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土司坐在台上看着和底下的头人相谈甚欢的兰应德越看越满意,扭头对旁边坐着的印太道:“他这种人才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他一定得做我的女婿,玉燕也是,这么大的日子硬是说自己身上有孝不好出来,咱家哪来那么些破规矩。老叁也说身上不好不愿意出门,呆会还得想个借口把兰应德叫到府里让他们两个相见相见。”
印太心里冷笑,这男人头脑简单起来真是可怕,他还真以为是玉燕不愿意出来?是他曾经的心头肉,玉燕的亲妈,他的宝贝叁太太,听说要把玉燕嫁给一个大玉燕十多岁、还是个白身的鳏夫,魂都吓掉了,装病把闺女拘在身边呢。
印太懒得搭理他,问站在一旁的陶大:“还不到时辰么,差不多就开始吧,别耽误了呆会的浴佛。”
陶大看看天上的太阳还没顾得上回答,早等得不耐烦地罕云开掏出怀表看了眼道:“差不多了,快开始吧,外面热死了。”
印太一听见他讲话就生气:“你还有佣人给你打着伞呢,底下的头人干晒着也没见有人喊热。”
罕云开撇嘴想:他们敢喊吗?
罕厉阳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就对罕土司道:“阿爸差不多了,开始吧!”
罕土司转头询问了旁边坐着的佛爷几句,等佛爷点头后才对陶管家道:“开始吧!”
陶管家应了声“是”就走到台前,抬手击了叁声掌道:“楞贺尚罕庆典开始,请各勐各圈的头人向我们的尊敬的安雅召土司官罕继旺大人献上你们的朝贡。”
各勐圈的头人示意奴仆按照顺序逐一把贡品放到台上的空地,陶大捧着礼单一边对照一边大声地念。底下围观的人一边听一边热烈地讨论。
“今年勐旺的贡品和去年一样,看来去年收成不太好。”
“耿勐的头人太小气了,去年还朝贡了两匹马,今年就带了几头猪。”
“还是利盛勐大气,今年还牵来了几头牛,米花的花样也多。”
“听说兰爷还给老爷弄来了新式火药,今年的放高升肯定要比往年都好看。
“兰爷今年估计还要雇人上山割烟你要不要去呀!”
“当然要去,给钱不算还管饭呢!”
献完贡品后照例由陶头人代替各勐圈的头人向土司问安。
他走到广场中间向台上的土司一家行了合手礼后开口:“尊敬的罕继旺法大人,一年一次的节日到了,我带着全勐人虔诚的心来叩拜我们至高无上掌管全勐而稳如白塔的土司大人。我们遵循习俗和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准备了一些金银器、布匹、米花向金身玉贵的安雅召土司朝拜,愿罕继旺法大人站得高、看得远、身体安康。从今以后,我们各勐各圈的百姓在你金身玉体的庇护下,得吃、得赕,脱灾解难,吉祥安康。”
他话音才落,周围的人便附和着喊起来:“得吃、得赕,脱灾解难,吉祥安康。”
罕土司站起来威严地走到中间回应:“一年一次的节日到了,你们官家、百姓前来朝拜我和印太、太爷,我很高兴。你们没有忘记我的名字,我也不会忘记你们。不要因为你们粗心大意有过错,怕得罪了我,违背了传统和规矩,怕身犯过失,才按祖宗的规矩拿着金银器、米花来向我叩拜。我高兴地接受你们的朝拜,赦免你们的一切罪过和过错。我也希望全勐的臣民百姓长寿长命、万事顺心、安居乐业。”
这帮人说什么月明一句都听不懂,看着这帮人一会行礼、一会欢呼,一会叩拜、一会感激涕零,月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阶级,什么是身份。
并不是说在昆明就没有阶级和身份的区别,昆明的阶级和身份跟这里是完全不同的,因为传教士的涌入和新式学堂的兴起,昆明的阶级和身份看得是你有没有枪,你有没有权,你有没有钱去买枪和权。
月明这种半大的孩子所接触的阶级和身份就是有钱你就可以买票进戏院看戏,没钱你就去圆通寺烧香。或者是看上学是坐小汽车来,还是走路来。
再穷的人家只要你咬了牙送孩子上学,再舍得一点送孩子去参军,都可以改变孩子的命运,变成人中龙凤。男孩、女孩都不例外人人皆有机会。
可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在允相是行不通的,这里简直像课本里讲的封建帝制。你的出身就注定了你以后要过什么日子,头人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贵族,奴仆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奴仆,钱并不能决定一切。如果不是兰应德背后靠的是土司府,她都没资格坐在这里,只能和后面的人一样站着。而背后站着的人中也不泛身着绫罗绸缎、珠光宝气者,可他们就只能在后面站着,并且不能越雷池一步。
看着这些人下跪行礼跪得理所当然,月明感到恐惧,她以后也要象这些人一样吗?动不动就向陌生人下跪,不是因为犯了错,也不是因为有事相求,只是因为这里的规矩规定你就该向他下跪。
朝贡结束后就是浴佛,缅寺的和尚把佛像摆在寺庙院中的空地上,照例是土司和印太第一个像佛像浇上第一瓢水,然后才轮到各勐各圈的头人。
兰应德也领着月明上前,土司府的奴婢把一束花递给她,兰应德示意她把花放在佛像前,然后握着她的手舀了一瓢水,顺着佛像的肩旁慢慢浇下来。
月明一边浇水一边向佛祖祈求道:“佛祖啊!求您行行好,让我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吧。”
等头人和官员们浴完佛才轮到平民百姓。一行人又随着土司回到庆典的广场去看堆沙。
所谓堆沙就是用沙子在地上堆出各种图形来,月明这才觉得这节过得有趣起来。
有人堆了一只孔雀,有人堆了人像,有人甚至在沙子里加上水堆了一个房子出来。这算得上是一个全民娱乐的项目了,票选出大家觉得堆得最好的作品,可以得到罕土司的奖赏。今年的奖品是10 个半开,非常有吸引力,竞争也非常激烈。
月明沿着广场看了一圈觉得庙里一个小和尚堆的水牛最出色,只堆了一小块背脊和半个头,一条牛游在水里只露出鼻子和犄角的景象就活灵活现的呈现出来。光影结合,图案立体,月明觉得很像学校里教的素描。
但最终的得胜者是一个用沙子堆出佛像的人。没办法,民众觉得这个主题最符合民情么,在傣族人心里佛祖至高无上,英明神武的土司老爷都要靠后。
但在月明心里,小和尚的作品才是当之无愧的冠军。看着心目中的黑马与冠军失之交臂正郁郁寡欢,月明咬咬牙,从随身的丝绒小挎包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他。
小和尚怯怯地看着她并不敢伸手。月明猜他不知道这是吃的东西,决定亲身给他示范一下,把手里地糖果剥开扔进嘴里,舌头舔着糖咂得滋滋响,然后又掏出一块递给他。
小和尚看月明吃得香,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从黄色的袈裟里伸出手把糖接过来,抿着嘴朝月明笑。
月明指了指他堆的水牛,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小和尚明白她的意思,挥了挥手里的糖咧开嘴朝她笑。
两人就这么神叨叨地交流着也很开心,直到长生在不远处喊她,她才朝小和尚眨眨眼后就挥手同他告别,颠着小步去找兰应德她们。
堆沙结束后情毒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就要去丢包找对象了,拖家带口的则要去集市上买买买。因为长生昨天满口答应要带她去街上吃这个、吃那个的,月明是很期待这个项目的。
正缠着长生给她报菜名呢,结果俸二赶来传达土司的邀请:“兰家的小姐第一次来允相,得为她洗尘,午饭就在土司府用。”
月明觉得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犹自挣扎地对兰应德道:“我想回去拿相机给这些堆沙照相,我以前都没见过呢!”
兰应德知道她是找借口推拒,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训她,只能道:“我让长生给你回去拿,给老爷和印太请过安你再出来。”
俸二连忙道:“不用劳烦长生小哥,府里也有照相机,到时候让佣人带着小姐出来照,您放心我会派人去跟奘房的二佛爷说一声,派几个小和尚守着这些堆沙,不要让人给碰坏了。”
这是人守着就能守得住的么?一阵风吹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迷人一眼沙,这不是为难人么?
宝黛无法,只能妥协道:“算了,以后还有机会的。”说完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地上的堆沙,跟着俸二去了土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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