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棚搭在大街小巷,悬着各色琳琅灯火,灯景极盛。
水面还有锣鼓声,总之十分热闹。
观灯的游人也络绎不绝,何繁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景,新鲜得不得了。漳州城到处白墙黑瓦,她看了好几年了,身体又弱,家人很少让她出门。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又来到了京都,就最喜欢出门看热闹。青环艰难地在人群中挤动,不知道她家小姐怎么那样灵活,游鱼一样裙角都不挨人。
她小跑着,眼睛才能逮住何繁嫩绿色的身影,一晃眼又不见了。不过她记得出门前少爷的叮嘱,和小姐走散了,只需要寻着最热闹最嘈杂的地方走,准能找到她。
果然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两层高的灯楼。从高檐上斜垂下来的绳子上挂着许多式样的灯彩,鸟兽虫鱼都有,各色的火光从高处一路悬挂到近地面的台子上。何繁站在最前面,正仰着头看,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那灯楼的主人借着花灯节做生意,出了上百道难易不同的灯谜,花了钱就可以抽一道灯谜来答,凡是猜中了,就有机会赢走其中一盏花灯。不少文人打扮的公子都被吸引过来,每当有人猜中了,围观的人中就爆发出欢呼声。她家小姐也跟着拍手,兴奋得脸都红了。
她无奈地一边道歉一边挤过去,拿着帷帽到了何繁身侧,皱着眉头小声劝:“小姐,这里可不比漳州,听闻京中的贵小姐们出门都要带着帷帽的。”
何繁听她这样说,看了看四处,笑眯眯地回她:“少骗人了,若是必须,她们怎么都不戴?”观灯的人中女子不在少数,怎么她们不戴偏要自己来戴。何况戴了帷帽还能看到什么灯啊,回家算了。
“可是……”又有人猜中了,人群中又是一声欢呼,何繁也又被吸引了注意。青环细细的声音被盖过去,咬着嘴巴看自家小姐白莹莹的侧脸,担心得不得了。心想小姐身体不好,养了许多年终于能跑能跳了,一旦挤到碰到又如何是好?
而且小姐实在是生得十分好看,漳州城民风淳朴,人又不多,倒不怕出什么危险。哪里像是京中这样人声鼎沸。
何繁不理会小侍女的纠结。
其实何繁心中也无奈:一来,本朝风气还算开放,不至于限制女子出门,也不强求女子佩戴面纱遮容。二来,她出场的装备是有限制的,帷帽不属于此次出场所需装备,严禁佩戴。
何繁穿梭在各个世界中,主要任务就是扮演npc,不干扰剧情发展的同时攻略男主,得到积分兑换更高级的身体。身体越高级,她控制得就越自如。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但有一个能任她随心所欲支配的身体太重要了,她再也不想体会明明没吃饱,手已经撂下筷子的感受了。
所以她努力完成任务,积攒积分,辗转万千世界。
这个世界里何繁是生在富商何家,自幼长在漳州城。今年春闱她的哥哥何淳顺利闯入会试,举家借此机会迁入京中。
京中也有个何家,却是侍郎府邸。两个何家倒是有些亲缘关系,然而何繁家不过是旁支,又是一官一商,早都不来往了。故事里的女主何言碧正是何大人的嫡女,生得柔美多才,追求者如过江之鲫,男主谢雁行自然也是其中一条。谢雁行幼时曾拜师何家祖父,同何言碧算是青梅竹马。后来上了战场,生生死死几遭,满身煞气,何言碧就有些怕他,几乎不再和他说话。谢雁行却是对她情根深种,心思藏得很深,只是默默护着她。
何言碧看不上舞刀弄枪的谢雁行,千挑万选嫁给了穆家公子穆齐,嫁过去才两年丈夫就三番两次抬妾进门。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何言碧当然咽不下这口气,闹了大半年后和离归家,这才开始考虑当初有意求娶她的谢雁行。
谢雁行生得人高马大,样貌又好,更是几次率军镇压边境蛮夷,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她想着若是嫁了,不知多少人要羡慕自己。只是谢雁行的名声不大好,京中传闻多是说他杀人如麻。父母双亡,早年也被归结于他命格不好,刑克父母宗亲。而且他今年都二十有余了,却连个通房都没有,妇人们私底下都议论他怕是有什么隐疾。
何言碧到底是嫁过人的,参与过不少此类八卦闲谈,心中当然要有百般犹豫思量。但又觉得错过了他,怕是再没有更好的了。她当初嫁入穆家时,何穆两家尚算门当户对,可就算是如今父亲仕途坦荡,压了穆家一头,也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谢家的。何言碧的父亲又是混迹官场,自然巴不得和谢雁行攀上关系。
而故事里的何繁实在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炮灰。
故事进展到今日花灯节,何言碧尚还在穆府与妾侍斗法,何繁却偶遇独自观灯的谢雁行。她与何言碧生来眉眼有五分相像,灯火之下尤甚。居然勾起了谢雁行和何言碧儿时的美好回忆,动了求娶的心思,请人去了何繁家提亲。将军有意求娶商家女,这事儿不需要刻意传扬,街头巷尾也无人不知。京中人人都道何繁是要攀上谢将军这根高枝做凤凰了。
变故在何繁的哥哥何淳和何侍郎之子,女主的弟弟何绍同入会试,卷进了舞弊丑闻之中。何绍才学不行,小聪明却极多,仿得一手好字,听闻何淳是本家旁支,才学出色,就希望何淳可以代笔,替他考试。所谓代考,就是两人同入考场,答卷后在试卷上写对方的名字。
何淳本性正直,自然不肯干。却因此被何绍记恨,袍子内侧竟被人缝了小抄,诬陷怀藏。何繁家无权无势,长子被毁了名声却无处伸冤。而何言碧和离后觉得自己当初选错了良人,要纠正以前的错误,找到谢雁行表露了真心。谢雁行本来就是将何繁看作是何言碧的替身,救下何淳作为对何繁的补偿后改娶何言碧。
本就是普通商家女,哥哥又是个因舞弊入过狱的,婚事黄了在大家看来才是应得的。
那么何大人的嫡女何言碧哪怕是二嫁,比较起来也要好上许多。
此后何繁的名声一毁到底,她身体又差,最后郁郁而亡。
这些情节在何繁心里过了无数回,她改不了大趋势,少受些苦总是可以的。
耳边时而是哄笑时而是掌声。许多人只是围观,除了觉得自己肚子里有些墨水的敢上前一试,大多怕在人前丢了面子。在平时花灯并不难得,但拿到了灯谜可是要在众人面前大声报出谜底的,而且灯楼老板既然是做生意,灯谜总不会出十分简单的让自己赔了本。
热闹了一会儿,抽出的灯谜越来越难,上前的人就少了下来。何繁盯着其中一盏伸出手。
身侧也有一只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几乎是和她同时伸过来。手背轻碰,倒是那人极快地先收回了手。
何繁侧头,正好对上那人淡漠又疏离的目光。他看她的一眼守礼又自然,很快地从她脸上划过。
她心里笑,巧了。
面上却看不出表情,转过脸将铜板塞给老板,亲手解下灯底的彩绳,打开写着谜面的纸。
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微躯敢一言。字一。”是猜字谜。
青环也好奇地探头看,这时候抽灯谜的只剩何繁一个,围观的人都在等她说出答案。青环小声念:“微躯……敢一言?什么啊……”她挠挠脑袋,她家少爷最擅长这个,以往漳州城的花灯节少爷都能赢不少花灯送给小姐。
何繁自然知道是什么。
还真是巧上加巧,这样浪漫的巧合居然是属于男主和炮灰的。
她似乎是在思考,小小的计时漏已经快见底了,人群里有了善意的笑声,倒是把青环急得不得了。何繁飞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墨色的身影在眼底一晃,她回答时声音轻软,十分肯定:“谢。”
灯楼老板爽朗一笑,“对了!”
青环笑得像朵花一样从老板手里接过灯,递到何繁手上。
何繁提起灯来打量,悬在她眼前的花灯是由红白纱罗拼凑在一起,垂下来的流苏像是流动的光。上头还有只翠蝶,薄薄的绿纱拼就,缀珠做了眼睛,边缘透着光,当真如抖动的蝶翅。
等她移了眼再看身边,谢雁行早已经离开了。
何繁挤出人群找他的身影。隔岸也有熙攘的人声,何繁一路找到水边,三三两两的人在放莲花灯。谢雁行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刚从阵前回来,战场厮杀不绝,京中依旧安稳。
他也不知道今夜花灯节,自己孤身一人出府又能做什么。倒不如在府中喝酒来得自在。
他轻声一笑,准备离开。
何繁绕到他身前。
“谢谢你的提醒。”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半举着灯笑得眉眼弯弯。灯在她手里摇摇晃晃的,好像表情都融进了灯影。
谢雁行倒是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谢我做什么?”他低着头,眼中浅浅的疑惑,终于不像刚刚那么冷漠。
何繁指指他腰侧垂挂的玉佩,那上面隐隐有个“谢”字。
谢雁行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将玉佩拿下来,握在手中,突然露出极浅的笑来。很快又消失了。
他面前的何繁俏生生地站着,仰头看他时眼睛亮晶晶,年纪还很小的样子。
“送给你吧。”她举着灯说。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言碧,她自幼才学好,花灯节上和穆齐比谁猜得灯谜多。花灯却是不在乎的,赢来的最后都给了他。
那时她也这么说过:“雁行哥哥,灯都送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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