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元大陆的东海岸半岛上,陆地与海水交界处有一段数千里长的悬崖。悬崖下巨浪翻滚,数万年海水的冲刷,将崖体雕刻出如巨龙脊骨般的形状,普元人称此段海岸线为“龙骨崖岸”。
自龙骨崖岸再往东数百里,穿过墨蓝色的深海区外,是一片旷阔得不知边界的海域,海域上终年浓雾弥漫波涛汹涌,普元人称之为“雾海”。
传说若能通过雾海到达另一端,便能进入仙境,境内住着神仙。
但千年来,从未有人能通过这片海域。但凡敢于一试的年轻人,或是被浓雾和巨涛吓回,或是在迷雾深处彻底失去音讯,多年后被人在龙骨崖下发现碎裂的船体残骸。
龙骨崖岸背面的地势迅速下降,形成一片辽阔低洼的盆地。盆地中散落着数百个大小不一的城镇,小的只有一两百人,最大的城镇有数百万人之多。普元大陆近七成的修真家族都居住在这些城镇中。
望仙镇就是这数百个修真城镇中的一座。
这是个数千人的小镇,坐落在盆地东面的边缘地带,出了镇向东走约莫三里路便是龙骨崖岸,地段不错,镇中心还有一条不错的灵脉。
象这样修炼环境不错的小镇,竟没被大型城镇的修仙家族吞并,全因发现镇中灵脉的汪家。
汪家是近百年来崛起的修真世家,自二十年前汪家老祖发现了这条灵脉后,家族内便不断涌现出炼气六层以上的高阶修士。
一年前,家主汪渊更是突破炼气九层进入炼气十层,挤入普元大陆最高阶修士行列。
“其实千年前,普元大陆最高阶的修士远远不止炼气十层,那时还有不少元婴修士呢。”张福记面点的老板张老头一边叼着旱烟头,一边和儿子张九一起将做拉面的四脚长桌抬到铺子外,边走边煞有其事地说。
“元婴什么的是写书的人写来唬人的吧”张九面上立刻浮起不信。
他听说汪家老祖弹指间便能将活人烧成灰烬,那样恐怖的神通也不过是炼气十层,已经是普元大陆修士的极致了。
至于所谓的元婴,不要说练成元婴的难度难以想象,只说修炼所需的漫长时间,就已远远超过凡人寿元所及。
张老头瞪眼道:“你懂屁修炼全靠天地灵气,那时普元大陆上的灵气不知比现在充足多少倍可惜千年前的一场仙魔大战将灵气消耗殆尽,就说咱脚下这块龙骨崖岸盆地,便是当年仙魔大战后才出现的。”
呯的一声,张九将整块原木制的硕大砧板架在长桌上,神色古怪地瞪着张老头:
“您是说这块盆地是古修士们打架斗殴时轰出来的爹,您知道龙骨崖岸盆地有多大吗就算古时候真有一大把的金丹、元婴修士一起把这块地给轰平了,那战后这些修士都去了哪儿现在怎么一个都不见他们的后代呢难道都去修炼莲花宝典都自宫了我说爹啊,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说故事也不带说这么离谱的。”
张老头深深感到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被践踏,一巴掌拍在张九头上,怒睁双眼正要展示一下自己老当益壮的威严,长桌前传来一个纤细的声音:
“请问铺子开门了吗”
父子俩都是一愣,同时将视线移到长桌前。
只见一名纤细娇小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长得不算漂亮,但别有一种娴静沉稳的气质。蓝布衣衫洗得发白,袖口、膝头、裤脚处易磨的地方都仔仔细细打了补丁,衣着寒酸却又给人整洁干净的感觉。
她肩头立着一只蓝色小雀,一对绿豆小眼精灵古怪,正咕噜噜乱转地盯着桌脚边一袋开了口的白面。脚边还蹲着一只瘦骨嶙峋的杂毛猫,不知是不是太瘦的关系,头显得特别大,脊背上两块小小的肩胛骨极为突出,象长了两颗瘤子。
杂毛猫双眼呈深邃的琥珀色,正阴阴地盯着父子俩。
张老头干咳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的生意。”说完转身钻入铺子里。
父子俩有分工,张九负责拉面,张老头专责做包子。
无论是张九的拉面还是张老头的菜肉包,在望仙镇都是一绝,卖得也比寻常面点铺子贵些。
张九满脸堆笑,与方才讥笑老爹时的笑容完全不同:“哟这不是楚诺妹子嘛有半个多月没见你来集市上卖草药了。妹子难得到铺子上来,这是要买几斤面啊”
楚诺摊开一直紧攥着的右手,郑重地举到张九面前:“四两寿面。”
她的衣袖有些短,伸手时露出一截纤细手腕,腕上一只木镯,也如同残旧的袖口一般,遍布刮痕,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好咧啊四、四两”张九一愣,瞪着楚诺手心的六枚铜板,犹豫着要不要接。
整个望仙镇都知道张福记有个规矩,面一斤起拉,少于一斤的,对不起,您去别家吧。
见张九不接铜板,楚诺面色有些黯淡:“四两是少了点,但我就只有这么多铜板了。听说张九哥每日第一挂拉面半价,我一大清早就等在这里了。今天是祖奶奶九十寿辰,张九哥就破一次例吧。”
张九心里暗叹一声,楚诺的祖奶奶有疯病,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养活自己都不容易,还要照顾一个病人,还要张罗着给老人过寿辰,难得一片孝心。
他心里一软,一叠声道:“不少不少妹子要买面,哪怕只要四钱都行九十可是大寿,九哥我也粘粘楚家祖奶奶的喜庆,这四两面钱算我头上”
“这这怎么好意思。”楚诺嘴上这么说,手脚却麻利,迅速收回了那六枚铜板往腰间的荷包里送。
这时正好张老头推着一屉蒸笼出来,顿时菜、肉、面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在铺子前散开,将人饿了一整夜的馋虫都勾出来。
楚诺吞了口口水,送向荷包的手又转了回来,依旧递到张九面前:“这”
张九大手一挥:“妹子这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面前算我的,妹子你这是看不起你九哥么”
张老头在一旁“切”了一声,暗骂一声败家子。
不过骂张九的话此刻只能憋在肚子,这臭小子早就看上楚诺了,关键时候他这个亲爹不能给儿子拆台。
楚诺干咳了一声,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听说张福记每日第一笼包子也是半价,六枚铜板够买两个包子吗”
张老头差点没喷笑出来,突然觉得这小女子他还是蛮喜欢的,一点便宜都不落下。好是持家的料,将来铁定是贤内助
张九干笑着将推出去的手掌一翻,收下了那六枚铜板:“够,够,足够了。”转头对张老头喊道,“来两个包子,要用红油纸包好”
张老头一边暗骂“够个屁”,一边也只能帮着儿子充场面,挑了两个卖相最饱满的包子包好。
半炷香后,楚诺拎着一挂红纸包的寿面,怀揣两个肉包,心满意足的离去。
张九骨先前在楚诺面前还保持镇定,此刻丢了魂儿似的从长桌后步出,直直地望着楚诺的背影,脸上表情象极了白痴,早没了和他爹抬杠时的蛮横样子。
忽地耳边听闻一声冷哼:“不过是普通的姿色,就让你看得魂儿都没了。二爷我可在这里等了半晌了,你到底还做不做生意”
张九听得这声音便是心里一惊,回头看向来人时面上已堆起卑微的笑脸,连作了几个揖:“哟是汪二爷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的,这趟出门办事有半年了吧,路上车马劳顿可辛苦二爷了。”
来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面色冷漠目光如鹰,身穿缎面短衫,腰间扎一条锦带,正中央一块鹅蛋大的翡翠很是夺目,正是望仙镇汪家的二少爷。
汪家老祖原本有一长子,名叫汪子禄。四十岁上又得一子,便是这汪子寿。
中年得子本就宠溺,再加上汪子寿资质不凡,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便有炼气七层,更是宠得没边了。汪子寿残忍好杀,又喜好收集炉鼎,仗着汪家势大,毁在他手里的女修听说已超过双拳之数。
看到这位活祖宗,张九立时提起十二分精神,小跑着回到长桌后打水和面,边道:“二爷还和从前一样,一碗阳春面”
汪子寿随意点了点头,找了张临街的桌子大咧咧坐下。
这时张老头猫着腰托着一盘包子赶过来,讨好道:
“原来是二爷回来了有半年了吧。二爷又进阶了吧精神气看着更好了。二爷还是这么喜欢吃面吗其实二爷若喜欢吃面,只需遣人来说一声,我让张九给您做好了送到府上去,何必自个儿屈尊跑到我们这个小店来。”
张老头将汪子寿扔在桌角的枚铜板收起,双手递过去塞在汪子寿手心:“二爷您这是做什么呢,二爷在府上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来吃碗面是给小老儿涨脸,这般客气便是看不起我们了。”
汪子寿皱眉依旧将铜板丢在桌面上,从筷筒子里抽出双筷子,掏出一块雪白丝帕细细地擦着:“面不如现做现捞的好吃,且府里头闷得慌,出来溜溜透透气。”
他抬眼望向楚诺离去的方向,顿了顿,幽幽地道:“府里头山珍海味吃厌了,换换口味也好。”
张老头瞧见汪子寿的神情,再顺着他的视线望到楚诺的背影,想起汪子寿的特殊爱好,心里咯噔一下。
看汪子寿的意思,似乎想将楚诺收为炉鼎。
炉鼎这种身份连妾也不如,即便被主子吸干了真气,残了死了也不会有人管。汪子寿生性残忍,女修落到他手里真是生不如死。
张老头回头瞥了张九一眼,见自家儿子正卖力和面,面团在砧板上敲得咚咚响,看起来并未听到汪子寿的话。张老头心稍稍定了些,他真怕儿子看出睨端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得罪了这位祖宗爷。
“那女修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见过”汪子寿漫不经心地问道。
张老头想要推说不知道,但沉默片刻后,终是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修真界太残酷,在汪家面前,他和张九如同蝼蚁草芥,何必为了一个外村来的女子得罪汪家。
再说就算他和张九豁出命去护着楚诺,胳膊又怎么拧得过大腿,汪子寿想要的人哪有要不到的,怪只怪楚诺这孩子命不好。
张老头腰压得更低,哑声道:“她叫楚诺,外村人,有个得了疯病的祖奶奶,一起住在崖坡上的木屋子里,哦,就是贵府租给外地散修居住的那片木屋群。她们是半年前搬来的,二爷这半年都在外面办事,自然没见过她了。”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听说她七岁开始修炼,如今已有十年,上个月才刚进入炼气三层,我家张九资质算是一般的了,象那般年纪的时候也有炼气四层了。”他还是抱了一丁点希望,希望汪子寿听了这话能打消原来的念头,毕竟炉鼎也是资质越好用处越大。
果然,汪子寿皱眉厌弃地道:“十年才练到三层她是怎么练的莫非是最劣等的杂灵根”
张老头心里暗喜,故意叹了口气道:“听说正是火木杂灵根呢,差得不能再差的资质。”
汪子寿不屑地哼了一声,抓过只包子在手里,仔细观赏半天后,在包子褶中心位置狠狠咬下,在嘴里细细咀嚼,一边又望向楚诺离去的方向,望了片刻,眼神竟兴奋起来:“此女竟有驯兽天赋。这种类型的倒还没有试过。”
汪老头瞧见汪子寿原先淡漠的眼睛透出野兽的光芒,只觉得后颈发毛,再不敢说什么了,只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又神色复杂地望了自己儿子一眼,心道楚诺此番是逃不出魔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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