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的这一下,景竹是没有料到的,只是感觉明玄钰的手怎么一直都是那样,冰冰凉凉的。不过,没有想甩开的念头。
因为离得很近,明玄钰身上那暗暗的檀香充盈着景竹的感官,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加之手腕处冰凉的触感,景竹忽然莫名地感觉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晃了神。
“景公子,可觉得我配得上醉春枝?”
明玄钰垂眸,幽幽地侧过头去,在景竹耳边轻声呢喃。
原来耳边吹气是这般酥麻的感觉?景竹是头一回体验到,这吐气如兰就在耳边,确实是有几分遭不住。
可另一只手攥紧了桌边,指尖用力按压在桌面上,倒是能强制清醒几分。
对于明玄钰提出的问题,景竹其实是明白的,不就是像刚才的对话里那般,将他明玄钰拿来和醉春枝对比吗?他配不配被霸占,被私藏,被相得益彰。说到底,还是杜渊的问题。是在质问,见过那秘密之后,觉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配。刚才酒一上来我就说了,醉春枝是好酒,好酒配君子。王爷怀瑾握瑜,自是君子中的君子。所以配醉春枝,那必然是绝配。”
稍事停顿,景竹凝视着那双眸子,唇角上扬。
顾左右而言他,景竹也是打得一手好哑谜。明玄钰心中提着的线依然紧绷着,却也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似旁人,到这一步就沦陷了。
既然隐晦不谈,那便在语言上不必再试探了。明玄钰松开了手,自行将那片花生皮擦掉,接着喝起了酒来。
趁着酒意酝酿,景竹再次提起了意欲离开的想法。这次,明玄钰倒也没为难,对饮三杯,开始发了话。
“景公子受伤因我而起,损坏房屋也是为了我,理应赔偿,就莫要阻拦了。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去修葺房屋,想必年后应该差不多完工了。”
明玄钰眯起了眼睛,眼底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那不是我非要拉你上房揭瓦的嘛!你没事就好,怎能还怪罪到你头上?哎呀,你……”
景竹蹙眉,不知该如何辩解。
“就在王府好生休养,年后我们一起回家看看,可好?”
说罢,明玄钰端起酒杯像对面一点,抬手一饮而尽。
总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得举杯回应。这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景竹总感觉今天的王爷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直到一坛又一坛的醉春枝被喝得一滴不剩,眼前开始模糊到有些天旋地转时,景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起初拒人千里之外的王爷,如今突然变得有几分人情味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人被喝趴下了,总得负起责任来不是?景竹自诩海量,可架不住美酒佳酿这般猛灌下去。他已经感觉到虽然意识清醒,却有点飘飘然了。更何况对面那个已经趴在桌子上的明玄钰呢?
透过窗外隐隐而动的竹叶,夜空中斜持着一弯月牙。夜深了,万籁俱寂。
“幸亏你有先见之明,这里后面就有床榻休息,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一路背你回去,我能不能做得到……”
景竹走到对面,小心翼翼地背起了明玄钰。
绕过屏风,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床上。不得不说,明玄钰的脸本就好看得紧,现下添了几分醉意红晕,更是诱人。在床上挪动身子,牵扯得衣衫不整。一双润泽朱唇轻启,身上酒香合着他素来的檀香。美人微醺衣半敞,谁不心动?
所以准备爬过去为他拉开被子的景竹,就这么凝视着这副姣好的容颜出了神,忍不住去拨开挡住他眼睛的头发,触碰时,指尖感应到了明玄钰脸颊上温热的体温。
“不行不行……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景竹摇头,继续拍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明明知道在干什么,好像意识都是清醒的,可行动就是不受控制。这样不行,于是景竹离开床沿,回到屏风之后,将装了最后小半坛醉春枝的酒坛举起来,仰面朝天,悉数泼在了脸上。
不得不说,这一下除了有点浪费,还真是清醒了几分。擦了把脸,景竹回到屏风后,重新为明玄钰盖起了被子。
可是不曾想,被子是盖上了,可是人却遭了暗算。
醉醺醺的明玄钰突然伸手,扯住了景竹的衣襟。没料到如此的景竹失了重心,隔着被子一下滑在了明玄钰的身上。
“啊抱歉,是不是压疼你……嗯?”
不等话说完,景竹突然身上一个激灵。
原来,明玄钰勾住了景竹的脖颈,轻凑了过来,用舌尖舔了舔他的唇角和耳畔。
“你偷喝酒了,不乖。嗯……我也要。”
明玄钰捧着景竹的脸,又舔了舔自己的唇。
景竹瞬间感觉魂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没有一丝丝抵触的感觉。只觉得仿佛身处瑶台,仙乐绕耳。
可是,明玄钰他这是在笑吗?景竹从来没有见过他笑。不管什么时候,襄王就是襄王,凛若冰霜,不苟言笑,犹如冰山般薄凉不动。但是眼下这个唇角微微勾起,一颦一笑皆是诱惑的尤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果然,笑起来也很好看。白衣胜雪,眉眼盈盈,像是画卷中纤尘不染的谪仙一般。
“王爷,你醉了。景竹在这守着你,一直都在,有事唤我一声就行。”
景竹深呼吸一口气,笑着说道。
扯好明玄钰的衣裳,为他拉好被子,再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景竹笑了笑,靠着床沿背对着明玄钰,坐在了地上。
望着床榻顶垂下的绿纹描银暗线竹影床幔,明玄钰放下了唇角。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醉,这几坛醉春枝不足以让他像看起来这样不省人事。
刚才那一下,他明明感受到了景竹身下的异常,可是他却同以往那些人都不一样。朝堂上一般正经,看似台阁生风,到了床上一个个要么如同饿狼一般扑上来,要么假意推辞一二之后很快原形毕露。
可是景竹说,守着他,一直都在。
霸占着,珍藏着,相得益彰……是吗?
明玄钰垂眸思忖,望向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的背影,百感交集。
第十六章 心生一计
“啊……阿嚏!”
吸了吸鼻子,这是景竹今天打的不知道第几十个喷嚏。
自从碎月轩一夜宿醉后,在床边的地上坐了一晚上的景竹就惹了风寒。这下从屋顶摔下的外伤是痊愈得差不多了,可内伤又来了。景竹恨不得捶胸顿足,这小身板这么弱,还逞什么英雄?
本来想回家住废墟的景竹,看来是真的走不了,只能如约在年后回去,如今便继续住回了已经收拾整理完毕,一干二净的房间。
风寒日益加重,喷嚏不断,涕泗横流。除了每日有人按时煎药送来,还有各种养生补品,皮毛大氅。
“爹,你是不是……有了?”
麦子单手托腮坐在桌旁,瞪着一双大眼睛,两根手指捻起精致红木大盒中貂绒大氅的一角。
“有什么了?”
景竹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坐在一旁。
“有喜啊。我看那讲宫廷秘史的戏本子,里面讲的如果妃子有喜,都会得到很多这样的赏赐,就是像现……啊爹!别打别打,疼疼疼疼!”
麦子话说一半,就被景竹提溜起了一只耳朵,吃痛地吱哇乱叫。
“这倒霉孩子,知道有喜是什么意思吗?”
景竹皱眉,松开麦子的耳朵又掐了掐他的小脸蛋。
“不费吧?爹啊,里则么大人,有喜似森么意思都不叽道?不费吧不费吧不费吧?”
被捏着脸蛋的麦子话都说不清楚,却依然眯着眼睛要犟嘴一番。
“那你说,有喜是什么意思?”
景竹指尖又加了几分力后随即松开,白眼都快翻了一圈。
“嘶好疼……这你都不懂,怎么当爹的?有喜,一听就知道了,意思肯定是有喜欢的人!”
麦子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得意洋洋。
“那什么……孩子,咱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成吗?你聪明的小脑瓜承载不了这些。”
景竹撇嘴,语重心长地说道。
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不知名的街角拐弯搞来几本戏班子都不稀罕的不入流戏本,说起话来骇人听闻的。
以前住在城郊边的贫民窟,景竹总以为小孩子都是像豆子那般,天真纯良,遇到他提着绿豆糕来就笑嘻嘻开心的小家伙。直到捡了麦子这个不要钱的便宜儿子,才不禁感慨,奇葩竟在我身边。
而且有喜也不该是他啊。就算有,也得是因为在碎月轩没把持住,让某个魅惑众生的王爷……
想到这里,景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这个王爷奇奇怪怪,似是冰山一座,却又暗藏玄机。
于是这几日,景竹总是偷偷溜出去。临近除夕,缠着王府的采买小厮,总归是能溜出去街上逛逛的。虽然口头上说是嫌弃麦子这熊孩子一天叭叭叭着实太吵闹,实则是不知该怎样面对明玄钰这个捉摸不透的王爷。
可是日子久了,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一天三五趟的往外跑吧?旁人准当是这王府苛责恩人了怎的。于是,那些个小厮开始一脸为难地拒绝景竹同行的要求。
而景竹自是不能就这么算了,充分发挥要饭时哭喊呜咽,孤苦无助,惨兮兮的精神,叨叨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家有老母还在城郊的破屋眼巴巴盼着儿子归家。
几个小厮已经抹泪,险些动容了,就在一挥胳膊准备带着景竹偷溜出去时,回眸一憋身后不远处飘来的那座冰山,立刻敛了声,严词拒绝面前可怜兮兮的小乞丐,收拾东西继续做事去了。而景竹闻见那愈发飘近的淡雅檀香气息,也麻溜地吸了吸鼻子,擦干眼睛,一脸傻笑地凝视着明玄钰,贴着墙边一溜烟跑了。
善罢甘休绝不是景竹的作风。既然自认是捡破烂的小乞丐,那必是得遵循三个原则:坚持,不要脸,还有坚持不要脸。
于是,景竹在屋里伏案喝茶,望着窗外发呆时,看到院墙外当初麦子爬上来的大柳树枝丫,粗实而干巴巴地伸进院墙,突然心生一计。
正当景竹换了一身轻便的靛青布长袍,准备顺着柳树树干翻墙而出时,揉着惺忪睡眼推开房门的麦子好巧不巧地目睹了某人像只八爪鱼般贴在墙上,提着袍子准备接着向上爬的场景。
“爹?爹啊!谁把你拍墙上了啊!”
麦子打着哈欠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一脸错愕地望着某人。
“哈?”
景竹皱眉回望。这孩子,别是个傻子吧?
拍拍衣裳从爬到一半的墙上下来,景竹深呼吸一口气,蹲到麦子面前摸了摸他依旧犹如杂草般的头发。语重心长地交代,如果王爷来问,就说他变成一只扑棱蛾子飞走了。
“哈?”
麦子也不禁皱眉。这爹,别是个傻子吧?
见这招无法哄骗过孩子,景竹再次深呼吸,挤出一个非常勉强但已经尽量和蔼的笑容。
“麦子啊,上次王爷送来的那盒桂花糯米糕……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上次好像特别想吃,但我跟你说它长霉了来着?”
景竹故弄玄虚地沉思起来,缓缓说道。
“嗯嗯!”
听到王爷的桂花糯米糕,麦子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连连点头。
“那个啊,我想起来了。我拿到我床头柜子最上面晒太阳去霉了。现在晒好了,可以放心吃了。啊对了,你要是够不到,我床底下有个小木凳。还有……”
景竹撇嘴说着,可是不等他说完,麦子已经一溜烟跑去找那盒桂花糯米糕了。
呵,小孩子果然还是小孩子,读再多莫名其妙的市井传闻,也是可以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说罢,景竹的唇角骄傲地上扬起来,继续了他的爬树翻墙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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