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根烟。
他没有烟瘾,但烦躁时会抽上几根。
该死,他到底在烦什么为什么──会渴望那流泉般清冷的嗓音抚慰,暖暖滑过四肢百骸的感觉
烟烧到了底,他捻熄,又点燃一根,狠狠吸上一口。
“学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侧眸,想起她是前阵子校园新秀脱颖而出的清丽小佳人,台风稳健、容貌甜美、气质清新,他当时给了不低的分数,这朵含苞待采的娇花,据说想采的有心人还不少。
“思考一点事情。你没课”
“今天下午没有。那个学长,你晚点有没有空”
“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有一点选课上的疑问想请教学长,不晓得方不方便一起吃个饭”白皙娇颜浮起浅浅红晕。这年纪的女孩,初探情滋味,含羞带怯最是韵味十足,很难有男人会不心动。
他是明眼人,不会不懂其中涵义。
他们既不同科系,所学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此拙劣的借口,若是有心人,怕要会心一笑了。
他眼眉轻挑,朝她后头一瞥。“我刚和女朋友分手,你没听说吗”
“听说了。她不好吗你为何要分手”
“不,是她甩了我。”
女孩身后,那身影僵直,不知该打招呼,还是当作没听到的走过去。他故意的,存心要她进退两难。
女孩惊呼。“她真不知惜福。”
“是吗”纤影绕过他们,他咬牙,声音不轻不重地传进两个女孩耳中。“不是要吃饭吗走吧”
刻意拉过女孩的手,看也不看一眼地越过她。
之后,几次在校园遇见,她浅浅给了他一记云淡风轻的笑容,彷佛是是非非早已释怀,倒显得他耿耿于怀,心胸狭窄。
她甚至问他:“还可以当朋友吗”
这可恶的女人,她还当真很无所谓
明明通常分手后,都是男方可以当朋友,而女方在坚持老死不相往来。往另一个角度想,是女孩子心思较为细腻,因为还有感觉,无法当作没这一回事,换句话说,她就是没感觉了,所以可以当朋友
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就是莫名地恼火,气她那记柔和的笑容
几近赌气地,他由床上一跃而起,将她不经意留在他这里的物品,包括书籍、cd、上学期的笔记,还有发夹等随身的小东西等,全装进袋中,跨上机车一路狂飙到她家门按铃。
来开门的,是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应该是向晚的母亲。
“伯母您好,请找向晚。”对长辈,他还是有基本的礼貌与教养。
“向晚不在。”
“这样啊,抱歉打扰了,请替我将这个交给她。”
妇人看了袋中的物品一眼。“你是韩子霁”
“是。”虽然没想到她母亲会知道他,但既然都分手了,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他客气地点头致意。“我还有事,伯母再见。”
“是我要向晚和你分手的。”
咦收回半迈出的步伐,他错愕回身。“您甚至没有见过我,伯母,您不觉得这样对我不太公平吗”
妇人不与他争论,反抛出一句:“你用了多少心在我家向晚身上”
“”一语问得他心虚汗颜。
“向晚是早产儿,心脏不好,从小就懂得情绪内敛,久了,也就不会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懂她的人,自然懂得。她患有先天性气喘,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到空气品质差的地方、不能吸二手烟、不能吃冰、不能承受忽冷忽热的过大温差,这些连她的同学都知道,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会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不知道因为她从不主动说她的事。但这是借口吗他如果够关心,她不说,他也该主动去了解。
“每一次和你从电影院回来,她常心悸、绞痛、呼吸困难,这些我猜,她不会告诉你。”
她是没告诉过他,甚至不曾要求他别在她面前抽烟。
她只是静静地、无条件地守在他身后,在他需要时适时出现,不曾索取什么。
“你的迟到,让她在空气品质欠佳的路口吸了多少汽机车排放的废气,那场午后雷阵雨来得突然,她不敢走开,怕你来了见不到你,当晚便气喘发作,引发上呼吸道感染,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你告诉我,做为一名母亲,会有什么感受”
会想扁死那个浑帐男生。
他自知理亏,无力辩驳。
“我很抱歉”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盲目地怨她。原来,她唯一一次的失约,是在医院中度过。
“算了,我也没有要责怪你什么,只是想请你别再把她弄哭,她每天回来都躲在房里掉泪,以为我不知道。女儿是我生的,我看得出来她有多喜欢你,但是你呢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和她交往你是天生活跃的焦点人物,而她,没办法配合你的脚步,没道理要你委屈迁就,所以,就这样吧,你们不合适。”
就这样吧在知道这一切后,他还能再用一句“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带过,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吗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睁开眼时,看见的已是另一张容颜。
总是如此,醒来时,总有一方已然离去,无法携手同看晨曦,原先是他,而后是她。
“早安,睡得好吗”
“嗯。”
徐瀞媛知他不爱吃医院的食物,一大早便做了早餐带来。她,也是柔情似水的贤妻型女子啊,他杨品璿何德何能。
吃过早餐,护士稍晚来巡房,见到的是另一名气质迥异的美丽佳人,表情稍稍困惑了下。他想,不是每个人都能调适得和他一样好的。
在得知瀞媛的未婚妻身分时,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些许不苟同。读出眼神中的谴责,他只是轻扯唇角,逸出只有他才明白其中深意的叹息。
“要不要吃点水果梨子还是苹果”
“苹果,谢谢。”下意识回答,翻动书页,心思全放在阅读上。
书,是几天前请瀞媛帮他带来的。
徐瀞媛静立桌前半晌。
前两日半枯的玫瑰已被换下,如同失去娇妍艳色的爱情;换上含苞吐蕊的桔梗,枝枝清妍含春,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好美。
指腹轻抚过粉色花苞,若有所思地轻喃:“永恒不变的爱吗”
他终于抬起头。“你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桔梗的花语吗”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片,上头还泛着淡淡的桔梗香味,被他拿来当书签。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好诗情,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
“她有这样的气韵。”空灵,不染俗尘。
杨品璿避重就轻,将目光移回书册,显示话题到此为止,不欲深谈。
她顺势移向书面。“又在研究心理学”
“我钻研心理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是啊,以前交往时,都很担心自己会被你看透,一定要你答应我,不许解剖我、把专业素养用在我身上。”她轻笑。“只是,你这阵子特别对心灵封闭这一类的心理症状感兴趣。”
“嗯。”他仰眸。“当一个人在遭受到极重、极恸的打击后,一旦超出自身所能承载的极限,有些人就会选择封避记忆,遗忘一切;有些人则是选择不去面对,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共通点都是──逃避。”
顿了顿,他定定地凝视她。“你不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吗”
她被瞧得不自在,撇开眼。“我不觉得这么悲惨的事,哪里有意思。”
“好吧,我更正。应该说,这现象挺值得玩味的。”
“你实在很没同情心。”她抿抿唇,闪身避开他的视线。“水果遗忘在车内,我去拿。”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徐瀞媛回来,边拂拭身上的水珠。
“怎么”他留意到,投去一瞥。
“外面雨下得好大,还打雷,才这么短的距离,我撑着伞衣服都湿成这样”话没说完,就发现他脸色一变。
“外面下雨”他惊跳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她一脸奇怪。
该死“帮我办出院,快”
“可是医生刚刚说你还得再住院一个礼拜,避免伤口感染恶化──”
“我要出院,立刻”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单手解开衣扣换衣服。
徐瀞媛深深看了他一眼,将叹息吞回腹中,离开病房替他办出院。
招了辆计程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季向晚的住处。他急急按着门铃,却没有回应。
想起最初,她向他寻求心理谘询的帮助时,最糟的状况是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用餐是什么时候,回家时常常想不起钥匙在哪里、有没有带在身上
于是他便建议她,随身携带记事本,记录下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然后,她在记事本上记录钥匙摆放的位置
他打开室外鞋柜,凝思了会儿,在第三格右边那双白色的高跟鞋里,找到大门钥匙,顺利开了门。
“向晚”里头静悄悄,找不到该在的身影。
“向晚、向晚──”走进卧室,窗户大开,豆大的雨水打进室内,强风吹得窗帘狂飞乱舞──
她就坐在窗边,抱膝蜷缩着身体,任雨水打湿了一身,神情空茫,眼眸深处隐约压抑着迷乱、恐惧。
“我来了,向晚。”他轻唤,跨越黑夜与白昼的界限,来到她面前。
她没听见。
太多狂乱的画面飞掠,冲击记忆。
“他无法向你提分手,因为他对你有亏欠。”
“放了他吧,他已经不爱你了。”
“向晚,今晚等我,我们得谈谈。”
那晚,同样是豪雨如倾,恶劣天候狂嚣得令人心惊
“季小姐吗这里是省立xx医院,请问你认识韩子霁先生吗他发生了车祸,目前正在急救,我们在他的皮夹里找到你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不爱她了,他的深情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为那人舍生忘死,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却还得由她来承受这一切
一直到了最后,还要她面对伤人的背叛、失去的痛苦、一无所有的空洞就因为,他对她已经没有怜惜了吗韩子霁,你好狠
不知不觉,她痛哭失声,泪水疯狂由眼眸流泄。
“为什么带我走我好痛苦韩”她声音沙哑,断断续续泣喃。
杨品璿弯下身,张臂将她收拢,怀中娇荏身躯冰冷且颤抖。
泛白十指揪紧他衣襬,泪水争相溢出眼眶,打湿他胸前衣襟,他不言不语,只是牢牢抱紧她,给她些许温暖,感受自己并不孤单,不再将自己逼至绝境。
哭累了,释放压力后,疲倦感迎面袭来,在他怀中陷入沈睡。他张手将她抱起,放入床上,褪去湿冷的衣物,换上洁白的连身睡衣,依着她躺下,将她安置在怀中最安全的角落。
夜半醒来,摸索到枕畔空冷,他坐起身,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熟悉身影。
她不在。
只需三秒,他便能感应到她并不存在同一个空间中。
也许饿了,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吧,她今晚吃得并不多。
打开房门,沿路寻找,当屋里内外皆遍寻不着时,他蹙眉,正要出门寻她,大门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
他张口想唤她,发现她神色不对。
她神情空白,眼眸空洞,弯身在玄关处脱鞋,他多看了一眼那双被她换下,沾了泥的鞋。
跟在她身后回房,她换下湿衣放进洗衣篮,换回稍早就寝前的那件连身睡衣,拿出吹风机吹干长发,回到床上,躺好,拉上被子,然后,闭眼沈睡。
每一个步骤井然有序,只是诡异在──她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隔日清晨醒来,问她昨夜去了哪里
吃早餐的她停下动作。“我昨晚有出去”
她不记得了。
不记得昨夜为什么出门,也不记得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诡异吗这种案例不是没见过,她甚至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的手”示意她看向双手,原本纤长细嫩的十指,如今伤痕累累。
他找出药箱替她上药,并耐心将断裂的指甲一一修齐。
“半夜不睡,冒着大雨种花啊真好的兴致。”他挑出指缝间残留的泥土痕迹,断裂的指甲连带伤了手,她却眉都没皱。
“我不知道我忘了。”她真的去种花吗身上常出现这种伤,却又想不起从何而来,久了便不再去探究。
这场雨,连下了一个星期。
白天,她看似如常,眼神,表情却掩不住些许恍惚,他日夜守在她身边,不敢稍离寸步。
又一个暗沈无月的深夜,怀抱一片空虚,他似有所感地惊醒,急忙跳下床寻找。
不在,她又出去了
她会去哪里他蹙眉凝思。
推开落地窗,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暗沈的长空划过一道闪光,然后是玻璃也为之震动的雷声。这样的天气,像极了──
他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什么,抓了把伞便往门外冲。
如今的她,完全是无意识状态,会发生什么事,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
他很清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直都清楚,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这辈子不会与她有所交集,更不会在她生命中扮演这样的角色──举足轻重,却只能是过客的角色。
一路开车到达,放眼望去,四周悄寂,地处偏远,荒凉得──有些诡异。
这是一处墓园。
他知道她一定在这里,在那个男人的坟前。
他撑伞,踩着水洼、泥泞,来到一座新坟──算新坟吗最多不超过一年,还不到杂草丛生的地步,算不上旧;植入的人工草皮抽长新芽,也算不上新了。
最难定义的,应该是长眠在里头的男人吧。碑上刻字清楚说明卒于二十九岁,令人欷殹几刑镜挠20暝缡拧br >
叹息,移开视线,绕到另一头,遮掩住视角的那个角落,熟悉的身影依坟蜷坐,指掌抚过坟土,滑落颊畔的,不知是雨是泪。
他走上前,将伞移到她上头的天空,可惜天公不作美,那样的雷雨交加,就算他置身雨中,仅凭他一己之力,仍给不了她一片晴空──无论是今晚的天气,还是她生了病的心。
“为什么骗我”她口中喃喃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泪水泛流,双手无意识地施力,一次比一次更重,动作一次比一次更激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她在扒坟
难怪,她双手伤痕累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喃喃说着、挖着,坚持要找到那个欺骗她的男人,问个清楚。
“别这样,向晚,他已经死了。”杨品璿沉沉吸了口气,蹲身想阻止她,却让她挣开,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声声哀唤,一声比一声更凄凉,一声比一声更悲切。
现在,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了。
他双手,紧紧圈抱住她,伞落在脚下,猛烈的雨势打湿了两人,她疯狂地挣扎、哭喊,抓伤了他,他未曾放手。
所有人,只看到她的冷漠,谁看见,她受困无助、哀伤泣鸣的心
她不是无动于衷,事实上,她所承受的,超出任何人所能想象的,还要多更多,但是她压抑再压抑,直到无法承受后,被逼着以这种方式来宣泄悲恸
力气罄尽,她软倒下身子,在他怀中昏厥。
第七章
第三话 熟悉的陌生人
他说 他为她而来
他说 一束桔梗 永恒不变的爱
他说 陪她一段 穷此今生 永不相见
他呵 只能是 只能是
熟悉的 陌生人。
“好。”
“什么”清眸浮起一丝疑惑。他盯着她看了半天,冒出这个字实在让她摸不着头绪。
“我说好。”停了下,他加以补充。“你上次问,还可不可以当朋友,我同意。”
“啊”他会主动来找她,已经很令她惊讶了。他先前的态度,摆明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
“你不要吗”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神态有一丝紧张
“不是,不是的”冲口而出后,隐痛纠结的心同时得到释放,她释出笑意,顺从心意答道:“好,我们当朋友。”
“听说她是你前女友复合啦”刚要走入学生会办公室,里头传来的对话止住她的步伐。
“又是哪个碎嘴的”
“阿博啦老实说,我也觉得她和你不配,她个性太阴沈。”
“那叫文静,叫气质你们这群大老粗怎么会懂”喝口水,补充:“还有,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别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她会尴尬。”
“这么护她还说没复合”
“转告阿博,再让我听到他批评我家晚晚,期中、期末休想我再罩他,课本、笔记撕了送资源回收,管他要被书商削多少油水,最好给教授凌虐到死”
“这么狠那会长我呢”
斜瞥一眼。“比照办理,我马上退出学生会,让你去操劳到死”
“喂,两、三年的交情耶,比不上红颜小祸水”
很认真地审视半晌。“是比不上。”
“去”一本书朝他丢来,他顺手接起,翻到书签夹的那个段落继续看。
“先别看,这个活动细部有点问题,帮我提点意见”
门外,她背贴着墙,纤指按住胸口,还感觉得到强烈怦动。
我家晚晚
没想过一句糅合亲昵却又自在的称呼,会这样教她感动。虽然,她已经不是他的了
她不懂他,为何在成为朋友后,反而亲昵得比情人时更像情人
非关动作上的,他尊重得连她的肩都不会乱搂,而是言谈间,那样地呵护、珍惜
深呼吸了好几次,确定脸上红晕已褪,才移动脚步,推开半掩的门。
“咦,晚晚,你先在旁边坐一下,我马上就忙完了。”捞起桌上的鲜奶茶,摸摸凉度已退冰退了七分,插上吸管放到她手上,回头皱了皱眉,开窗,然后说:“想抽烟的请到外面去,别让女孩子吸二手烟。”
她有些意外。他变得好细心。
本来,心里是有沉重的愧疚感,瞒着妈妈和他来往,也做好心理准备会惹妈妈生气,但是到目前为止,她脸色红晕,没再感到不适,这样妈妈应该比较不担心了吧现在只是朋友了,不是情人就不必考量过大的差距会伤了她,妈妈没理由反对的。
目光移到他桌上,那里搁了几本医学书籍,都是与气喘相关的。他怎么会突然看这种书难道──
困惑地望向他,他适时抬头,给她一记微笑,无言的温暖,让她知道自己没被冷落遗忘。
“好了、好了,剩下的明天再说,我要吃饭去了,让美女等太久是很不礼貌的。”
“吃完饭不回来吗你下午明明没课。”
“会长,别偷偷爱慕我,我的课表记那么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她红了颊。
“去你的”纯男人的肢体语言,一脚往他屁股踹去。他闪得也快,拉起季向晚闪出学生会办。
她后来才知道,他下午不回会办,是为了去教室旁听,陪她。
那个周末,他们去看海,凉凉的海风吹来,比起密不通风的电影院更让她欣喜,因为身边的人是他。
“在想什么”轻拍她的肩,她惊吓地“啊”了一声,册子掉落地面,手中还握着笔,他顺势弯腰拾起,她想阻止已来不及。
顺着摊开的页面,首页只有秀雅的三行字: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之后,是一张又一张的素描画作,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他喉间一哽。“你还在画”
“”其实,不曾停过。
那些他忙碌、迟到、忽略她的时候,她神情恬适,是在画他忙碌的他、专注的他、沈思的他、垂眸困倦的他她眼里,有那么多面的他,用那么深重的情来昼。
他张手,拥紧了她,在她仍错愕时,又放开。
“我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很用心去爱,到现在想起,心都还会隐隐作痛。和你初次交集的那一年,正是我和她分手最痛苦的时候,我和她,都不是不爱了,在还深深吸引着对方的时候分开,那种感觉除了悲伤,还有遗憾。
“我用打球来宣泄痛苦,让自己累到没办法多想,回家可以倒床就睡。遇到你的那一天,我收到她的信,在我和她之间的恋情完完整整画上句号。我──情绪绷得很紧,需要一点什么来发泄,所以很恶劣地利用了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十七岁的小女生,眼里的迷恋根本不懂得怎么隐藏,我捉弄你、故意看你慌张失措的样子,就像一个心情不好,也要恶作剧把邻居小女生弄哭来平衡心理的恶劣顽童。
“其实,我不曾喜欢过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捡到你的画册时没有,你为了我一句戏言成为我的学妹时没有,玩笑似地提出交往宣告时没有,交往过程中更没有,我一直可有可无地看待我们的关系,哪天分手了,也不会有丝毫难过不舍。”
“我知道。”她唇色微白。一直都清楚他无心于她,只是不懂他突然向她坦承这些是何用意。
“你该生气的,我一直都在骗你,一次次地迟到、一次次地失信,你明明很委屈。”
“都结束了不是吗”
“嗯,结束了。”他放柔神情,轻抚上她冰冷的面颊,温声道:“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想再骗你,把那些欺瞒的、辜负的、错误的,都留在过去做个结束,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骗你。”
“什么意思”这不在她预期之中,她解读不出来。
“不懂吗向晚,我错估了你,也错估了自己,虽然目前无法和你对我的心意相比,但我确实是心动了,你得给我一点时间追上你,好吗晚晚,从头来过,让我学习怎么去爱你、珍惜你。”
“可是妈妈”以往,她可以想着只要陪着他就够,从没真正认为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在他的感情世界中占一席之地,所以不曾索求。但是当她在医院醒来,母亲担心憔悴的面容让她好自责,她不能那么自私。
“令堂不同意,无非是因为我对你轻慢的态度,如果我可以让她相信,我有能力把你照顾得很好,她不会反对的,而我正在努力这么做。晚晚,你相信我吗”
“嗯。”我相信你,子霁。
那么骄傲自负的他,已经为她拉下身段,做了许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不是吗她在心底,坚定告诉自己,要用全部的自己,去信任他。
许久以后,她才发现,他在首页那么细的字迹旁,补上几行字:
我没有深厚的国学素养,
写不出美丽婉约的词句,
但是晚晚,我想守护你。
“对不起,晚晚,我不知道会伤你这么深”
“真的对不起我,那就回到我身边来”
“我没有办法”柔沈男音,流泄几许忧伤。“我回不去了”
“你骗我,你骗我,承诺要陪我一辈子,却没做到,承诺要一直、一直爱我,也没做到,到现在,你还要骗我”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对不起,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
“向晚、向晚,醒来”
“不要、不要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向晚”
睁开空洞的眼眸,视线与他衔接上,有一瞬间,眼前这张脸与梦中重迭,合而为一。
“醒了没有,向晚”杨品璿有些担心。明明正看着他,眼底却空茫得什么都没有,眼泪无意识地泛流。
唇瓣传来温热的感觉,她眨眨眼,他双手贴在她颊侧,眼对着眼,唇对着唇,胶着纠缠。
“怎么了”吻与吻的间隙,她吐出话来。
“你一直在哭。”
“我在哭”摸摸泪湿的颊。“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要问你。你梦见什么了谁骗你,让你伤心成这样”杨品璿盯着她,神情专注。
“伤心”是的,她很伤心,直到现在,胸口仍觉痛彻心肺,但是──
别开眼,避开他透视般的眸光。“不知道,想不起来了。”第一次,对他有了秘密,不再全无保留地将梦境告诉他。
杨品璿目不转睛地盯视她,而后,坐起身,突如其来地开口。“向晚,你听过梦游症吗”
“听过。”但不是很清楚。
“梦游症又称睡行症,通常发生在睡眠时段的三分之一,轻微的梦游症患者,常在入睡后坐起,喃喃呓语后又睡去。而较为特别的案例,可以在梦游中行走、进食、穿衣等等,进行种种繁复动作,只是眼神呆滞,动作较为迟缓,对外界讯息毫无接收能力,并且,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隔日醒来后也不会记得自己昨夜做过什么。”
视线的落点,停在她缠裹着ok绷的手。“这样的案例在医学中时有耳闻,有些人是压力造成,也有些是过度压抑需求,造成在梦游中满足白天所无法满足的事物。有没有听过一个女孩子怎么减肥都减不成功,后来才发现她患了梦游症,会在睡梦中爬起来狂吃这就是典型的压抑需求。当然,更有些是隐藏情绪,当超出自身所能承载的极限后,便在梦游中宣泄。”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难不成想告诉她,她真的在半夜起来种花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下床,转换话题。“早餐想吃什么还是吐司加鲜奶”
她跟在身后来到厨房,见他打开冰箱观望了下。“鲜奶没了,我先做吐司给你,等会儿再去买。”说着,已经洗好平底锅开炉火,动作纯熟地煎好一颗完美的荷苞蛋及火腿片。
将小黄瓜、番茄酱、玉米粒夹上,盛盘。
季向晚盯视他的举动。“你为什么从不加美乃滋”她很早就想问了。
“你不爱吃啊。”答案完全不需思索。
连她都不知道,他又怎知她不爱吃
“先吃,我去买鲜奶。”端上桌后,他拿起车钥匙出门。
“杨品璿.”喊住在玄关换鞋的他,目光无法由他手臂上移开。“你的伤──”
他摇头。“不碍事。”
他根本不该在这时出院的,雨天令她有莫名的恐惧感,这场雨下了一个礼拜,他也陪了她一个礼拜,直到今天才放晴,他的伤口真的不要紧吗
“吐司带去车上吃,鲜奶半路买,我们去医院。”
她很少强势表达意见,杨品璿点头,顺她的意。
来到医院复诊,医生看到他的伤口直皱眉头。“杨先生,你最好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清楚伤口的恶化程度。”
“很糟糕吗”一旁的季向晚轻蹙细眉,他仰眸,笑笑地抬起空闲的另一手,指腹柔柔抚平她眉心的痕迹,此举惹火了医生,加重处理伤口的动作。
“伤口溃烂,细菌感染,肌肉组织坏死,你继续不当一回事没关系。”
这么严重那他为什么不讲她完全可以想象会有多痛,那几天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他刚来的那天,还是他抱她上床的
“帮他办住院,他得留院”
“不。”
“什么”另外两个人愕然瞪视。
“不,我不住院。”杨品璿加注详解。
医生简直气坏了。他完全不敢相信有这么死性不改的人。“请给我一个理由。你知道伤口恶化的严重性”
“我没时间。”答得理所当然。
“会有什么事比自身的身体健康更重要”这种人见多了,成天忙工作、拚事业,结果呢赢了财富,却输了家庭、输了健康,让人很难给他们好脸色看。
“有。”不愿多说,他拉了季向晚。“走吧,晚晚,我们回家。”
“等、等等──杨品璿──”被拉着走的她,踩了几个紊乱的步调,才搭上话。“什么事我帮你处理好不好你先住院。”
“不。”
“可是──不痛吗”看得出来医生的动作很故意,他却一声不吭。
“对我来说,这还构不上痛的等级。”
“”心知沟通完全无效。“好吧,你先去门口等我,我替你拿点药。”
看出她极度挂意,他点头接受。
于是,她绕回去取药,并问了医生注意事项,以及处理伤口的细节,离开前,医生似是想到什么,连忙唤住她。“对了,季小姐,上回你们一起被送来医院时,院方为求谨慎,做的各项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你有空的话去取一下报告了解详细情形。”
季向晚点头,取了报告明细,又到放射科取抹片。
走出医院,她脑海嗡嗡作响,久违的阳光强得令她感觉有些晕眩。
“怎么了”这异样惹来杨品璿的关注,轻轻碰触,她的肌肤竟是冰凉的,却诡异地冒着汗。
她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震惊、混乱、疑惑、心慌、痛感不知什么成分居多。
直到夜深人静,枕边人已然沈睡。
医院里那番话又在她脑中浮现、交错。“骨癌恶性病变已到末期依癌细胞扩散程度看来,原则上不可能撑到现在”困惑半晌,医生接续:“当然,医学上的奇迹案例也不是没有,不过是在接受治疗为前提下。冒昧请问一句──他是否接受截肢”
不,他没有截肢、未接受治疗,却──活到了现在。
她坐起身,环抱住冰冷颤抖的身体。
他看起来如此健康、自信、风雅,毫无病容,要说他能活得比她久都没人会怀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拥有一副早该死亡的身体
难怪他说,他没时间。
她不晓得是什么样的执着与信念,让他咬牙撑到现在,那个他拒绝住院的理由,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会是什么还有可能是什么
“睡不着吗”耳边传来睡意浓重的嗓音,而后,她被揽进胸怀最安适的角落。在那一个礼拜的雨季中,他养成浅眠的习性,她稍有动作,他便会立刻醒来。
她静止不动,倾听他胸膛之内,那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跳动。
“杨品璿,那个此住院还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如她所预料,他没有回答,只是轻抚她的发。“睡吧明早醒来,又是全新的一天。”
但,人生也能如此吗睁眼醒来,又是全新的一天
第八章
大学毕业那年,他选择到一家颇具规模的外商公司任职,由基层做起,他告诉她,他给自己五年的时间爬到主管职务,再多五年,位居要职。
她相信他,只要是他说的,她全都无条件相信。
事实上,不到三年他已连续升迁。他很拚,也很努力,有时看他疲惫倦累的模样,她都会忍不住心疼,要他别把自己逼太紧。
他却笑说:“不拚一点,怎么给你幸福”
他,已经有了肩上必须担负另一个人幸福的认知了。
她在毕业后的三个月,找到一家杂志社的工作,隔月,有男同事送她回家,再隔一个礼拜,她糊里糊涂被男友拐去同居。
她的母亲笑他醋劲大,他轻哼,事后对她爆料:“你以为是谁向我告密的”
“妈妈”不会吧原本还对他颇有微词的妈妈,会窝里反
“我看她还满想把你扫地出门换人养。”
那也是因为他三天两头地死赖到她家吃饭,饭后自动自发挽起袖子洗碗,那姿态做来可一点都不别扭。本来妈妈的态度是很保留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向他通风报信,真没节操
搬去和他同住的那天,她大致整理好日常用品,走出房门时,正巧听到他对妈妈说了一句:“晚晚受到委屈,我头一个不会原谅自己。”
她含泪,动容地笑了,知道这男人有多么珍惜她。
两人第一次上床,让她整整酸痛了三天,他怜惜又自责,好一阵子不敢再碰她。后来,他养成习惯,在温存过后为她放一缸热水,倒上舒缓筋骨的精油,这确实也达到了效果。
她很好奇,他怎会知道要这样做
“你妈告诉我的。”
“”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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