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
当山门檐下的风铃被冰寒的山风吹动,发出比山风更冰冷的铃声时,在思过崖后山山洞中处盘膝打坐的陆修,慢慢睁开了眼。
他心有所感,站起身来,长袖一振,那用来困住他、好叫他“安心思过”的大阵,就这样在他面前悄无声息地闭合,露出了通向山洞外的通道,和山洞口处跳动的火色。
哦?火?
难道是他的好师尊终于忍不住,想要将他烧死在山洞里么?
但很快地,陆修泽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的师尊乃是贯日真君,就算其为人蠢笨顽固不懂变通,却好歹也活了三百余年,没有心机也应当有阅历,所以,即便贯日真君再如何看不惯他到想要杀了他,也不至于想出“烧死他”这样傻气的办法来。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修泽漫步走出山洞,洞口处即是悬崖峭壁,低头一瞧就能看到弥漫的山雾,以及山门那轻轻摇动的风铃。这时,原本应当守在山门处的两个弟子,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而远处择日峰的主峰上,却是火光冲天,象征着毁灭的颜色,将天与山烧成一色。
原来火烧之处,并不是他所在的思过崖,而是择日宗的主峰,择日峰么?
陆修泽挑眉望去,只见此时此刻,择日峰主峰大殿的方向,火色蔓延,人声沸腾,依稀可见其中人影摇动,声色忙乱,竟就像是山下闹市一般,全然不复平日里的静谧仙气。
陆修泽遥遥看着这一幕,冲天火焰映入他冰冷漆黑的眼中,融成了沉沉的笑意。
“难得见到择日宗有这样的狼狈模样,”陆修泽暗想,“倒是新奇得紧。”
——如此绝景,真是难得一见啊。
陆修泽又向前一步,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负手而立。
山风吹动了陆修泽的长袍,衣角鼓荡出猎猎声响。他身着白衣,远处的火光遥遥映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救世的仙人,但当他畅快一笑,眉间眼角伪装的温柔如冰雪消融,露出了里头天生的风流和冷酷后,却又像是灭世的魔头。
终于,系统忍不住冒头来煞风景了,语带不满,道:“你这么悠闲,就不好奇择日宗里发生了什么?”
陆修泽眼中含笑,语调是天生的温柔多情,语意却颇为凉薄,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总归是与我无关的。”
系统便是看不惯它宿主老是这幅“世界怎么样关我屁事”的装逼样,更不满自己跟宿主绑定多年竟然还没抢过主导权,于是忍不住开口刺道:“你就怎么知道是跟你没关系的?如果我说是天道之子终于来了呢?”
天道之子?
听到这个从系统跟他强制绑定后,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的“宿敌”,陆修泽终于提起了两分兴趣:“哦?”
系统哼哼两声,对陆修泽的反应十分满意,得意道:“怎么样?那个天道之子,你宿命中、注定会杀了你的人,终于走向了他传奇人生的开端,而你——作为他人生中最高的垫脚石的你,又有什么感想?”
陆修泽道:“有点有趣,他长相如何?”
系统:“……”
喵喵喵??
这就是你的感想?
系统:……辣鸡宿主。
系统被气得心肌梗塞,不想再说话,而陆修泽却望着那火光,有些恍神起来。
二十年前,他也是在这样盛大的火焰下,拜入择日宗门下的吧?
从他拜入择日宗门下直至今日,不知不觉,竟已经有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他顶着他师尊的挑剔和苛刻,从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升至择日峰一脉首席弟子,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难以同外人道。在择日宗里,谁人都知道,他陆修泽是温文尔雅实力高强的大师兄,平易近人,是择日宗众多弟子中最能付诸信任的人。
但在唯有陆修泽自己知道,他怕是世上最不能信任的人。
陆修泽从小就知道,他同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他喜欢血和火的颜色,也喜欢美好的东西倒塌崩裂的那一瞬间。他对于死亡没有敬畏和惧怕,对于同类也没有的感情和怜悯,就算是在那场毁灭了他家乡和家人的大火中,他也从未升起过诸如痛苦和悲悸的心情。
这应当就是陆修泽与常人迥异的地方了,或许他的师尊贯日道君,也正是看出了这些深藏的恶,所以才会对他百般厌恶吧?
这个念头在陆修泽脑中一转,随即又被他扔至脑后——随意吧,反正他也从未关心过贯日道君心底对他到底是怎么个看法,即便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比父子关系更为亲密的师徒。
可是父子又如何,师徒又如何?
对陆修泽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向来无趣,而寻找有趣的东西,才是他活在世上的最大的动力。
但什么是有趣的呢?
毁灭的火焰,崩毁的山海,在死亡中挣扎的生命之花,还有所有美好的东西濒临灭亡的那一瞬间——这些对陆修泽来说,都是有趣的东西。
但叫陆修泽感到颇为不满的是,这二十年来,择日宗里让他感到有趣的东西越来越少——二十年前,在陆修泽刚拜入择日宗门下时,恰逢择日宗外忧内患,倒是叫陆修泽遇见了不少有趣的事物,然而随着动乱的逐渐平息,择日宗对他的吸引力也在日趋下降,若不是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天道之子,恐怕过几天后,择日宗就能得到陆修泽叛离宗门,破门而出的消息了。
所以,也可以说,天道之子的离奇出场,反倒是将陆修泽在魔头的路上稍稍拦了栏,难怪陆修泽忍不住道了声“有趣”。
既然这么有趣,他是不是应当过去瞧瞧呢?
陆修泽想了想,却又摇头。
一月前,贯日真君与他门下三个弟子陆修泽、秦汀芷、魏谌四人路经村庄,恰逢狼群袭村。
这对于凡人来说,或许是灭顶之灾,但对于修士来说,却是再微小不过的小事,但就在这件小事上,陆修泽却与贯日真君有着不同的看法。
贯日真君认为,狼群袭村,捕食村民,自然是死有余辜,但陆修泽却认为村中猎户众多,想来平时没少进山上捕猎,以狼为食,如今地位调转,成为狼群口中餐,也不过是一饮一啄而已,修士不应当插手。
贯日真君听后大怒,灭杀狼群后就将陆修泽带回择日宗,不顾其他两个弟子的苦苦哀求,命陆修泽跪在祖师牌位前认错。
陆修泽跪是跪了,但因心中懒得敷衍贯日真君,所以跪了三天也没有认错的意思,于是贯日真君越发怒气勃发,连择日宗其他长老的求情也不听,直接将他扔进了思过崖,并亲自布下大阵,同陆修泽道“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什么时候出来”。
陆修泽自认自己想的十分明白,并不想要跟贯日真君低头,同时心里也不是很瞧得上贯日真君的布阵手法,只不过犹豫自己叛门而出的时机,这才老实待在阵中罢了。
可关了一个月也不见贯日真君松口,陆修泽心中也是颇感无趣,正准备这两天就破阵而出,叛门离去。
但就在这一晚,那传说中被天道眷顾的天道之子却出现了。
陆修泽早听系统说过,他陆修泽的性格有着天然缺陷,偏偏在修炼上的天资卓绝无二,二者相加之下,他注定会在魔道上越走越远,成为一代魔头,大兴魔道。而为了平衡正魔两道,遏制魔道势力坐大,天道定然会在正道中选中一人,给他诸多气运奇遇加身,扶持他与陆修泽抗衡。
——整整三千年的正魔两道对持雏形,就在于他们二人之身。
陆修泽不信天道,也不信系统,甚至不信自己会成为魔道大兴的契机,但在被系统在耳边念叨了这么多年的“天道之子”后,他到底还是对所谓的“天道之子”生出了两分兴趣。
因此,这时的陆修泽也不急着走了,转身走回思过崖的山洞之中,复原了身下的大阵,又盘膝坐了回去,没有妄自离山,而是安静地等待着和天道之子相遇的时机。
但陆修泽万万没想到,相遇的时机,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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