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第八章斯文

  景渊被君拂的话噎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不多会,却是紫涨了脸32:“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说出这样粗鲁不堪有辱斯文的话”
  君拂笑了这个孩子大概忘记了,他平日最耻与斯文为伍。于是笑眯眯地道:“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算斯文一派了”
  “那还用说”景渊狠狠地道。脱口而出后突然想起素昔对斯文一脉的厌恶之心。而且他还曾不止一次同人说过。有些人不过读了几本破书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孰不知看的的书越多,人变得越呆,那样只会背几本经书的人不过是能拽几句文章,于实事上根本无益。一个人原本怎样,并不会因为他读了书便不一样,故而把读书人的地位抬得那样高是极其无理的事情。
  因着他这一番言论,他的名气比起宝珠更大。斯文一派的读书人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提到他时,不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挖苦讥诮。不过他是一个能够自得其乐的人,从不将别人的诽谤言语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与世俗同流才是真名士。
  他即使算不得名士也比那些伪名士要强得多。对此,先前的宝珠也不满他。甚至后来认为自己名声蒙羞皆是因为有这么个“有辱斯文”的弟弟,若不是他犯了“斯文”的众怒,那些“斯文”们又怎么会编排她呢为着这个原因,看景渊这个兄弟就更厌烦了。所以这二位见了面又怎么会不争吵打架呢
  景渊因为想起了这些事情,故而说完话就不自在起来,却还想着补救:“我这个斯文同别人的斯文不同。”
  瞧瞧,这都说起胡话来了。
  君拂点点头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她究竟明白什么啊连他自己尚且不明白呢景渊觉得自己很郁闷,和这位长姐说话好累人。
  君拂又道:“我明白你说的话,你却不明白我说的话。我虽然比方的通俗了一些,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如果你觉得人吃屎不能算是品味,那你穿别人不认同的衣裳也就算不得高雅了。你自己认为很好,别人看着却与吃屎无异,这样即使你自己觉着再好,想想别人的看法,也就不美了。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
  景渊很茫然,他觉得长姐说的话就像一个迷宫,她是如何将自己绕进这个迷宫里他现在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什么话都没记住,就记住了一句:他穿的衣服如果别人不认可就跟吃屎一样。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这套衣裳格外碍眼起来,而且他浑身不自在,搞了半天,自己竟然是穿了一坨屎在身上。
  君拂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如今正是国丧,你穿的这样鲜亮该刺着多少人的眼睛,你自己不觉得,别人却像看戏一样盯着,说出多少不能听的话来,为了一件衣裳却要听那么多的闲话,却又是值得的事情吗虽然你觉着穿衣服只要愉悦自己,但是你若偶或听了别人的闲话,不高兴起来,那就不是愉悦自己,反是难为自己了。”
  景渊的头更疼了。他想发脾气,可偏偏君拂说话那样温柔和软。于是他不由深深地郁闷了。这个土妞,不过是落了一次水而已,怎么脑袋变得灵光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对,哪里是头头是道,分明是歪理邪说,可偏偏听着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景渊觉着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否则他会一直头疼。正要找个借口脱逃,不想这时候玉簪正好端了黑漆茶盘进来,笑着道:“姑娘和二爷等急了吧,我到茶房里去,竟然一个丫头都没见着,那些小丫头也不知到哪去躲懒了。水也没了,炉子也凉了,这才耽搁了时候。”
  一面说一面将两个茶碗分别放到二人面前。
  这主仆两人,今儿不会是商量好的吧景渊的脸色有点儿阴沉。
  君拂就缓缓地端了茶来饮,见景渊不端茶,反而还问他:“弟弟,怎么不吃茶”
  景渊被弟弟两个字给呛到了,咳嗽一声。那惊吓的样子,活像是见了鬼其实在景渊,宝珠叫他做弟弟比见鬼还觉不可思议。
  君拂还不以为意地笑着道:“怎么还没吃茶就被呛到了”
  等到景渊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垂头耷脑地了。
  跟着他的两个小丫头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他身后一声也不敢言语。虽然她们两个后面看得稀奇,觉得今天三姑娘对付二爷的手段可谓推陈出新非同一般,但是若要让二爷知道她们看热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一回到香草院,景渊就迫不及待地脱了衣服。两个丫头相互对视,都看得暗暗纳罕。
  而清凉院里的君拂,如今心情却是非常好。想到冯景渊被他逗得炸毛的样子,既熟悉又有趣。想到冯景渊的处境,不觉便叹了一声可怜。
  玉簪在一旁看得诡异。
  自从落水,这一向姑娘并不爱笑,今天究竟和二爷说了什么这等高兴。等到和底下的小丫头们说了话,才晓得其中缘故,更加不可思议。
  说那样话的人,真的是姑娘吗虽然说话粗糙了一些,但是条理分明,实在不像姑娘原来的风格啊。难道落水,对姑娘的影响真的那么深
  双喜回来后和玉簪吵了嘴。
  给君拂请过安便把玉簪堵在了耳房内。
  双喜质问玉簪为什么看到姑娘离开不叫她玉簪冷笑着道:“偷懒的人还有理了”
  双喜也冷笑:“你不必给我安那么高的帽子。不过是趁姑娘不在和桂嬷嬷多聊了两句话,难道你平日就没有不周到的地方大家一起当差,能遮掩的遮掩,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为着自己出头露脸就处处揪我的错看我的笑话,我说你有什么不对的吗”
  玉簪恼怒:“你双喜伶牙俐齿不是一天两天,你既然把自己的错误说得轻描淡写,我也不同你争辩。只一句话问你,我什么时候放着差事不管和别人聊天过”
  双喜哼了一声道:“这个错处你是没有,难道你就没有别的错处到时候用上了我,我才有好话对你说呢。”
  两个丫头越吵越凶,把底下的小丫头们也都引了来。
  小丫头们素来知道玉簪双喜两个大丫头不对付吵惯了的,都站在房檐下看热闹。
  玉簪见这么多人围观,自己偏偏又说不过双喜,这样以后在小丫头面前岂不没脸,眼睛都红了,因此便嚷嚷道:“我告诉姑娘评评理去,究竟我哪一点对不住你”
  双喜也不惧,嘿嘿笑道:“你除了告状,还会些别的吗要去便去谁怕谁”
  玉簪赌气而去。
  只是走到廊檐下,却又踟蹰不进,吵架是两个人的事,就算是双喜的错,难道姑娘会只罚双喜一个人吗可是已经放下了话,若是不进去,更被双喜轻视,还有那些围观的小丫头们,以后谁还听自己的话于是把牙一咬,也就进去了。
  厅堂中雕缠枝莲的黄花梨桌案上放着的汉白玉香炉里正燃着香,但是桌案旁的玫瑰椅上空无一人。
  玉簪知道三姑娘自从落水后就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小书房,于是进了东边的次间。果然看到君拂正坐在书案上濡磨挥毫。原来竟是在画画。
  玉簪向上面看了一眼,就见那画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不由一愣。姑娘何时画得这么好了素日王先生教姑娘画画的时候,姑娘总是心不在焉,不曾见她用心学过。
  君拂这时候已经抬头,双目直接看向了玉簪:“何事”
  玉簪不由倒退了一步。定了定神,又觉得自己错看了,刚才那瞬间,她竟然被姑娘的威严震慑
  她是侯府的家生子,除老太太二太太之外,也见过许多大官夫人,可是也没有这等威严啊怎么姑娘的威严倒是比几位大主子更盛大呢岂不奇怪
  君拂已经垂下眼睫,放下了笔。这些日子,她的记忆和宝珠的记忆已经渐渐杂糅在了一处,因此本性就越来越显露了。刚才不小心吓到了小丫头实在非她所愿。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君拂淡淡地道。
  玉簪却有些忘记了自己的来意,见君拂动问,才想了起来,立刻变了一副面孔,双膝跪地,哀哀地道:“姑娘,刚才双喜回来把我拦住,把她偷懒伺候不周生的气全都赖在奴婢身上。编派了奴婢好些难听的话,奴婢实在是气不过,还请姑娘为奴婢做主。”越说越委屈,不由掉了眼泪,然后又凄凄地道,“而且,她还口没遮拦,说姑娘太难伺候。”
  说了那么多,最后一句才是玉簪要说的重点。她进来的时候已经想了许多,如果只说自己和双喜拌嘴的事情,姑娘未必在意,给自己做主,就算发落,那发落的人中也不会只有双喜一个,因此才编了最后一句话。
  她心里为自己最后的一句暗暗得意,觉得分明是点睛之笔,姑娘听了这话,不愁不惩治双喜那蹄子。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君拂的声音,不由奇怪。悄悄地抬起了头,却见姑娘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望着她。
  玉簪的眼神就是一缩。为什么她感觉姑娘已经把她看透了呢可是她想了又想,并不觉得自己说的哪一句话是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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