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溪夜话》第一章 雪中来客

  那时我恢复了意识，但是双眼沉重，不愿醒来，因为我意识到，从此刻起，无论多么难捱的事情，都只能自己去面对了。
  ——轩辕宁悦
  隐屿还是第一次下这样大的雪呢。
  三天前的早上，大雪忽至，一直飘飘乎乎得下了三天，半个时辰前才堪堪停住。这里是一处仙境，位于丛山密处。与从前的天界一样，这里只有雪季与雨季，并不像人界那样春夏秋冬四季更替。然而，一场连下三天三夜的雪在这两百年来也算是一件稀罕事。更稀奇的是这两百多年隐屿终于有了第一位访客。
  颜奕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面无血色，嘴唇发紫，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他长出了一口气，好歹算是救下来了。心中尚有疑惑未解，断不能就这么让他见了阎王。
  三日前的早上，颜奕见外边零零星星得下起了小雪，便一时兴起，想去隐屿外围转转，走着走着就好像看着前边地上有什么东西，一道一道的红印子。近前一看，是个人，趴在地上，颜奕把他掰过来，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流了一地。他愣了一会的神，这个人是谁，不是隐屿中人，他是谁？地上的少年像是醒了，口中嘟嘟囔囔，颜奕只听见什么清羽，什么救命。清羽？正是少主姓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少主旧识？颜奕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这太平盛世的，闹得是哪一出。其实也不怪颜奕，他自两百年前重伤失忆来到这里，除了隐屿中几十号散仙，从未见过他人，难免多想。也幸得颜奕，这少年才能保住性命。此刻正在颜奕的浮落斋养伤。期间少主清羽来过一次，少主也并不知此是何人，只拜托颜奕好生照看，若是少年有何事，立刻派人去上林院禀报。
  颜奕站起身来，打开窗子，看了看窗外的白亮的雪，他想，如果没有遇见这个少年，这几日他会是怎样度过的，散步，赏雪，读书，饮酒，之后，长长得睡上一觉，哎，颜奕又看了少年一眼，但愿这个人早些康复，早日让他回归惬意的生活。
  “师父，师父，药熬好了。”咚，咚。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颜奕回归思绪，又一愣神，尽管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有适应浮落斋已经多了一个人的事实。“进来。”
  云臻小心翼翼得一手端着碗，一手推门进来，颜奕看了她一眼，脸上有好几块煤灰，把一张好看的小脸弄得跟要饭的一样。颜奕也不知道这女娃娃哪里想不开，好好得学得哪门子医术，更是想不到那位本事大得要了命的老头子是怎么了，大约是试药把哪里吃坏了，居然给自己找了个徒弟，他这个混吃等死人物哪里像是个为人师表的样子，这不是要了命了吗，颜奕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药放下，出去洗脸。”
  “啊？”云臻把药放在桌子上，瞪着两只大眼睛似乎很迷茫。
  “出去找柄铜镜，看看你的脸成了什么样子。”
  “哦。”云臻很懊恼，居然来了这么久了，连煎药这等小事都要手忙脚乱的，叫她情何以堪啊。
  呵呵，女娃娃这头脑不甚清醒的样子到还是挺像自己的。颜奕心里想，她要是真想学医，迟早找个由头给老头子送过去，他教不了，教不了呦。
  颜奕看着桌子上的药放得差不多了，就拿起来一勺一勺得喂给少年，这少年尚在昏迷之中，吞咽都是无意识的，至少比刚来之时牙关紧闭要好了。
  颜奕一边喂药一边回想起大约一个月之前，那日阳光正好，他正斜躺在大树上看风景，偶然一偏头，就看着上林苑的叶晗统领带着一个小姑娘往这边走过来，哎，怕是这份清静要被人给打扰了，还是回浮落斋吧。跳下树就要往回走。
  “颜奕先生留步。”颜奕停下，转身看着他们。
  叶晗一指身后的小姑娘，“先生，这位云臻姑娘带着朱老先生的书信，求见先生。”
  颜奕心想，以往都是老头子和长玉峰的那位师兄互通书信的，就算涉及到自己也只是让师兄代为传达。这回怎么，出什么事了吗？他预感到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他颜奕来说。叶晗看着这里没有他的事了，就告辞离开。“谢谢叶晗叔叔。”女孩儿的声音很清脆，也不免有些好笑，虽然叶晗活了一千多年了，但从容貌上看也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这女娃十三四岁的样子，叫他叔叔，怎么听都怪异了些。等到云臻把信拿给颜奕的时候，似乎觉得这声叔叔似乎——很合辈分。因为信上只写了八个字，【命中弟子，需善待之】”。的确是老头子的笔迹，颜奕看了一遍又一遍，许是很久都不用脑子了，颜奕愣了一会，才问道。“你要学医？”
  “是，云臻在凡界游历之时，曾经见到朱老先生开药庐义诊施药，救死扶伤。深受感动，想着若有朝一日身怀医术，必定也要向朱先生一样，治病救人，福泽于世。”云臻抬头看着颜奕，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甚是灵动。
  “那你为什么不拜他老人家为师，反而来找我。”
  “因为朱老先生说，您更适合做我的师父，我就来找您了。”
  颜奕一边把信仔细得收进怀里，一边问道，“你就不怕老头子骗你，压根没有我这么个人，是他想的办法要摆脱你？”
  “不会的，朱老先生是做善事的人，他不是坏人。”看着小姑娘纯净的眼神，颜奕似乎觉得自己就是她口中的坏人。他当即决定，要暂时收她为徒，用当年老头子对待自己的方式对待她，不用自己赶，迟早她自己就会放弃。
  “咳咳。”这少年，醒了。颜奕立即将药碗放下，催动法术帮他顺气。少年的眼球在闭着的眼睛里左右转动，随后眼睛慢慢得漏出一条缝，缓缓得睁开。感觉到一丝光亮，有些不适，下意识得眯了一下眼睛，等到适应之后，便看见床边站着一个男人，散着微黄微卷的头发，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自己。颜奕随意得拉过少年的手臂把脉，右手看完看左手，又巴拉开他的眼皮看，少年也没什么力气动，就任他作为。等到颜奕不再有什么动作之后，少年慢慢开口问道，“是，您救了我？”
  颜奕也不矫情，直接回道“是我。”自从见到这少年开始颜奕就有一肚子的疑问，比如，这隐屿结界重重，机关遍布，他是怎么进来的，身上的伤虽重，却没一处是在隐屿所伤的，再比如，他真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重点是，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好好得活到自己救他，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颜奕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了理思路，减慢语速，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儿，是个什么地方。”
  “咳咳，我知道，这里是隐屿，我是来找……”少年挣扎着坐起身来。他知道这里就是隐屿，种种巧合，他居然活着找到了这里。
  “啊。”颜奕轻呼一声，把正事给忘了，急忙唤来云臻，“去一趟上林院，告诉少主，就说他醒了。”
  “是，师父。”云臻爽快得应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是来找我们少主的吧，他，名叫清羽。”
  “是，我记得是这个名字。”
  呼，原来这少年也不怎么认识少主啊。
  “在下宁悦，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宁悦双手抱拳行礼。颜奕一挑右眉，这个称呼似乎不错。“不必如此。我姓颜名奕，学过几年医术。大家都叫我一声先生。”颜奕眼珠转了好几个圈问道，“看在我救了你性命的份儿上，告诉我，你是个什么身份，从哪里来的，为何来这儿。”也不是颜奕故意要盘问为难他，实在是，这么多年隐屿都相安无事，冷不丁来这么一位，不得不让他谨慎一些。
  宁悦低头思忖，慢慢答到，“在下原本是东南玉溪城的一个地仙，家中遭劫。想着之前父亲说过若是族中有事，就来隐屿找这里的少主。”他精简了又精简，族里的事不能对别人讲，又不想欺骗自己的救命恩人。
  颜奕一挑左眉，他明明刚刚才知道清羽是这里的少主的，也罢，他一个闲人，操的哪门子心，天塌下来有少主，师兄他们顶着呢。他再一次帮宁悦调理内息后不久，那边云臻就来敲门，说少主来了。
  少主清羽，是一位如清风明月般的人物，看上去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纪，黑发白衣，手持折扇，面容俊朗，眉目清秀，说不出的丰神俊朗。本来隐屿日日年年相安无事，虽说是隐屿之主，但清羽其人是诸事不管的，终日在他的茶室读书，下棋，练剑。但是这次……知道他在隐屿的六界中人除了神族的那几位，剩下的，无论是谁都值得自己一见。他走入房门，看见床上半坐着一个少年，面无血色，眼神异常纯净，周身散发的那股不同常人的仙气使得清羽一时间突然知道了，这少年究竟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