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一声招呼,院中众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后拖着脚步来在她面前,除了春草,没有一人先行开口殷勤探问,苏幕遮心知她院中素来人心浮动,由于她在宅子里的地位尴尬,故而旁人对她不甚上心。
若非这几年在药园得到平山的重用,她的日子定然更加举步维艰。
“去把冬梅找来。”苏幕遮吩咐着说道。
几个丫鬟见她郑重其事的召集众人就为了此等小事,心里暗暗发笑: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随便吩咐一个得脸的丫头传个话就是了,还值当一个小姐自己下命令果然主子不得势,说话都没气势。
苏幕遮四下扫了几眼,正巧对上其中一个丫鬟哂笑的目光,对于这些人的态度她心知肚明,心知她再和软下去,只会被人欺到头上。
“在我这里一天,就要守我的规矩,”苏幕遮冷冷说道,“想飞出去,我不会阻拦,但还没飞出去前不要乱扑腾。”
四下里一片寂然,众人长久以来的心思被窥破不说,还被苏幕遮这么赤裸裸地说破,一时间气氛有点僵,可有几个胆子大的心里还在腹诽不断:不会阻拦想阻拦可阻拦的了啊,绣画姐姐还不是被舅太太大锣大鼓的抬走,给表少爷做姨娘了。
苏幕遮将几个丫鬟婆子观望的表情看在眼里,当下抛出那个冲击的消息:“我刚刚从阿姨那里得知,绣画昨夜死在了药园,一尸两命。”
语出惊人。
绣画死了昨日她还带人来苏幕遮的书房耀武扬威,谁能想到,不过一夜她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也许是这个消息太震撼太突然,几个丫鬟面容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绣画是怎么离开的你们心知肚明,”苏幕遮语声平平,但用心去听还是能听到一丝颤抖,“可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的下场抬做姨娘怎么样有了身子又怎么样跟错了人照样没有好下场。”
绣画从苏幕遮院中离开时可谓风光无限,其他几个丫鬟,但凡长得头尾齐整些的,几乎都以她为奋斗的目标。若是苏幕遮早几天和她们说这席话,恐怕无人会以为然。
可现今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几名丫鬟面上不管如何,心里面多少已有些怯了。
“我院中的人我自会护着,可也要和我一条心,我不喜欢两面三刀的人,也绝不会姑息两面三刀的人,”苏幕遮言尽于此,“还是那句话,想谋个好前程,我不会阻拦,可要是这个所谓的好前程是以别人为垫脚石的,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番敲打听得她院中的人噤若寒蝉,纷纷为己喊冤分辨,忙着表达忠心。
苏幕遮被她们吵得头疼,摆了摆手又吩咐了一遍:“去把冬梅找来。春草,你和我进来。”说罢她转身抬脚迈步,径自走入书房,春草紧步跟上,敏感的觉出小姐这次下令比之以往有力度多了。
肯定是因为绣画
“春草,圣灵芝被毁了,我暂时没办法帮你弟弟解瘾症了”
春草才刚想问问绣画的死因,就被这话砸中,她脑中瞬间空白一片,怔怔地问道:“被毁了那小弟怎么办”她猛地扑到苏幕遮腿边,“小姐”
千百句话语拥堵在春草的喉头,竟是一句也说不出。
苏幕遮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着慌,忙忙劝道:“你别急,母株还在,等到明年”
“明年明年还来得及吗”春草的声音细若游丝,她说着说着面上浮起绝望的笑意,渐渐不再说话了。
见她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苏幕遮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抓过她的手腕摇了两下:“你这就放弃了是谁说圣灵芝不管值多少金都要买一株的你只有那丁点月钱,都敢说出这话,可见你已是下定决心了。怎地你的决心还不如耗子屎大呢”
苏幕遮对春草素来和睦,从不曾这样疾言厉色过,春草唬的一愣,霎时间滚落两滴泪水。
苏幕遮见此,又自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明儿个就去书库查阅圣灵芝的种植记录,找找有没有催熟的法子,实在不行,”她说了一半,警惕的压低声音,“还有后山密洞呢。”
“后山”
春草的脸色白了又白,拉着苏幕遮的衣袖半天不肯放手:“帮主要是知道你闯了禁地,一定会怪罪你的小姐,春草不值得你冒险”
“不要说丧气话。”
苏幕遮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她顿了顿,又道,“春草,我有事要出门一趟,要是冬梅回来了,你万万帮我把她留住,”她狡黠一笑,“也许圣灵芝的事,还要靠她才行。”
春草不明所以,但还是郑重应允了,现下只要是有关圣灵芝的,都是她心头的头等要事。
匝桶匠街上旗帜林立,酒馆食肆遍布街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苏幕遮走入一间不甚起眼的食肆,门脸地方不大,门口飞扬的旗帜上绣了四个大字:周家小馆。
苏幕遮轻车熟路地和跑堂掌柜打着招呼,显见不是第一次光临。她径直上了二楼,进了最里面的雅间,不过片刻,包厢的房门被人推开,来人熟稔的招呼道:“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还指望你照顾生意呢。”
来人右肩上搭了一块白色布巾,像是跑堂的,偏生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又似疱人。再看头发,倒是牢牢地梳成四方髻,以云巾装饰。
这一身装扮不伦不类,但从他和苏幕遮说话的语气便可轻易听出二人之间的亲厚和无拘。
苏幕遮微微笑道:“你现在愈发精明了,以往都会送我三菜一汤的,今儿个怎么只端了壶茶来,是不是生意不好做啊”
那人将茶壶置于桌上,哼笑一声:“怎么的,不会是又挨饿了吧,居然跑到我这里蹭吃蹭喝”
此人正是这间“周家小馆”的东家兼大厨,周五味。
对于他的调侃苏幕遮但笑不语,转而说道:“五味哥哥,小蜓姐她人呢我可是专程来和她喝两杯的。”
“后面歇着呢,一会儿过来,”五味自行落座后,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清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都快成酒虫了。少喝两口,还能多活几年。今儿个没酒给你喝,喝茶吧。”
苏幕遮嘻嘻一笑,对于这嘱咐照例置若罔闻,可她旋即想到药园发生的事,脸上的笑容再绷不住,逐渐黯淡了下来。
五味察言观色,关切的问道:“怎么,有心事”他想了想,又自问道,“苏帮主又骂你了”
他口里的“苏帮主”自然是指苏万儿,只这短短的相问便可得知,他对于这姨甥二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亦有所闻。
苏幕遮叹了口气,将药园的事一股脑讲与五味听,而后神色严肃的说道:“我今天来想托你件事,你帮我打听打听我院中冬梅的背景,如果我没有记错,她就是滇州人,在这里还有家人,我想知道,药园的事和她究竟有没有关系。”
如此重要的一件事,苏幕遮三言两语间竟是拜托一个厨子去办,而那个厨子居然也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一点不觉得讶异。
“你怀疑她也是个奸细”五味沉着地问道。
“可能只是巧合,”苏幕遮边想边道,“但我向来浅眠,没理由会睡得那么沉的,我怀疑是有人用了迷香,让我无法按时起身,无法准时到药园。”
“可照你所说,那些贼人是昨晚上潜进去的,手脚再怎么慢天亮前也该撤退了,那用迷香迷倒你不是多此一举吗”五味疑惑地问道。
“事实究竟是什么,我也拿不准,”苏幕遮沉吟着说道,“关键是冬梅失踪了,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
话已至此,五味点了点头:“好吧。我去帮你查查。三天后给你消息,”他干脆利落地应承了这事,随即笑着说道,“等会儿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苏幕遮有心问问是什么样的好消息,可看到五味神秘兮兮又抓心挠肝的表情,想到适才的对话,心里有了猜测,她也不说破,只可惜道:看来酒是喝不成了。
少时便闻环佩叮当,又一人推门而入,亲切地招呼道:“苏苏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苏幕遮笑着起身相迎,眼见五味小心翼翼的搀着来人坐下,打趣道:“五味哥哥好体贴啊,果然要当爹了就是不一样。”
小蜓听了这话,面露羞涩,伸手轻推了五味一把,娇嗔道:“不是说让我告诉苏苏的吗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五味“嗐”了一声,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说着他转向苏幕遮,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你这丫头也太鬼了这都让你猜着了。”
苏幕遮笑嘻嘻地坐到小蜓身边,盯着她的肚子左瞧右瞧,又携过她的腕子听她的脉息:“头三个月胎还没坐稳,千万得好好将养。”
小蜓点了点头,对她左看右看,柔声说道:“你看着气色可不好,可有什么烦心事”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姑娘又难为你了”
苏幕遮看了看小蜓又看了看五味,失笑道:“你们夫妻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她略微收了笑容,肃颜道,“蜓姐别为我担心,我一切都好,”说着她顾左右而言他,轻轻摸了摸小蜓的肚子,“小外甥,你乖乖的,等你出来阿姨送好玩的虫子给你。”
“你快拉倒吧,”听了这话,小蜓为之绝倒,“有你一个爱玩虫子的就够了,再来第二个我不得头疼死。”
苏幕遮将调查冬梅的事交托给了五味,心里牵挂的事总算少了一件,一时兴起灌了两壶荷香酿下去,五味拦都拦不住,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骂她是“小酒鬼”。
待她回到苏宅时,已经是下午了。苏幕遮脚步轻快,觉得心中的郁结都因为美酒的浸泡而松动了几分。
她脚步不停返回书房,想趁着酒兴挥毫一番,谁知她进门后,一眼望见书案上放了张纸笺。
苏幕遮好奇的捻起细看,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连酒都醒了。
女主日记6:六月初二补记,培养爱玩虫子的同好,要从娃娃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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