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在一座无名峰顶,冬日里的太阳没有了夏秋时节的暴烈气息,温温的暖意让栖息在峰顶矮树上的青雀快活至极,小嘴开合着,鸣出欢快的曲调。
在通往峰顶的山间野径上,四名皮肤黝黑的壮硕轿夫抬着一顶紫色云龙轿迅捷地行走着,崎岖不平的山路丝毫没有影响到轿身的平稳,随着一声“停下”,轿子稳稳地停在了峰顶。
紧跟在轿子后面的管家走到轿边,恭敬勾腰说道:“老爷,到了。”
隔着厚厚的帘布,轿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好。”
轿身微微晃动,一名眉发皆白的素衣老者从轿中慢慢走出。
管家赶忙伸手搀扶住。
两人走到崖边,望着对面山上郁郁葱葱的青林,素衣老者开口说道:“就是那里么”
“是的,对面就是定北王的坟墓。”管家回道。
“坟墓明明就是一座毁去楚家血脉的咒阵。”素衣老者冷笑道:“咱们这位官家,可真是仁慈的紧呐。”
管家和身后的四名轿夫这时候全然成了聋子,低埋着头,一言不发。
默然片刻,素衣老者摇头叹道:“罢了,罢了,老头子也时日不久了,楚老弟,你就在下面等等老哥哥,咱们哥俩到了泉下再好好喝酒。”
素衣老者神情萧瑟,转身欲走,眼角余光瞥到山下景象,忽然停步。
“山下约莫是在筛选勇武。”管家知趣地凑到崖畔朝下看过一眼后说道:“官家因为南边的大胜,新近颁布了一道勇武令,说是凡勇武者,皆可免除奴籍。”
素衣老者淡然一笑,虽然他已经不理朝政,但这些事情同样也很清楚,哪用的着管家来讲说。
他的目光牢牢放在峰下那名身材瘦弱的抱碑少年身上,口中轻声自语道:“真像啊。”
“饿虎”正在走神间,恍恍惚边上走来了一个人。
醒过神来的“饿虎”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浑身湿透、疲惫至极的楚河已经走到了终点。
钱中石背负着双手,慢慢吞吞地跟了过来,却没有和先前一样,直接宣布楚河成为了自由民,反而似笑非笑地赞道:“不得不说,你很出乎我的预料,你意志的坚韧强大足以令无数人汗颜拜服。”
石碑被丢在柳树的树根边,楚河双手因为用力过度,不住地颤抖着。
他疲惫的神态掩藏不住熠熠生辉的双眸,那对深邃漆黑的眸子如同星空般美丽。
望着这对能够让他很不愉快地回想起楚冬的桃花眼,钱中石竟显得出奇的平静。
“我承认,如果给你机会,让你慢慢成长,或许多年以后,你真能够成为一个让我仰望的人。”慢慢地,钱中石的唇角绽开一束讥诮得意的笑容,他轻声地说道:“可惜,不会有机会,你始终只会是奴隶,永远只会是最低贱的罪奴。”
钱中石这番明显不打算认账兑现诺言的话语引得四周哗然一片。
方才楚河的表现已经征服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无论之前是否看得起这名貌不惊人的小子,但楚河坚韧顽强、永不屈服的表现的确足以让每个人都为之刮目相看,钦佩不已。他们从来也想不到,这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体里,居然会藏着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
如果这样的人都不能称之为“勇武”,那么天下还有几人能够承受“勇武”二字
“肃静”注意到场间嘈杂的乱象,钱中石高声喝道。
他双手高拱向天,大声说道:“陛下英明勇武令里另有特旨,指明定北王府的罪奴不在勇武令的特赦范畴之内。”
“可你怎么不早说”“饿虎”明知道不该插手此事,可是楚河方才的表现同样征服了他,他在心中替楚河愤懑不平,不禁出口顶撞问道。
钱中石森然望向“饿虎”,阴秋秋说道:“怎么董虎,你还想再做回奴隶”
本名“董虎”的“饿虎”怏怏闭嘴,再不敢多言。
钱中石重新将手背回后背,斜眼乜着楚河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想学那些通俗演义里的浅薄主角,在众人的轻慢鄙夷之中,不声不响逆转局势,让人刮目相看。醒醒吧,你作为楚冬一派的余孽罪人,永远也别想着有机会重得自由了。你以后的生活只能是整日里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苦苦做工赎罪,直到某天坚持不住,病死或者累死在满是脏污泥水的角落里,就连尸骨,也只会被秃鹫吞入腹中,连埋骨之人都不会有。”
周围奴隶听得心寒,这不只是楚河的未来,或许同样也会是他们的命运。
楚河眉眼低敛,那抹藏在眼底最深处的杀意愈来愈重。
楚河的沉默在钱中石看来,是软弱的退让和无助的彷徨,因此愈加得意,正准备大卖官腔,过一过上等贵人的瘾,冷不丁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旁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这名奴隶我家老爷要了。”
被搅扰了兴致的钱中石恼怒地循声望去,口中喝道:“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奴谁敢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远处的草坪上,不知何时,悄然落了一顶紫色云龙轿,四周眼力劲不差的官差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身,纷纷噤声,不敢言语。
望着轿旁那名穿着、样貌俱皆朴实平凡的中年人,钱中石吞咽了一口口水,原本阴云密布的脸庞犹如换了一张嬉笑的脸谱,瞬间喜笑颜开,迎上几步说,谄媚笑道:“孙管家,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顿了顿,他悄悄伸手指了指旁边拉着帘布的轿子,小声问道:“难不成是太傅大人亲自来了”
被称作孙管家的中年人双手拢在袖中,没有理会他的问话,面无表情说道:“我既没有吃过熊心,更没有吃过豹子胆,倒是劳烦罗监事大人提醒,知道了自己不知死活的事情。”
钱中石惶恐辩道:“小的该死,小的嘴碎,粗俗惯了,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
“够了。”孙管家拧着眉头,满脸地不耐,说道:“把这名奴隶交给我,我要领回府上去。”
钱中石瞳孔中的光涣了涣,低头轻声道:“他可是楚冬那厮府上的罪奴。”
“老夫什么时候连要一个奴人都需要你一个小小的奴事监监事批准了”孙管家还没有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从轿中响起:“你方才说你说错了话。说错了话,就应该有惩罚。”
听到这个声音,钱中石的脸色变得苍白无力。
“小家伙,你说他应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坐在轿里那位贵人忽然把话锋转到楚河身上,饶有兴味地问道。
从这顶紫色云龙轿甫一出现,就陷入沉默的楚河望着轿门上耷下的帘布,开口缓缓说道:“既然是嘴巴说错了话,那就掌嘴吧。”
楚河这番话答的简洁,条理很清楚,也很有趣,无论气度言语,都不像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小人物说出的话,就连见多识广的孙管家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好,掌嘴。”
苍老声音中带着几分赞许,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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