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谋略》第1章 识破

  初夏时节,天刚蒙蒙亮,松鹤院早早就掌了灯。
  身穿秋香色杭绸褙子的文定伯夫人魏氏淡淡扫一眼炕边齐刷刷站着的四位女孩,冷声问道:“五丫头又没来?”
  正撩起帘子迈步进来的二太太张氏身形顿了顿,不等搭话,世子夫人钱氏已笑着解释,“才受了惊,许是没好利索。”
  话音刚落,有个天真稚气的声音道:“昨天我还看见五姐姐跟丫鬟们在花园里荡秋千捉蝴蝶呢。”
  是才满六岁的六姑娘杨婧。
  旁边身穿水红色比甲的三姑娘杨娇“噗嗤”一笑,似是意识到不妥,忙拿帕子掩住了唇边笑意。
  穿鹅黄色比甲的四姑娘杨姵暗中瞪她一眼,不悦地说:“五妹妹闷在屋里整整两天,就不兴出去散散心透透气儿。”
  杨婧正要分辩,魏氏不耐烦地打断她们,“好了,都坐下吧。”
  女孩们按照序齿顺次坐下,中间那把空着的椅子显得格外突兀。
  魏氏看着不喜,沉着脸问张氏:“周太医不是来诊过脉了,说脉相强健没什么症候,怎么又不舒坦了?”
  张氏支吾着不好作答,昨天夜里二老爷缠着她闹了半天,早上险些没爬起来,还真不知道杨妡为什么没有来。
  魏氏倒也没指望她回答,淡淡地道:“今儿也就罢了,明天可不能再误。咱们杨家姑娘走出门去,哪个不赞声好,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咱们诗书传家有规有矩,规矩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来的,没有百八十年的底子,就算再是财大气粗地位显贵也买不来这好名声……你们几个都听好了,杨家人同根连枝,一荣俱荣,倘若真有那些个不晓事的,咱们杨家也绝不会姑息放纵从而连累他人名声。”
  姑娘们恭声应着。
  这是在敲打钱氏,去年杨家大姑娘的亲事就经过好一阵子波折,最后虽是魏氏拍板定下了,可结果却不甚美满。大姑娘过得不如意,对娘家便心存有怨,钱氏落得个两边不讨好,魏氏心里也梗着刺儿。
  训过话,魏氏这才朝座下最年长的二姑娘杨娥道:“开始吧。”
  屋里顿时传来整齐的诵读声音,这是文定伯府的规矩,每天清晨必须读半个时辰的女四书。
  张氏舒口气,悄悄对钱氏使个眼色,钱氏知其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张氏便静默无声地退了下去。
  只这空当,天色已然大亮。
  经过朝露的滋润,花园里的花木枝叶翠绿,空气里洋溢着朝花的甜香。
  得月阁旁边盛开的紫薇花团团簇簇看着便让人心喜,尤其那株难得的翠薇,花瓣蓝中透着紫,平常最得张氏喜爱。
  张氏却生不起欣赏的念头,匆匆地沿着青砖铺成的小路,到了晴空阁,进门便问:“妡丫头可起了?”
  大丫鬟青菱行个礼支支吾吾地回答:“已经叫过两次,奴婢再进去叫。”
  张氏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进内室,瞧见旁边梳洗用的面盆巾帕均已准备妥当,情知青菱所言非虚,满腹的心火突然就不知该往何处发作,只在绣墩上坐了。
  青菱行至床前,轻轻撩起帐帘挂在床边银钩上,低声唤道:“姑娘,快醒醒,都卯正了。”
  床上人翻了个身,伸出条雪白似嫩藕的手臂,“别吵,好青儿,再让我睡会儿。”
  声音甜腻娇柔,根本不像是八~九岁女孩的腔调。
  张氏“腾”一下站起来,想起昨天青菱提到的种种,脑海中隐约闪过个荒谬的念头,念头一起便似生了根似的,挤着钻着往心底扎,想散竟是挥散不得。张氏犹豫片刻,做了决定,沉声吩咐青菱,“让厨房蒸一碗酥酪,蒸一碗火腿蛋羹,跟早饭一并送来,我在这边用饭。”
  青菱躬身退下。
  瞧着乌黑长发中掩藏的白净小脸,怎么看怎么单纯稚气,张氏深吸口气,坐在床边,伸手推了下锦被裹住的人,“妡丫头,该起了。”
  杨妡迷迷蒙蒙地睁开眼,不情愿地嘟哝着,“天还没亮,起这么早干啥?”
  乍醒未醒的她衣衫凌乱,肌肤粉润,迷离的双眸流转着懵懂的慵懒,这副娇态要多勾人就有多勾人。
  张氏张大了嘴,越觉得脑门突突跳得厉害,扬声道:“已经卯正了,其他姑娘早就去了松鹤堂。”
  杨妡瞧清床前张氏,冷汗立时沁出来,忙伸手笼好衣衫裹紧被子,趁机掩住心中慌张,再抬起头,眸中已是往日的童稚,“娘,您怎么过来了?”
  张氏审视般盯着她的眼眸,缓声道:“松鹤堂已经开始了,老夫人不见你过去发了好一顿火。”
  松鹤堂已经开始了,大清早晨的开始干什么?
  杨妡根本摸不着头脑,立刻又软了神情,娇憨道:“夜里发汗折腾了好一阵子,所以早晨起晚了,待会儿我便去跟祖母告罪。”
  张氏已看到她额角细密的薄汗,便道:“既是身子不爽利就打发人请太医,顺道往松鹤堂那里告个假,免得让老夫人不喜……”顿一下,扬声召唤人进来服侍杨妡洗漱,又使人去请太医。
  青菱与青藕都是二等丫鬟,在杨妡身边伺候三年多了,动作极为麻利,很快给杨妡穿戴整齐——杏子红的比甲,白绫立领小衫,湖蓝色素面湘裙,乌漆漆的头发梳成双环髻,两边各插只丁香花簪头的金簪。
  打扮虽然简单却掩不了她相貌的妍丽,整个人水嫩娇艳得如同外面明媚的好风光。
  这么漂亮乖巧的小姑娘,任是谁看了都会情不自禁地和缓几分。
  尤其,她模样像了张氏七八分,一双明眸雪后晴空般清澈宁静透着亮儿。
  张氏心有些许松软,伸手接过小丫鬟提来的食盒,“你们都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亲自将里面的菜肴粥饭一样样摆出来,柔声对杨妡道:“睡到现在才起,饿了吧?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桌上四碟小菜两样粥,两个蒸碗还有一碟核桃卷酥和一碟豆沙包。
  杨妡先给张氏盛了粥,然后端起面前的酥酪,掂起汤匙小口小口挖着,眉眼弯起,“真好吃!”
  张氏一口粥梗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
  杨妡从小就不吃羊奶。
  张氏在杨妡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因年轻不晓事四个月时候掉了,将养了两三年才有了杨妡,张氏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不满八个月就生了下来。
  先前定好的奶娘还没生产,张氏奶水又不足,府里特地买了只奶羊回来,杨妡饿得嗷嗷直哭,可煮好的羊奶硬是半口不喝,怎么灌进去又怎么吐出来。
  没办法,只好抱到钱氏那里蹭杨姵的口粮。
  因吃过同一个奶娘的奶,杨妡与杨姵这对堂姐妹的关系非常好。
  此时,看着杨妡幸福满足的模样,张氏终于忍耐不住,“啪”一声把筷子顿在桌面上,“你到底是谁?”
  杨妡目瞪口呆,手里的碗险些捧不住。
  张氏直视着她,缓慢却清楚地说:“我的女儿从不吃羊奶,也不会翘着兰花指拿汤匙,更不会用那种狐媚子腔调说话,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占了我女儿的身子?我的女儿呢?”
  杨妡脸色顿时惨白如雪,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好半天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
  三天前,她年满二十五,杏娘终于应允薛梦梧替她赎身。
  薛梦梧在玉屏山附近买了块地,特特带着她去商量盖什么房舍种什么花木,在哪里养鸡鸭,在哪里架秋千,正说得兴起,突然觉得心口一凉,有支竹箭自她身体穿过。
  再醒来,她就被张氏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叫。
  这三天,她过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好容易揣测着分清了身边的丫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本打算先安定下来再谋后算,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馅。
  杏花楼的姑娘从来都是夜半睡傍晌起,谁会天还没亮就扰人清梦?
  而且酥酪是稀罕物,每天就她们几个声名响的才能捞着一碗,别人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怎成想原主儿竟然不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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