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娘又告知有愧的生辰,这一次算命先生掐着的手指有些颤抖了,他将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合上,沉下心来。
参透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有的人付出的是阳寿,有的人付出的是光明,对一个瞎子来说,越黑暗的地方他看得越清楚,可这一次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女子的过去在一团朦胧的迷雾里,氤氲雾气之间,山水冥茫,无法看清;她的未来则是一片混沌,天地相合,阴阳相会,未曾分离。就在他企图强行走进那团迷雾时,一股巨大的阻力将他推弹开来,无力感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而来。最后一股像掌风一样的巨大的冲力直击入他的胸膛。
他猛地睁开双眼,看见一束光。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光明,但这束光转瞬即逝,最后又是一片漆黑。
算命先生嘴唇微微翕动着,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的汗珠,沿着暴起的青筋滚落。
柳大娘骇了一跳,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握住柳大娘的手,那双浑浊的看不见光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柳大娘。
只有一个未来未知的人,能救一个死劫难逃之人。
他握了握柳大娘的手,大笑道:“二人乃天生一对,天作之合,大娘只管挑一个黄道吉日成婚即可。”
柳大娘极其信命,当年她嫁到柳家的时候,城东的算命先生给她批了三个字:孤鸾煞,也就是寡妇命。为了让她能顺利嫁出去,她娘偷偷给算命先生塞了钱,把这事给瞒了下来,骗他们柳家说她有旺夫运。
可瞒得过谁也瞒不过老天爷,柳大娘嫁到柳家后,柳家的运势就开始走下坡路。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柳家怎么也生不出个儿子。她的丈夫柳二八娶了三个小妾,互相卯着劲儿要给柳二八生儿子,最后连着一气生了五个闺女。为这柳二八的脸都丢尽了,柳二八都不敢跟邻里吵架,因为他每次都会输,还就输在一句:“你柳二八有什么了不起?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
终于,等到结婚后第五个年头,柳大娘给柳二八生了个儿子——柳小六。柳小六被产婆抱出来的时候,柳二八狂喜,他抱着这么一个独苗苗,金贵极了,大冬天里,给他儿子穿开裆裤,把身下的把儿露出来,到处给人看,说:“我柳二八怎么就生不出带把儿的了?这不就是一个带把的?”人最忌大喜大悲,柳二八这一次太高兴了,在柳小六出生后的第二天,暴毙于酒桌。
柳二八死后,柳大娘哭了三天三夜,把左眼睛差点给哭瞎了。别人都说这是夫妻感情好,是伉俪情深,只有柳大娘知道,她这是于心有愧,是她把柳二八给克死的。
于是柳大娘一听算命先生这么说道,十分欢喜。马上挑了个良辰吉日,把何愈的婚事给办了。
普通人家的婚事没那么繁琐,给有愧扯了一匹红布,做了一身红衣,在庭院里摆了一桌酒席,连轿子都免了。
有愧心里有些慌乱,等人都被推到梳妆台前了,还懵懂着,像在做梦,脚踩在地上都轻飘。她不知道结婚后何愈会怎么对她,她并不奢望何愈把她放在手心里疼,毕竟没人这么疼过她,她只希望何愈不会像她爹对她娘一样,一喝多了酒不高兴,就拿她娘出气。
柳大娘把柳小六的媳妇柳娇娇带来,柳娇娇是柳小六从集市里买的媳妇,人长得又娇又媚,一双桃花眼勾人得很,把一位了不得的大老爷给迷上了。老爷家里的夫人不乐意了,夫人年纪有两个柳娇娇那么大,见不得柳娇娇那狐媚样,于是把柳娇娇买下来后,给了牙婆五十两银子,要牙婆有多远就把这狐狸精卖到多远,于是柳娇娇就这么被卖到了白水县,被识货又不识货的柳小六用二十两银子给买了下来,这可是柳小六干挑夫挣的所有积蓄。
柳娇娇托着有愧尖瘦的下巴,娇笑了一声,说:“是个美人胚子。”
有愧不好意思地将眼眸垂了下去,从没有人这么夸过她,更不用说是柳娇娇这样从风月场出来的美人了。
柳娇娇在有愧两条又黑又长的眉毛上,用绷直的丝线将杂毛刮去,将眉毛修成两条柳叶,说:“这叫刮面,姑娘出嫁的时候做的。”
丝线轻柔地从脸上拂过,刮去多余的毛发,一张脸蛋变得俏生生的,柳娇娇又用烧了半截木条,用烧焦了的木炭在有愧的眉毛和眼皮上轻轻扫了几笔,接着取来胭脂在两颊上扑上,又在粉嫩的唇瓣上点上些,然后侧过头,对着镜子里的有愧端详,说:“小美人胚子现在倒真是个小美人了。”
有愧缓缓将眼皮抬了起来,看向铜镜,铜镜里有两个女子,一个是柳娇娇,风情万种;另一个是有愧,楚楚动人,一脸不经人事的天真里还有几分小女儿的娇俏。
有愧马上又将头低了下来,道:“娇娇姐说笑了。”
柳娇娇呵的笑了一声,道:“这怎么是说笑,这张小脸可不是把何愈那小子给迷得死去活来?”她和以前的姐妹们这么说话说惯了,嫁给柳小六后还是没改过来,依旧这么直白。但在一旁帮衬的柳大娘则不乐意了。
她一直不怎么满意这个儿媳妇,毕竟谁家都不愿意一个烟花女子做媳妇,但拗不过柳小六偏偏就是喜欢这么一张脸,说什么也要娶她。
柳大娘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在一旁给有愧盘辫子的柳娇娇,说:“想做一个好妻子靠得可不是一张脸,你自己可要多琢磨琢磨。”
柳娇娇明白柳大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扭过头去,不再作声。
柳大娘取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交到有愧手里,说:“这是何愈给你的,”然后顿了顿,
有愧接过那只首饰盒,首饰盒是用红木做的,托在手里有些沉,盒上雕着一朵牡丹花,寓意大富大贵,花的雕工极其细腻,脸花瓣里的褶皱得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柳大娘说道:“这是何愈他娘给他留的,他特意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跟我说,这是她娘嫁到何家带的嫁妆,你嫁过来没有嫁妆,怕你心里不安,便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就当这是他为你准备的嫁妆。”
有愧小手轻轻摸着首饰盒表面的凹凸,将金色的扣子解开,首饰盒有两层,第一层放着耳饰和手镯,第二层放着发簪和戒指,满满当当一整盒。有愧托着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喃喃道:“谢谢……谢谢柳大娘。”
柳大娘咳了一声,说:“谢我做什么,要谢跟何愈谢去,这都是他给你的。若你是真心谢他,那日后便好好待他吧,夫妻讲的是一个恩爱,这恩在爱前头。”
有愧感激地点点头,握着盒子的小手攒的更急了。有愧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心性简单,待人处事不过是谁待我好,我便也待谁好,没别的心眼。现在何愈这般待她,有愧只觉得感激极了,心里像在烤火一样暖和和熨贴。
柳大娘顿了顿,伸手捏了捏有愧的手背,压低声音,道:“这屋里都是女人,有些话我便就这么问了,你娘有给你说结婚要做什么吗?”
有愧摇头,她家穷,姐姐的婚事还没个着落,更别提她了,对成亲圆房这些事,她是一窍不通。
柳大娘见有愧这样子,心里也懂了,便给柳娇娇使了个眼色,柳娇娇一瞧便懂,于是从屋里出去,取了一册春|宫图来。
柳娇娇出去后,柳大娘便继续问:“初潮来过了么?”
有愧还是摇头,这下柳大娘不由叹了口气,这哪是娶媳妇,分明买了个闺女。按理说女子十四天葵至,但有愧身体瘦弱,所以来得晚。
柳娇娇拿着用红布包着的画册进屋,递给柳大娘,柳大娘将画册塞进有愧手里,轻声说:“你自个好好看看吧,圆房的时候按这上面的来。”说罢跟柳娇娇一同从屋里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有愧一个人,有愧缓缓将画册打开,画册里画着几个小人,一个男子,一个女子;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女子身材娇小柔美,软若无故的趴在男子的身体上,两条腿交缠在一起,丁香小舌从嘴巴里吐出来喂进男人的嘴里。
有愧的脸腾地红透了,她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慌忙将画册藏了起来,噗噗乱跳的心变得更慌乱了。原来成亲之后要和自己的丈夫做这些事,实在太害羞了。有愧又开始想何愈那双牵着她的大手,那双手那么厚实,那么温暖,如果这双手抚摸她的身体,握住她的口口,又会是什么感觉?有愧低着头,越想越羞涩,看不见眼前那铜镜里,那张两腮飞红,含羞带怯的小脸有多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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