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癸未月,癸酉日庚申时,忌祈福。
斜辉穿过棂间,镜前一坐一立两朵姝丽周身斑影绰绰。
坐着那人儿脸蛋因绞面而顺滑泛光,正对镜自赏,忽觉手背一点凉,垂眸一瞧,一滴水珠正滚落下手背,抬脸一看,见头顶娇娥边为她盘新妇发髻边无声落泪。她扯扯她衣袖道:“茹茉别这样,皇后见着该难受了。待会陛下也要来,开天辟地至今,还没听说哪个宫女嫁人皇帝亲自到场,这可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哭着的梨花带雨,吸溜下鼻子,呜咽着嘟囔:“若莲当这是福气?”
笑着的桃李明媚,“皇后赐婚把我许给卫钦,他可是陛下最亲信的人,又生得那副好模样,难道不算福气?”
这二人是东燕国皇后近身大宫女,杜若莲和赵茹茉。今日杜若莲成亲,赵茹茉帮她梳妆打扮。
妆奁里珠翠琳琅,杜若莲择出几样发饰摆好,抓起粉扑子在妆粉盒里噗噗一通拍,溅得白沫飞扬,又在脸上毫无章法胡乱拍按,把自己涂了个死人白。
赵茹茉看不下去她这般耍丑,抢过粉扑子仔细给她傅粉,抽抽嗒嗒呢喃:“卫钦是最得陛下抬举,皮囊也好看,可他是——”
杜若莲打断她,“不就是公公嘛,这有何妨?”
“何妨?传闻你都当耳旁风了?”
“你都说那是传闻,岂可当真。还别说,我配给他,反倒有机会验验这传闻究竟几分真假。”
杜若莲嘴角一勾,仰起小脸闭着眼,笑得悠哉。
赵茹茉见她这德行,憋回去眼泪为她把粉扑匀,继而粉扑子一丢,环顾四周见无人,再确认没听窗根儿的,叹口气压低声道:“念在你我相互照应多年的情分上,我也不与你兜圈子!若莲,皇后她把你许给卫钦,你当真不知是何用意?”
“你都看得出来,我自然也明白,卫钦更明白。”
“所以你是凶多吉少你知道吗?”
“那你便祝我逢凶化吉可好?”
说完杜若莲捏起青黛,打算给自己画一对月眉,皇后说过,她画月眉最好看。
这不疾不徐的姿态让赵茹茉对她无可奈何,身子一堆,气鼓鼓蹲在她腿边。
“拿你没法子!也是,若你不是这明朗好性子,咱们皇后也不会这般喜欢你,可我还是替你好生难受!你好好一个大姑娘,嫁龄到了随便指个小护卫小御医也比嫁个没根儿的阉人强,儿女无缘就罢了,鱼水欢也不得……”
“挺大姑娘说这个也不臊得慌”,杜若莲逗趣着推搡上一把,赵茹茉坐了个腚墩儿,“只要能为皇后分忧,那些事我不在乎。”
赵茹茉就势盘腿坐地上数落她:“你只想着皇后,都不替自己想想。”
“咱们这些人,一心为主子何错之有呢?”
巧手几挥,朦胧弯眉便挂在杜若莲月色鹅蛋脸上,甚是好看,只是这脸儿白的单调,需胭脂点缀,偏她只会画眉,平日皇后都笑她挑剔着笨,打趣她该把月例银分给日日帮她涂胭脂的赵茹茉。
赵茹茉赌气不理她,她只得好声求。
“好茹茉,知道你心疼我,可皇命已下,我不能违抗呀。估摸这会儿卫钦已在路上,快快帮我梳妆吧,咱别误了吉时!诶对了,刚好这有个空瓶,你把玉颜露装走一半,这可是大岳进贡来的驻颜神水,皇后因我出嫁偷偷赏的。你用时把它掺在脂粉里,既不会被人辨出香味说你僭越,又神不知鬼不觉中好颜色!”
“你倒大方,这会子还惦记我。”
“有好大家分嘛,若非怕再侍奉皇后时被她闻出我没用这东西,我定全留给你,反正日后要天天面对没根儿的家伙,没有悦己者,我不必为谁而容。”
二人继续忙活,妆发完毕,换好喜服,杜若莲站到镜前,见惯后宫佳丽争艳的赵茹茉也不禁感叹:“你真好看!”
“可惜这好看只今日昙花一现。”
“若莲,我不信你半分委屈皆无,若是想哭,趁只有你我在,抓紧哭一哭,门槛一迈出了这屋,便哭都没处哭了。”
此话有理,杜若莲却把刚上喉头那点酸咽回去,冲镜中红妆妙人了摇摇头,鬓间环钗相撞,几声叮当。
御花园一隅,俩拾花宫女窃声絮话。
一个道:“从前我艳羡若莲姐姐能被皇后那般重用,打今儿起可省这份心了。”
另一个搭话:“说的是呢,皇后的近身大宫女,等闲妃子见她都客气叁分,人前多风光,却落得许给公公对食的结果。”
“许给旁人也无妨,偏是卫钦,妹妹听闻若莲不是头个许给他的女子了,先前那些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
“你入宫时日不多,怕是还不知道,阉人不能行男女之事,便用旁的法子泄火,多以毒打虐待羞辱为乐,这卫钦也是,且手段更狠毒!你没听贵妃宫里的小公公说吗,他主子送去的人,刚过叁日就成了尸首被丢出来,眼框子挖空了,满口牙一颗不剩,手脚指甲全被生生拔光,身上没一块好皮,下面那处的皮肉都烂臭得生了蛆……”
听着话的宫女岁数小些,吓得打个冷颤,“哎呦好姐姐莫说了,听得我脊梁发冷!皇后怎就舍得把她送入虎口啊?”
年岁略长的口中阴阳怪气,“若莲模样可人,皇后又什么好的都舍得赏她,成日光鲜得像待诏秀女,陛下眼珠子难保不往她身上落,许是皇后怕她吃里扒外,才赶紧打发给卫钦,如此一来,陛下就算喜欢若莲,也不能抢公公的女人啊。”
一片阴翳罩上来,俩宫女只当云朵遮日没在意,直至头顶传过一个冰冷彻骨且带些许伶人腔调的声音。
“你们说谁不能抢杂家的女人啊?”
二人齐齐猛起身回头,一见身后的人,吓得就差跪下!
“卫……见过卫大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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