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第3节

  “有的。”唐霜道。
  “那你弄点冰块，敷一下，快点消肿。”他拍戏受伤时经常这么做。
  “我没事。”唐霜摇摇头，也往文南的身上看。虽然被衬衣长裤遮着，但她知道，他身上不知道比她要严重到哪里去。她就只是替他挡了一点点而已。“你要严重得多……”唐霜眨了下眼，脸色更加暗淡了下来，显然因目前的境况而感到很难过。
  见她这样，文南将脸凑了过去，忽然做了个鬼脸。
  虽然并不是很好笑，但在暗沉的气氛下确实猝不及防。唐霜还是轻轻勾起了唇角。
  “哎呀，笑了。”文南笑着看她。
  笑完了，文南晃了晃胳膊，让衬衣的袖子微微滑下来，露出小臂末端的青紫。“你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别说你哥，我爸都打我呢。他用扫把的铁杆，比木棍可厉害。”
  其实，文南的父亲从小到大总共也就打他那么一下，还因为真的给他打出了淤伤而愧疚不已。
  “……为什么呀？”唐霜迟疑着问道。
  “因为演戏呀。”见唐霜的注意力被成功带走，文南正了正身子，慢慢给她讲，“我爸特别反对我做演员。老人嘛，思维很传统，就希望你做金融或者公务员之类体面稳当的职业。演员这种，又不一定能出头，圈里又传闻混乱，在长辈眼里根本就是不务正业。再加上我家亲戚的孩子学校都很好，清北藤校都有，我爸对我的期望也很高，就只希望我按部就班地高考。演戏的事，说一次骂一次。”
  “然后呢？”唐霜问，“你高考了吗？”
  “你可真的从不关注娱乐新闻。”文南笑了笑，“北大本科却跑去做演员，我这一点还挺出名的。我爸打我也是因为这个。——倒不是说做演员不好，只是我放弃了很稳当的路，跑去长辈并不认同的领域从底层做起，让他很失望。”
  “那现在，他认同你了吗？”
  文南又笑了笑，此时的笑容，却有些不同。他看着唐霜，缓缓道：“任何一个领域，只要能做到头部的位置，都会被人认同的。”
  说出这句话时，他脸上带着有些许张扬的自信笑意，整个人都好像在闪闪发着光。
  唐霜看着他。在那光芒下，她忽然感到有些……自卑。
  她是个很普通的姑娘，大约也就是人群中的中上水准。她的生活中会有那么点小骄傲，也常有些小自卑。她整个人算不上差，但也绝不能说得上是优秀。
  文南口中的亲戚都是清北藤校，自己身处行业顶端。每一个字都离她很遥远。
  唐霜忽然就意识到，此时此刻，文南虽然落魄地坐在这里，却其实非常非常优秀。随便点开社交网络，就会发现喜欢他的人根本数都数不清楚。若不是虎落平阳，他其实一辈子都不会与她这样的普通女孩有什么交集。
  这个突如其来的自我认知让唐霜有些难受。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就有一点点理解那个曾因追星过于疯狂而掀起舆论风暴的杨丽娟了。
  杨丽娟，一个十分普通的女孩，从十六岁起就疯狂痴迷刘德华，辍学追星，终日守望，已经到达了病态的程度。父母阻拦不住，又心疼女儿，为了满足她，甚至卖房卖肾为她筹款追星。
  最终，因压力太过沉重，杨丽娟的父亲跳海自杀，杨丽娟这才追悔莫及。
  而刘德华最终也没有同意与她单独见面。
  在燃烧自己，家破人亡，最终掀起了那样狂暴的舆论风波之后，她最终就只得到了一张与偶像匆匆拍摄的合照，期间“连刘德华的脸都没有看清楚”，所期望的“十分钟单独对话”更是痴心妄想。
  最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唐霜对杨丽娟是非常非常不能理解的。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唐霜从未对任何一个明星有过什么很特别的注意，更遑论追逐。她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因一名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演员而疯狂至此。
  可是，就在刚刚，她却忽然很微妙地抓住了那样的一点感觉。
  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不管那是真的他还是只是你自己心中构建出的一个人设——总之，如果你自己真心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与他处在两个天然隔离的世界。你无论如何疯狂燃烧都无法进入到他的世界，甚至连单独的一次对话都没有可能。
  你们的人生中不会有任何交集。你的爱意无法传达给他，你的真心得不到他的注目。你为他辗转反侧，他却根本都不认识你。
  这样单方面的孤独无望，确实是有可能会生出难以想象的偏执执念的。
  然而，回过神来时，唐霜又觉得有些奇怪。她为什么忽然能理解这样的感觉呢……她又不会追星。
  也许是因为，她倏忽之间意识到了，她与文南间其实也存在着这样的天然隔离吧。
  即使现在，他们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这份隔离其实也并没有消失。他如今是身处险境，所以不得不与她互舔伤口。一旦离开，他们二人各自回到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时间久了，必然不会再做联系。
  想到这里，唐霜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心里闷闷的难受。
  “怎么了？忽然又不高兴了？”文南在旁边问她。
  “没什么。”唐霜道。她不想想这些了，便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你都不问的吗？为什么你会被绑架过来。”虽然情况确实一直很混乱，但现在还不追问这么重要的事，确实有些奇怪。
  “猜得出来。”文南道，“有所求的话，一开始就开口了。钱不开口要，话不与人说，上来就动手打人，但是又无仇无怨。应该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吧？”
  文南猜得特别精准。
  从很小的时候，唐霜的家里人就发现唐霜哥哥的不对劲了。
  性格极端，喜怒无常，虐杀动物，他整个人有一种天性一般的恶。
  可是，再奇怪也是自己的孩子。唐霜的父母都是很温和而又耐心的人，他们带他去看病，用药物控制他的情绪，用父母的爱意缓解他的暴戾。他们给他改名叫“唐慈”，对他一无所求，只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原本，一切都还不错的。在药物的控制和父母的爱意下，唐慈看起来基本是个正常的人，也那样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长大了。
  直到几个月前，一场瘟疫带走了老家的父母。一直到疫情结束之后，他们兄妹二人才得以回到家中，却当然，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为了控制疫情，在过世的那一瞬间，人就已经被统一带走火化处理了。
  唐慈不吃不喝，在家中坐了很久。唐霜当然难受得不行，哭得根本停不下来。但很快，她就被哥哥的不对劲夺去了注意力。
  他简直像是要把自己饿死在这里。
  唐霜不得不请了假，心惊胆战地照顾他。越照顾，她越意识到他的严重，很担心没人管他会出什么问题。所以后面，她干脆辞了职，想要把哥哥顾好了再说。
  一开始，她是担心他。没想到，到后来，她却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了。
  她害怕自己亲哥哥的眼神。
  有那么一天……好像是电视上有明星在庆祝疫情战争的胜利。唐慈看着电视，看着看着，就跑出去了。
  等唐霜发现时，他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唐慈再次回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那时，微博热搜、新闻头条，都已经登满了知名演员文南失踪的消息。
  唐慈闯进家中，不言不语，拉起唐霜就走。他将她拉进了车子，一路开，开进了四川，开进了深山，一直开进了深山内一个很偏僻的村子。
  那整个村子都仿佛鬼村一般，年轻人早已都离开了，只留下零零落落的几个老人。得益于政府的覆盖力，此处倒还通电，只是几乎没什么信号，更没有网络。
  他挑了最偏僻的一处院子，也不知道是买下了还是没买下，就那么住了进去。
  接着，他又若无其事地从车里搬出了一个昏迷的男人。
  那一刹那，唐霜看着唐慈，是真的，从心底里，感受到了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太勤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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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饭
  “……你猜得没错。”唐霜闷闷道，“他有心理疾病。”
  “那你呢？钥匙他肯定是贴身带着的，应该很难偷。你有可能出去找人吗？”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文南还是问了一嘴。
  “不太可能……院子大门是锁着的，围墙很高。我偷偷试过，踩着凳子都高过我的头顶，没办法翻过去。”院子的围墙大约有两米五。如果是文南，还是可以翻出去的。可如果是唐霜，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叫人呢？你说这里是农村，村子里有其他人吗？”
  说到这儿，唐霜就更难受了。“没有……可能是因为地方太偏，人口一直外流，这里几乎是个死村。只有刚来的时候看到过一些老人。后来被关起来，就再也没见过人了。”
  虽然早有预料，文南还是叹了口气。“啊，也没办法，能这么容易跑出去也不叫绑架了。”他仰起头，放松身体，宽慰自己，“放宽心，放宽心。”
  唐霜就也靠在墙上。
  虽然隔着栏杆，但她真的离文南很近，几乎是肩并着肩的。所以，她能听到他的呼吸，能看清他瘦削的脸上新生的胡茬，能够细致地观察这个往往只会出现在屏幕和广告牌上的人。
  她想，即使是处于这样的境地，怕是也有不知道多少姑娘会羡慕现在的她吧。
  就在唐霜微微有些发呆的时候，地窖的门忽然被重重地擂响。
  “还不出来做饭！”唐慈在外头暴躁地呵斥道。
  唐霜被吓了一跳，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些许畏惧。作为亲妹妹，她也是在惧怕自己的哥哥的。
  文南看出了这点，忍不住宽慰她，道：“没事，别怕。”想了想，他又说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他要是发脾气，你就把他往我这里引。”
  唐霜愣了一下，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他们才认识……几个小时。
  可想想也是，他就是这么好的人。即使只是刚刚认识他，他不也因为她而放弃了逃生的机会吗？
  一想到这件事，唐霜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奇怪。酸酸的，堵堵的，可是又有一点……甜味？
  不管怎么说，他的这句话，确实莫名其妙让她的畏惧缓解了很多。
  明明他行动受制，根本帮不了他。明明哪怕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可能把唐慈往他那里引。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被缓解了畏惧。
  “怎么可能引到你这儿。”她闷闷道。站起身来，她忽然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喜欢吃香菇吗？”林林总总折腾一通，距离文南上次吃饭也有几个小时了。
  “喜欢。”
  “想吃什么肉？”
  “就鸡肉！”真的好吃。
  “嗯。”唐霜带出了一抹笑意，小声道，“给你做香菇炖鸡饭。”
  唐霜出了地窖，进了厨房。她洗了鸡肉，切了香菇，然后对着农村的灶台，开始半生不熟地生火。
  不管是灶台还是地窖，亦或是土炕，都能让她想起小时候，寒暑假在姥姥家的生活。人年纪越大，时间就会过得越快。转眼间，姥姥姥爷早已双双病倒，姥爷也在多年前过世了。可是，在姥姥家玩耍的时光却仿佛还在不久之前，依旧在记忆中鲜活着。
  算算，却竟然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想想那时候，哥哥还常和她一起玩的。
  唐霜将木柴填入火中，看着跃动的火苗，忽然有些愣神。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亲人们会变成这样呢？
  她捂住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
  唐霜是真的很精于厨艺。简单的材料，常规的调料，很快，饭菜的香气就传遍了整个屋子。就连远在地窖中的文南都没忍住，喉结上下活动了几次。
  唐霜将饭菜端给了唐慈，然后自然而然地又盛了一份，往地窖里走。
  “你去哪儿？”唐慈在她背后冷冷地开口。
  唐霜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送饭……”她小声答道。
  忽然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