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片灰蒙蒙,却有无数撕绵扯絮般的雪花飞扬着,而后渐渐落下。那粉墙黛瓦、苍松碧水等处处便都遮上了一层雪色。这等时候,饶是荣国府这等富贵温柔乡,车马人行亦是少了些,不免也比平日里安静了几分。
然则此时在贾母院中,却忽而渐次有些杂乱的脚步声,而后便有琥珀从外面走了进来,瞧着贾母微微睁开了眼,便含笑上前来一礼,笑道:“老太太,外头新买来的十来个小丫鬟已是在屋子外头候着,正要与老太太磕头呢。”
贾母原是正斜靠在正中的紫檀镂雕松鹤延年罗汉塌上的,听得琥珀这话,便点了点头道:“横竖也是无事,倒是让她们进来,我也瞧瞧,许是能有几个好模样性情的,也是未必。”
素来这小丫鬟多半是不能有这样的脸面,今日却凑了这么一个缘法,也是难的。
由此,琥珀听了由不得一笑。她那弯弯的眉眼,映衬着窗牖透来的雪光,越发显得娇美,犹如才发的玉兰花花萼,口中道:“那可真真是她们的福气,竟投了老太太的缘法,想来必定有一二个极好的,才不辜负了您这一句话儿。”
“越发得会说话。这一句话,倒是让你翻出几种花样来。”贾母笑着嗔怪一句,她原是无心之举,听得这话,倒是提了一点儿兴致。琥珀又是在侧凑趣儿,笑着引了一个个才是留了头的小丫鬟进来:“还不与老太太磕头。”又从左到右,将这一十二个小丫鬟的户籍姓氏一个个粗略提了提。
贾母亦是看了一回,见着这些小丫鬟虽说是人牙子里特特挑出来的,至少有几分水秀,但因着小家小户的出身,哪里见识过高门大户的气派,又知自个儿已是被发卖了的,头一回儿见着主人家不免战战兢兢的。便有一二个生得出挑的,却也并未显出来,她也就渐渐失了兴趣,正待挥挥手将这些个小丫鬟打发下去。
那边儿琥珀亦是笑着指着最后倒数第三个小丫头,道:“老太太,说来也是巧了,这十二个丫鬟里,倒也有个纤儿——前些日子,张合家的那个纤儿您还说生得好呢,却不知道这个是不是能入您的眼。”
这原是随常的一句话,只因合了老人家素来信的缘分天命等话,倒也有几分兴味。由此,贾母略略一想,便也笑了,且说一句:“这一前一后来了两个纤儿,说来也是个缘数。”口中说着,她便瞧见那跪着的小丫头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来。
这虽不过是六七岁的女童,却生得颇为不俗。小小的女孩儿,自然说不得眉眼精致,秀色夺人,但她背脊挺直,大大方方,眉眼舒展,抬起头来往上看了一眼,而后垂头唤一声:“老太太安好。”比之旁个畏手畏脚,缩头缩脑的模样,便显出些不同寻常来。兼着她生得也好,眉眼细巧,粉唇一抿间微微带出些笑容来,竟是春风扑面般,透着欢欢喜喜的欢悦劲儿,正是对了贾母喜欢伶俐丫头的性情。
由此,贾母略看了一眼,便是点头,道:“倒是个伶俐的。”说罢,又打量两眼,竟随口与了个名儿:“生得也好,瞧着便透着一股子融融的暖意,日后你就唤作春纤罢。”
春纤听得这话,心中忽而一动,只觉得这名儿似有些耳熟,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过的,在这紧要的时候却也不敢多想,忙笑着应了一声,道:“谢老太太赏。”声音清脆,却不显得尖锐,与行止一般妥当和顺。如此,贾母不免又略看了她两眼,才看向下一个。
见着如此景象,琥珀面上依旧笑意盈盈的,目光却是一闪,在那春纤身上打了个转,方顺着贾母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春纤见状,略略觉得安稳了几分,心中却免不得生出几分酸涩来:终究成了个万恶的封建社会的丫鬟。
然则,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她自个儿也是深知的。毕竟,比之妓院什么的,能当个豪门老太太身边的小丫鬟,这已然是幸运了。只是身为穿越者,想着原本的父母亲朋,都市生活等等,心中如何能平静下来!若非这一个月来受得磋磨,只怕先前磕头自己都未必能真真弯得下膝盖。
只是,既已如此,她也总不能真个一头撞死,却得自己筹划日后,再是多想从前种种,也是无用,反倒平添伤心。由此,竟是渐次打点起精神,强令自个儿博一个日后。
春纤心内这般思量回转,面上却依旧不显分毫,只又等了半晌后,方听到看完了小丫鬟的贾母道:“罢了,照着往日里的规矩,好生教着,让她们做些活计,也是磨一磨性情,若是好的,再挑上来使唤。”
琥珀笑着应了话,又是与贾母凑趣说了两句话,哄得她欢喜了,方领着春纤等一十二个小丫鬟退了出去。先去西面丫鬟住的屋舍里寻了两间屋舍安置妥当,才又唤了她们到了一处,笼着袖子缓缓道:“你们既是入了我们贾家,从今而后,便是要好好儿做事。我们府里,唤作荣国府,原是个一等的所在,只消你们乖顺灵巧,日后的前程且不说,吃穿却是不必愁的。”
正是说着,外头忽而有个小丫鬟回话,道:“琥珀姐姐,鸳鸯姐姐使我过来问一件事儿。”琥珀便停住了话头,出去说了两声儿,又回转敲打两三句,见着一干小丫鬟俱是低眉垂头,十分乖顺,方点了点头,唤了丫鬟芳草过来,道:“她们是新近买来的,话也不会回,事儿也不会做,正是粗苯的时候。你也在这屋子里有三四年了,色色事都是明白的,便教一教她们。旁的且不必理会,只什么是不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走的地儿,连着遇到老太太、太太并姑娘她们该是如何行礼这些紧要的先教导好了。过些时日,我再来看的。”
那芳草听得这话,忙笑着应承下来,又道:“姐姐吩咐的,我再也不敢轻忽。只是瞧着她们也还小呢,便仔细教了,却不定能不能记得住。横竖这些时日也是无事,竟还是先在这屋子里过些时日,再去老太太屋子里做活。也省得三不着两的时候,平白冲撞了哪一位。到时候旁的不理会,平白招了气恼,她们又不懂这些。”
琥珀思量一回,点了点头,道:“你盯着些,这几日也是闲着,正经教好了,也省的日后事儿堆在一处,越发得忙乱。”由此,这事儿便交托与了芳草。
芳草虽生得清秀,总也带着一股子笑意盈盈的,性情行事却是颇为仔细,与琥珀的灵巧大有不同,每日里只让春纤她们将屋舍打扫清理,一样样做得干净利落,挑不出半丝不好后,方才将府中的一干主子细细说道一回,教导一二样东西。而后又瞧着她们一个个复述,再一样样在她面前做一回。每日俱是如此。
一来二去,不过小半月过去,哪怕是这十二丫鬟之中最小最笨拙的一个,色色事情也是做得能看得过去了。芳草又是检查了一回,方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明日里你们便去老太太屋子里做活。至于做什么事,自有房里的姐姐分派。不过老太太的屋子里,活计轻巧又不甚多,若是无事,便在一侧候着,也瞧瞧屋子里那些姑娘姐姐怎么行事,怎么说话,好生在心中记住了,日后却也是你们的前程呢。只一样,等闲不要磕碰了什么,行事言谈都得仔细。”
春纤她们自是忙忙应承下来,且多半想着明日的事,不免生出些慌乱,扎着手,说话也是惴惴的,带了点战战兢兢的味道。唯有一个春纤,内瓤却并非是那等小女孩儿,眼见心胸与她们不同,此时口齿清晰,神情和缓,虽是垂着头的,但落在芳草眼底,自也多了些好感,当即,她便招了招手,唤了她过来:“春纤,你且过来。”
稍稍怔了半晌,春纤便应了一声,颇为和顺得走到近前,也不抬头,只带着些浅浅的笑,声音清脆:“芳草姐姐可有什么吩咐?”
“你是个仔细的,明日里老太太屋子里的一些东西却得打点起来。鸳鸯姐姐正是说少了些人,却得忙乱一回,你明日里便随我过去吧。”这十二个丫鬟之中,春纤虽不过是六岁,却是生得秀美,且也是独一个得了老太太与的名儿,芳草早也听过一耳朵的。这些时日,她瞧着她记性也好,但凡是说及府中的主子,色色齐全并无一个缺漏,行事更好,只消教导一回,便都做得分毫不错,也有几分气力,面上更总带着笑,瞧着讨人喜欢,此时便有心与她一个好事儿。
对此,春纤自是明白的,当即仰起脸,满面欢喜,道:“能帮着芳草姐姐一些,我自是欢喜。且这些时日也亏得姐姐教导,实话与姐姐说,想着明日出去见不得姐姐,心中也是惴惴……”她口中说着,却非全然作秀,着实心内也有些惊疑不定的。
这些时日以来,她听得芳草细细说及府中大小主子的事儿,着实又惊又疑——荣国府贾家,有位老太太,两位老爷,大太太邢夫人是继室,二太太王夫人掌家,另有入了宫做女史的大姑娘,大老爷所出的二姑娘,三姑娘是姨娘所出,还有帮衬做事的琏二爷,本是王夫人侄女儿的琏二奶奶,读书的珠大爷,衔玉而诞下的宝二爷等等,怎么都是与红楼梦一般无二。
难道说,自己竟是穿越入了红楼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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