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东方宇的退出,训术场上再次恢复如初,继续是刀枪飞舞,各显其能的场面,进入了一段相安无事的短暂时刻。安玫在伊雪的示意下再次把目光注视到训术场上时,心里知道她是在有意岔开话茬儿,那所谓的“好戏”,不必看就早已料到,不外乎又有人在大放异彩了。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个新人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当转过脸来的那一刻,安玫首先看到的并不是人脸,而是他手里挥舞着的明晃晃的大刀。那刀在训术场中央焚火鼎的火光以及周边灯火的映照下分外地晃眼,安玫看了两眼便就好不厌烦,不知是因那晃眼的大刀,还是那虎虎生风的刀法,让她有一番难以容忍的粗野感。随即便把目光移到了别处,不在为那厮的出众而费煞心神。
她随即看向了与己相隔甚远的训术场的另一边,那里是老油条们的所在地。他们还有一年的时间便会结业完成训教,将会根据个人术绩分派到各县衙郡府,以司各职。最好的便会选入宫去,同天下所有出类拔萃者角逐当届的武状元这是每个进入训武院的人都会幻想的美梦。又或者是把这美梦归结到可望而不可及的范畴里去,然后埋在心底最不易被打扰到的地方,永远不敢去深究。而差的人便会各自还乡,混迹祸害于江湖之中,甚至流浪街头。所以,眼前他们的努力精进,刻苦自训的初衷也便是为此了。
不过安玫却看到了同新生这边一样的格局,既有“唱戏”的人,同样也有“看戏”的人。远远看去,很难看出同为观众的一些老油条,到底会是些什么样的精神个体。她大胆猜测,要么早已是那个群体里的佼佼者,已不再需要同那些一直需要拼命努力的人那般自律;要么是将来的路,已在自己之外的某些人的疏通下,早已畅达无阻,自己只需按部就班即可;要么就是心无妄念,破罐破摔的主儿了她这样不自觉地猜想着,想着想着,便自然而然地把心思又转回到了自家阵营中来。随即在想,自己此时为何偏偏是“观众”呢于是她便又开始把“矛头”对准了自己以及自家人等。
正待自己给自己答案之时,伊雪却问候道:“喂,你看什么呢,这么着迷”语气里带了几分调戏。安玫只好停下思绪,假意埋怨道:“没看什么,那什么伊雪,你用的什么兵器,干嘛不下去展示一下”安玫把自己的问题顺势推给了伊雪。“呵呵,原来你是技痒了,我那两下子哪敢在姐妹们面前显摆,有兰花妹妹还有你,你们都没下去,我就更不会下去丢人现眼了。”伊雪仍旧把罚站时的战况记在心上。身旁的兰花听见说到自己,脸上当即显露愧色,正欲开口狡辩,安玫却先一步开口道:“伊雪,你崇拜兰花妹妹说得过去,但你不该把我也捎带上呀,我可不是让你拿来自谦的。”“兰花,你看这丫头片子越来越不知道尊老爱幼了,看这嘴里又吐出这些呛人的夺命剑来,是不是得好好教训她一番”说着便对着安玫的腋下伸过手去,两人相继打闹在一处。其余姐妹几人也赶上来假作劝架状,实则都在混入闹局。她们闹的欢气连天,频频惹来四下男人们的侧目观看。还是安玫首先理智起来,直起身来觉察到了男人们的神色,便赫然对姐妹几人下令:“好了好了,别闹了,都成什么样子了。”其余几人纷纷意识到她话中意思,便赶忙收敛体态,片刻间就恢复了原本的矜持样貌。
“你真不打算说说你是练什么的嘛我很好奇呀,呵呵”安玫意识到那句喝止的话稍显冰冷,随即又开口小声圆和地问道。伊雪报以傻笑:“你还真是不依不饶,我就不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们,你是练什么的。”“算了算了,不说其实我也知道,到现在为止还没见到你的兵器,我猜你指定跟我一样,说吧,你的飞器藏在哪了”安玫神态自若的说道。伊雪想死撑到底,装模作样地狡辩道:“哼,谁跟你一样,我可不练那上不了台面的把戏,还有,你可以再说一遍你是练什么的嘛”安玫看到伊雪更加洋洋自得的表情就恨得咬牙切齿,心思一转,神情瞬间变换,娇声娇气道:“哎呀,你真个伶牙俐齿的,你你打算卖关子到什么时候呀”此话说到一半,就连她自己也有了作呕的感觉,但还是把伊雪惯常的把戏坚忍着卖弄完。伊雪也被她判若两人的做作娇态所折服,惊愕的瞪着此时已逐渐显露窘态而慢慢将头低下去的安玫,故作告饶状回道:“我算是服你了,姐姐我是那么轻易学的吗本来想着个低调的人,这可是你逼我的呀。”不等这话完整的传入几人耳中,只见她猛然间向后旋转身形,一记暗镖便飞出身外,直奔此时训术场上仍旧在明晃晃舞动的那柄大刀而去,身定语毕,一气呵成。
顿时,身旁的姐妹现出了惊奇的神色,不远处,几个男人的掌声也应时传入耳中。在外行人看来,伊雪只不过是瞬间原地旋转了一圈,而那些看清楚的人便在判定起她的身法。伊雪这一手,虽说不上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却也算得上同技法中的佼佼者。至少有不少人看清楚了那暗镖的去处,以及在射中目标前便就准确判定出是否能击中目标,更甚者,在伊雪出手的那一刻便看清了那暗镖是为何物。
“呵呵,果然是飞器吧,嗯嗯,都这样的身法了,大可不必再谦虚了嘛。”安玫看到伊雪击中目标后,便心满意足地拿出惬意的夸赞之词来,赞许身旁正面带笑意,却在给自己冷眼的伊雪。“哼,别来这套,现在该你了。”“我我的飞器都让你替我扔出去了,我还能做什么呀”伊雪没想到安玫早已觉察,不免神色有些尴尬起来。原来方才打闹之时,曾顺手从安玫身上取下了一个物件,就是方才被她当作飞器掷出去的那个。伊雪强装正经,抵赖道:“别胡说,姐姐我可是老实人,从不乱拿别人家东西。”“呵呵,我可不管你拿没拿,过会儿你要是不给我寻回来,我可跟你没完”说着安玫摆出了一脸凶狠相。
“姐妹们,你们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呀,简直叫人捉摸不透,你们说我们还要不要她了”“其他女孩听了这话,也只好随声附和地笑着。她们不想再搀和这两人的闹局,方才的乱作一团,都已深感失了分寸丢了体面。伊雪见没人声援,进一步逼迫道:“大姐,你倒是说句话呀。”守平此时虽在听着几人的交谈,心思却大都在那耍大刀的人身上。方才见伊雪朝那人掷镖,心中便大为不快,她不相信伊雪会有信心伤不到人,此刻正在苦苦探寻镖中在何处。听她叫自己,收回心神朝伊雪回道:“你还有委屈了,你赶紧看看,打到那人了吗我怎么看他的刀法开始走样了呢。”“呵呵”伊雪尴尬笑道,“大姐,你不会真没看到我打哪儿了吧,还是看上那耍刀得了”“别瞎说,我怕你伤着人。”守平赶忙解释道,心中同时也在为自己确实没有看到镖中何处而默默自惭形秽着。
伊雪心下明了,这位老大是真没看见自己的镖,神情瞬间恢复了常态,语气平和地说道:“大姐,别着急嘛,过会儿我就还给安玫。”她之所以会拿安玫的物件,是因为打闹时两人已相互默许了彼此探究,起初只是打闹,继而发展成了相互搜寻。安玫没有从伊雪身上搜索到飞器,伊雪却把一个造型别致的火折子顺手拿了去,误以为找到了安玫的飞器。
伊雪自觉眼下无趣,别有深意的狠狠瞪了眼此刻也已恢复如常的安玫,便也相继沉默不语,眼神木然地注视着训术场。
两人都没有在意,那耍刀之人的刀法的确有了异样,或者,其实,那根本不在她们想留意的范畴。且说那耍刀之人,在场上的新武生以及零散老油条们的围观下,刀耍的兴头正酣,不想霎时间飞来一镖,正中自己的刀身,心中惊慌不已。试想,此镖能够瞬间击中游走不定的刀身,而且正巧插嵌在刀身上的空槽中,这等身手,就如同一盆凉水,瞬间泼在了他此刻正因自鸣得意而激情澎湃的心头上。只这一击,那人登时心神紊乱,手上的刀式自然也不成了体统,渐渐散乱起来,眼神时不时地茫然扫向远处围栏里的人群,试图搜寻出掷镖之人。不待成套刀术耍完,他便草草了结,收刀定势,灰头土脸地抱拳施礼。
此间他的失落感是公开的,裸露的,所以才匆匆做了必要的礼式,低头朝安玫等人这边走来。走到女孩们面前时,抱拳施礼,脸色故作平静道:“专心练刀之时,不曾辨清是哪位高人出的手,敢请姑娘示下。”顿时尽皆沉默,最终还是林守平按捺不住当先打破沉默,赔笑道:不好意思哈,我家二妹一时兴起,可曾伤着阁下”“无妨,姑娘身手不凡,鄙人佩服。不知哪位是”那人脸上回以干涩的笑意。
“阁下也是一大队的吧,既然镖器已取在手中,何不还我”伊雪终于开口,脸上是与那人同等分量的笑。“哦对,鄙人正有此意。”说着,背于身后的右手旋腕一抛,那火折子便从身后飞出,飞越围栏,落入伊雪手中。“谢了”。伊雪略显淡漠的说道。“不必客气,额多谢手下留情。”说完,并没有跃上围栏,而是朝一旁悻悻然走去。伊雪看了那人背影一眼,然后随手把火折子丢给安玫。
安玫张手接过,眼神也从那人的背影收回来,随即一看手中的火折子,顿时火起,随手又扔回给伊雪说道:“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弄烂了我的东西,人家是给你看的,我可不敢领情,再者,坏了的东西,谁还稀罕。”伊雪疑惑的看着安玫,将火折子拿于眼前细看,原来上边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于仲彦”三个字。“好粗俗的手法,刻字起家的嘛谁稀罕看呢,改天还你一个新的。”伊雪一边瞅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一边怨声怨气的娇嗔道。“呵呵,别那么说人家,我倒是觉得,他的确有两下子,当然,你肯定知道我不是在说他的刀法。”安玫饶有兴趣地看着伊雪回道。
伊雪也故作惊愕,反问道:“你指的是刻字呢,还是他做好事留名姓的本事呢”“我发现你好像对人家有成见呀。”“这么说就言重了,倘若他站在原地把火折子安然无恙的还回来,而不是走过来装谦谦君子的话,我兴许会敬佩他一二的。”“鸡蛋里挑骨头,人家已经够受刺激了,虎虎生风的刀,让你轻易逮个正着,如果换作你,你不心寒呀”安玫继续佯装替于仲彦打抱不平。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之时,老大林守平却已受够了这两人一成不变的唇枪舌剑,独自走回了屋内。屋里明显要安静得多,,相对眼熟的人中,她一眼便发现了方才进来的东方宇,以及几个一开始就引起她注意的人。其中,王纯仁是必须要坚守在他自认为隶属于自己的“领地”上的,他的“安分守己”,如同是把自己牢牢地钉在“光荣柱”上一般。而黄博依旧留在屋里,是因为坐在外边的安玫比自己早一步站起了身,同姐妹们走了出去,倘若再起身跟出去,那便会招来口舌,更加说不清了,思来想去后就留在了位子上。至于此刻仍旧时不时地瞅一眼黄博的徐忠伟,想来是因为最鄙陋的、最不该出现或者最不够资格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人,却偏偏就是出现了,这才是他此刻心中最为介怀烦心的事,所以必须先要解决掉黄博这颗“老鼠屎”。至于那些急于在外边耍枪弄棒的“人前疯”们,现在还是不屑一顾的。最为明显的表征,便是当东方宇满面桃花的走进来时,人们又得听到了他那熟悉的冷哼。
守平安安静静地走了进来,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百无聊赖地玩弄起桌上的笔墨纸砚,偶尔也抬眼看看周围自娱自乐的人们,个个若有所思的样子。男人们也在暗自打量着她,毕竟此刻她是最吸引人的景致。他们忽然意识到,原来眼前的这个女孩,才是最具异性特征的女孩,或者不应该再称之为女孩,而是最标准不过的女人。此时的她,在他们眼中是亲切的,熟悉的,而不像安玫、伊雪那样,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感。
屋外长廊上,姐妹几人又彼此沉默起来,还是在看着训术场上的刀光剑影,时不时的转过脸来对视几眼,做一番交流,然后再默契地转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是从哪个昏暗的角落里走出了一对郎才女貌,瞬间成了最吸引眼球的存在。只见那两人慢慢走到方才人群环围的地方,人群竟也一同跟着围了上来,特别是老武生们,仿佛看到了董永与七仙女一般,其实,更多的是冲着“七仙女”的缘故。此女子乃是老一届中的风云人物,各科目的术绩尽都名列前茅,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武生里,对其倾心仰慕的人俯拾皆是。只可惜,在过去的一年里,仙女却跟一位默默无闻的小子“暗中定情”,且把亲密关系明目张胆地搞的尽人皆知。不仅如此,而且她还一路“保驾护航”,让那男人成了协训会里举足轻重的人物。顷刻间有多少人的心碎落了一地,又有多少怒火愤气,直指此刻站在仙女身旁之的那人头上。
对于二人的关系,即便人们不愿去承认,可的确算得上是郎才女貌,这主要是在于仙女的精心调教,让“牛郎”在人们眼中成了个男人。此刻,他们之所以要并肩现身于训术场上,只因觉得此刻是个良好氛围,再有,也确实闲来无事,出来寻些乐趣。
两人站定,淡淡相视一笑,男人问道:“想先看枪,还是看刀”“随便。”仙女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随口笑着回道。男人会意,示意女孩离远一些。女孩朝前走了几步后,慢慢转过身来注视着他。
围上来的人,知道有什么好戏将要发生,一脸淡漠地期待着。只见男人冲旁边一位手拿长枪的人恭敬的伸去一只手,那人会意,便把手中的长枪给了他。接过枪后,男人纵身朝天一跃,随即舞起了手中长枪。
一开始,人们不免有些困惑,如此平常的招式,还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是要丢人现眼的。不过,渐渐有人看出了端倪,原来,他练的竟是不久前东方宇所练出的那套枪法,而且招式是首尾颠倒的。也就是说,这个曾经在所有人眼中默默无闻的人,只把人家的枪法只看了一遍,便已熟记于心,随后就可轻松演练出来。众人恍然大悟,无不惊奇称赞,深觉此等能耐,倘若老天眷顾,再赐其练就上乘内力,与仙女一起笑傲江湖都是指日可待的事。不免更要去赞叹“仙女”的眼光,的确找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待其练至精妙之处,远处的安玫才看出了端倪,同样是一脸的惊奇。她心里明白,看出来的人也都会明白,东方宇的枪术绝对是本家绝不外传的功夫,哪想却被他轻而易举的学了去,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安玫在心里不停地问着自己。当那人收枪定势,然后又借来一把大刀,接着把于仲彦的刀法相继练出来后,安玫便不再怀疑了,她相信了眼前的事实。身旁的姐妹们也相继察觉出来,个个惊愕脸色展露无疑。
“怎么可能虽然比不上本家练得游刃有余,可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身旁的兰花表露出了自己的惊讶,只是周身并没有人作出回应,即便都已把话听了去。兰花见没人理会,也只好免去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她心里知道,自己方才说的和没说出口的,其实每个人都已说过,只是只有自己说出了口而已。兰花不自觉地斜眼探视了身前安玫伊雪两人各自的半边脸色,都是异常专注的神情,且同时在尽量淡化着已暴露无遗的惊奇。她们仍旧在消化着眼前的出人意料。现在她们的眼中,只容得下两个人,便是那对郎才女貌。
终于,伊雪首先开了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哎还真是,真别不服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安玫听了这话也只得随口附和着,干笑了两声。“不过,那个长得挺美的女孩是谁呀,这么好的眼光,看上了这么个这么个妖孽。”伊雪继续在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她也知道,安玫虽不说话,却也在过分好奇着那女孩。
不知不觉中,那人已把刀法表演完毕,收刀定势,然后抱拳朝众人行礼,慢慢地转过身去,恭敬地把刀还给了刀主,点头致谢。转回身来,再一次抱拳行礼。围过来的人,不论新老武生,尽皆以掌声还礼,那是发自内心的赞叹,更是“仙女”应该得到的掌声。男人接受掌声之时,仙女却微笑着退出了人群。男人发觉后,不顾众人也紧跟了上去。就这样,两人仿佛恰巧路过一般的离去。潇潇洒洒的来,又原原本本的走,空留下其余人等一地的琐碎。
经此一番,训术场上新人领地当即发生了改变。人渐渐的稀少,再也没能出现耀眼的超凡出众之徒。退回来的人,有的飞过围栏,进入了屋内,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落。还有人同那于仲彦一样,悄然消失在黑暗之中。而看客们同样也随之减少,各自转身打道回府,如此一来,外面发生的事便也相继传入了屋内。
惊奇之事传开,最按捺不住的当属东方宇了。从拥进屋来的碎语喧闹,以及之时不时地注视过来的异样眼神里,他推测出了自己进来后外边的风云突变。原本在他的想象中该是快要落幕的末尾戏,没成想却是自己这块砖头抛出去后,引来了真正的明玉,而且那才是今晚真正的高潮戏份。当即无暇顾及旁人眼色,猛然站起身来,从兵器架上取下自己的长枪,径直朝门口奔去。
再次夺门而出,被长廊上的人们揽入眼内,或茫然或神色异样地看着他。虽然不顾一切的在急切搜寻,可是并没能找到闲言碎语中的一男一女。此刻需要有人来告诉他,此时他眼中的景象,才是真正“曲终人散”后的末尾戏。
不远处的伊雪大发善心,打断了此时东方宇的茫然失措,温切地说道:“东方兄,别找了,早就双宿双飞了。”“真的是一招不差吗”东方宇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尽量平和地问道。“我想应该是的,毕竟你的枪法我也只看过一次,记不得多少,但从老油条们的反应来看,应该是这样的”“好,谢了。”说着便又朝训术场上深深地望了片刻后,便转身步履缓慢地拖着长枪冲长廊远处走去。几个女孩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也没再说什么。
“今天的月亮好圆呀,呵呵”安玫突然仰面朝天地开口说道。“呵呵是挺圆的不早了,回屋坐会儿就该油枯灯息了。”伊雪回道。“嗯,走吧,姐妹几个。”安玫恢复以往的爽朗,冲她们说道。那几人便也悻悻然一同走回了屋。
在一片嘈杂声中,几个女孩坐回到位子上,脸上尽数是平静的神色,只是每个人的眼神却显得不同于往常。伊雪扫了眼离自己不远的守平老大,她觉得此刻的老大,反而是女孩当中最显正常的一个。虽然她也从嘈杂声中推测出了自己所错过的戏份,可毕竟没有当面受到冲击,很难会有同等分量的感受。此刻的训武院,对每个新人来讲仍旧算是新颖的,只是有的人已经开始发觉到新颖中那呼之欲出的沉重。那种沉重,让人敬畏。那种敬畏,却又有别于完全陌生时的本能反应,而是显得更具体,更真实。
钟声早已响过。又待了片刻,墙壁上的油灯渐渐变得微弱,继而逐个熄灭,武生们也便起身准备离开。起身时,安玫友好的对一旁的黄博微笑道:“那个明天见。”“哦好,明天见,呵呵”黄博没想到安玫会同自己道别,惊讶中有些不知所措。安玫笑着跟上已走在前面的姐妹几人,留下仍旧受宠若惊的黄博,呆呆地坐在原地。
“喂,那谁,灯就要全息了,赶紧走吧。”等屋里仅剩下四五人之时,一旁的王纯仁一板一眼地提醒道。“哦,哦,好”黄博反应过来,连忙回应道。只见他立刻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兵器架前,取下自己的兵器后便冲出门去。最后,屋里果真只剩下了王纯仁。他将整个讲武堂审视了一遍,乃是暗暗行使着还没有板上钉钉的权责,随着最后一盏油灯的熄灭走出了屋门。
训术场上的灯火逐渐暗淡下来,长廊上却还挂着井然有序的长排灯笼,灯笼底下,王纯仁正朝前走着。一路上他暗暗奇怪,想象中应该会看到走在前面的黄博,却偏偏出乎所料的不见踪影。心下疑惑,都已这个时辰了,应该直奔夜息房了才对,怎会不见了人影不过他也管不了这许多,径自奔夜息房而去。
黄博从讲武堂出来后,的确没有直奔夜息房。他慌急地跃下了围栏,落地时还不小心冲前踉跄了几步,险些趴在地上。他是想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练剑,虽然现在的训术场已经很僻静了,可还是不合他心意。
训术场两旁是两排长长的腾空楼阁,楼阁高低错落的排布着,犹如两条腾跃空中的长龙。其中被分成了用途不一的房舍,有科训室,兵器库,典藏室等等。当然也包含着武生们的讲武堂以及夜息房。两排长阁下,是支撑楼阁的支柱,有其所分隔出来的井然有序的空隙。长廊与训术场之间是一片茂盛的绿荫地带,地面上是永远也长不高的草坪,比草高一些的,是几排好似永远也不能超越长廊上围栏高度的树丛。难得的是,它们虽然排列整齐,却各具特色,树冠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形状,有的甚至相连在一起。此等地方都没有灯火照明,而这倒是黄博想要寻到的地方。
直接跳入浓荫地带而没能平稳着陆,除了有着“做贼心虚”般的心绪外,大概也是光线昏暗的缘故。他决定在此间找个合适的地方,要找的地方,不需要太多灯火映射过来,并且一般不会有人经过,那才称心合意。
这个时辰的训武院,人们都已归憩,训术场上也只剩下零星几人,仍旧在忘我地苦练着。不过,他们也将会在最后的警示钟声的催促下,撤离训术场。
人迹罕至的时辰,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显然是轻而易举。他在一处头顶上枝叶茂密,地上又鲜有人迹涉足的地方停了下来。此处恰巧有一棵树不知何时已被人平地截断,想来是无故枯死的,被院建员发觉后清理出去所留下的一块空地,而那刚好能让黄博甩得开阵势来。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将脑海中依稀记得的剑招加以刻苦练习。
那剑招是他从父亲那里偷偷记来的。十多岁的时候,他就老缠着父亲把那套剑法教受于自己,可总是不能如愿。父亲给出的说辞也总是那一两句话,什么还小啦,等长大些再学也不迟之类的。一开始还信以为真,可渐渐地也不再盼望所谓长大的那一天了。不过让他不解的是,除了这套剑法,其余的倒是任由自己的喜好去选,想练哪套就练哪套。只是自小酷爱剑法的他始终觉得,只有那套剑法才是最厉害的剑法。之所以至今仍没有练就,那是因为可以教他的人,已没办法在他真正长大的时候教他了。而为了让自己能够接近那个自小就崇敬的人,他一直在努力着。
记起的招式屈指可数,所以暂时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下。警示钟响后,他也不得不在无奈中走回夜息房,而那个昏暗的地方,他日后必将会常常去的。
夜息房里,武生们都早已洗漱完毕,正待上床就寝,忽见黄博提着那柄木剑姗姗归来,都疑惑不解地看了他两眼。黄博觉察到他们的眼神,心中越发低落起来,顿觉自己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可他不想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心思,低头默默地走了进去,脱下鞋便就和衣躺下了。众人一天下来也身心疲乏,懒得再计较过多,相继躺下。
黑暗中,黄博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看向窗外,天空中不见一颗星星,只有那朦胧的月亮模糊在视线里。虽然油灯息了,可人们依旧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今天共同见识到的一切。临铺的一个武生突然开口对他说道:“嘿,仁兄你好,鄙人阿鹏,多多指教。”黄博扭过头来,只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好似亮过了窗外的月亮。愣了片刻才回道:“我叫黄博,多多指教。”“呵呵,你怎么不洗漱就躺下了,不难受吗”“还可以。”“哦,听说不准拿兵器来夜息房,怎么你”“啊是吗”黄博想起了自己的木剑,开始惊慌失措。“也许看你拿了柄木剑,不具备什么杀伤力,兴许就没关系吧。”阿鹏安慰道。
“哦我不知道呢”“呵呵,没事。哦,对了,你怎么会拿把木剑来呢,那能用吗”“能用,小心些就行,唉”黄博苦笑道,“没办法,家境贫寒。”“哦,我也差不多,我那长枪还花了家里不少积蓄呢,家父心疼得要命。明明都已交了训教费,兵器什么的应该给予配备,可为何还要每人手中必须备件兵器呢”
“这个想必因为是练武之人,手中若不带件兵器说不过去的。武院里的各路兵器应该只是给我们训教时用,不可能每人配备一套的。”“呵呵其实这我也想得到,只是心疼银两罢了,何况我没觉得哪路兵器是我所擅长的。”“那你来这里是”黄博心下疑惑。“嘿嘿,说实话,就是来寻个出路,听说只要能够顺利结业,就可以进县衙中当差的。我家里九代贫农,最光鲜的一辈是给拉去当了壮丁,误打误撞的成了兵士,却又不幸战死在疆场上。我爹期望我成为家族中最有出息的,所以就来这儿了。”
“这也挺好,不过哦,”黄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接着说道,“士农工商,家里是希望你做最体面的行当吧。”“呵呵对,没错。”“那你就没觉得对什么兵器感兴趣吗”黄博渐渐回避开了自己的烦心事,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个嘛,其实我对棍术还比较上心,之所以没拿长棍前来报到,只因为家父觉得显不出体面,在家我拿棍子瞎比划的时候,他老人家就会骂我是要饭的命。所以才一狠心给我买了条长枪。”“哦,原来是这样。”此话刚说完,窗外便传来一个厉声戾气的声音:“新来的赶紧睡觉,哪来的精力还在那儿闲扯淡明天不知道有早训嘛”顿时屋子里便鸦雀无声。
其实,谁也不知道窗外究竟是谁在叫嚷,可还是作出了乖顺的样子,这应该就是初来乍到的缘故。外面是协训会的值班人员,负责监管那些不按时作息的武生。做此等协训工作的大都是些肥壮大汉,多是些身上实力不俗之人,因为那才会有震慑力。当然也有着矮小圆滑的人混杂其中。通常情况是,新来的人“实力”整体上是明显不足的,所以也就习惯用“欺软怕硬”的方式来对待那些监管人员。见到五大三粗的,便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倘若见到那般不起眼的矮瘦之辈,不必做作就足可趾高气扬起来。不过,有时真正应该去敬畏的却恰恰是后者。
黑暗中看不清叫嚣之人的形态,所以只好当作最具“震慑力”的来对待。不一会儿,便都屈服着睡过去了。
次日醒来,确切的说是被钟声吵醒。武生们很不解,为什么此刻的钟声会如此地响亮,并且较之往常给人一种难以漠视的急促感。使得所有人不得不睁开沉重的双眼,起身穿衣。
时值初秋,早上的太阳越发推延露脸,天色还有些灰暗。武生们匆匆洗漱完毕后,急忙赶至训术场,开始早训。他们的双眼还没有完全地睁开,犹如精神恍惚的病人一般,重复着一样的动作。直至孙二虎的到来,在眼尖之人的提醒下,相继苏醒过来,努力睁大着双眼。
经过一个时辰的强迫性的筋骨劳作,意识终于完整清醒过来,武生们变回了彼此相识过的姿态,有人已开始暗暗较劲起来,做着比之旁人更加标准、更有难度的动作。
站在一旁督战的孙二虎喜欢眼前的氛围,他们只有这样,才会有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发生。记忆中钟声应该已经响过。终于,在孙二虎的示意下早训宣布结束,人群集结起来。他们看得出来,孙二虎有话要说。
“嗯,好,今天早训表现的不错,关键是没人迟到,要继续保持。还有,方才我接到话儿,说昨晚上有人做了些违规越矩之事,我就不一一点名了,念你们是初犯,不知者不怪。”孙二虎扫视众人一眼,咳了两声接着道:“现在,我就告诉你们哪些是你们不该做的第一,谁允许你们跳跃围栏的别以为自己底子扎实就目空一切了,放着好好的长廊不走,你们偏要上蹿下跳,成何体统以后必须给我沿着长廊从中段的楼梯上下昨晚值班的协训员目睹了我们大队的不少人员的放肆行为,报到我那里,真是丢人现眼呀”孙二虎越发声色俱厉起来,不论是否有过违规,武生们却千篇一律的作低头认错状,似乎在接受审判一般。
“第二,”孙二虎怒视着低下去的头颅片刻,觉得甚合心意,便又接着道:“别以为在家练了套枪法剑法的就可以不知轻重地拿出来显摆,差了远呢我随便从协训会中找出一人来,蒙着眼睛都比你们耍得漂亮,更别说较量了。要始终记着谦逊低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老做那些哗众取宠,到头来却又出力不讨好的事。”说到这儿,人群中便有人开始对号入座起来,知道此话所指何人。可偏偏有个人却也在没必要的吃心起来,这人就是黄博。原本他偷偷跃下围栏去练剑之事无人知晓,偏偏孙二虎那句“在家练了套枪法剑法”的话,使他在心里开始不打自招,偷偷悬心自责起来。
比之他人,东方宇以及于仲彦二人的低头认罪状,倒显得理所应当些。在他们心中,此刻是接受讥讽、嘲笑的时刻。而觉得他们理所应当的人,便就是想要嘲笑他们的人。
就在大家各怀心思之际,孙二虎的“审判”打断了众人:“还有,不论是谁,不许再暗地里掷镖,就算不是为了伤人,误伤也不是你们所能承受得起的,以后有的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机会,要沉得住气。”众人纷纷偷偷看向伊雪,而此时的伊雪却在跟安玫在相互挑着眉眼,脸上是不大显眼的羞臊神情。
“行了,先说到这儿,赶紧去吃饭,第一堂课不要迟到,散了吧。”孙二虎觉出时候已不早了,暂且放过了他们。众人悻悻而散,尽皆奔向伙食堂。
孙二虎的话,提醒着武生们这顿早饭需要速战速决。伙食堂里并没有座椅,只有长长的饭桌,所以都要站着吃饭。如此安排,犹如对他们量身定制的一般,避免了他们坐着慢慢“磨牙絮谈”的享受起来,而把时间耽搁过去。
急促的进食,还是让多数人深感不快,此番遭遇,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原本时间是充裕的,只因那孙二虎自作主张地拖延,再又多絮叨上几句,就让自己遭受了本不会遭受的境遇。不免在心中暗暗“问候”起那些“罪有应得”却连累自己之人。
本就是一些干粮米汤咸菜的最普通的招待,在怨恨的心境下,进食也就越发得艰难起来。有的人干脆把半块干粮扔进了米汤,一同倒进了泔水桶,以此宣泄心中的不满。稍有些素养的,便把米汤尽量先喝光,手拿着半拉干粮边吃边匆忙往外走去。
还好没有人迟到,除了那些丢进泔水桶里的食粮没能一同前来外,全员尽数到齐,这多半要归功于孙二虎。眼下,他们将要迎来训武院里的第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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