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为一程愉快的旅途。
队伍晓行夜宿,晚上就歇在山间,秦雷让沈洛派出斥候,又亲自安排值夜,才去睡下。众人见他小小年纪调度有方,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执行下去。
一日,队伍进到一处一面高崖一面树林的山路。秦雷心中恼火,明明嘱咐斥候有易于设伏的地形要提前报告,却出现如此纰漏。
他刚要命令队伍停下,突袭开始了。
数块巨石从一侧山崖上滚落,带落无数小石块,下雨一样往行军队伍砸来。秦雷来不及约束队伍,只能大声命令他们分散卧倒。
石雨劈里啪啦猛烈砸下来。有盾的兵士纷纷擎起盾,小块落石击在上面砰砰作响,倘若运气不好遇到大些的石块,轻则筋折骨断、重则直接被压在底下,血肉模糊。
没有盾的士兵,有的四处乱奔,盼望侥幸躲过劫难;有的蜷在地上抱住后脑勺,祈求神佛保佑。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咒骂声,声震山谷,竟压倒了落石的声音。
几乎同时,唿哨响起,上百黑衣人从另一侧山林中杀出,全速直扑秦雷所在的中军,沈家卫士不顾仍然滑落的石块,纷纷起身,迎上敌人,顿时间喊杀声充斥山谷。
铁鹰愤怒地盯着四散逃开的齐军,啐了一声,拔刀护卫在秦雷身旁。
秦雷没有被方才的落石伤到,他看到沈家卫士英勇却毫无章法的抵抗敌人的进攻,人数占优的沈家卫士竟然左支右绌,势如危卵。
不时有沈家卫士被夹攻致死。
秦雷目眦欲裂,对仓皇赶来的沈洛大声吼道:“收拢后面的队伍,五人一组,都带到我身边来。”声音愤怒,不容置疑。
沈洛在刚才的落石中伤了手臂,闻言呲牙道:“好”也顾不得收拾伤口,拿出一个哨子,使劲吹了两声。
陆陆续续有卫士聚了过来,沈洛分好一组便送到秦雷面前一组。秦雷盯着战场的局势,哪里吃紧便把一组投过去,这新过去的卫士早已看清双方的局势,往往冲上去就能救下同伴,甚至直接格杀敌人。他们也带去了秦雷的战术意图:不求歼敌,只需自保。
秦雷通过人员的分配,渐渐地把己方的卫士分成了三个集团,互为犄角,相互支援,稳住了阵脚。人数优势慢慢体现,局势渐渐扭转。
敌人渐渐发现不论攻到哪里,都会面对四五个人刀枪齐下,只得狼狈后退,渐渐无心恋战。
山林中传来一声鸣镝,刺客们强攻几招,丢下十几具尸体,飞快跑回山林中。
秦雷大声喝道:“逢林莫入”制止了卫士的追击。方才的调度救了所有人,他的话也有了威信。卫士们停下脚步,在沈洛的带领下救治伤患,掩埋死者。退敌的喜悦转眼又被战友的死伤冲得无影无踪。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一炷香。
有沈洛收拾残局,秦雷省了很多心。他找块石头坐下,对铁鹰问道:“谏之先生没有伤到吧”
方才的战斗铁鹰没有动手,他有些郁闷,瓮声道:“没有,石头一落就躲在车底下,刚出来。”
秦雷想像一下张谏之的狼狈样,忍俊不禁,心中郁闷也小了很多。他吩咐道:“去请馆陶先生来这里。”
铁鹰离开后,秦雷正要凝神休息片刻,忽然耳边传来破风声,心中一紧,腰部猛一发力,身子狠狠后仰出去。
第二卷 山中兰 第一五章 秦教官深山练兵
一支雕翎箭呼啸着擦过秦雷的身体,带走他腰间的玉佩。
秦雷落地后就势几个翻滚,躲到一辆大车下,回头去看山崖顶上,箭是从那射来的,此时那里已空无一人,只有草木微微晃动,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怎地。
灰头土脸的张谏之被铁鹰搀扶过来,他在往马车下钻的时候扭伤了脚。正好撞见秦雷从车下钻出来。
两人相视苦笑,面对面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互相调侃,气氛有些凝重。
铁鹰有些讶异地把那支冷箭递过来,竟然是支无头箭。
秦雷把玩着这支没头没脑的箭。稍微一想,没有头绪,便搁到一边低沉对馆陶道:“我错了。损失这么大,我是有责任的。”虽然统计数字没有报上来,秦雷也知道十几人阵亡,几十人重伤。
张谏之安慰道:“殿下不该如此自责,若不是您指挥若定,损失会更大的。”
秦雷摇头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若是我当初不顾及舅舅面子,亲自训练沈家卫队,而不是事事通过舅舅发号施令,决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一头钻进包围圈,被打个措手不及。”
张谏之默然,他不知道秦雷的特种教官背景,只道是殿下为沈洛承担责任,但人家是舅甥,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沈洛打扫完战场过来,脸色非常不好,统计数字已经出来,阵亡十六人,重伤十八人,一炷香的时间便损失一成战力。
秦雷扶他坐下,从靴中抽出匕首,挑开他胳膊上的包扎,微一探查,皱眉道:“伤到骨头了。”叫铁鹰去车上取了副夹板,敷上药膏后固定住,最后整齐的缠上纱布,前后也就是盏茶功夫。沈洛看他熟练的动作,心中奇怪,却被感动遮住,没有问。
做完这些,秦雷劈头道:“舅舅,请授权我全权指挥卫队。”
沈洛也明白自己的不足,他只跟土匪交手过,与真正的战斗差别很大,方才几块巨石便把自己砸懵了。看来自己还是作商人比较有前途,他自嘲道。
于是点点头,朝秦雷笑道:“早便和你说过,咱们府上皆听你调遣。”
秦雷感激道:“定不负舅舅厚望。”众人皆不提秦雷是否有领军的本事。
一夜无话。
次日天光大亮,秦雷站在空地上,让铁鹰呜呜吹响了号角,莫名其妙的卫士纷纷走出营帐,查看情况。待见到五殿下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忙把仍在酣睡的同伴唤醒,三三两两的集中到秦雷面前。
半晌,秦雷仍笑眯眯地问道:“人可到期了”其中一个为秦雷抬过箱子的,仗着与殿下相熟,大声回道:“都到了,殿下。”
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除了不能动的。”
人群爆出一阵哄笑,秦雷也莞尔道:“许大哥真是全面。”然后对众人抱拳行礼,肃然道:“此次事发,全赖众位大哥拼死护卫,秦雷有礼了。”
众人忙不迭回礼,口中乱纷纷道:“敢不效死力。”“殿下客气了。”“这是咱们应该的。”
秦雷伸手虚按,朗声宣布英勇杀敌的卫士每人一百两银子,伤者加倍,死者优抚。顿时营地欢声震天。众人齐齐称赞殿下慷慨。
秦雷笑道:“你们却是谢错人了,我也是慨舅舅之慷,一个子都没掏。”
卫士们也哄笑道:“殿下与咱家老爷本是一家,谢您就等于谢咱家老爷。”
秦雷也不再分辩,将昨日战斗中比较突出的几个叫出来,其余人各自歇息去。
共有十二个人,秦雷指派他们为小队长,又让他们推举三名队长,分别掌管战斗、护卫、侦查。
一番折腾,一名叫石勇的被推举为战斗队长,他方才斩杀五名刺客,占了杀敌总数的三分之一。那个被秦雷称作许大哥的许戈的被推举为护卫队长。还有一个侯辛被推举为斥候队长。秦雷没有把铁鹰任命为护卫队长,他另有任务。
秦雷让这些人围成圈坐下,站在圈中央,望着一张张兴奋的面孔,笑骂道:“你们没当会官是不是”
这些新鲜出炉的大小队长忙用力板起脸,秦雷一翻白眼,道:“想笑就笑吧憋坏了这荒郊野地可没地儿看去。”
众人表情松下来,一阵轻笑。
秦雷又加把火道:“当了队长,薪酬待遇都要多很多,是不是很高兴”
十二人如小鸡啄米,频频点头。
秦雷话锋一转:“但是这也意味着更高的要求、更重的责任。如果在今后训练中被超过者,撤;在战斗中失误者,撤;被队员集体弹劾者,撤”
三个撤把新官们唬的一愣一愣,这些护卫是沈家的家仆,最长的已经在沈家服务八代了,是大世家的最底层人物,却也都读过写书,练过些武,不是寻常百姓可比。这些人都清楚眼前这位虽在齐国极窝囊,可一回秦国便是货真价实的皇子殿下,贵不可言。
眼看有个靠上贵人的机会,哪个不珍惜哪个敢不听话何况这位殿下看上去平易近人,人又大方。
秦雷无从知晓这些人的心理,即使知道他也只会高兴,他明白人有自己的想法不要紧,要紧的是能把所有人的想法引到一起,所谓齐心协力,只有心齐了,力才会往一处使。上下同欲就是这个意思。
秦雷让小队长自愿挑选队长,结果四个跟了石勇,三个跟了许戈,两个跟了侯辛。又让铁鹰监督小队长去被队员选择。
场中只剩下秦雷与三位队长,秦雷诚恳道:“此去函谷关危机重重,还请各位精诚团结,倘若平安回京,定与各位共享荣华富贵。”
三人起身激动道:“敢不以死效命。”
接下来秦雷放慢行军速度,在山中操练起三支队伍来,齐国护军几次催促,他都让沈洛挡下了。
二百里山路走了一个月,平均每天走七里这也创了世界行军史上的奇迹,秦雷自嘲道。
一个月时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这支队伍,况且还要防备敌袭,不能操练过猛。秦雷只是让战斗中队一百二十人,三人一组勤练三才阵:一人持枪,一人双刀,一人一手刀一手盾,可远可近,可攻可守。
然后分成黑白两方,用临时赶制的木质武器沾上白灰,互相攻击。有时双方人数相等打得不亦乐乎,有时又力量悬殊,致使一方被揍的鼻青脸肿。秦雷告诉队员们是在锤炼他们在不同情况下的反应,可是渐渐有机灵的发现,每次扮演劣势一方被暴揍的,几乎全是前一天训练不积极的小队。
这个发现很快传遍全中队,于是乎各个小队长咬牙切齿对自己队员吼道:“倘若是谁偷j耍滑,让咱们全队挨打,你放心,回来后全队会再揍你一顿”
一时间营中气氛升腾,训练中再无一人敢稍有怠慢。当各小队打出火气,咬牙切齿地把训练搞得接近实战,不时有人被打的爬不起来,小队之间开始针锋相对时。某位无良的皇子便会适时站出来对各小队逐一点评,指出他们的缺点,重点表扬他们的优点。之后便是全中队大会餐。
当月亮升起,火头军们在篝火上架起烤架,把斥候队打来的山羚、黄羊之类的野味扒皮洗净挂上,一遍遍刷着作料。肉色渐渐金黄,油脂渗出,劈劈啪啪的滴在火上,把火苗撩拨的一窜一窜。也把围坐成圈的战斗队员们的口水撩的咕噜咕噜。
当秦雷变戏法似地拿出两坛美酒,气氛顿时达到高嘲。秦雷递给石勇一坛,自己抱起一坛,挥手拍开泥封。石勇也有样学样。队员们似乎都闻到那酒的醇香。有瘾大的使劲耸鼻子,满脸的陶醉。
这些人自离开上京便风餐露宿,自带的酒早已喝光,恐怕都有一个月没闻到酒味了。
秦雷把酒坛双手举过头顶,大喝道:“同醉”说完仰头痛饮一口。
饮罢,大叫道:“痛快”便把酒坛传给左手第一个,那队员一脸激动地结果酒坛,也痛饮一口,高叫道:“痛快。”
混坐在一起的队员原本见到打得不可开交的对手有些别扭。但随着酒坛在一双双手中传递,才猛地想起大家本是并肩作战的袍泽,是可以生死相依的兄弟,于是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把那点小别扭就着酒喝下去。
这一切都被秦雷看在眼里,他与石勇相视一笑,抽出刀,分麾下炙。
第二天训练时,队员们士气高涨、训练更认真,但是没有故意伤人的动作,气氛好了很多。
秦雷对铁鹰道:“训练受伤在所难免,但是要注意控制手下情绪,不要为将来的冲突埋下隐患。”铁鹰躬身受教。
对于护卫中队九十人,秦雷主要教导他们如何保护重要人物,特别是皇子殿下,这是他的本行自然教导起来得心应手。什么前哨、伏线、替身、掩护、断后之类的,一样样示范,一样样讲解。
又教授他们如何突击支援战斗队。同样用战斗中队的法子,分组对抗,表现差的会在下次分到最倒霉的任务。
至于斥候中队七十人,就没有前两队那么好命,秦雷深感这个时代斥候能力薄弱,挖空心思训练这些菜鸟。有时候在营地里藏几个萝卜,命令他们以小队为单位寻找,没找到的没有晚饭,省下的晚饭将送给找到萝卜多的小队。
秦雷告诉他们这是锻炼他们寻找蛛丝马迹的能力。
有时候会在十里外的山顶上放些萝卜,再画些奇怪的图画,命令他们以小队为单位爬到山顶,再折返回来。队员们满心以为这次还是谁先拿回萝卜谁获胜,当一群人狼奔豕突争先恐后的拿回萝卜后,秦雷宣布所有的小队画下方才在山顶看到的那些奇怪的画时,萝卜们一下子傻了眼,大眼瞪小眼:确实有印象,因为太有视觉冲击感了,但实在没往心里去。
最后,侯辛所在的小队画了五个图案,虽然都似是而非,却也夺了冠军。一般的都画了两三个,最差的一个都没画到。
秦雷板着脸道:“斥者度也,候者候望,度,是斥候的第一要求,就是加入自己的思考判断,既然发现异常,为什么不去思考为什么不记下来像牛一样的笨蛋”说到后面,他也笑起来。
众人的心肝才敢扑通扑通乱跳,殿下,哦不,他叫队员们称呼他为教官,教官什么都好,就是发起火来太吓人,常叫人搞错了他的年龄。
秦雷最后没有取消谁的晚饭,毕竟没有说规则,但是他明确告诉队员以后的测试都会没有规则。
“教官,那到底画的是些什么东西”吃饭时,终于有大胆地问道。
秦雷神秘笑笑,说:“一千年后你就知道是些什么了。”
第二卷 山中兰 第一六章 大战前夕
半个月后,齐国护卫待不住了,听从了沈洛的建议,先行一步,到出山后第一个县城宁古县再汇合。
秦雷继续不紧不慢的打磨他的斥候队伍,不是他偏心眼,实在是形势所迫,斥候队伍太重要了。
斥候队伍的训练对有些人是有趣是挑战,但对另一些人便是苦恼是煎熬。所以秦雷规定斥候可以自愿退出,但一旦退出便终身不得反悔。另两个中队有不少贪图斥候训练新奇,又能多跟殿下学习的,纷纷要求转队。也是这个原因没有人愿意主动退出斥候队。
一段时间地朝夕相处,队员们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与他们同吃同住,又无所不知的皇子教官了,没人在意他的年龄。
秦雷规定只有各中队前二十五名才有资格报名参加斥候队,无疑把斥候队级别拔高了,这是秦雷的设想,他准备在未来把斥候队建设成这个时代的特种部队。
在一次全体大会上,他当着近三百人宣布了这一决定,同时还宣布从今往后,无论麾下有多少人,只有这三百人可以称呼自己为“教官。”
一边的张谏之和沈洛瞠目结舌,殿下这种收买人心的法子踏雪无痕,惠而不费,还能激起这群人的荣誉感,这三百人以后便是嫡系中的嫡系。张沈齐齐将秦雷奉为偶像。
五十个够资格的全报名了,秦雷将两个队长踢回去,然后把报名的四十八人统统撵到一处山里,给他们一个时辰时间藏匿,并告诉他们,半时辰不被发现就可以进斥候队。
一个时辰后,秦雷告诉斥候们自即日起将施行不定额淘汰制,这次找不到人地将全部被淘汰,之后便把他们撒进山里
六十比四十八,最好的情况下,五个队员中也会被淘汰一个。斥候队员们打了鸡血一般,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所有萝卜都找出来,现在他们一律称菜鸟为萝卜。
专业和业余的差距很快体现出来,只见斥候队员们从从容容从山下上去,用一根木棍在树顶上一捅,便会有一个萝卜惨叫着掉下来。在灌木丛中一搅,又一个萝卜哎呀一声蹦出来。往个山洞里扔进几个蜂窝,便坏笑着跑到一边躲起来。不一会好几个萝卜惨叫着从洞里窜出来,扑通扑通跳下边上的小溪。
一个个萝卜被拔了出来。鸡飞狗跳的半个时辰过去后还有八个没找到。
这意味着二十个斥候将被淘汰,八个水灵灵的新萝卜将补充进来。这八个萝卜各有高招,其中一个叫沈青的瘦小子最为机灵,他在山脚小路旁挖个坑,再盖上一块木板,撒上浮土,最后掀开条缝钻进去。玩过捉迷藏的人都知道,找的那个人总会下意识走两步再开始找,他就利用这个惯性思维藏在起点,结果六十个斥候全数通过都没发现他。沈青也被秦雷评为这次的第一名。
最惨烈的是一位叫石猛的,这位仁兄当时也躲在山洞中,但是蜂子扑来时,他把自己蜷在墙角,硬是咬牙没有叫出声来,也没有冲出去。
测试结束后,铁鹰大声呼唤八位获胜者下山,便少了一位。等到大家寻到山洞,找到石猛时,他被叮的面目全非,浑身浮肿,已经晕厥过去。
抬下山时,这位顽强的仁兄醒了,勉强睁开肿成一条线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教官。秦雷又想笑又心疼,对他点点头,让人赶紧医治。猛将兄才放心的又晕过去。
看着被淘汰的和没入选的无精打采的样子,秦雷暗叹一声,及时宣布,所有没入选的队员都可以参加下次选拔,结果士气更加高涨,落选的憋了股劲要在下次一雪前耻,入选的也拼命训练,怕下次落选。
行的再慢,也有走完的一天。时进六月,秦雷和他的卫队终于抵达宁古县。这时的卫队军容严整、士气高昂,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在宁古县修整了五天,才拖拖拉拉上路,护卫的齐军也习惯了这位爷的慢性子,没有再催促。
一匹骏马自西方而来,打乱了秦雷的节奏。
“想不到齐国内部到了如此境地。”沈洛摇头苦笑道。被派去应州办事的卫士回报,那里已经到了民怨沸腾的地步,稍一煽风点火,竟发生了暴乱,此时愈演愈烈,有蔓延全州之势,齐国军队源源不断开进,竭力弹压。
这便是齐国的怪现象,三足鼎立齐国式微,为了抗衡秦楚的压迫,齐国不得不在军备上投入巨资,三十年前赵无咎建立军户制度,把军人家庭从赋税中剥离出来,尽管在长期看来这样做后患无穷,但至少在这一代,很好的保护了军队的积极性,军队武备不弱,官兵收入也不低。天文数字的军费加上上层社会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几乎全部转嫁到贫苦百姓身上,百姓苦不堪言便会造反,造反又会被强大的军队镇压。镇压后又是更严苛的盘剥,又会造反,又会被镇压。
饮鸩止渴,这是秦雷对齐国国策的定义。
秦雷、沈洛、张谏之三人领导小组很快调整了计划,命令部队加速前进,日行百里,争取在暴乱被镇压之前抵达应州城。
这一变化,把齐国护卫弄得苦不堪言,紧跟三天便掉队了。也把不少势力晃傻了眼,设计中的种种陷阱,还没开始布置,便眼睁睁看着这三百余骑狂飙猛进,一去不回。
七天后,离暴乱的应州还有一天的路程,秦雷让队伍停下来休整一晚。他要等几方面的信息,也要送别几个人。
营地边沿,一身劲装的铁鹰肃穆地看着年轻的殿下,对秦雷的变化他最有感触。夕阳下的秦雷身材消瘦笔挺,比起几个月前明显高了些,也壮了很多,已经可以和铁鹰打个平手了。但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眼睛,明亮的双瞳目光坚定,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
特别是进入乾州之后,秦雷指挥若定,调度自如。更是把一群家兵训练的如指臂使,令行禁止。让自负军中好手的铁鹰也学到很多东西。
原本那个懦弱怕事,浑浑噩噩的质子摇身一变成了现在这个胆大包天,本领高强的秦雷,对此,铁鹰从心底高兴。五年前,因为得罪权贵,本来春风得意的他接替退役的前任来到上京,再无前途可言。
这几个月眼看殿下身上的变化,铁鹰蛰伏已久斗志又慢慢复苏。现在他要孤身向西两千里面见陛下,为殿下送去亲笔信。这是秦雷整个计划的关键,若是出了差错,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秦雷面对铁鹰,沉默着,面部的轮廓在余晖中更加深邃。他不知铁鹰能否安然抵达函谷关,但此时只能选择信任这个一直陪着自己的大个子。
良久,两人使劲抱了一下,铁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沈洛与王谏之在半个时辰前也离开了秦雷,他们被三个小队绑着一路北上,度过大河,沿北岸西行,从草原进入秦国边境。这一路虽然兜了很大的圈子,但有秦雷为他们吸引火力,想必还算安全。
第二卷 山中兰 第一七章 突袭齐营
秦国军方需要战的理由,秦雷便给他们:没有比质子回国途中被百胜军攻击更好的理由了。
通过日益成熟的斥候,秦雷知道两营百胜军正驻扎在应州的东西两侧,不论城内外暴乱多么厉害都没有参战。据早先派遣到应州的细作回报,城内至少有三帮来历不明的人在等着自己。这便是秦雷在前半程磨磨蹭蹭的原因,他要给敌人充分的时间,选择最佳的狙击地点混乱中的应州无疑符合要求,在这里推脱责任最轻松。
秦雷醒来时,还是满天繁星。他脱下长袍,将身上的六个负重袋解下,里面装的是铁砂,共十八斤,自基本恢复起,他便一直带着。
从随身携带的大包中,掏出一块麻布,然后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在上面。一种熟悉的感觉,前世出任务前都会这样鼓捣一番,非常有感觉。
秦雷先套头穿上一件贴身软甲,这件由乌金丝,天蚕丝以及冰晶丝混编而成的软甲轻便舒适、刀枪不入,乃是沈洛所赠,唯一的缺点是透气性不好,夏天长时间穿会起痱子。
然后穿上一套在这个时代极为怪异的黑色作战服,蹬上作战皮靴,将两把匕首插入其中。又将一部臂弩固定在左臂。接着将宽幅的牛皮腰带牢牢系上,挂好飞刀袋、爆雷袋等五六个袋子以及两把特质手弩。最后将一把加长开山刀插在背后。全身装备总重十八斤,正好与解下的重量等同。
秦雷掀开帐篷大步迈向营地外,接替铁鹰职责的沈青沉默地跟上,清秀的小脸有些发紧。营地外的空地上,火头军已经在忙碌的准备早餐,几口大锅中煮着粘稠的肉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秦雷点点头,沈青忙把腰间的号角举在嘴边吹响,苍凉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盘旋。队员们早已习惯了被号角指挥,几乎同时醒来,片刻后便穿戴整齐,在秦雷面前集中。黑暗中,三百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他们的头领教导他们,鼓舞他们,关心他们的秦雷。
秦雷轻声道:“开饭。”队员们无声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小队长为每人盛满满一大碗肉粥,秦雷也不例外。
半刻钟,饱餐后地将士重新列队,他们发现秦雷变了,往常的轻松优雅已被一种无言的威势所代替,仿佛一只头狼冷冷的注视着自己的子民,随时准备带领他们扑向成群的猎物、或者与强大的敌人殊死搏斗。
短暂的对视后,秦雷摘下头盔抱在臂弯,长发在夜风中飞扬,大声道:“我的士兵们”
所有队员用右拳砸了一下左胸,声音整齐,有种摄人魂魄的魅力。
“我们曾经一无所有,现在我们拥有三百生死兄弟明天我们拥有的还是这些兄弟”
“我们都还年轻,我们都梦想着为国征战,梦想着建功立业,梦想着流芳百世对不对”
“对”这是狼群的回答,整齐而嘹亮。
“当然,最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要回家,回到我们朝思暮想的故乡。”秦雷神色稍缓。
队员们嘿嘿笑起来,仿佛为这个念头不好意思。在这一瞬间他们有的想起家中的老妈妈,有的想起定了亲的女娃,有的想起村东头的大槐树,思乡的情绪迅速蔓延。
“现在有人要阻断我们回家的路,要扼杀我们的梦想,我们该怎么办”秦雷粗着嗓子吼道,眼睛瞪得溜圆。
“杀”队员们同样瞪着眼睛粗着嗓子吼道。有人喊道:“我们要回家谁敢不让我们回家,我们就干他八辈祖宗”
“对,谁不让我们回家,我们就干他八辈祖宗”秦雷噌地拔出剑来。竖在胸前,全力吼道:“荣誉与汝分享,苦难与汝共担”
队员们猛烈敲击左胸,齐声道:“荣誉共享,苦难共当”情绪被秦雷几番拨弄,已经到了沸点。
“出发”秦雷回剑入鞘,翻身上马,当先驶出。
三百余骑生死相随。
参加应州平叛的齐军乃是临近四州的州兵,近两万余人,由灵州将军薛祁单率领,薛将军最近有些意气风发:由于他救援及时,叛乱的农民军没有攻下府城,反而在内外夹攻之下溃败到逐鹿原,最终在此被他的军队包围,眼看就要覆灭。
昨夜薛将军与同僚饮酒作乐至子时,昏沉沉回到帅帐,又吐了几回,寅时才睡下。没睡多久,便感觉大地微微颤动,薛将军自言道:“不能喝这么多了,躺着都晕”翻个身继续睡。
严格说来,秦雷的护卫属于步兵,并不是说骑上马就是骑兵,即使秦国的儿郎都会骑马。秦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命令队伍突进突进再突进,利用齐国州军之间配合生疏的毛病,狠狠插入其结合部,靠百骑突进的冲击力竟要硬冲军营。在选择突击点上,斥候的意见起了主导作用,从而进一步提高了斥候在秦雷军中的地位。
那两营百胜军就在南北两侧各十里处。
齐军全部精力都用在围困已成孤军的农民军上,压根没想过会有人从背后进攻。当第一匹马飞跃过仅有两尺深三尺宽的壕沟,嘶鸣着撞开松散的栅栏时,报警的鸣笛声才在大营上空响起。
睡梦中的士兵来不及穿上盔甲,随手抄起一样武器便往外冲,在这个战火仍频的年代,进者生退者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尽管有人冲出营帐后发现手中拿的是水瓢、擀面杖之类的厨房用品。
狼狈的薛将军在亲兵的服侍下,好不容易穿好盔甲,拿起宝剑出来一看,除了同样狼狈的州兵们,并没有什么踏营的敌人,薛将军喃喃道:“难道是做梦我梦游了”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哎呦一声差点晕过去。
“不是做梦,那刚才冲营的敌人呢”薛将军纳闷道。
第二卷 山中兰 第一八章 无间道
几百人的队伍当然不会凭空消失,秦雷的骑士们撞进齐营后,便一个优美的转身,沿着齐军营地的边缘疾驰。听到示警声便冲出来的齐军往往扑个空,等回过神来,在副将的组织下沿着营垒围追堵截,试图拦下可恶的贼寇。
那支贼寇玩命的追求速度,突营后一沾即走,绝不与齐军发生正面接触。骑士们狠狠地催动战马,手中的马鞭频繁落下,吃痛的战马发足狂奔,上千只马蹄暴雨般点地,扬起漫天的烟尘,在追击的齐军看来,这些人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当漫天黄土扑面而来,把他们笼罩住时,任何赞美也会变成恶毒的诅咒。一阵池塘蛙声一样连绵的咳嗽声后尘埃落定,灰头土脸的齐兵发现那支贼寇已经奔向叛军的营地。
黑着脸的薛将军非常郁闷,这些贼子扰人清梦又飘然而去,着实狠狠抽了前途无量薛将军一个大耳光子,老薛愤愤的想,若是被朝中大佬得知,这些爱面子的家伙定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老薛打个寒噤,仿佛看到百胜公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伸手抹抹脸,似乎要擦掉老赵喷在自己脸上的口水,气急败坏的嘶吼道:“列阵,给我列阵出击老子要把这些狗贼生吞活剥,摆成十八个姿势”
疾驰中的骑士们齐齐打了个冷颤,老薛怨念之强,可见一斑。
秦雷见队伍顺利脱出齐营,却没有一丝欢欣,他知道这是有心算无心,又没有交手的结果,但此番动静百胜军定然已经知晓,最多一炷香便会杀到,若被合围便再没有侥幸的道理。
他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农民军营地,天色微曦,能看到营地中人影晃动,方才的喧闹定已惊醒农民军。现在就看马奎他们几个的了,秦雷默默道。
齐秦两国在大散关对峙,上百万齐国百姓被迫转移,这些人拖家带口老弱病残,在哪里都不受待见,各府各县都紧闭城门,不许他们进城。
马三就是逃难大军中的一员,他的身份是猎户,身强体壮,好运的逃过被拉夫当炮灰的命运,逃离了前线。马三为人热情,乐于助人,还会几手子医术,很得难民的尊敬,一来二去便成了这只流民队伍的头领一般的人物,他与另外几个类似的人物一起,决定着难民队伍的行止。
在屡次被拒之门外后,愤怒、失望乃至绝望的情绪在流民中蔓延,加上有心人挑拨,这些兔子般温顺的前农夫们,渐渐兔子般的红了眼。一股毁灭那些吸自己血、又把自己当草芥的老爷们的戾气在胸中滋生。这种情绪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最终在某些人振臂一呼中,冲击了应州的柏丘县,杀光官吏、打开粮仓,这就是所谓的应州之变。
难民们四处劫掠,把个偌大的应州搞得遍地狼藉,富户乡绅们纷纷躲进城高墙厚的应州城,等待朝廷的救援。
在官军的挤压下,农民军失去了活动空间,又极其愚蠢的试图攻击府城,妄想拿下城中的老爷们,要挟官军退兵,这便有了前面的一幕。
马三一直被挟裹着在农民军中,他没有参加劫掠,没有瓜分资财,而是默默救治伤患,为泥土中垂死挣扎的同伴带去最后一点安慰。
起初顺利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首领身上,可是当情况一天天变糟,最后甚至被包围在逐鹿原上时,那些信誓旦旦要带大家夺取属于穷人的天下的家伙看起来面目那么可憎,相比之下,菩萨心肠的马三受到了更多的拥戴,人们都愿听他的,他们朴素的认为好心的马三不会骗自己。
“不会害你们吗”马三心中苦笑道,他便是几个月前秦雷让沈洛撒出去的钉子之一,沈家卫士的副统领,此次无间任务级别最高者。他还记得临行前秦雷对自己的亲自召见,那位小小年纪便显得沉稳坚毅的皇子殿下给他很深的印象,他清楚记得当时殿下说道:“马大哥,我们所有人是死是活便全交在你手上了。”
深受信任的感觉令马三义无反顾去了边境,顺利混进流民队伍,在几个伙伴的帮衬下,很快树立了自己的威信,没费多少功夫便顺利把流民队伍引到应州殿下回国必经之路。
之后的事情有些失去控制,他们几个还是低估了这些难民所受的苦难,心中所积攒的怨气。原计划是尽力煽动难民,在殿下到来那一刻爆发,利用那股戾气重开一切阻拦殿下的阵势。
未曾想到,马三几个刚起个头,便像捅了马蜂窝似的,一下弄得群情激奋,有不少心怀不轨之徒趁机跳出,接替了马三几个的宣传工作,之后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马三亲眼所见一个个面黄肌瘦的难民咆哮着冲击一个个村落,一座座县城,把富户乡绅活活打死,家财劫掠一空,到后来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后,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j滛掳掠无恶不作。
他开始痛恨自己,亲手打开封印魔鬼的盒子。所以他退出了战斗,埋头做一些救死扶伤的工作,希望自己心能舒服些。然而,阴差阳错的,他的威望日隆,越来越多的人聚在自己身边,信赖自己、崇拜自己、依靠自己。这种信赖崇拜依靠却无时无刻不噬咬着他的灵魂。
正当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时,殿下的密信来了,一个脏乎乎的小子趁着人多挤到自己面前,把一个蜡丸塞到自己的袖口,若不是他朝自己呲牙一笑,我也发现不了他。不过那个小子是谁呢有点像侯辛,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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