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祖庙不远处的竹林,君澈从百叶手里接过叶槿,便吩咐百叶去将他桌子上的东西拿过来,独自抱起叶槿走向深处。
君澈带着叶槿走过这片看似没有危险的竹林,又走了好一会儿,映入眼前的是一个山洞,洞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镌写着几个大字:君家禁地。旁边有一行小字,非君家人入内必死。
君澈拿出自己的佩剑朝自己手上划去,只轻轻一下鲜血便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流向叶槿的伤口处,慢慢融入一体。随着血液的不断流逝,君澈的面容开始变得苍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住了自己的动作,随手撕下一块布条缠住自己的手腕,抱着叶槿朝山洞走去。
往深处走去,君澈逐渐失去光明,洞里一片黑暗,只能听见流水的声音,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怪叫,只见一个看不清的东西飞速跑了过来,围着君澈蹭了蹭,君澈弯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说着,“你去外面等着一会百叶来了,你把他带来的东西拿进来。”那东西听到他的话叫了两声便撒欢儿的跑了出去。君澈继续往深处走去,眼前是一片薄雾,他闭上了双眼,如同在白日里一般继续前行,走了好久好久,君澈突然睁开了眼睛,此时眼前的是一个水潭,潭中央是一漂浮着的冰床,潭水刚刚到冰床的边缘,接触的地方泛着白雾,冰床四周水里盛开着不知名的花,娇艳欲滴散发着阵阵清香。
君澈抱着叶槿走到旁边的石壁边摸索了一下,只见原本到了尽头的山洞又多出一扇门,君澈笔直的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简单的书房,一排书架,一张书桌,一张床,再无其它。他将叶槿放到床上,坐在旁边喘息着,面色越发的苍白,他摸了摸自己的脉搏从怀里掏出一个浅紫色花纹的瓶子倒出几粒药丸吞了下去,闭上眼睛就地打坐,原本苍白的面容正在慢慢的恢复。
“嗷嗷嗷嗷嗷。”君澈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向他跑过来的巨兽,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夹杂着一丝虚弱,却依旧那么风华无双。
“几个月不见二爷竟然又长胖了,看来到时候丫丫回来又要嘲笑你了。好了不要蹭了,把东西放下出去玩吧。”君澈拍了拍二爷的头,嘴角上扬的幅度刚刚好。
二爷是君家祖庙的守护兽,相传君家祖先曾是指点江山的豪杰,却无意中得一高人指点,从此放弃大好河山携家眷仆从隐于山间,不出山门却能掌天下事,成为世人称道的高人。而二爷是君家第一代掌门人偶然救的一只幼狼,从那时开始便一直在君家。后来,君家掌门人给了它永恒的生命,也给了它永恒的使命与孤寂。
二爷甩了甩身上的包裹就掉下来了,君澈接过包裹放在桌子上,点燃了桌子上唯一的一盏灯,他弯下腰从屉子里拿出来一个盒子,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打开盒子里面是豆腐块大小的透明物体,他拿出两块放入灯盏中,灯光变亮了,随着飘出的薄烟散发着迷人心的香气。君澈从衣袖里掏出一条洁白的丝绸布绢塞到叶槿嘴里,翻开箱子拿出一排小刀和银针,挽起袖子缓缓的将覆盖在叶槿身上的衣服褪下,伸出右手拿起一把小刀,左手从旁边摸了一个洁白瓷瓶,拔掉瓶塞将里面的液体从小刀上淋下去,随后又把小刀放在灯芯上微微烤了一下,君澈摸着叶槿身上的箭羽,箭头上刻着一轮弯月,那个标志象征着盛澜四帝国之一的霄月,君澈眯着眼睛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君澈便动了起来,他盯着箭羽的两头,挥动手里的小刀,稳稳的斩断了两端的箭支,迅速了点了叶槿周身的穴道,君澈调节了一下体内的真气,一掌逼向残留在叶槿体内的箭支,随着君澈的掌力迅速脱离叶槿的身体飞向旁边的书柜,叶槿吐出一滩黑血,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涌出大量的血,君澈迅速的用小刀剔除伤口附近的绢丝和腐肉,从箱子中拿出药倒在白布绢上覆到伤口处,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逐渐凝住。然而叶槿已经不止是失血过多的问题了,虽然那支箭没有伤及心脏,但箭上却有剧毒,也庆幸这宵月独有的剧毒,与生灵花和谷中迷茫的毒气相互制约,相互竞争才让她活到现在。君澈转过身叹了口气,她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要中的多,特别是多种剧毒混合而形成的另一种新毒,他原本想的法子都没有用,唯一的法子便是动用君家的灵石,但那却是大忌。此时的君澈甚是头疼,他想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动了恻隐之心,如今真的是无从下手。
其实君澈原本就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他想也许是她身上的地图和秘密,又或者是她不肯咽下的那口气,他想他大概是真的没办法看着她就这样死去吧。
人们总是把自己想不通的事情,或者是不可违背的事情,定义为命运,以此来迷惑自己欺骗自己。君澈想此时的他大概就是这样,既然想不通就做一次俗人,就让命运去决定以后吧。
既然决定了救她,君澈便没有停下来,他又检查了一下叶槿的身体,确定了有几处骨折,便转过身去眼神在房间里四处扫着,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墙角那个塌坏的书架上,他提着手里的匕首便上去了。过了一会他抱着几根木条和几块木板走到了床前。他放下东西便开始捣弄起来,过了一会便看到一个被木头固定住的叶槿,衣衫破烂,伤痕累累的小人就那么和木头绑在一起,脸上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君澈坐下又叹了一口气,想来他这是把以前没叹过的气一下都补上了,刚才放了许多血的君澈有些气喘,脸颊上有少许薄汗透出,刚才赶路导致衣服也有些破损,他想他这下是把以前的狼狈也补上了。君澈歇息了一会儿,又继续给叶槿上药,处理完伤口,君澈又替她把了脉,只见君澈眉头紧锁,大概是情况真的很不妙吧君澈从怀里掏出之前的那个药瓶,又倒出一颗泛着浓厚药香的药丸照着之前的方式喂给了叶槿,如果长老们在这里大概又要大骂败家啊
君澈收拾了一下药箱,便唤来二爷搭手把叶槿抬到外面,潭水上方依旧漂浮着皑皑白雾,潭水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却终年不见干枯,谭中的冰床也不见消失,谭中的花也是一年更比一年娇艳。很多解释不清的东西就不必探究,也无需自添烦恼。君澈踏着谭中的花叶走向冰床,刚靠近冰床便能感觉到蚀骨的寒气袭来,他提了一口气将怀里的叶槿放到上面,便踏着花叶蹲着,身体仿佛没有重量般。君澈伸出手探到水里,水还是和往常一样是温暖的,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四周流动的雾气,在黑暗中寻找着一处光亮,过了一会儿,他将手从水里拿了出来,摊开手发现里面多了一枚血红色的宛如冰块一般的石头,他将石头放到叶槿的伤口处,石头开始吸食着叶槿的血液,君澈扯下之前包裹着伤口的布条,又在同一个位子重新划了一刀,原本已经凝结的血液再次涌了出来,比之前更多的血液流向叶槿的身体上,原本血红的石头在吸食了叶槿和君澈的血液后,竟然开始变得透明,过了一会儿,石头以肉眼的可见的速度渗透到叶槿的身体里,随之可见的是空中的雾气全都涌向她的身体,叶槿原本苍白的脸开始有了一丝丝红色,叶槿身下的冰床竟然开始融化,君澈赶紧抱起叶槿,踏着来时的花叶上了岸,原本开始融化的冰床又开始凝结。
君澈上了岸便紧忙的抱着叶槿去了内室,刚把叶槿放到床上,君澈便瘫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以前的风度,他大口的喘息着,随后从怀来拿出之前那个紫色花纹的瓶子,倒出了几颗药丸吞了下去,又倒了几颗掺着之前的水喂给了叶槿。君澈坐在地上靠床,失血过多给他原本略带稚嫩的俊俏脸庞,增添了几分女气,此时若有人见到他,一定会感叹,好一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之貌,当然他是不想听到这样的话的。二爷见到君澈坐在地上,脸色并不好看,赶紧的跑了过来,贴着君澈蹭着,仿佛是在询问君澈的身体如何。君澈虚弱的抬起手,摸了摸二爷的头,示意他没什么事让它不要担心,二爷嗷叫了两声,随后传出的是君澈不同往日那般温柔悦耳的声音,而是略带嘶哑却又增添了几分性感的嗓音,这时的声音完全遮盖了之前声音中夹杂的一丝稚气,让人的心情不觉的随着他的语调起伏,如果有人听到大概会感叹,这才是适合他的声音,“二爷我先去打坐调节一下气息,你帮我先看着她,她若是有什么情况,你便出来叫了。”
君澈扶着布满灰尘的书柜缓缓的走了出去,来到刚才的水潭边,一脚趟了进去,整个人浸泡在温润的潭水里,空气的薄雾和着花香萦绕在他的周围,原本应该下沉的人就那么静静的漂浮在水面,长而柔软的长发在水里散开纠缠着潭中的花叶,和称着飘散的衣摆,如一副美轮美奂的诗画。过了好一会儿,君澈从潭水里爬到了冰床上开始打坐,就像刚才叶槿一样,空气中的雾气开始涌向他的身体,只是较之前相比稀薄了很多。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淌着,原本毫无生气的山洞,此刻却显的宁静而温馨。
过了许久,君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原本虚弱的脸庞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之前被潭水浸泡过的衣服和长发恢复如初,只是衣服上多了许多皱褶。君澈起身和之前一样,踏着花叶上了岸,笔直的走进了内室,房间里的一人一兽都睡的很安详,君澈无奈的叹了口气,脸上却透着一丝丝温情。二爷听到了君澈靠近的脚步声,嗖的一声弹跳了起来,宛如课堂上开小差被先生抓住的孩子,呆萌而又灵性。君澈摸了摸它的头,宠溺道“你啊”二爷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嗷嗷叫了几声,之后一直围着君澈绕圈,边转边用头蹭着他的腰间。君澈知道它是孤单的,和他一样,无论认识多少人接触多少事,他都是孤寂,没有人懂一个世家隐居至此所坚守的使命,是多么沉重而无奈。
君澈探了一下叶槿的脉搏,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这般如同死去一样没有知觉,着实让人没有办法,只能静静的等待,等她自己征服掉体内流串着的各种势力,然后如同新生般醒过来。君澈出去端了一盆清水,坐在床边擦拭着叶槿身上的血渍,顺便帮她换上药,擦拭干净的叶槿终于露出了全貌,紧闭的眼睛,在长长睫毛的阴影下弯着,咬的发紫的嘴唇,精致的脸庞上是些许擦伤,头发凌乱的缠绕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发髻。君澈起身出去倒掉了污水,蹲下来抱了抱二爷,如同多年好友离别般深情,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君澈,温柔而多情,只是出了这洞门,他便只能是那个冷漠而无情的君澈,这是每个上位者必须拥有的品质。
君澈松开了二爷,站了起来拿着空盆走了进去,二爷坐在门口望着君澈,没有语言没有动作,却让人不免心酸。君澈走出来的时候,二爷没有动,他弯下腰摸了摸二爷的头道,“这次来的匆忙没有给你带豆糕,你好好照顾她,我明日还会过来,到时候给你带。”君澈起身往外走,没有回头,二爷还是和刚才一样只是远远的望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黑暗里。
君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阳光穿透竹林刺向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洞里呆久了,突然迎面而来的阳光刺的眼睛隐隐作疼,君澈抬起手遮挡着,往前走了几步发现百叶站在不远处,便开了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报告少主,一树和千山带着丫丫回来了,已经等了您一上午了,您什么时候去见他们。”百叶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专注。
“走吧。”君澈的声音也和往常一样冷漠。
竹林间洒下来的稀稀疏疏的光,与竹的影相互交映着,别致而优雅。不过一刻钟的是路程,君澈和百叶便来到了之前的别院,院子里是几块种着草药的田地,郁郁青青的草药称着竹篱笆别有一番风味。君澈穿过悠长的小道,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他笔直的走到门前,伸手推开了前堂的门,只见一团白灰色的东西迎面袭来,君澈伸手将它捉住,近了看这是一只灰白色的雀,它用它独特的嗓音喊着,“少主,少主,丫丫回来了,丫丫可想你们了。”
没错它就是丫丫,丫丫是生长在洞穴里的一种灵雀,思想简单能通人语,一只灵雀可以活二十年,已经是很长的寿命了,她们一代接着一代,传递着君家的消息。
“少主我们回来了,褚阳和宵月已经签订了十年的停战协议,目前四国平安,褚阳和宵月打了十多年的仗,想必都很疲惫,而星黎和辰风也没有丝巾而动的迹象,暂时应该不会有大的变动,不过不久前褚阳大将军叶沧海大获全胜,成功大败宵月,宵月割让临近五座城池,叶沧海应褚阳明轩帝诏令回朝,但是一行三千余人先后全部役于两国接壤的折风谷内,无一幸免,不知是何人下手,一代名将就这么陨落实在是可惜啊”一树惋惜道。
君澈听完一树的报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个动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只是看着君澈,静静的等候他的吩咐。君澈想,他大概是知道那个孩子的来历了,原本没有一丝波澜的心,忽然的泛起了一个浅浅的波纹,转瞬即逝无法捕捉。
“既然近来什么大事你们都下去休息吧,一树四师兄大概也是想你了,你去看看吧。”君澈说着和往常一样的话,平静而无趣。
刚出门不久便传来一树的嚷嚷声,“丫丫快走,二爷肯定想你了,你不在都没人跟它聊天,少主只会闷死它,你赶紧带上一块豆糕去找它玩吧”
等他们都走了很久,君澈才起身进了内室。
折风谷还是和往常一样,仿佛叶槿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没有任何人提及,唯一变化的是,君澈每日都会到后山去,谁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只是每日都回去。
一个月多月过去了,君澈每日去看叶槿,帮她换了药检查了身体,喂一些食物,然后坐在那里看看书,偶尔抬头看看躺着纹丝不动的叶槿,她身上的伤除去骨折的地方都好的差不多,但却迟迟没有醒来,他没有说话,但是二爷知道他在等这个人醒过来。君澈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坐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要那么做,但依旧每天坐在那里看书,明明是孤寂的却感到满足。
那一天清晨,君澈还是和往常一样去看叶槿,刚走到谭边便看到二爷摇着尾巴上下乱窜,他知道大概是那个人醒了,连忙加快的步伐向内室走去,虽然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心情,急切想看到醒来的叶槿。当他走进去的时候步子也随之变的缓慢,仿佛怕惊扰到床上的人儿。君澈看到床上醒来的叶槿,只见她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洞顶,即使从叶槿来这里开始灯就没有灭过,可这微弱的光远不足以照亮整个洞穴。即使君澈顺着床边坐下,叶槿也没有挪开她的目光,她仿佛是透过这层黑暗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哪里和她看到的一样没有光,昏暗而迷离。君澈坐了好一会见她还是如同死人般躺着,便先开了口,温柔悦耳的声音说出的却是叶槿最不想听到的话,“叶沧海应褚阳明轩帝诏令回朝,一行三千余人在两国接壤的折风谷内遇难,全军覆没,我想你应该是唯一的活口吧”
君澈见床上的人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原状,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递到叶槿眼前,接着道“你是叶将军的女儿吧,如果没有错你应该是单名一个槿字,多么富有朝气的名字,如同木槿花般娇艳美丽,让人呵护着,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吧”
君澈刚说完,叶槿便抽出一只手接过匕首,偏过头看着君澈,眼睛里最后的一滴泪没有留下,她开了口,只是从她嘴里传出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刺耳,透着如死亡一般低沉的气息,她说,“叶槿已经死了,但是我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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