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回想起那场较量。七年过去了,宫木父子好似阴魂不散,正如此刻身后那大片层叠厚重的黑云,遮蔽了日光,阴沉沉向人间碾压而来。
也许英雄注定要下地狱受煎熬,而凡夫俗子倒可以活得轻松自在。
摩托车马达轰隆作响,仿佛怒吼的野兽,在热气腾腾的柏油马路上逆风飞驰。八面尘土冲天而起,于乱风中翻卷扬威,所有汽车莫不四窗紧闭,闷头前进。行人不约而同眯眼垂头,然即便如此,仍免不了沙砾入眼的“彩头”。平日庄严伫立的行道树此刻不得不抛却了陈静内敛,东倒西晃像是嗑了摇头丸。罗森通过反光镜瞥了一眼张牙舞爪紧追不舍的乌云,加紧了油门,摩托车呼啸着向前猛冲,排气管几乎喷出火焰,震慑得阴云失去了炸响天地的勇气,唯有间或涌至的闷雷宣告了暴风雨的来临。
头盔的挡风板上缀满了细小的灰点子,却阻不住男人猎鹰般锐利的眼神。风与头盔极速摩擦的“空隆空隆”声狠狠撞击着神经,卷携着刺耳的胎噪,更平添几分心烦意乱。“啪”,一片泛黄的树叶打在眼前挡板上,又“刷啦”一下消失在背后。罗森紧咬着牙,超过一辆又一辆四轮交通工具,他希望在雨落之前赶回自己的寓所。
几分钟前他刚刚走出公墓,那个埋葬着陈阿蟹和bb骨灰的地方。此次离开巴西,他本打算乘坐直达美国的航班,但在购票的前一秒他改变了主意。
傻瓜才做这种事情,他自嘲地想道。不过他心里清楚,陈阿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真正把他看作傻瓜的。
“再给七年我也猜不出你搞什么鬼,你怎么会想到带bb去巴西”这是罗森在阿蟹墓前说的第一句话,“巴西人讲葡萄牙语,你知不知道”
随即他想到两人在美国的对话,阿蟹说自己不会讲英文,在语言不通的地方做事,打死他他都不干。当时罗森并没有将阿蟹这番话放在心上,他记忆的重点几乎全部偏移在随后买下的两枚“西班牙金币”上,那象征着他和阿蟹的性命。
双腿屈膝坐在阿蟹墓前,罗森点了一支烟。不是雪茄,是阿蟹最常抽的品种,说起来,自阿蟹死后,他从未在非正式场合抽过雪茄。
墓地静默,连风声鸟鸣都不曾入耳,仅剩指尖忽明忽灭,腾起阵阵迷烟。闷热永远是炎夏午后的主旋律。
当橙红的火光即将燃尽,罗森吐出最后一口青灰色浊气,在地上掐灭了烟头,一句“乌鸦嘴,死得活该”随着呛人的微粒扩散在空气中。
“阿蟹,如果那天你运气好,没死,现在我们会是什么情形”罗森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他深知无意义的假设不值得思考,倘若他果真问出来,阿蟹的在天之灵定会嗤之以鼻,因此一分钟后他只对着墓碑笑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吞回腹中。
大多数时间他都闷声不响地用目光描摹着“蟹”字,他记得阿蟹曾说自己时常连“蟹”字有几笔都记不清,现在他归于平静,该有足够时间学写了吧天光渐渐暗淡,罗森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半边昏沉,站起身朝镌刻着阿蟹和bb名字的石板潇洒一笑:“我走了,阿蟹。后会有期。”他顽皮地敬了个礼,一如往日两人缺心少肺的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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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大雨将至空气潮湿得过分,罗森缓缓走向他的车,眼前竟一步朦胧过一步,他只得狠狠擦了把眼眶,干脆利落地戴上纯黑色头盔,发动引擎,抛下身后落寞的墓园,毫无留恋。
狂风愈发肆无忌惮,墨测测的云团覆至头顶,雨点随时砸下。事实上罗森带着雨衣,当然,出门前了解天气预报是非常好的习惯,尤其对于刚从南半球飞回故乡的他而言。这恶劣的天气不过让他飙车有理罢了。
杯中速溶咖啡尚未泡开,一道夺目的闪电便撕碎了苍穹,惊天动地的巨雷仿若重伤的雄狮,在绝望地嚎叫,大雨倾盆而坠,罗森眼前隐约闪过赤红热血从胸前豁口四下迸溅的画面。窗外,暴风骤雨恣意摧残着所能触及的一切障碍,向来挺拔的乔木一棵棵被掰成了佝偻的老头子,地上密密匝匝射起千万个箭头,遮雨棚被“噼里啪啦”一通好揍,疼得“乒乒乓乓”直叫唤。罗森不免为自己的车技感到些许得意,若非借助弯道赶超了两辆并排行驶的慢车,想必他此刻正“幸运”地接受着风雨洗礼。
电话铃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罗森看了看手表,面无表情地拎起听筒。
“阿s刚才打你三个电话没人接,还以为你出事了”对方的语气仍残留着虚惊一场的痕迹。
“多谢龙哥关心,我只不过去望了阿蟹一眼。”罗森的嘴角提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阿s诸事多加小心,道上有传闻说宫木弘的手下暗里招兵买马,用不了多久将卷土重来,如果消息属实,那班日本仔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有没有消息探得幕后主使是哪个”罗森漫不经心地晃着水杯。
对方叹了口气:“不清楚,依我看,最大的可能是宫木弘追随者中的一把手,那个留小胡子的日本仔。阿s我还记得决一胜负之日,宫木太郎拒绝割手剜足,慌不择路开枪射杀了宫木弘,最后是被这小胡子一枪爆了头。看上去,此人对宫木弘忠心耿耿。”
“我记得这家伙,他在我和可人的订婚宴上羞辱阿蟹同bb。”龙五听到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短促的叹息,“那天我什么也没有做,像根木头一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凄凄惶惶离开,无能为力。不过今次不会了”喝空的咖啡杯在桌上砸出“嘭”一声,“如果他想为宫木弘复仇,尽管放马过来,我没有什么好顾忌。”
“阿s你与以前不同了。”
“哦,真的”
电话两头短暂的沉默。
“见面再作细谈吧,真想不到会你临时变卦,选择走一趟香港。没别的,阿s我打电话只想提醒你,行事千万谨慎小心。回头见。”
罗森搁下听筒,闭上双眼陷入藤椅中。窗外雨声喧嚣依旧,降落人间的似乎不是一颗颗雨珠,而是一发发子弹。他在嘈杂中追忆着旧日时光,阿蟹牵着bb黯然离去的背影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有些事是一辈子都逃不掉的。”他喃喃自语,睁眼长久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灯没有开,整幢屋子囿于灰暗,依稀可见一个男人的剪影,有如遍观沧海桑田的古老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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