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昏暗,星无光。狂风呼啸,乌云滚滚,似一场暴雨即来的征兆。
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一行二十一人,奉武后之命前来巴州城,明面上是校检废太子李贤居所,实则却是来秘密处死李贤。
李贤居住在巴州城里的一处不算大的宅院里,院墙有些破败,大门也有些陈旧,门前的台阶已裂了缝,没有半点皇家的样子。
院中有灯火传来,丘神绩命人上前敲门,不一会便有人来应门,那是一个颤巍巍的老仆,扯着嗓子问道:“来者何人此时夜深,若无要事还请明日再来。”
敲门那人答道:“我等乃宫中金吾卫,奉旨前来校检。”
老仆从门缝中窥看,见门外之人亮出腰牌,果然是金吾卫,便立刻返身走入屋中通报,又过一会,李贤便携了家眷一同出来。
门内传来起闸声,丘神绩便一步抢上,将门闯开,那老仆险些站不住,好在李贤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丘神绩望向李贤,只见他腰间挂着一柄剑,虽是布衣粗衫,却依旧神色凛然,没失了半点皇家的气势。
李贤目光如炬,走上前道:“原来是丘将军,甚久不见别来无恙。”
丘神绩侧目打量李贤,嘴角带着蔑笑道:“看先生精神不错,我便放心了我奉命前来校检,还请配合”
李贤眉头轻皱,道:“哦平日里校检都是巴州刺史负责,今次怎的是金吾卫前来又在这深更半夜”
丘神绩大笑,瞪着李贤道:“你问这问那,拖延时间,可是屋内有什么猫腻”
狂风乍起,扬起烟尘迷得人睁不开眼,丘神绩向后退了几步,忽听一个狂傲不羁之声从高处传来:“今夜怎的如此热闹”
紧接着一个冷傲之声在门外响起:“既然如此,我等也来凑个热闹。”
狂风散去,众金吾卫皆将刀剑拔出,只见一蓝衣人立在屋顶,他面目俊朗不凡,手里握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丘神绩一惊,不禁念道:“独,独孤风”
他这一退,却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身材高大,胸膛宽厚,气息绵长,丘神绩一转身,又是一惊。
紧接着门外之人也走了进来,那是一个身着白衣之人,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眼睛如宝石般明亮,一身傲气,眼中带着些许乖戾。
丘神绩见到这三人,便慌了神,赶紧退到部下之中,虽强忍着心中的惊惧,但手脚还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蓝衣人名叫独孤风,乃是当今剑圣南宫无欲之徒。其剑术当世罕有对手,曾与太平公主有过一段私情,三度闯入宫中抢人,虽未成功,却也无人能留得住他。
那高大之人则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江淮大侠,聂夔。乃是南方江湖的正派领袖,一呼百应,曾于长安救驾先帝,还辞退封赏,其功力更是出神入化。
那白衣人来头亦不小,此人来自天竺,汉名李释,在沙漠中建立名为“三十三天”的江湖组织,短短数年便成为陇右与西域一带的江湖魁首。
丘神绩已慌了神,他也曾耳闻李贤与一些江湖人士有往来,猜想自己这次前来必会有一场大战,因此才特意挑选了左金吾卫中武艺最好的二十人,但怎么也想不到对手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如今一对比,这二十名金吾卫完全就不够看。
独孤风身法之快令人咋舌,本来看他还在高处,眨眼间却已绕过了所有人,来到了丘神绩的身边,见他将手搭在丘神绩的肩上,对方顿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丘神绩曾与独孤风有过节,此时命在弦上,赶紧开口道:“许久不见,独孤大侠风采依然”
独孤风冷笑一声:“哪里比得上丘将军这般得意话说你怎的有如此好兴致从千里之外的洛阳城而来”
丘神绩忙道:“在下奉命前来校检,还请大侠高抬贵手”
独孤风大笑道:“奉命校检哈哈哈我看你们名为校检,实则是要行不轨之事”
丘神绩眼神飘忽,独孤风之前的话语中蕴含内力,震得他心神不定,额头渗出冷汗,一时间被震慑得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时聂夔走上前来说道:“三弟不要为难丘将军,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既然他们要校检,我们兄弟三人在此作陪便是。”
独孤风给丘神绩灌入一道内力,让他冷静下来,只见丘神绩擦了擦汗,又向三人道了谢,这才吩咐手下进屋搜查。
李贤看向三人,虽没说什么,但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谢意,若不是三人在此,只怕他李贤要活不过今晚。
李释大步走到李贤身边,在他耳旁低语道:“明允兄,既然武后不愿放过你,你也不必再念及母子之情,不如随我去西域,我助你召集兵马,待得时机成熟再来夺回帝位”
李贤听言心中也有犹豫,一时间愁眉不展。
“李贤你与番邦人士图谋不轨,意欲造反,该当何罪”
天空传来一声怒叱,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袍人掌中带着乌气从高空中劈下,李释见状立刻带着李贤退开,一旁的聂夔立刻上前,运足了内力与那黑袍人对了一掌,只听“啪”的一声,两人对掌溢出的气劲掀起狂风,将院中的一众金吾卫与李贤家眷吹得脚步不稳,人仰马翻。
两人一拼而分,黑袍人落在院中,看他面色苍白,眼圈与嘴唇乌黑,像是中了毒一般,再看他的眼睛,竟然只有黑瞳没有白仁。
聂夔向后退了两步,将黑袍人的掌劲卸在院中的一颗榕树之上,只见那榕树顷刻枯萎,枝叶落了一地。
“肖黮”聂夔神色严肃,道出了来人姓名。
这黑袍人乃是岭南地狱道宗主肖黮,此人功力深厚,为南方黑道第一人,一直想向北方扩张势力,无奈巴蜀一带有唐门坐镇,而江南则有以聂夔为首的一众侠士阻挠,因此其图谋之事一直未能得逞。
正在此时,墙角的阴影中突然亮起一道刀光,那是一柄波斯弯刀,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李释的后背猛刺而去。
聂夔看见了那刀光,大叫一声:“四弟小心”
叫声响起的同时,李释的腿已经踢出,这一脚似流星般迅捷,众人还未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远处的院墙便已破了一个大洞,一个白袍上绣这火焰的西域人从阴影中跳了出来。
李释冷哼一声道:“哼奥莫斯,就凭你也敢来挑战我”
那西域人摸了摸唇上的胡子,向李释打出一柄飞刀,并向院外飞退。而李释看也不看便挡掉了飞刀,带着怒意追出院子。
肖黮突然将黑袍一扬,双掌隔空向聂夔打出一寒一热两掌,并大喊道:“聂夔,你我的恩怨不如也趁着今夜了结了吧”
聂夔双手合十,周身显出一个金钟笼罩,将那两道掌力震开,一道落在院墙上瞬间结冰,一道落在花圃中,燃起火来。聂夔用的乃是佛门金钟罩,练至极高层次才会显出极为清晰的金钟虚影。
肖黮长啸一声与聂夔在这院中斗了起来,两人拼招时荡起的气劲,激得众人无法直视,皆心惊胆战。
丘神绩此时可谓骑虎难下,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独孤风开口道:“你等都是宫中禁卫,想必都认识我,你等若是识趣便速速离去,但若有谁自认可以在我剑下活命的,便进屋搜查吧”
众金吾卫顿时面面相觑,他们虽是禁卫之中的佼佼者,却也不敢惹这煞星。当年独孤风孤身闯入宫中,多少前来阻截的高手都死在其剑下,若他要动手,就这区区二十人也不过是几杯茶的功夫。
正在此时,空中忽然袭来一阵热浪,直逼独孤风而去,看那独孤风迅速拔剑,只听“铿”地一声,众人抬头望去,这才知晓原来那热浪是空中那红衣男子所发出的剑气。
丘神绩心内大喜,他认得空中那人,正是独孤风的师兄,当今剑圣南宫无欲的首徒,戚沧海。此人不知与独孤风有何仇怨,已投靠了武后,此时出现分明是来相助自己的。
唰唰唰戚沧海一连放出数道剑气,独孤风挥剑一一挡下,却未料其中有一道剑气竟直接向屋子里落去,顿时燃起大火。
独孤风咬牙跳上空中,与那戚沧海激战起来,两人越打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丘神绩终于等到机会,他将腰间长刀拔出,大叫一声:“庶人李贤与番邦人士勾结,图谋不轨,其罪当诛众将听令,斩杀贼人,以报圣恩”
此时独孤风与李释都被引出院外,聂夔又在对付肖黮无法腾出手来,因此金吾卫便放宽了心杀向李贤一家。
丘神绩出身武将世家,自小练习武艺,比那常年在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子要厉害得多,此时一刀斩向李贤,震得李贤的长剑脱手飞出,整个人也摔倒在地。
“你敢”一声暴喝乍起,一块大石从旁飞来,虽被两个金吾卫联手挡下,却还是吓了丘神绩一大跳。
投石之人竟是那开门的老仆,此时他精神抖擞,眼中精光闪闪,腰背笔直如松,哪里还像之前那般颤巍巍。
那老仆戴着一副精铁拳套与金吾卫斗了起来,看他左右开弓,左手先挡掉一刀,右拳立刻扑面而去,噗地一下将对方打得满面是血,倒飞出去。
“太子快走这里由我撑着”老仆双手一展,又扑向来敌。
李贤点了点头,赶紧爬起身来,带着妻儿往那院子里尚未着火的偏门跑去。
那老仆是个高手,与那二十名金吾卫缠斗了许久,虽然已是满身鲜血,却依旧苦苦强撑,愣是没放一人进入内院,或是从大门出去。
丘神绩气急败坏,将一名部下猛推向老仆,自己则趁机一刀从其腰后插入,连带着捅进了老仆的肚子里,此时众人一拥而上,终于将那老仆乱刀砍死。
“从大门绕路追”大火封住了通往院内的道路,丘神绩拔出长刀,向大门跑去。
聂夔哪里会放他们离开,纵身一跃,拦住了大门,却见肖黮从身后飞来,猛地一掌正中其后心,一股乌气在他背后弥漫,教他浑身忽冷忽热,受了重伤。
“别想走”聂夔怒喝一声,丹田真气似漩涡旋转起来,将肖黮的手掌死死吸在背上,接着他回身扣住对方手肘,猛地一发力,将肖黮整个人由后方摔至前方。
“去死”聂夔内力似排山倒海倾泻,掌上雷光闪动,使出了其看家本领“覆海惊雷掌”。
肖黮亦不会坐以待毙,左右掌亮起一红一白两道光,向聂夔分击而出。左掌乃是“八寒地狱掌”,右掌则是“八热地狱掌”。
两人拼死一击,激起气浪摧枯拉朽,整个院子一片狼藉,燃着大火的房子轰然倒塌,惊得街巷之中的犬吠与虫鸣戛然而止。
聂夔的一掌打断了肖黮左掌,掌力直贯入脑,当场将对方头颅拍碎,但自己也被打得倒飞出去,寒热双毒入体,伤上加伤。
丘神绩一众人看得心惊肉跳,连大气也不敢喘,他们想趁着聂夔重伤时离开院子,还未走得两步,却见一人带着条血线从门外倒飞进来,落入了大火之中。
李释从门外闯入,顺便还拧断了两个金吾卫的脖子,他眼中满是杀意,嘴角带着一丝血迹,身上的白衣也有了破损,看来也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大哥,你怎么样”
李释提起真气要为聂夔运功疗伤,却被聂夔挡开,道:“我没有大碍,你去保护明允兄,我担心武后还留有后手”
聂夔话音刚落,却听大火中传来一声大叫:“阿胡拉”
方才已被李释击败的西域人奥莫斯突然从火种蹿出,以极快的速度抱着李释冲破了院墙,留下一地火苗,消失在街尾。
话说此时李贤与其家眷已逃到城门前,今夜的街道看不到半个巡夜官兵,城门大开却不见任何守门将士,只因这场杀局早已布好,只有当事人不知晓而已。
李贤对其侧室张氏与其次子李光仁说道:“待会出了城你们就往东跑,四十里外有一座村庄,去那里找一个叫做薇儿的女子,她已怀了我的孩子,你们与她一起在村中等我。”
张氏握着李贤的手道:“夫君为何不与我们一同前去”
李贤道:“丘神绩是为了杀我而来,若我与你们一起走,难保你们安全,我会在城外等待聂大侠几人,有他们保护我,丘神绩不敢造次”
张氏犹豫不决,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李贤突然一愣,她随着李贤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城门前。
黑衣人似一头躲藏在树林里,蓄势待发的黑豹,随时都有可能扑向猎物。
“唵。”蕴含着庄严之气的声音如平地惊雷炸响,聂夔似天神降世,挡在李贤身前。
黑衣人心中一凛,不禁赞道:“不愧是江淮大侠即使身受重伤也有如此气势”
聂夔打量了黑衣人一番,瞧出对方不过是个少年,便道:“你年纪轻轻却已能受得住我方才的一声师子吼,颇为难得,我不想杀你,让开道路吧”
黑衣人道:“我若不让会怎样”
聂夔叹息一声:“唉,那我便会对你动手。”
黑衣人不再说话,双脚稳踏地面,双拳齐举向天,暴喝一声冲向聂夔,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来得好”聂夔见黑衣人走来,双手成拳,摆好了架势。
只见那黑衣人的拳法精妙,将各种兵器的招式转化为拳法,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令人防不胜防接连对了几招,连聂夔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黑衣人脚步如箭,双臂好似流星锤一般左摆右甩,忽地回身起脚,如软鞭凌空劲抽,逼得聂夔后仰躲闪,接着黑衣人招式一转,双臂变锤为锏,舞得密不透风,忽地招式又转,一步抢上,双手似一对刀剑,齐齐往聂夔要害处杀去
聂夔艺高人胆大,向黑衣人的杀招迎去,忽然身子一低一斜,右掌举起,不急不慢地一拨一圈便将对方左拳破解,接着发力一推,一股漩劲将对方左拳拉扯得碰撞对方右拳,杀招破解同时左掌已经印在对方腹部,掌力一吐,黑衣人便双脚离地,向后倒飞。
黑衣人蹲在地上吐血,万万没想到自己精研的杀招如此容易便被破解,咬着牙从地上爬起,眼里满是血丝。
“我已留手饶了你,让开道路吧”聂夔负手而立,方才的打斗令其暂时压下的内伤几乎爆发。
话音刚落,城头却传来一声巨响,一块燃着火的巨石向着聂夔横飞而来,只见聂夔向后退了两步,沉腰坐马,双手合十胸前,口中唱出:“唵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真言,字字如锥,将那巨石震得四分五裂。
唰一柄暗含火光的古剑从裂开的巨石后方刺来,聂夔认得此剑,乃是戚沧海的佩剑“锟鋙”。
聂夔连退十步,终于停下来,那锟鋙剑指在他的咽喉,他眉头一皱,一口血忍不住吐了出来,半跪在地上痛苦道:“为何”
戚沧海红衣翩翩,长相俊美无比,眉宇间英气逼人,着实是个世间少见的美男子。他手指如电,快速将聂夔穴道封住,以防其内伤爆发,戚沧海将剑放下,看着聂夔说道:“你可曾想过家中的妻儿”
聂夔正色道:“男儿在世需做出一些抉择,我选择了辅佐明君,确是对不起他们。”
此时丘神绩一众来到,将李贤等人团团包围,他看到戚沧海已拦住聂夔,便大胆的上前要去杀李贤一家。
戚沧海长剑一抖,一道剑气将丘神绩打翻在地,吓得一众金吾卫不敢动弹。
“李贤一人死便足以,不可害其家眷。”戚沧海环视一圈,眼中尽是狂傲。
聂夔自知已无力与戚沧海一战,便对戚沧海说道:“我已无回头路可走,家中妻儿便拜托你了”
戚沧海点点头,不再看聂夔,从腰后摸出一柄短剑扔给李贤道:“此剑名曰惊霄,用以自尽吧”
李贤看了看妻儿,又看了看聂夔,轻叹一声,他将短剑拔出,只见那剑身似雪,锋利无比,令那李贤忍不住赞道:“好一把惊霄能用这样的神兵自尽,亦是我的荣幸”
李贤整了整仪容,向着长安的方向跪下,他放声大笑,笑中没有一丝悔意,却有一丝不舍。
寒光一闪,笑声戛然而止。
天空乌云散去,明月高挂,鲜血沿着地上那洁白的月光散开,好似深冬的雪地里染上了一抹艳红,却是显得有些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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