。
  “小孩子间一定闹闲气了。不吵不闹不成夫妻嘛!”
  又有几个蠢蛋在和稀泥。
  在这些父亲手下的眼中,慕容芷的原家少夫人只是时间问题,等我在二十岁行过冠礼后,准定能把她抱上床。
  其实不久之前,顽固的父亲终于松口让我摆脱这个女人了。
  慕容芷和我的真正关系被船上的绝大部分海盗误解,这种误解来自他们的历史经验得出的谬论。我没有精力去向每个人分别掏出自己的真心解释,那只会越描越黑。
  她的父亲是我父亲的义弟,不但枪棍十分了得,而且通经明史,他叫慕容子陵。
  我父亲被南宫大头目任命为干将后,风风火火地带着三百精锐去洗劫郡城。
  在死牢里他现了被挑动手筋脚筋,手脚仍上了大小精钢连枷的慕容子陵。
  一定是个危险的人物。
  父亲第一眼就判断出来。
  “狗官为什么抓你?”
  “造反。”
  “现在这世道人人造反,不缺你一个。”
  “我还称帝。”
  “哈哈哈。你脑子有病。”当时的父亲生起了一股好奇心,这个时代有无数的强者,或者割据山头,或者攻城称王,可他们捞够了地盘资源后依旧给皇帝老儿留下点脸面。向帝都上表做形式上的自荐后,朝廷会送来一纸追认性质的招安赦书,强者们就可以成为名实皆有的大将、节度使、乃至一字并肩王。
  但称帝还是禁忌的事情,世俗间没有一股势力能独立推翻帝系,一旦触及这条底线,帝都仍有足够的实力进行疯狂反扑。
  妄自称帝也会给其他割据势力进攻的口实。
  父亲救下的这个人虽然有金丹境界的实力,在这世道中还不够看。
  “我的胸中有一颗很大的妄心。从祖先开始代代如此,至死方休,这是我家族的诅咒。”
  “那你的国号叫什么?”
  “大燕。”
  “好像哪里听说过?”
  “大燕是在下两千年前的故国。谱系上我是第六十九代皇帝。”
  “你的脑子已经很坏了,神仙也医不好你。”
  从此慕容子陵成为了我父亲的二把手,父亲的势力飞地扩张起来,凌驾于其他六小龙王之上。
  慕容子陵的断裂筋骨虽然被极品金枪药接续,但武功此后只能止步在金丹下层;不过父亲真正依赖的是慕容的组织和管理才能。
  当时父亲的势力扩张到三四千人。可是帮派的经验不足,也没有严格的章程。决定性的战斗都是由我父亲出力,其他喽啰只能起起杀人放火、搬运战利品的作用。
  慕容子陵提出精简正兵、充实军资、拣选奴隶做辅兵的三大方略。
  和同时期的六小龙王盲目扩张势力到五七千人不同,他一直把父亲的手下维持在五七百人的规模,一方面编写文化和武学的传习教材,栽培忠心和有资质的人提升战力;奸猾有野心的则驱逐劝退,纯净化帮派的成分;以前喽啰们干的辅兵工作交给掠夺来的强健奴隶;他还建议父亲夺取神风国的各处良港,建立根本之业,富裕的资金则用来购买足够的大船、大炮、火铳。
  等到其他六小龙王省悟过来,父亲的势力已经是南宫大头目手下一支最强的力量,我们甚至可以充当南宫世家和伪齐王公孙氏争夺东海地盘的先锋。
  在原家海盗的心目中,父亲毋庸置疑是第一战力和精神领袖,而慕容子陵是帮派的大脑。没有父亲,就没有帮派;没有慕容子陵,帮派就无法运转。某种意义上,慕容比我父亲更不能替代他是统合帮派一切的“庄家”
  我从小读历史书的时候,就会活学活用的分析,我长久呆之余,会钻牛角尖的想:
  当年万一出现了父亲不幸战殁的情况,我们的组织将会由谁继承呢?
  是否还姓原呢?
  或者我成为一个摆设,而由慕容叔叔负责为未成年的我打点?
  母亲是读儒门书籍的人,她从来不告诉我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君子不应该谈这些,尤其是对心地纯洁的小朋友谈。
  这个假设的情况也从来出现。
  在父亲和慕容子陵的声望一并达到最高点的时候,他们接到了南宫家布的试探性攻打神风国都的任务。习惯了幕后筹划的慕容子陵主动要求陪伴父亲进攻,最后替父亲死在突袭的神威将军炮弹下。
  慕容芷被父亲收养为义女,成为我的干妹妹。
  那年慕容芷六岁半,我五岁半。
  然后是父亲二打神风国,拿神风国主的心肝祭典他义弟的佳话。
  此后我们的组织再也没有当年的锐气,混得不死不活,渐渐和六小龙王为伍,靠着老底子勉强维持着七帮中的地位。
  最终有一天,父亲带着我们离开了中原。
  在脑子单纯的肌肉男们的心目中,慕容子陵是我父亲的义弟,帮派的二当家。他的女儿当然应该做大当家儿子的老婆。从此两家合成一家亲,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母亲一向抱怨父亲当年脑子热答应了我和慕容芷的亲事。
  慕容芷不应该和我结婚。
  她的脑子也是有病。
  慕容子陵和我母亲没有几面之缘,我娘恪守圣贤的妇道,自动不和外面的男人有任何交集。所以慕容芷和她接触也是慕容子陵死后的事情。
  当时还是我母亲主动提出让慕容芷和我一道跟她念书的。我母亲鄙视痛恨强盗,但还没有真的到泄在无辜小女孩的份上。她那时是打算把慕容芷当是自己女儿的,希望圣贤的光芒感化这个强盗小崽子。
  “你以前学过什么?”母亲想摸摸六岁半慕容芷的文化底子。
  五岁半的我已经十分聪颖,小慕容芷也长了一副和我一样聪颖的面孔。但是女孩子在强盗的传统中一向被歧视,可能成年了字都不识。公卿的女儿家在学习文化上和男子无别,母亲很乐意让一个海盗的女儿也会诗文。
  “《黄石兵法》、《货殖学》、《地理志》、《日知录》……”
  小时候的我对那方面已经很有本能了,看到可爱的干妹妹会忍不出捏捏她的粉嫩手和羊脂玉脖子之类的。但是听到慕容芷报出这一长串书名,我情趣全无,当场shock,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手上的奶香味仿佛是怪物散出来的!
  母亲故作镇静地干咳,“我们的空儿真是不努力,没想到你父亲教女如此有方。”
  不是我他妈不努力啊。我才五岁半,还在看小人书的年纪啊。
  “芷儿以后一定能做个了不起的人,这些都是经邦济国之书,经纶天下的大儒研习的着作。芷儿有什么人生志向呢?”
  “兴复大燕!”
  “芷儿知道大燕是什么国家吗?”母亲缓缓问,她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我们祖先在文明时代建立的王朝,征服了大半个中原,雄图霸业,天下无双。”
  母亲抽了慕容芷一个耳光,“你不用学文了,以后跟着女眷们做家务吧。”
  慕容芷当时的眼神非常地奇特,我看不出是怨毒还是迷离。
  那时我就警告自己要提防这个丫头,不能被她的美色迷惑,不能让她日后害我娘,在吹我枕头风的时候下迷魂药之类的。
  我后来知道,大燕是北方罗刹蛮夷的一支慕容部入侵我们中原后,建立的奴隶我们中原人的帝国。
  母亲一直教导我华夏和夷狄的区别。强盗的女儿她或许能够不反感,归化的夷狄或许她能不反感,但绝不会接受一直做着重新奴隶我们华夏人迷梦的蛮夷。
  慕容芷从此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一脸死相的丫头。每到过节的时候,母亲会仁慈地让她穿上漂亮衣服,在我父亲和其他海盗面前扮演她心疼的干女儿;节日一结束,就立刻剥下她的礼服,让她滚回来当我的婢女。
  这是母亲对慕容芷的惩罚,不是对归化蛮夷的惩罚,而是对一个死心不敢想灭亡我们华夏的人的惩罚,无论她的性别和族类。
  今晚的慕容芷又在母亲的命令下,扮演规定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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