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蝴蝶(叁)
人会被未知吸引。望向深渊时,不知深渊也在回望。
把第四张卡片一并收入带锁文件夹后放到了柜子顶层无法轻易拿的到的地方。
许策站在书房如释重负般抒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当时当刻还并不清楚自己所抱有的类似负担与惦念的情绪来自于这些卡片。
只自信以为,那是整理完旧物后的欣慰轻叹。
收到卡片的次日,他特地早到学校,虽然知道这种行为很傻,但,万一看到放卡片的人。
只要他不露面。
这件事的性质和影响就不会变质乃至扩大。
然而那天除了自己贸然改变到校时间,急匆匆经过走廊时不慎撞到一名学生。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他摇摇头,深觉自己驽钝。
办公室钥匙只有老师有。早到校看不到任何实情。
门都没开。看什么呢?
看到同办公室的某个女老师在隐蔽行事?或者男老师?
做着往他抽屉塞卡片这种令人咋舌的事。
再次摇摇头,许策被自己后知后觉的醒悟以及场景预想弄笑了。
置之不理就是最好的处置。对于那张莫名其妙的卡片。许策决计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却在之后的叁天中相继又收到叁张蝴蝶卡片。
依旧是那只蝴蝶。
只是背面的字换成了无法被直接解读的阿拉伯数字。
前天那张是i561.45 541。
昨天那张只有四个数字,0307,像是某个序列号一样。
今天,今天干脆什么都没写。只有一只蝴蝶。被水浸湿,如果不是之前的卡片,他也根本不会知晓,那些晕开的颜料所勾勒的,原本是只蝴蝶。
而他知道,那是只蝴蝶。
许策觉得困惑。关于自己困惑的原因,以及困惑的对象。
他觉得有必要整理思绪,于是收起了那些卡片。
尽管它们还可能会继续出现在他的抽屉里。
新的,奇诡的,又具有特定形式的。
“许老师,校阅览室的监控有些问题,我听说你懂电脑,去帮忙调调看吧。”
许策于是任教一年后首次进入了这所高中藏书并不多的阅览室。
操作台的显示器没问题,但监视器的连接外线有故障。于是一直黑屏且找不到监控数据。
许策在打开电脑后的两分钟内中肯又不失遗憾的把实情告知那位管理员。
从他一进门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目光的,已婚中年女管理员。
许策说话时没有出于礼貌地低头看着她,而是保持平视,把目光固定在她身后的书架侧板上。
k248.25-k275.57。
往前,书架侧板指示牌上写i52.43-i79.45 231。
许策微微愣住,而后忽然笑了。
i561.45 541。
他笑那串数字竟原来是索书码。
他笑自己居然愚昧到连数字都读不懂了。
他还笑自己会为突然知道某种隐喻而内心丰盈激越。
“重新换一条数据线就好。”他心有疑虑,“不过——”
突然升起这一切不会是面前的女人操作的吧的疑虑让他险些问出,你喜欢蝴蝶,这样贸然又有失分寸的话。
然而与管理员对视的当刻许策即确定,这不是能手绘出邪丽蝴蝶的人。
她的眼里,除了对陌生男子的初见雀跃外,没有更多内容。
微微停顿。许策反而觉得有些庆幸。
“不过什么,许老师?”
“我下午有课。排查线路的事情恐怕无能为力了。”
“啊,这个没关系的,我会找专门的安装师傅,您别担心。”
许策点点头,转身前,出门前,又深深望一眼那列书架。
他知道那里有什么紧要信息等待着他去搜寻。
他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值得搜寻的信息。
没有了。
蝴蝶卡片,没有像之前那样被谁别有用心的偷偷塞进他的抽屉。
许策打开屉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当然,他的私人物品都在。只是没有预料中的,蝴蝶卡片。
许策取出钥匙和手提包,起身时再次看了一遍屉子、办公桌桌面,乃至座位周边的地板。
然后确信,卡片不是掉到地上或者换了地方。而是真的没有。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种,深海失联的空寂与失落。
他本对此抱着不屑与无碍姿态的,得知索书码的真意也并非刻意为之,连之前的那些卡片本身也被他封藏起来了。
那么,他在期待什么呢?此刻又在失落什么?
可笑。
关上抽屉时,许策想,可能是最近有些欲求不满,所以才这样意识过剩吧。
“嗯哈——”
室内一片黑暗。他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知道这个一小时前还端庄优雅坐在自己身旁喝一杯低度果酒的人,此刻已经在自己的攻陷下身醉如泥了。
许策觉得成人真可怕。
领会彼此的意图,哪怕没有前情提要,也能迅速展开序章。
他触手所及的绵软胸乳,有些粘腻的混杂液体,体液或者汗液兼有,他在这个陌生而龌龊的腔穴内任意进出,不适却勃发忘我着。
他听到女人的吟咛喘息,性器相撞产生的噗啪声如同醒神又讽刺的巴掌声。
他有些清醒的忘我着。
看,他也就是一个庸俗,甚至下作的成人而已。
释放时,他听到心底有巨石沉落的的嘭通声,激荡又深憾。
许策猝然闭上双眼,脑海里闪过的,是那只蝴蝶。
陈愿的卡纸用完了。
昂贵的canson油画板纸。不仅如此,talen的杏黄、纯黑颜料也所剩无几。
剩下的,不足以完成一只皇蛾蝶。她没有素材继续编织这场自娱自乐的冒险。
加上临近的考试,她的时间也很紧,最重要的,这场冒险,被他视若无睹的推翻。
单方面游戏的特质在于,没有回应。于是单机游戏,无聊。
没有冒险。是她在妄忖臆想。
陈愿用橙色彩铅在草稿纸上随手画了雏菊。
一朵,很多朵。
同学们都在计算他布置的课堂练习。二次函数根的分布。大家都低着头,所以她也不能抬头。
不能明目张胆看他,在唯一能看他的时刻。
之所以敢走神画画,无视课堂任务。
因为他从来不让人板演,不提问,更不会像化学老师那样满教室转悠。
他不。
他站在讲桌后,讲台上,形象鲜明不犯威仪的俯瞰所有人。从不涉足她所在的这片区域。
他笑,饱含修养与含蓄的疏离。
他说,声色清和,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他看,从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多过五秒,是抓捕不住的晚风。
代表无痕与消逝。
天气渐渐炎热。
一滴水珠落在陈愿的草稿本上,把一朵雏菊的边缘晕染开来。
她当初选彩铅时在油性和水溶之间踌躇许久,最终选了后者,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着的彩。
又一滴,哒——哒——,很多滴,雏菊花盛放般在纸上化开。
尽管天气炎热,然而她知道这不是汗,而是泪在滴落。
她不哭她父亲的病痛,疾症傍身,病痛是如风的恶魔。
她不哭她母亲的劳顿,贫贱桎梏,生亦是永不止息的苦痛。
她更不哭她姊姊,哭她负重家庭沉疴,爱而不能,孤煞空有的才情。
却在一堂平淡无奇的数学课上,哭烂了一纸雏菊。
陈愿不敢抬起头来。
她听到他开始讲解那该死的方程式了,所有人也都在安静的听,仿佛结果有多重要。
会定人生死般重要。
她咬紧下唇,紧紧攥住手里彩铅。
他在事不关己的讲解着他的方程式,永远声色清和,永远置身事外。
陈愿抬头,泪眼朦胧中看他笔挺的后背,修长的脖颈,长指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无所不知一样。
却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看向她,并企图了解她。
神啊,如果可以,看看我,或者,让他看看我。
无望时,我们唯有依傍于神。
那一天,陈愿觉得她的神肯定听到了她泣血的祈愿。于是显了灵。
讲着方程式的人,他忽然停住,而后转过身,朝她投来惊遽粲然的一线目光。
你或许不知,雏菊的花语是——
纯澈、平和以及深藏心底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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