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眷(重生)》第2节

  他一字一句如盟誓,微肃低道:“四姑娘,昭言此生不悔。”
  失去搀扶,云姒清瘦的身子几乎站不稳,她眼睁睁看着风昭言冲向禁军,以一敌众拼死缠斗。
  “昭言!”
  他护在她身前,不知被砍了多少刀,中了多少箭,直至最后一刻,他浑身衣衫因喷流的鲜血湿透,终于双膝跪地,没了动静。
  云姒呼吸一窒,眼底猩红。
  娘亲走了,昭言也不在了,这个世上,她再无人可倚靠了罢……
  体内灼烧生疼,混着悲痛再度席卷而来,冷汗迅速濡湿了云姒的鬓发,她几欲窒息,蓦地咳出了口血。
  今晚的汤药果真有问题……
  究竟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云姒满目的冷意瞬间凝结,美艳的眸中尽是嘲讽。
  眼前是虎视眈眈的太后和将生路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军。
  云姒颤抖着站起来,抬手抹去唇边血迹,沿着下颌线被拉长的血迹,在冰冷的月光映照下显得如此可怖,如瀑墨发凌乱散落,夜风中肆意飞扬。
  她逆光而立,浸染在月色里,眼尾处冰莲流光。
  而那脸上的印记,第一次为外人所见,众人皆愕然,诧异须臾后又唏嘘不已,那朵妖异的冰莲,衬得她别样诡艳的美,仿若当真是倾世妖女再现。
  太后眯眸下令:“杀!”
  “朕看谁敢!”
  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突然一个凌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凛冽如寒玉,冷得透心噬人。
  只一声,所有人立刻落下手中兵器,纷纷向那人折腰伏跪,皆不敢再妄动半分。
  “参见陛下!”
  太后傲视的神情掠过一瞬惊诧,很快又无声掩去,缓和了心绪后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齐璟眉宇间的疏离显而易见,俊眸扫过,眸心冷光一现:“如此深夜调遣禁军大动干戈,怎么,母后这是要取代儿臣,垂帘听政?”
  这字字句句都叫在场众人听得心头发颤。
  太后一震,后宫干政的罪名自是担待不起。
  她暗自深吸了口气,敛了敛神,毕竟现如今齐璟才是这大齐的主人,“陛下言重了,不过是今夜有刺客劫狱,哀家恰巧遇见罢了。”
  月下一身黑金蟒袍夺目,威慑众生的君王,眼底凝聚着戾气,漠然道:“既如此,母后就请回吧,端坐好您的皇太后,没有下次!”
  太后虽心有不甘,但碍于身份,不得不折身离去,她瞥了眼不远处颤抖着身子奄奄一息的云姒,侧身离开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诡谲,朱唇勾起的那一点弧度叫人看不明白。
  齐璟疾步上前,长臂一伸将柔若无骨的女子捞入坚实的怀抱。
  怀中的人儿气息微弱,唇边的深色血痕那么刺眼,齐璟墨玉般的瞳仁猛然一缩:“李桂,传御医!”
  跟随身侧的李公公忙颔首授命而去。
  云姒突然用力咳了几声,再也耐不住体内揪心的疼,鲜血一口又一口噗了出来。
  齐璟眉头紧拧,捏在她肩膀上那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收紧。
  云姒慢慢半睁开眼,抱着自己的那人,侧颜轮廓分明,双唇抿得很紧,浅薄的唇形,像极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可现下这人,是大齐的帝王啊,怎么会是她曾在烟花雨巷遇见的那人呢……
  熟悉的感觉蔓延心头,连日来的身心折磨,让她一瞬间眼眶发热。
  云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吃力抬起手,冰凉的指腹颤巍巍碰了碰他的唇。
  “傅……君越……”
  那声几不可闻的熟悉低唤,齐璟指尖微动,眸底逐渐幽深。
  他冷峻的脸紧绷着,情绪难辨。
  齐璟点墨般深邃的眸子定定凝住云姒的脸,半晌后,声音如静夜深沉:“朕让李桂给你带话,可你怎如此固执,宁死也不肯应……”
  话?什么话?
  云姒想要问他,意识却涣散了开,抚在男人唇瓣的手无力滑落了下去,她再无知觉。
  良久,怀中的人身体逐渐冰凉。
  男人呼吸粗重,双手难以察觉地微颤,却是一言不发。
  那一刻,这方寸的天地,仿佛所有的星月都坠落在了他们身上,云姒惨白的脸庞上,眼尾的冰莲流光更盛。
  “今夜所有驻守禁军,擅离职守,目无尊法,”齐璟垂敛深眸,一字一句,阴沉狠厉:“就地斩首,以儆效尤!”
  大齐的帝王,一夜之间,斩杀百人。
  那夜的皇宫,染尽血色,近乎修罗炼狱。
  后世子民只以为,那是因为太后把持朝政之意惹怒了君王。
  却没人知道,君王真正的心思……
  第2章 凛冬
  小舟泛波荡漾,湖水映着月影柔光潋滟。
  女子轻扣伞柄,素色绸伞掩着月下的容颜,纤柔玉指探出船舷,一挑一划,轻拨着水面,惬意闲适。
  不多时,下起了朦胧细雨。
  雨水滴落,晕出湖面的浅浅涟漪,也染湿了女子伸于伞外的淡紫色袖袂。
  伞檐抬了抬,露出了那张明美的脸庞,她微仰头,才发现月亮不知何时偷偷隐去了。
  三月春夜的雨,还真是说来就来。
  她低浅一叹,起身收伞,踏进了乌篷。
  窈窕倩影一晃,落座案前,她的声音甘冽如泉水:“多谢公子愿与我共乘一舟。”
  桌案对面的男子一身墨色锦袍,浅啜一口清茶后放下杯盏。
  他薄唇微动,语调徐缓:“无妨。”
  云姒清潋的眸子在男子身上流转一瞬,视线最终落在他精雕的半张银灰面具上,迟疑片刻轻声问:“……公子为何掩面示人?”
  男子低头把玩指间的翡玉茶盏,嗓音清冽,淡沉反问:“那云四姑娘又为何要于月下撑伞?”
  云姒倏然一顿,怔怔道:“你怎么知道……”
  她分明从未言及自己的是何许人。
  “侯府有女倾城色,柔荑兰伞共月明,乃是神明诞世。”这句民间盛传的诗词自男子唇瓣低吟而出,他未透丝毫情绪,将杯盏落于桌上,又道:“京都城内,执伞步于月夜者,想必唯姑娘一人。”
  说罢他斟了盏新茶,七分满。
  “那些文人墨客就爱卖弄辞藻……”总爱拿她当做饭后谈资,云姒小声埋怨。
  男子不紧不慢,递了茶盏置于她桌前。
  凝着他修长干净的指尖,云姒问道:“公子不会也认为,我是什么神明吧?”
  她黛眉微蹙,复又低低添了句:“也忒不吉利。”
  银灰面具遮住了男子的半张脸庞,叫人看不清他眸底神情。
  唇色浅淡,勾起不易察觉的半点弧度,他轻缓:“落花舒夭人独立,鸾姿凤态,是为天上仙,这样如何?”
  云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随后漾笑出声,这么一改,听着很是喜欢。
  她眼波微转,含笑探问:“我能否知道,公子名姓?”
  乌篷船内烛火轻晃。
  面具下的深眸略微一抬,眼前的女子绽着明美笑颜望着他,绛唇嫣然,齿贝洁白。
  沉默半晌,冗长的安静后,他敛眸淡声。
  “傅君越。”
  雨夜起了薄雾,小舟悠荡于渺渺轻烟中,若隐若现,仿若行至幽云深处。
  乌篷轻舟渐渐的,越飘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
  这一切,似梦一般,在脑子里过了一趟,又消散不见。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境,可为什么不停歇的雨,覆在脸上的触感那么真实,像是狱中那碗汤药下肚后,她因痛苦而染透额鬓的湿汗。
  虚汗涔涔聚流成河,将她整个人浸溺水中。
  云姒想要睁开眼,可胸口如有千斤巨鼎压着,窒息感那么强烈。
  脑子压抑昏沉,她恍惚记起了什么。
  在那个冬夜,在那人怀里……
  她已经死了吧……
  良久,涣散的意识忽然被狠狠吸住,水里的身子逐渐下沉,云姒蓦地睁开眼。
  思绪一凝,她没时间多想,下意识屏息,不断挣扎着往水面上浮去。
  当下正是深秋时节,御花园红枫如画,天凉了,却也不乏各色似锦的繁花。
  只是此时天色异常暗沉。
  兰亭无风亦无人,池水寒凉,突然泛起了层层波纹。
  “噗”得一声,云姒瞬间扑腾出水面,那是美人出水的艳景,只是当时,美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她吃力地倚到岸边,鼻腔溺了水,呛得她剧烈咳嗽。
  合目喘息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攀住沿边,艰难爬上岸。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身子,身上穿的,是月前入宫时的那件薰紫色纱衣,此刻已浑然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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