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云罗》【江山云罗】第七集 弦歌雅意 第十一章 残花之殇 铸月于归

  29-03-05
  [第十一章残花之殇铸月于归]
  素净的禅房纤尘不染,一面方桌,一把木椅,一张小床之外,只有一座占满
  了整面墙壁的大大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分类有序。
  晰透的阳光从支起的窗棱里洒落,隆冬里的这一刻,屋内依然暖融融的。只
  着一件单薄僧衣的女尼埋头书案前,握笔的秀手纤细修长,肤色比正在落笔的纸
  张还要白皙。她神情凝肃全心贯注,寒星般的眼眸注视于笔尖,时而深邃而锐利,
  在审视着一笔一划的正与误,好与不好。时而落寞悲恸,不知在迷茫地渴望着什
  么。二者合二为一,直至将秀丽的面容取而代之于一种安宁温馨。
  阳光正洒在半边婀娜俏丽的香肩,仿佛为她披上一层圣洁的金辉。
  两页工整细致的小楷写完,柔惜雪轻吁了口气,小心地默念一遍纸上字迹,
  再细看绘制的图形无有缺漏,才唤来门口等候的小童吩咐道:「去请你屈师叔来。」
  屈千竹落发修行,相貌平凡,性子温顺,不以外物为喜,平日里大门不迈,
  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在天阴门里却被赋予与前辈们共同看守藏经阁之职。一向温
  娴的女子这一趟来时却有些兴致冲冲,一路快步小跑。
  「掌门师姐。」屈千竹耐着性子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书桌上已整理
  清楚的纸页。
  「你来。」柔惜雪嫣然一笑,颇为自得又似了解一桩心愿地喘了口气,拿起
  三十余张长卷道:「都编写好了,你拿去整理成册。」
  「天阴门之幸。」屈千竹合十一礼低念佛号,珍而重之地接过道:「掌门师
  姐,这本精要是您呕心沥血之作,今后弟子们若要研习,是否有甚要求?」
  「没有。」柔惜雪淡淡笑道:「左右是些江湖经验,只要是天阴门弟子均可
  研习。若今后有弟子得了新的经历,这书上没有的随时当补足才是。」
  「掌门师姐深明大义。」屈千竹诚心礼赞道。
  「其实,若祝师妹肯出一份力,这一本精要必能更加完善。可惜……」柔惜
  雪黯然摇头,缓缓道:「算了,她不会把心思放在这里了。」
  「掌门师姐……」屈千竹欲言又止,终于缓缓道:「小妹不敢多嘴,惟愿有
  一日祝师姐能幡然醒悟,明白掌门师姐的苦心,能为师门效力。」
  「住口。」柔惜雪声音淡淡的,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师门待她不薄,她
  却胡作非为,为一己之私害死了几位师妹,罪孽深重。还能容她在门派里已是法
  外开恩!不许再心心念念她的好!」
  「小妹遵命,今后再不敢了。」屈千竹嗫喏低头,不敢与柔惜雪对视。
  「对不住,我不该骂你。错的不是你,是她……她本事远胜于我,天阴门本
  该由她来执掌的……可自打她回了一趟家之后,就变了,就彻底疯了!」柔惜雪
  黯然失神,蹙紧的双眉,悲凉的美眸与长长的叹息声,竟有无限的惆怅不满与怨
  恨。思绪更是飘回了长远之前,早已发黄的时光。
  父母早亡,身世孤苦的女孩被带回了天阴门。门中俱是女子,慈眉善目,清
  净淡雅,没人逼她做什么,也没人要求她为有救命与再造之恩的门派付出什么。
  柔惜雪感恩知恩,早早就立下为天阴门奉献一生的誓言,于九岁那一年落发剃度,
  遁入空门,以全舍身为门派的信念。
  天阴门里人人视她为下一任的领军人物,无论是沉稳内敛的性子,大气磅礴
  的处事,天赋惊人的修行,还是及时一头青丝尽去,依然妩媚多姿的绝色容颜。
  由表及里,都是一副响当当,引人注目的未来掌门模样,大衬天阴门燕国第二,
  天下第三的顶尖门派身份。
  柔惜雪并未因称赞,艳羡甚至是许多豪族公子,乃至世间顶尖人物的垂青爱
  慕而得意忘形。恪守严规,一尝心愿已成她深深刻印在骨子里的宗旨。
  天阴门的平静与波澜不惊从那个更加惊才绝艳的师妹入门开始,一切就被打
  破。
  「这位就是大师姐吧?小妹祝雅瞳见过大师姐。」比柔惜雪还年轻些许,却
  更加美丽大方,雅致得难以形容的少女笑吟吟地一福。
  柔惜雪略微失神,忙回礼道:「见过祝师妹,早就传言你要来,今日终于见
  到了。祝师妹能加入天阴门,门派之幸!」
  「师姐的大名扬于四海,如雷贯耳,小妹三生有幸才是。」祝雅瞳说话时清
  澈如湖波的眼眸始终直视对方一片真诚,更让人舒服到心底。
  她的性子活跃跳脱,远比严格的柔惜雪更受同门的欢迎。她的家世更是无可
  比拟,随手赠予的便价值不菲,加上远超旁人的眼光,天阴门中俱是女子,也并
  非每一个人都能对外物不心动。短短三日,祝雅瞳便与天阴门上下混得脸熟,与
  师妹们打成了一片,俨然成了同门弟子中更具权威,更得人心的领军人物。
  柔惜雪轻笑着。
  师姐妹们在院中聚会谈天说地,可仍坐在主位的自己已不是主角。所有的光
  环都落在祝雅瞳身上,听她妙语如珠,看她巧笑嫣然。祝家的小公主似乎得了上
  天所有的眷爱,不顾一切地将能够找出的美好都加诸于她身上。余人除了众星捧
  月之外,无不黯然失色。
  连足够惊才绝艳的柔惜雪都一样!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么比了下去,
  未来掌门的位置摇摇欲坠。柔惜雪并非心胸狭窄的小人,虽有些失落,可眼见如
  此强援入了门派,今后一门两位巅峰高手可期,心中还是喜悦与欣慰占多。祝师
  妹无论哪一方面都强于自己,天阴门若由她来统领,当比自己拥有更加光明的未
  来。而是不是掌门并不重要,为门派出力并非一定要是掌门才行。——天阴门的
  恩义在她心中已不可动摇。
  唯一不满的,则是门派对祝雅瞳宠爱得过了头!她为人也好,并没有仗势欺
  人提出出格的要求,可天阴门二弟子的席位还是落到了她身上。——于门规相悖!
  这不算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可对一名小姑娘太过偏溺,也不太对。
  「大师姐,你的愿望是什么?」师妹们谈论了一轮,话题终于引到了柔惜雪
  身上。
  「我呀……天阴门为我传道,授业,解惑,恩重如山。我只想着今后天阴门
  能更加发扬光大。」柔惜雪轻笑着,难得地一脸憧憬向往,语声坚定。
  「咦?大师姐,小妹冒昧一句,天阴门毕竟是佛宗,若是争斗太多,是否违
  背了门中本意?」祝雅瞳有些不解,或许也是问出了心中所惑。
  「人生于世哪能不争斗?谁也躲不开。即使你不想与人争,挡了他人的道路,
  旁人自然来与你争。普天之下门派林立,唯有天阴门一家全是女子还能让世人仰
  望。我在想呀,这世间待女子总是不公平些,天阴门若能延绵千秋万代,也是福
  泽天下女子,少让她们受些欺凌。历代咱们天阴门偶有衰弱,也不乏人欺上门来。
  现今若有机会,当争一争,抢一抢,这是件大善事。其中难免因争斗犯了罪业,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既已出家为尼,一人承受了罪业也没什么。」柔惜
  雪洒然一笑,揪着衣袖,胸臆大畅道。
  一席话说得祝雅瞳肃然起敬,起身一礼道:「师姐壮志,小妹诚心佩服。」
  「没有没有,我很佩服你呢。」柔惜雪赶忙扶起祝雅瞳与她携手坐下道:
  「师姐从不妄自鄙薄,原本在门中不做第二人想。可你比师姐更出色,将来咱们
  同心协力,必然能更振天阴门声威。」
  「小妹谨记在心,愿辅佐师姐,报效门派!」
  「谁辅佐谁还不一定呢,其实我真的不在乎,你不必防着我,只消是对门派
  好就成。」
  敞开心扉的彻谈之后,祝雅瞳说到做到,对门派尽心尽力。借着祝家无边的
  资源,天阴门蒸蒸日上!
  可一切都在祝雅瞳十六岁那一年戛然而止!那一年,她被族中召回,那一年,
  她忽然有了腹中的宝宝……
  「嘘……」祝雅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放开捂住腹部的双手。小腹微微隆起,
  还有她脸上怜惜,心疼,满足的神情,柔惜雪无法想象正值青春,艳冠天下的师
  妹怎么有了巨大的变故。只有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从今往后,师妹变了。
  「师姐,你什么时候有的小宝宝?」郁韶蓝惊喜问道,望向祝雅瞳的眼眸又
  是惊讶,又是羡慕。
  「不要说出去啊……」祝雅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双手连挥道:「我谁都没
  敢说呢,让家里人知道了非得打死我。这一趟是请你们来帮忙的!」
  「是哪家公子这般有福分得了师姐的心?」女子的八卦之心更胜一切,要事
  被抛在了脑后。苏竺灵摸摸隆起的肚皮,万分好奇地问道。
  「现在不能说啊,总之,这个孩子我心爱得紧,万万不能出事,待孩儿生了
  下来我再慢慢告诉家中长辈。你们帮不帮我?」祝雅瞳愁眉苦脸,可怜巴巴地问
  道。
  「帮啊,这事儿不帮天理不容!」
  「师姐平日照拂我们这么多,当然要帮。」
  少女们热血上头,纷纷挺起胸脯,仰起俏脸,一副仗义相助,万死不辞的模
  样。唯有柔惜雪满腹狐疑,始终盯着祝雅瞳。提气腹中孩儿的父亲,她脸上那强
  行压抑,一闪而过的愁苦怨怒逃不过柔惜雪的眼睛。——自入得房来,她甚至始
  终不敢与自己对视!
  「师妹,你先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家公子的?你是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
  柔惜雪寒声问道。同门理应为同门出力,可不能就此不明不白。若是稀里糊涂地
  踏入深坑万劫不复,又是谁的责任?
  大师姐发话,余人不敢吭声。祝雅瞳抿了抿唇,抬头直视柔惜雪道:「不是
  什么大麻烦,麻烦只在小妹一身。小妹只是想孩子出生之后立刻送走免惹是非,
  可是生产完小妹身体虚弱实在办不到,只好请各位师姐妹们帮衬一二了。」
  「师妹,不是师姐不愿意帮忙,可你还没有回答师姐的问题。在这里的都是
  自家师姐妹,我现下就可以立誓:师妹的秘密我柔惜雪严守一生,若有半分泄露,
  死于刀剑之下!」柔惜雪目光灼灼,温柔又坚定道。
  祝雅瞳小心滴捧着肚子缓缓起身,微笑着道:「我没有必要什么都说出来!
  师姐,小妹还没有求过人……可是……无论小妹做错了什么,孩子只是孩子,他
  在小妹的肚子里安静地长大,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何况,
  小妹并没做错什么,有些事说出来了反而不好。师姐,这一回,小妹求您帮这个
  忙,有您坐镇主持,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
  她本就艳冠天下,初为人母时柔弱与爱意泛滥的模样更加动人心魄,任是铁
  人见了也要心软。可柔惜雪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一块严厉
  得不可融化的万载寒冰:「你说出来,我会酌情考虑。你若不说,我无法帮你,
  师妹,请你体谅师姐的苦衷。」
  祝雅瞳凄然一笑,低头看向小腹,无限爱怜地用玉掌轻抚几下,旋即抬头道:
  「小妹明白。小妹也不强求,师姐既有苦衷,还请离去。」同样地一步不退,同
  样地果决到毫无回旋的余地。
  「我不会让你乱来的。」柔惜雪定定地望着祝雅瞳,终于失望地摇摇头转身
  离去。她清楚从那一刻起,两名原本情谊深厚的绝世女子,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还不是掌门。」祝雅瞳讥诮地笑道,不知是在嘲讽柔惜雪,还是发泄自
  己的无奈与苦楚。
  回了天阴门,柔惜雪恪守着自己的誓言并未向任何人再透露此事。可她一直
  关注着几位师妹的动向,每当她看着郁韶蓝与苏竺灵时,师妹们总是低头避开她
  的目光。柔惜雪明白,她们还是答应了祝雅瞳。
  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拒绝她。平日给的恩义,她亲切而优雅,温暖人心的笑容,
  这一切本该用来团结门派里的每一个人,却被祝雅瞳用来为了一己之私,笼络人
  心。柔惜雪捏紧了拳头,暗恨自己无能为力!
  虽被排斥在外,柔惜雪还是放心不下,始终暗暗盯着几位师妹。在祝雅瞳生
  产日期将近时她们整装出发,柔惜雪也悄悄跟了出来。
  没有祝雅瞳的接应安排,柔惜雪进不了祝家,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目瞪口呆
  地看见无数陌生人进入了祝家。产房里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整个祝家都乱了
  起来。
  借着大乱,柔惜雪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只见面色苍白的祝雅瞳在襁褓中婴
  儿的脸上亲了又亲,终于决然回头倒提着长剑大喊道:「快走,快走!」初为人
  母的少女疯了一样地挥剑,摇摇欲坠的身子渐渐站稳,握剑的手越发稳定,坚毅
  的双目射出熊熊怒火,娇俏柔弱的身体更是挺拔如山,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后退
  半步!
  「谁想过去,先杀了我!」
  柔惜雪无法想象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哪里来的勇气,她震撼地看着祝家血流成
  河,看着师妹们突出重围,纷纷带伤,甚至有人倒下。她死死地捏着拳头,几次
  握上剑柄又几次松开,喃喃低声悲鸣道:「官军!怎地有官军!」
  心中天人交战,柔惜雪最终没有动,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再悄悄离去。
  一路上浑浑噩噩,官军的出现打消了她最后一丝恻隐之心!师门与师妹,终究师
  门更重,她不能参与进去再去蹚浑水。柔惜雪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师妹的孩子会
  有这么多人要置他于死地,更引发了官军前来!助拳的师妹们,也一定没有想明
  白吧……
  两月之后祝雅瞳再回山门,一切已然物是人非……跳脱的少女洗净了铅华,
  变得沉默而忧郁,更好像一瞬之间长大了,双目间徘徊着看透世情的哀戚与愤怒,
  生生拒人于千里之外。
  前去助拳的五名师妹一个都没有回来。郁韶蓝与苏竺灵倒在了祝家里,而唯
  二能够突出重围的韩彤与崔芷秋再没有出现过。
  「韩师妹与崔师妹呢?」又过了三月,柔惜雪再也忍不住心中犹疑,向祝雅
  瞳质问道。
  「死了。」更加美艳的少妇淡淡道。
  「是你杀了她们?就为了你的孩子?」柔惜雪语声发颤,不敢相信温婉的祝
  雅瞳这么心狠手辣。
  「我有罪。」祝雅瞳虽有哀伤不忍,可毫无悔意,寒声道:「你也有罪!若
  你肯相帮,局势一定大为不同。我害了她们,你又何尝不是?我恨我自己,也恨
  你!」diyibanzhu.com
  「你……你……」柔惜雪怒极,一时找不出词来骂出口,期期艾艾道:「你
  疯了么?你疯了么?我要禀告师门,将你治罪!」
  「去说吧,又有何妨?」祝雅瞳一挑柳眉,分明已不将身外之物放在心上,
  无限悲凉道:「我的心头肉已经掉了,心也死了,我根本无所谓。不过提醒你一
  句,上上下下我已打点清楚,你把嘴闭严实了,不要惹来杀身之祸。」
  「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不得好死!」柔惜雪落下泪来,凄厉咒骂道。
  「不会的,愧疚也好,悔恨也罢!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舍不得
  死!」
  祝雅瞳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天阴门游历江湖,不久后就在江湖上掀起腥风
  血雨。天阴门的女煞星入了世,【迷蛇梦眼】的名号传得沸沸扬扬。
  一年之后,燕皇殡天,新皇登基。柔惜雪猛然想起传说之中,关于燕国皇室
  修炼功法的种种流言,再忆及祝雅瞳死死不肯透露孩子的身世,以及在祝家出现
  的官军,忽然明白了什么。
  窥得惊天隐秘,柔惜雪心慌意乱,对祝雅瞳的恨意稍减,但不久之后一点怜
  悯又去——是你,就是你,你引来的灾祸,怨不得旁人!涉及皇家密室,柔惜雪
  无法确信天阴门会不会惹来无妄之灾!——新皇刚上位根基不稳,历任帝皇在此
  时总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也是皇朝最为动荡,人人最朝不保夕的时候。
  为稳妥起见,柔惜雪也选择了出门游历远行。祝雅瞳已经垮了,天阴门不能
  垮,只要我柔惜雪在,门中就有希望!
  思虑至此,柔惜雪才回过神来。当年的尘埃已落定,往事不能再回头,时光
  已久远,是是非非已无法分说谁对谁错,也已不重要了……死的人已死,活着的
  人仍需活下去完成自己的夙愿。或者等若干年之后,当世的人化为腐土,埋藏的
  秘密大白于天下,是非功过才能任人评说。
  只是当年曾敞开心扉,一同立下志愿的师妹,再也没有回到从前。她的所作
  所为全是一己之私,让柔惜雪失望透顶。而本应兴盛的天阴门也失去百年难得一
  遇的良机,依然站在从前的位置上,仰望着头顶,俯瞰着脚下。
  她豁然起身向屈千竹道:「陛下有旨,我要出门一段时日,你们在门中严守
  山门清规,若有疑难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是!掌门师姐,陛下的旨意要做什么?可要人帮忙么?如今门中人手不足,
  若有用得上处,小妹愿往一行。」
  人手不足!柔惜雪心中一痛,又忆起死去了的五位师妹,面上不动声色道:
  「不用,一些小事,但是不能说。」
  柔惜雪捞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斜扎于背,心道:我去解决所有的后患,还天
  阴门一片清净!
  燕国长安城,狄府里栾采晴静坐品茗,闭目沉思。
  自狄俊彦死后,狄府再没有了男主人。从前门庭若市的热闹府邸清净了下来。
  不仅阿谀奉承者不再来,连些不清不楚的闲杂人等也不见踪影。风流名声在外,
  时常招摇过市的栾采晴也变得深居简出,只守着一片逐渐破落的狄府。
  美眸闭上又睁,在墙上巨大的地图左右流连一番,又再合上。计划在脑中演
  了一遍又一遍,总觉还是不够,总还想找出一丁点的破绽与疏漏。
  祝雅瞳是个完美的女子,武功心计几无可趁之机,幸好世上还有一个吴征!
  蛇蝎美妇之间的深仇大恨因吴征而起,也将因吴征而了解。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主人,天阴门柔掌门来访。」通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房中的寂静。
  栾采晴睁目起身打开房门,亲自去迎。远远望见柔惜雪虽单掌竖在胸前,双
  目却炯炯发光,如同两团烈火在燃烧。
  「柔掌门来得好早,请进。」栾采晴目光一亮,对柔惜雪的样子十分满意!
  情不自禁大大张开双手,像欢迎战友一样送上个拥抱,挽着她的手一同入府。
  「事关重大,不得不加倍慎重些。」柔惜雪始终保持着礼佛的姿势,对栾采
  晴过于亲昵的举动并不抗拒。
  「还是柔掌门大气些,不像我一个小女人,就爱计较私怨。」栾采晴笑吟吟
  地,明眼人却都能感觉到一丝忧虑与不安。
  「说起来,贫尼还不知道公主因何与祝师妹结怨。怎么仅是私怨么?」柔惜
  雪有些意外地抬头,双目里都是疑问。
  「对呀,她又漂亮又风光,谁看了能高兴?本公主就是不高兴!」栾采晴避
  重就轻,撇了撇嘴道:「柔掌门不必担忧,一个女人而言,不高兴就是头等的大
  事,不想方设法高兴起来不会善罢甘休的。」
  「贫尼失言,公主恕罪。」
  「无妨的。柔掌门请看。」栾采晴指着墙上的地图道:「这一趟皇兄派出了
  精兵强将。明面上太子领衔,去处理三国之间明面上的事务。暗中对付祝雅瞳则
  由本公主领衔,一旦确定动手,太子那边也要相帮。凉州一带大家都熟悉,这次
  会盟就在孤王山。」
  地图绘制得精细详实,柔惜雪一边细看一边问道:「贫尼还有一事不解,秦
  皇是否会依约就范?他大可不必言听计从。」
  「会的会的,这个柔掌门不知道,但是他会的。」栾采晴吐出口长气,像是
  碰到件喜事一样,终于开心了起来……
  ………………………………………………
  吴征找屠冲诉了苦表了功,又到赵立春处转了一圈聊了会儿天。时刻已晚,
  不敢再去天泽宫,依着屠冲的吩咐离开后宫。进后宫就是有事没事为了找屠冲和
  赵立春,吴征成功为自己贴上一枚大好的标签,自然要保持下去。
  披星戴月回了府上都已到了子夜时分,厅里灯火通明,吴征嘀咕着难道又有
  什么大事推门进去。
  祝雅瞳扬了扬手中信笺道:「大事,赶紧来看。」
  申时过戌时刚至,一人黑衣,头戴金面,乘豹羽鵟至莽梧山,内功深厚震荡
  群山,疑忧无患!字迹草草写就,应是十分匆忙赶着送来。远在青衣郡,五个时
  辰不到就能送至成都,祝家也是动用了全力。
  「就知道又出事了!」吴征展开扫过,皱起眉头道:「忧无患出现了!」
  自朝中剿匪伊始,祝家的力量就暗中一同发动。他们不与贼党照面冲突,只
  管监视被官军杀散的贼党逃往何处。莽梧山作为贼党聚集的据点,虽是三三两两
  地前往,可庞大的信息汇总在一起,还是被祝雅瞳暗中挖了出来。
  贼党最后的老巢被掌握在手里,祝雅瞳与吴征费了好大的耐性才没发作起来
  一举剿灭。主要还是考虑到忧无患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暗香零落在大秦境内十
  不存一,已经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杀光了忧无患再也不会露头,反而留下一个
  巨大的隐患。
  「能骑乘豹羽鵟,还有一份了不起的修为,九成九是他了!可惜不能进入山
  洞看一看,搞不清楚内里发生了什么。」能长时间趴伏上山谷里监视洞穴不露行
  藏,已经难能可贵,再要悄悄进入只余一条甬道的山洞,连祝雅瞳也做不到。
  「若真是忧无患,我刚去宫里的时候胡叔叔,霍中书,蒋尚书,俞人则,迭
  云鹤,方大将军都在,戌时方离去,还约了去霍中书家里喝葡萄酒。这几位看来
  都能排除了!」吴征无奈地摇头,最引人瞩目的几位高官不是忧无患的化身,剩
  下的官员里想要找出来真是大海捞针,凭空增添了难度。
  「难咯。后续的奏报还没来,估摸着也不会有的消息。」祝雅瞳也是无
  奈地一摊手道:「剩下这些贼党还是先留着吧,有他们做线引,总能判断出些许
  动向。下一回忧无患再敢现身说不准就是孤注一掷之时,届时才是最好的机会。」
  「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贼党狡兔三窟,我也不信他们就会老老实
  实呆在莽梧山里不动。十有八九还是要换老巢的。」吴征心中不安,也没有
  的办法。
  「好了,时候不早先去歇着吧。不知吴大人今夜是睡在菲菲房里,还是召玦
  儿来呢?」祝雅瞳调皮地一福,像是负责给皇帝召唤侍寝妃子的宦官。
  「你……别逗我。」吴征闹了个大红脸,逃也似的去了。心里好一顿郁闷:
  我要是看见你和旁人睡在一起得酸死,你一点也不介意还有些幸灾乐祸,那就是
  半点都不喜欢我了?
  祝雅瞳望着吴征慌慌张张的背影,大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与满足。忽然心有
  所感想起吴征出世前后的一切,愄然叹息自语道:「对不住了各位师妹,我真的
  没有旁的选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为了他……」
  一觉到天明,吴征给薛文杰的招待书信送去不久,冯管家就急急忙忙跑了回
  来禀告道:「大人,薛侍郎要来访。」
  吴征正闷坐思量,理顺天泽宫处的条理,以计划下一步的动作,闻言随口道:
  「本官重病在身,把门闭紧了不许放他进来。不见!」
  「薛侍郎不是要见大人,他求见的是祝家主。」
  「恩?呵呵,总算拐过弯儿了么?你去门口等着,我去找祝家主。」
  吴征一蹦老高,一溜烟地跑去祝雅瞳的小院,见了面道:「如你所料,薛文
  杰找上门求你来了。」
  「果然如此!」祝雅瞳双眸一亮道:「早就等他来了,嘻嘻,请吴大人让他
  多等会儿,好为人家出出气。」
  「我让老冯挡着他了,不忙。」吴征踱着步笑道:「按你说的事出反常必有
  妖,薛文杰来了成都就一路作死,现在又求上门来,正好暗合燕皇给你的密旨撮
  合三国会盟一事。这里头古古怪怪,正好拿他盘问清楚。」
  「他应该不知道太多。薛文杰那个人恃才傲物,燕皇只要让他随心所欲,有
  事来找我即可。问不出太多来的。」祝雅瞳抓捋着鬓边长发,眨着媚眼道:「我
  现下倒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明知有陷阱还要踏进去,会不会太过冒风险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冤家!」祝雅瞳白了吴征一眼道:「三国会盟势在必行,
  你还能躲过这一趟出使不成?早些晚些没甚区别。若有风险,咱们早碰上比晚碰
  上要好。」
  「若是为了我,你倒不必去犯险啊。凉州有我师尊在,兵多将广,有什么麻
  烦也能解决得了。」吴征心中感动,疑惑也。明明日常总有亲昵暧昧的言语,
  尤其上回祝雅瞳在自己怀里哭泣之后更不加忌讳,为何总觉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
  横裂在两人之间,再多的亲近总是无法更进一步。
  「这个你不懂,总之躲不了,你师尊本事当然有,可是有些事情他也管不了。
  嘻嘻,他能成天呆在你身边,帮你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么?」祝雅瞳傲然仰首,
  一副舍我其谁的得意劲儿。
  「那是不能。」吴征感激地一笑,讨好道:「那就请祝家主移动尊驾,去会
  一会薛文杰,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我要换衣服。」祝雅瞳挥手赶人。薛文杰前来拜会,说不定身怀燕皇密旨。
  他可不是冷月玦,祝雅瞳郑重相待才像个样,也好继续装傻充愣。
  盛装在身,离开后院时无人不眼前一亮。论美貌与气质,陆菲嫣不逊于她,
  可是这一身华衣上身,高贵典雅的风范即使吴府里一片莺莺燕燕,着实无人能及。
  「下官中书侍郎薛文杰,见过香凡夫人!」
  祝雅瞳在秦国是平民,在燕国可就是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比薛文杰还大了
  两级。她在主位坐定手一抬悠然道:「薛大人请坐。」
  「冒昧打扰香凡夫人,还请恕罪。」薛文杰落座之后告罪道:「下官临行之
  前,陛下殷切嘱咐务必抽空前来探望香凡夫人。下官忙完了国事,这才急忙赶来。」
  「无妨,薛大人来了成都,本夫人也该款待才是,正如薛大人所言,国事要
  紧,本夫人不好打扰。陛下可有旨意么?」
  「没有没有。陛下只让下官带了口信要问香凡夫人几句话,吩咐下官据实回
  复。」
  「薛大人请说吧。」祝雅瞳心中一动,又想以燕皇的精明,未必猜不到自己
  心中已有疑虑。想让薛文杰从这里打探消息,目的太过明显了些,反而更惹怀疑,
  不由有些兴趣缺缺。
  「句,陛下问香凡夫人近来安好,在成都可过得舒心么?」
  「好得很,也开心得很,请陛下勿念勿忧。」
  「是。第二句,陛下问香凡夫人在成都可曾觅得贴心的亲朋好友,莫要这一
  趟为国出力远行,反而过得孤单。」
  「高朋满座,从不觉得孤单。」祝雅瞳目光一凝,凑近唇瓣边的茶碗也顿住
  了。眼波流转望向薛文杰,只见他半低着头神情自若,恭恭敬敬,只是转述燕皇
  之言,其余当是一概不知。
  「是。第三句,陛下闻秦国吴征大人待香凡夫人甚诚,请香凡夫人代陛下向
  吴大人聊表谢意。」
  「陛下有心了,吴大人处我自会给他足够的好处,请陛下不劳费心。」祝雅
  瞳的冷笑道。
  「是。第四句,陛下问香凡夫人何时能办妥诸事回归长安?香凡夫人不在长
  安,陛下思念得紧。」
  「是么?」祝雅瞳冷笑一声放下茶碗,寒光满面道:「何时能办妥在薛大人,
  不在本夫人。至于什么时候回长安,劳烦薛大人回复陛下,本夫人会随秦国使节
  团一同前去凉州。」
  四句问话都是家长里短,里头的深意祝雅瞳再清楚不过。话里话外都不离祝
  雅瞳的「亲」——吴征。三国会盟一副奇妙的势在必行,秦国的使节团成员没有
  什么难猜的。与燕国打过交道还机变百出的吴征必然会去,燕皇的话里头还隐隐
  然有威胁:若是祝雅瞳敢耍什么心机手段阻止吴征出使,他一样会有后手!指不
  定直接把吴征的身份暗暗捅了出来。
  这一份心机直接摆在了明面上:舍不得儿子,你就到凉州来。吴征无论身份
  还是地位都不高,燕皇犯不着针对他,即使吴征死了,对大秦也没什么影响。开
  出这么凶悍的要求,就是要迫祝雅瞳就范!
  祝雅瞳心中冷暖参半,凉的是皇家心事,亲情从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如此明
  目张胆地裹挟,难不成真要自己的性命么;暖的是无论碰到了什么,至少自己与
  儿子一直在一起。
  「是。陛下就问了这四句,下官据实回报。」薛文杰愁眉苦脸地抬头向祝雅
  瞳拱手道:「下官这一回处处碰钉子,皇命在身不敢有违,下官请香凡夫人万万
  相助一二,促成此行。」
  「你放心。明日本夫人就去求见秦皇。」祝雅瞳摆了摆衣袖起身道:「薛大
  人再转告陛下一句,本夫人虽身在成都,心系长安,祝家的根基永远都在长安。
  于秦国所行诸事,最终都少不了燕国的好处。请陛下宽心,国事已然操劳,分心
  我一个小女子不值当,望陛下保重龙体,以家国为念。」
  「是。下官谢过香凡夫人!」薛文杰背后冷汗沁出,他不明白为何几句简单
  的嘘寒问暖,在燕皇与祝雅瞳之间说起来却像是针锋相对,互相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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