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统山河》第一章 江辰

  自从立了冬以后，日色渐短，长沙城中的天气就变得一天更比一天寒冷起来。
  冬至之夜，大雪纷飞，漫天雪花洋洋洒洒，为整个城镇的地上、房屋上，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江家府宅西北角，一处远离正庭的偏僻小院。
  江辰独自站立在院落的雪地中央，两脚虚扎一个马步，左手横放在腰间丹田处，掌心却向上半托着，隐约中似有一种撑起苍天的浩大意境。
  这是古老的丹道修行中，最常用的一种手法，抱丹田法。
  丹田，是习武之人一身武功的发力之处，也是决定了武者修行高低的根基。
  如果练武不炼丹，那么任何的武学招式就都是无根之水、无源之木，只能变成没有力道的花拳绣腿，一打就会散架。
  锻炼丹田的窍门，主要有九种，分别为撞、抱、转、晃、搓、揉、击、折、喷、提。
  而其中的抱丹田法，就是指武者在站桩时，一手抱托在小腹丹田处，运力与丹田合一，向上抱起，使得全身气血稳固，凝聚成一颗明晃晃、圆滚滚的不坏金丹，以起到修炼气劲的作用。
  江辰左手抱着丹田，右手掐成一个剑指，稳稳当当的竖立在胸前三寸。
  他神思渺冥入虚，游行天地，唯有两只眼眸中，倒映出一片斗勺形的光芒。
  深冬雪夜，存想七星，这种传承自古老道派的修行法门，是他上个月访道龙虎山时，从天师府的道师张鹤云处学来的一门精神秘法。
  修炼之人在这凛冬深夜，四境寂寥的时候，头顶星空，观想北斗七星的光芒照射入身体，化作一柄七星神剑，斩除身体与精神中的污浊之气，从而触摸到不可思议的境界。
  江辰并非道士，但他却是一个武者。
  何谓武
  勇猛精进，奋勉不倦是武。
  意定磐石，万劫不动是武。
  心如剑锋，斩除纠葛是武。
  卓尔不群，宁折不弯是武。
  自古以来，文人之道是和光同尘、委屈求全，隐没在凡俗当中，靠着众人的抬举，控制群体力量为己用。
  而武者之道，却只追求自身之强大、个体之超脱，肆意不羁，纵横于六合八荒、逍遥于四海之外。
  两种人，一显一隐，一明一暗。一个统御万众，一个修炼己身。
  不过人心难测，外在的金钱权势，难保有一日镜花水月，终究成空。还是武者靠着刻苦修炼，获得的自身之强大，永远都不会被剥夺，恒久不移。
  其实在江辰看来，无论是苦练刀剑对阵杀敌，还是修行冥想成佛入道，从本质上说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弱小的生灵，通过修行之法一步步逐渐强大自身，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武学修行到艰深之处，肉体和精神两个方面，全都不能放松。只有外练身体以杀强敌，内修精神以斩心魔，最后殊途同归，性命合一，才能够打破虚空，窥探到那个至高的境界
  江辰在雪地中站桩，已经有两三个时辰了。然而他却仿佛不知疲倦似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星空，甚至连片片鹅毛大的雪花堆满了身体，都丝毫没有察觉。
  只不过，如果此刻有人观察他的眼睛，就能看到在他双目深处，若有若无的绽放着一丝觉悟的光芒。
  雪越下越大了，天空中密密麻麻的乌云，遮住了头顶的月光与星光。
  而就在此时，他恍如亘古不动般的身躯，也终于轻微摇晃了半寸，抖落下来几片身上的积雪。
  “呼”
  江辰晃了一下脑袋，头上顶着的雪片就簌簌全都掉了下来。
  他一吐息，喉咙中就犹如雷震一般，滚滚喷涌出阵阵白色的热浪。
  气浪吹打在雪花上面，还未等落下，就已在半空中重新蒸发成了蒸汽。
  他一次吞吐呼吸间，热气翻腾，周身五丈之内，瞬间竟犹如暖春降临，变得没有半点寒意。
  江辰眼神从星空中返回现实，目光中却露出一丝遗憾之色：“哎，可惜啊可惜。我如今的境界，始终还是无法达到通经脉的层次，在这冬天的雪地中只能赤膊行武两三个时辰，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就要受到细小的损害了。”
  澡雪而精神，这是古之炼气士修行的法门，可以疏通五藏，净化精神，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体，还远远无法长久不断的坚持下去。
  如果有一天他能不饮不食，不眠不寝，在雪中站桩坚持七七四十九个日夜，那才能算是达到了至高境界。
  江辰猛的一震，背后的脊椎骨便如一条大龙，剧烈的一摆尾巴，立刻抖掉了浑身积雪，露出来精壮的皮肉。
  随后，他转身、回房，推开小屋的大门，随手从门后面取来一条汗巾擦拭。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沮丧的神色，但只是片刻，却又重新归于平静。
  武道修炼，从古至今都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名曰外劲，在拳经当中又称为明劲。武者练皮练肉，把自己身上的皮肤锻炼的紧致无比，肌肉如一块块疙瘩般隆鼓起来，骨骼也变得坚硬如铁，一拳一掌之间，均有断木碎石的威力。
  第二重，名曰内劲，又称为暗劲。这一个“暗”字，就代表着劲力由刚入柔，由明火执仗的大锤大枪，变成了小巧尖锐的匕首，好似怒目金刚练成了低眉菩萨，渡人杀人，只在转瞬一念。
  而那第三层，则是神乎其神的“通经脉”的境界，又可称为化境。武者到达了这种层次之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几乎都隐藏着千斤之力，任何位置都能化出一个拳头打人。
  他们行走世间，几如神明。一羽不能加，蚊蝇不能落。甚至可以做出吐气摘花，踏水渡河这样寻常人无法想象的神异。
  曾有传说，某某化境高手，独身一人行走在荒山野路中，碰上数十名匪徒围攻。
  其中一名小贼挥舞大铁棍子砸向高手小腹，结果化境高手的肚子没受伤，反而一股反震之力传出，把砸人的山贼活活震死、七窍流血，五脏六腑骨头经脉，全部都变成了稀烂。
  这个传闻也侧面说明了化境高手的境界，实际上已经迈过天人大关，达到了“半仙”的地步。
  “化境，化境这般神仙似的境界，也不知道我几时才能修炼成功。”
  想着过去看到的传说，江辰喃喃自语，对于那个神秘莫测的境界，心怀向往。
  他八岁习武，到如今弱冠之年，也有十一二载的光阴了，如今已经是暗劲巅峰的武林高手，但是距离那通向玄之又玄的至高一步，却还有着一线距离。
  不过他知道，这一线距离，已经不是靠着闭门苦修能够完成的了，而是需要一丝契机，才能冲破最后的生死玄关
  咚咚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江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那是二男一女，正在院落的外面，隔着大门争吵。
  “不行，我家少爷现在正在练功，你们不能进去”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
  这是他的贴身侍女，咏歌，在院子的门内大声说话。
  “咏歌小姐，请您不要让我们难做。今晚可是老爷亲自下了指令，让二少爷过去一叙，说是有重要事情相商”
  又是两道雄厚有力的男子声音开口反驳。
  这两个男子，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听就是身体五脏锻炼到极为强健的高手，一个人打四五个普通大汉都不在话下。
  江辰听出来了，他们都是府上的头号家丁，平日里在府中，基本上只跟在老爷身边，身份地位比起一般的庶出公子甚至都要高出一等。
  今天这么晚了，二人突然到这里来，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嗯”
  不过就在这时，江辰眉头一皱，仿佛感觉心底升起来一种奇特的预感。
  心血来潮
  他目光闪烁，念头一动，身体也随之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