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第1章 重回高一

  “别睡啦，快醒醒。”
  好熟悉的声音，趴在桌上的宋晚照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高中数学老师老孙，以为自己做了美梦的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孙老师好。”
  老孙哭笑不得地看着还有几分稚气的小姑娘，周围同学都忍着笑，图图窘得不行，刚才自己怎么都推不醒，这下被老师发现了。
  老孙忍俊不禁：“你都睡成这样了，我好什么，我不好！”
  顿时全班哄堂大笑，宋晚照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快起来看书啦。”老孙又走回讲台上，干干瘦瘦的他戴着啤酒瓶一般厚的眼镜，但折射出来的目光是那样温柔。老孙以前说过，他高中的时候就因为高度近视，高考成绩优异的他无法报考理想的大学，这才成了老师。
  宋晚照打着哈欠，这个梦还挺逼真，手里的课本是高一第一册，环顾周围，有一半的人都叫不出名字，但隐约又觉得熟悉。。
  这时桌箱里有东西震动，把宋晚照吓了一跳。宋晚照径直拿出来看，居然是一个崭新的三星手机……看起来很眼熟……这是自己的第一个手机，买了两个星期就在公交车上被偷走的那个！从此开启了高中不断掉手机的魔咒。
  而这个滑盖的手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宋晚照的手里。
  邻桌的图图赶紧用手肘碰碰宋晚照：“你怎么还把手机拿出来啦？小心老孙给你收了。”宋晚照看了一眼图图，不禁感叹图图真是多少年都一个样，去年寝室聚会，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的她看起来分明还是个没毕业的小姑娘。
  看来是梦到高一第一学期的事了，宋晚照靠在课桌上托腮回忆，懵懂无知又胆大冒失的自己，从j县以全县第十名的成绩考进了省城g市实验一中的重点班。g市是一个二线城市，实验一中，g市一中，实验三中，师大附中是市里最有名的四所高中，自然高手如云，以宋晚照初中长期班级第一的成绩在年级也不过50多名，一下子从云端掉入地狱。
  第一学期还想着发奋努力和好友考到同一个大学，第二学期就开始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后来……后来就去了一个破破烂烂的二流大学，读了一个一点用没有的专业，毕业后找了份不上不下的工作，爸妈逼自己回家考公务员相亲，坐在回程的飞机上……空难……
  然后自己不就应该死了吗？
  宋晚照记得飞机前座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两人一路谈天说地，笑声连连，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了指望的宋晚照不免听了几耳朵。短发女孩语气羡慕又不甘：“这次考试我总该进前三百了，你肯定还是前五十。我要是就好了，我妈肯定什么都给我买。我妈又想给我报一个物理补习班，我都上不动了。”
  扎着马尾的女孩温和地笑着说：“你花再多时间，心思不在上面也没用啊，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看小说，真正学习的时间可没几分钟……照这样下去，再报十个补习班也是浪费钱。”
  宋晚照觉得长发女生说得很有道理。
  作为一枚曾经的超级学霸，后来的超级学渣，宋晚照对于学习成绩这件事有着很深的见解。看着刻苦努力，没有努力到点子上，花再多时间也是惘然。但是像自己当初高三那样，全然不努力，浑浑噩噩混日子，那结局就是必死无疑。
  曾有个热门帖子问如果能回到十年前，会给过去的自己说什么。点赞最多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好好学习。
  宋晚照无比认同这个答案，虽然无数鸡汤都说学历不重要，可是学校的名头，专业的含金量，都是职场路上必不可少的垫脚石。更重要的是，你在什么样的位置，身边就会聚集什么样的人。在二流大学混了四年，直到毕业找工作宋晚照才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多少时间，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曾经也想过上哈佛还是上清华的宋晚照最终无奈回家接受父母的安排……
  对于曾经眼高于顶的宋晚照来说，按部就班地相亲结婚生孩子，简直就是宣告自己这二十多年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失败。
  所以当得知空难即将发生的那一刹那，除了对父母的担心挂念，宋晚照竟有一丝丝的轻松。
  难道是临死回忆一日游？
  --------------------------------------
  历史悠久的实验一中素有皇家花园的美誉。一进校门便是林荫大道，大道尽头是茂密的花园，大道旁边则是实验楼。实验楼和主教学楼以及花园，正好围着操场。
  主教学楼分为两部分，前低后高，前部只有两层，一层连通后部都是活动大厅，然后二层楼顶是一个铺着草坪的绿色天台。前后相连，中间则围出两个小花园。
  此时高一十二班的教室还在教学楼前部的二楼，窗外望出去就是操场和绿树和明媚日光。这届学生刚好赶上课改，不再是两人同桌，取而代之的是六人三三对坐的小组模式……全班一共九个组，3*3排列，每周轮换。宋晚照的小组此刻位于窗边的第二组，宋晚照就坐在靠窗这边的最后一位，图图在隔壁组的靠窗的第一位。还有许久不见的挚友小七坐得很远，利落的短发，带着大框眼镜，正是最初相识的模样。
  下课铃声响起，黑胖版秋叶招呼宋晚照道：“走，买零食去，下节是老徐的课。”
  秋叶是寝室里最和气的姑娘，但是高三那年因为学籍问题转学走了，和她关系很好的宋晚照一直深以为憾。后来毕业后再相聚，大家变化都很大，再也找不回当初年少的那种感觉了。
  宋晚照懵懵懂懂跟着她一路小跑到小卖部，又赶在上课铃响前匆匆跑回教室。宋晚照惊异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充满了力量，和平时的腰酸背痛不一样，连视野都清晰了很多。没来得及细想，坐在楼梯口抽烟的老孙和老欧招手叫她们过去，化学老师老欧依然是那样精神抖擞，眼镜架在头发稀疏的头顶，眼睛里全是笑意。
  就像无数次宋晚照怀念的那样，抽着烟微笑着说：“两个小姑娘又跑到哪里去了？”
  老孙笑着调侃道：“上课睡大觉，下课了倒挺精神的。”
  宋晚照的鼻头一下子酸得不行。
  老孙弹弹烟灰，说：“宋晚照你数学课怎么总是睡觉，以后晚上早点睡啊。”
  老欧站起来扔了手里的烟头，揉揉宋晚照的头，说：“是不是还在委屈？”转头给老孙解释道，“她是受委屈了，昨天晚自习被刘杨欺负了。”
  刘杨是班里最讨厌的男生，又高又壮，因为知识面很广，时常被老师表扬，成天趾高气昂。宋晚照高中是班长，脾气暴戾，和他是很不对盘。
  这个梦未免也太清晰了一些，直到宋晚照和秋叶走进教室看到讲台上的物理老师老徐，宋晚照还有些回不过神。
  邻桌图图戳宋晚照：“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老徐看你好几次了。”
  物理老师老徐专注地拿着直尺在黑板上画图，边画边强调道：“图就是解题的关键，所以你们作图的时候一定要严谨，最好用直尺来画。”
  这句话宋晚照不知道听老徐说过多少遍了，只顾着低头翻书包，找出和邻座一样的习题册。
  “诶，多少页啊？”宋晚照小声问身边看上去很文静很眼熟但死活想不起名字的女生。
  “15页。”女生小声的回答。
  宋晚照发现自己没有做完，看来应该是准备数学课下课补的。
  老徐画完图，说：“现在找三个同学上来做这道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环节是宋晚照的噩梦，宋晚照赶紧低下头，避免和老徐目光接触。一道无形的视线在头顶扫射，宋晚照佯装研究习题册，高一的物理题还挺简单的，宋晚照搜寻脑海里的知识，但是一个公式死活想不起来。正准备翻开课本找，就听到老徐充满磁性的声音叫到：“钱经纶，刘乐，宋晚照。你们三个人上来做。”
  宋晚照欲哭无泪，文静的小姑娘就把自己的习题册推了过来，宋晚照还没来得及投去感激的眼神，老徐就补刀道：“别带书，我图都给你们画好了。”
  宋晚照偷瞄了半天，奈何老徐就在旁边盯着，两个男生很快就写完题下去了，宋晚照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把公式的部分空着。
  写完题三个人站在讲台一边等着老徐来点评，两个男生除了字难看点被老徐嫌弃之外基本没什么问题，看到宋晚照的答案，老徐的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这么简单的公式还没记住？”
  高考结束那天我就把物理全忘了啊。
  宋晚照的内心os老徐是听不到的，他着重批评了宋晚照这种不求上进，课后不复习的行为。这么大年纪还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批评，宋晚照觉得耻度很大，老徐一让回座位就立刻灰溜溜地下去了。
  图图小声地说：“你怎么这道题都不会啊？”
  宋晚照在桌箱里撕开课间买的小零食，分了图图一半，问道：“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图图一手接过零食，一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9月12号啊。”
  宋晚照顺势打了图图一下，然后紧张地问，“疼吗？”
  图图顿时抓狂：“你倒是打自己啊！”
  宋晚照请了个假去厕所，站在厕所里看着手机，2010年9月12号，高一第一个学期。
  宋晚照忽然明白，自己好像重生了。
  --------------------------------------
  第四节课一下课，小七和图图率先冲出教室，留下一句“我先去占位置”。秋叶拉着宋晚照也是一阵小跑，中午食堂人最多，去晚了好多菜就没了。
  “你还有饭票吗？”秋叶边跑边问，“我忘了去换。现在人肯定很多。”
  宋晚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颜色不一的塑料胶片，上面印着“伍元”“贰元”等字样，“是这个吗?”
  “恩恩，借我5块钱。”
  小七和图图已经打好饭占好位置，打饭的队伍还很长，秋叶和宋晚照选了一队看着快点的开始排，后面来的很多人都找队伍里的熟人帮忙代打，这种无形的插队方式让队伍进展缓慢。宋晚照前世为了这事没少和人吵架，后来索性不再食堂吃饭，天天在学校门口买饭。
  宋晚照打了一个辣子肉丁和一个土豆丝，小七看见就笑着说：“你怎么每天都吃一样的菜啊。”
  宋晚照尝了一口，味道还是一样不错，自己高三的时候靠着这两个菜撑过了一个学期。
  吃完饭几人回寝室睡午觉，宋晚照看到了自己高中住校时候的寝室。六人间是三张床，上下铺，然后一个大柜子和一个大桌子。秋叶是宋晚照的下铺，吴灵是图图的下铺，而小七的下铺——张美芝，此刻正躺在床上打电话。
  如果说住寝室的孩子一定会遇上一个奇葩的话，张美芝无疑是对宋晚照忍耐极限的挑战。
  宋晚照记得很清楚，剪着很短的短发的张美芝长得不太好看，平时很爱打扮。口音严重的她向来独来独往，虽然她有些奇怪，但平时都互不干扰。张美芝的怪异事迹在班里也是广为流传，比如对男生很热情，对女生很冷漠；交了校外的男朋友，还和班里男生说起自己和他的亲密行为……
  最让宋晚照不能忍的是，有次假期提前一天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张美芝用自己的内衣专用小盆泡她的丝袜……
  当场炸毛的宋晚照去质问张美芝：“你凭什么用我的盆洗袜子？”
  当时正在照镜子的她闻言只是轻描淡写地答：“哦，我忘了洗了。”
  宋晚照气结，过了半天才决心不能做包子，又说：“你都洗袜子了我还怎么用？”
  张美芝依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那我给你重新买一个吧。”
  从此宋晚照就再也不和张美芝说话了。最让宋晚照后怕的是，如果自己那天没有提前回来，张美芝把袜子洗完把盆放回去，自己是不是还会接着用……
  --------------------------------------
  下午第一节英语课是著名的ppt老师miss黄的课。
  miss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一头长长的微卷头发和亘古不变的高跟鞋是她的标志。据有心人士观察，连学校举行老师运动会miss黄穿的运动型都是高跟的。
  miss黄的英语课很是无趣，只会照搬ppt内容的她时常让全班同学都怀疑英语课的重要性。
  比如：“这道题选c，为什么，大家看，b肯定不是正确答案，a也不是，那只能选c了。要灵活运用。”
  再比如：“这道题答案是b，有人不懂吗？没有吧，好看下一题。”
  甚至……直接让同学来轮流讲题……
  miss黄和老徐的课宋晚照都会准备一点小零食，miss黄带着读单词，宋晚照百无聊赖的翻英语课本，只觉得不可思议。
  太简单了。
  前世作为一家外企小文员的宋晚照，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可以和歪果仁自如交流的英语了。miss黄照例点名起来读课文，一人一段，当点到宋晚照时，大家都投来同情的眼光，一天之内同时被老徐和miss黄点名，是有多背。
  但是当宋晚照读完，大家的眼神都变了。宋晚照想象出了漫画里的闪光特效，心里还有些暗爽。
  图图侧着身小声说道：“没想到你英语这么好诶，读得跟磁带一样。”
  miss黄也表扬道：“宋晚照的发音很标准，大家都要多练习，英语没什么窍门，多练就好了。”
  --------------------------------------
  整整一周宋晚照都在一个恍惚又惊奇的状态，看周围的人就像看电影一样。
  图图这件衣服是高一的时候买的？秋叶居然还有这么胖的时候；小七的口味一直没有变啊；小胖子刘乐高一居然比高三胖这么多；花花果然是比女生还要优雅……
  花花是班里最文静的一个男生了，举止比女生更淑女，虽然略有些娘气，但是性格温和的他很受女孩子，以及男孩子的欢迎……花花是女生的叫法，男生都直接叫他花魁……
  这样恍惚的状态自然引起了老师的注意，班主任老赵在下课的时候很自然地说道：“宋晚照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数个小格子间宋晚照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老赵的位置。高中时一开始她作为班长总来找老师，后来是因为总犯事被老师找。
  老赵正和同事聊天，看到宋晚照就收了笑脸：“最近老师们都反映你一天到晚注意力不集中，在想些什么？”
  宋晚照低着头拿出听领导训话的架势来。
  表情沉重的宋晚照不禁感叹高中老师真是负责，大学以后上了一个学期课老师都不一定认识你。她不经意撇到老徐的办公桌，桌上摆着很多书法作品，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老徐是学美术出身，年轻时还是一个长发飘飘抱着吉他的文艺青年……真是不想当画家的歌手不是好物理老师。
  “……你这是学习的态度吗？”老赵一拍桌子，明显是有些生气了。
  宋晚照回过神来，知道此刻应该表表决心，还在酝酿台词，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的老欧已经语气轻松地说：“赵老师，别这么大火气嘛。姑娘过来，欧伯伯给你说几句话。”
  宋晚照又呆呆地走到老欧的面前，老欧的坐在老徐的前面，桌上的摆了好几盒茶叶，他随时都离不了茶，下课却常常忘记带走。有时候别的老师上着课，作为年级主任的他就气定神闲地走进来拿茶杯，把老师们吓得不轻。
  老欧让宋晚照坐下，喝了口茶才开口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那天晚上刘杨的事……”
  刘杨的事……对了，现在是2010年。前几天在教室看新闻联播时看到日本发生了特大地震，刘杨和几个男生带头鼓掌叫好，当年的年轻气盛的小愤青宋晚照觉得生命无关政治，就阻止了他们的行为，并放了512时日本来中国救援的视频。刘杨当场发火，喝止宋晚照关掉视频，并且十分倨傲地发表了日本人就应该灭绝这样的言论。
  宋晚照音量压不过，气势更压不过，一怒之下对刘杨说：“如果班里还有一个人让我关掉我就关……”就当一片沉寂的时候，一个素来和刘杨关系不错的女生抬头对讲台上的宋晚照说：“我不想看，你关了吧。”
  刘杨当即扬眉吐气地看着宋晚照，毕竟是年纪小，宋晚照又丢脸又生气，当即奔出教室，大哭了一场。
  那样遥远的记忆被唤醒，老欧伸手摸摸这个满脸迷茫的小姑娘的头，无比慈爱地说：“你的想法没错……但是你有这个觉悟，很多人没有。你只要做好自己，慢慢的差距就会出现……”
  宋晚照眨眨眼，明明没有哭，眼泪却滴在了老欧沧桑的手背上。
  宋晚照想到父母在电话里对自己吼：“你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在外面能有什么出息，我们年纪都大了，你现在还不回来要等到我们死了才回来吗。”
  她终于接受，自己回到了15岁。在面对了无数的不如意之后，在离开校园步入职场之后，在对人生已经失望透顶之后，她又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