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芳院位在岱山天门高地最北侧,北后院与东面相接森门林地,往西北方延伸便是天池。一院芳华,清幽静謐。
那日,薄雪漫天,原本寧静的森门林暗暗有些金戈之声,星寧夕出院查看,并未多想。
森门人平日皆环岱山门林地扎营而居,她院后这片森门林落着森门主的帐,一向安和,从未出过什么乱子。她还想着,兴许是森门炼了批新剑,正在试武。
不料,星寧夕一入林,半个森门人也没见着。却瞥见远处一身白衣的二师兄彦熙,正在一群黑压压的地门人中浴血苦斗。
她一凛,连奔上前,飞身送出一对绑带青环,疾扫退围困彦熙的地门人。见他已然不支,急扶住他喊道:「二师兄…。」
彦熙神色惨淡,强打着神:「师妹…快逃。宴上师父为人毒杀,两门立下的咒誓已破。巖靖峰已赴前殿,夺…夺倾天剑,派人拿你。」一句话痛苦说完,又吐了满身血。
星寧夕闻言大震,看着彦熙颤声道:「二师兄你别再说话。我带你回去。」
「回去?星寧夕,你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巖凡长剑指着星寧夕,一脸扬着狠戾笑意。
她馀光扫了四週,见持剑的地门人中,除了巖凡,还有叁位为樊姝弟子,分领着各自的徒弟,将自己层层围住,一圈圈森冷剑光,着实刺眼。这门阵仗委实不小,她不有些后悔,刚出院时没有拎上她的扶摇剑。星寧夕抬眼迎视发话的巖凡,冷道:「让开。」
巖凡一笑,道:「自然不让。你好生等着,门主自会来给你一个了断。」
彦熙喘着气,向星寧夕道:「大师兄和师弟们…赴前殿相救为时已晚…正摆阵与他们对峙…他们计画已久,大师兄恐拦不下,你得快逃,等他拿了剑…就来不及了…。」语毕,又吐了口血,意识渐昏。
星寧夕一震,急道:「不要…,二师兄,你撑着点!。」
她正苦恼如何在一群地门人前,为他运息医伤,却感觉他身子一软,颓倒在地,带跌了她,已然断了气息。
星寧夕大慟,一双眼泛起泪光。
她颤着手,轻放下彦熙。拾起彦熙落下的剑,倏然起身挥剑直削地门人。怒极的她剑风狂扫,极欲回天门殿相助大师兄,地门人数实多,杀了一批,又近身一批,逼得她往森门林连退。
巖凡偕另叁人四方围困,却无人敢真动手杀她,她清楚他们得等巖靖峰动手,这为她缓得一线生机。
杀着未下,不停歇的狠招却也没停过,她有些体力不支。
林间忽又有人杀进,一袭墨绿衣衫,刺着森门徽饰的森门主,手舞大刀,领一群森门人上前与地门相斗。
巖凡见状怒喊:「暮岩,你若认错了主,终要危祸你森门。不要插手。」
森门主暮岩杀退她身旁地门人,向她低吼道:「走!」
星寧夕急道:「我不能走!我要去救我爹。」
暮岩一双眼杀得血红,吼道:「快走!你谁都救不了。」
话声未落。林间生起狂风,巖靖峰飞身而至,他手里持着倾天剑,一双锐眼在眾人里瞧准了星寧夕,扬剑便要挥落。
暮岩一把将她拉在身后,拚劲以大刀相挡。
倾天剑风所及,已将大刀削了道口,暮岩震得晕晃,当胸一股鲜血狂涌,全仗他内功与刀器不凡,勉强支挡了下来。
星寧夕急拉退暮岩,偕他扑滚避开倾天剑。她心系暮岩伤势,生怕他因此送了命,急推开他,起身便跑。她想巖靖峰要的是自己,定会追上。
「留森门主。」巖靖峰喝令,扬步追赶。
他纵身一跃,飞身挡在她跟前,倾天剑一晃,已扬在空中。
星寧夕抬起含恨的眼眸,对上他一双寒厉的眼,泪道:「为什么…。」
倾天剑一震,划破她衣衫,和她在衣下的同心锁。终只在她身上,落了道血痕。
巖靖峰落地,眼神有些复杂。道:「它不伤你…也罢。」他了剑,眼底回復一派沉不见底的深暗,扬掌再打向她。
打了这么一阵,她早已不存多少气力,接连几退,打得阑珊,两人相缠斗到崖边。
巖靖峰看着她双眼,静静道:「我不得…不杀你。」
她回望他如深渊的眼,心死神伤,见他扬掌凝劲,双眼一闭,又落下两行泪。
严严气劲落在身上,将她向后震飞,她跌地连滚,坠落崖边。
「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星寧夕静静坐在石阶上,只将过程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分。说完,低下头,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彷彿不会再开口说话。
辰昕琢磨着,道:「我…却不很明白。你们何以…处到这种地步。倾天剑承认血脉,成了亲,这君主之位,仍由你承下。有何不可?若提防巖靖峰,该早杀了他,你父亲却还让他回门?」
她低下头,再缓缓道:「前些日子,樊姝提出条件,与星天漠立咒,地门不碰倾天剑,不斗君主之争,换巖靖峰回门。父亲动了心。只流放巖靖峰,还有无数野心勃勃的地门人。两门咒誓立下,地门便不能再向天门动手,很是合算。只是父亲…忌我对他有情,怕我替他危害天门。是以当樊姝还提了淮晏这门亲,万分顺父亲的心。父亲从不将断魂岛放在心上,也不认为淮家女儿有甚么妨碍,只要她婚后入了地门籍,便也得依从那咒。是以终应了樊姝。」
秦瀟一笑,道:「就是你父亲也不信你。星门主,这八弟的问题,你只答了一个,另一个,与你有些为难,不如我帮你说。你说巖靖峰派人拿你,终究没拿成,是否因为,地门要夺那倾天意志,其一杀你,其二,倾天剑承认破身见血之人,这古例原是你门内大忌,可有说错?」
星寧夕一震,怒视秦瀟,并不答话。眾人听得清楚,暗自有些心惊。
秦瀟见她神色,续道:「是以,星天漠一向守你守得紧,听他让你与巖靖峰订亲,我便有些留心。叁年前,北关有异状向我来报,说他让森门层层守住北关,是为断地门后路,他杀进门主寝殿,拿了樊姝,巖靖峰,还有,你。」
秦瀟看了她一眼,道:「那件事,似乎起因于你背叛天门,差点把倾天意志给让了。」
星寧夕撇过头,愤怒里有些忧伤:「我绝不会主动伤害我父亲和天门。」
院内清风拂过,吹得门咿呀作响。洛青瞪了辰昕一眼,走上石阶,廊上拿了张椅子,将门挡得牢了。他走得近,瞧清她煞白的面颊上掛满清泪。心口一揪,却不知做何安慰。抬眼向秦瀟道:「大哥,巖靖峰那寒冰掌落得极重,何故疑星门主?」
秦瀟看着洛清,淡淡道:「我不过问问,她自能辩驳。」
星寧夕听秦瀟带刺相逼,很是心寒。对洛青出言相护,倒生了几分感激。道:「盟主,我讲不赢你,能说的我都说了。」
秦瀟瞧着她,仍道:「据说你接上门主,究柢是为了救他。前几日巖靖峰拿你,却不带倾天剑,这真拿假拿,你可有底?如今,你若交上倾天意志,他还是可以不杀你,或许,你们还能死灰復燃?」
星寧夕闻言,不堪受辱,起身怒道:「巖靖峰救过我一次,我还他一次,两不相欠。他携淮晏回门,另订了亲,又弒我师门,我们无情可言。」
秦瀟一笑,道:「你道巖靖峰对淮晏认真?」
星寧夕闻言,脸色白了一层。断魂岛回来的巖靖峰,她半点摸不透。但他真确用淮晏,狠伤她的心。
家宴前一日,她忙完了活,身心俱疲,不自觉走到了天池畔,走向她第一次赴他约,他们时常待着的石岸边。
她恍然醒神,一眼看清他们常坐的石上,坐着的,正是巖靖峰与淮晏,他正抱着她,低头细细缠吻着,一双眼,还递着无尽温柔。
感觉自己有些颤抖,想走,却挪不开眼,她方才无神的走着,一回神,已走得太近,狼狈得退不得身。惊动了巖靖峰。
他一抬头,见了她,神情却无甚变化。半晌,只淡淡道:「我倒忘了…上门主,也可能会来这。」他牵起淮晏,转了身便走。
星寧夕静静望着他们离去,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自她接了上门主,暗暗歛藏已久的泪,不争气出了眶。
忘了…,他若忘了,为何要让淮晏,就这般,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他分明等着她,有意要她瞧见。
她不晓得,他这般伤她,是要报復她从前,不肯早为他,叛出天门,还是要和他心里的回忆,作个了结,好在隔日,提倾天剑杀她。
她虽极力撑着,不愿在秦瀟面前显得脆弱。家宴,却也不过几日前的事,心上鲜血淋漓的伤,让秦瀟狠狠掀着,她再止不住泪,痛道:「他认不认真…不干我的事。我与他…,总之再无可能。你如此带刺相逼,像极了我那些师兄,若是因为你月盟素与天门交好,要为天门置气,我便站在这里让你杀了我,你大可上岱山门寻仇。」
秦瀟眼里闪过一丝焰光,起身走到寧夕跟前,洛青辰昕有些担心,站起身来喊道:「大哥…。」
「我月盟,不需干涉你岱山门内争,但巖靖峰,若危及西疆安寧,要月盟助你復那君主之位,不是不可能。你可想过?」
星寧夕掛着泪,冷道:「我既已离门,便不想再回去。」
洛青一听,生怕秦瀟当真出手伤她,忙道:「大哥,你问这些也够了。来日方长,叁弟自会斟酌。」
秦瀟缓点了点头,一叹,眼底尽焰光:「也罢,星门主,我本无意冒犯你。只是你与巖靖峰昔日有情是真,你在月盟,我得多琢磨些。」
星寧夕迎视他,冷道:「盟主,你放心,承蒙月盟相救,我不敢忘恩。我也万不会再与巖靖峰同路。只是,他不杀我,你不能安心,他若杀我,又为你们惹祸。我虽不回岱山,也不敢留下给堂主添麻烦,我明日便同你们道别。」
当晚,洛青和辰昕走在廊上,冷月斜照搭着晚风,虽是初春,仍有些清凉。
洛青沉默着,眉头紧皱,神情鬱鬱。他一向不多言,知他莫若辰昕,却事事了然,冷问道:「你想留她,是么?」
洛青看了他一眼,道:「你们今天是在做什么,何苦逼她?她…几眼就能看透。一番话也解释不了什么,和我们相识不过几日,大哥一逼,她什么都答,又能有何心机,瞒过天门花门,联手巖靖峰?大哥料事一向准确,怎会如此推断。」
他自小善直觉,虽不多谋,却少有出错。
辰昕一叹道:「他们从前有情是真,大哥想知道,月盟和岱山开战,她会帮谁。大哥这回,想拿下岱山门。」
洛青一愣,道:「拿下岱山门?」
辰昕道:「她却谁都不帮,想走。」
洛青不解地道:「大哥若想拿下岱山门,不可能不留星门主。」
辰昕瞧了他一眼,又道:「大哥自然知道你想留她。」
洛青看了看他,一叹道:「现下自然得留她,她失势无依,城府不深,生得引人注目再加上一身花香,定逃不出南城,人已经心救了,何以任她自生自灭,她去的了哪里?逞强罢了。」
辰昕见他心意已定,无奈道:「阿青,你听我一句,她身在星家,实是轻碰不得的女人。你若动情,麻烦。」
洛青冷着脸,不耐烦道:「我没有,大哥既让我留。我便留她。」说罢,怒拂袖而去。
辰昕一叹,这阿青又知道如何留?这暗令倒落在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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