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苓在梦中回忆起那天的景象,所有一切都支离破碎的那一天。
她当时已经是初二了,宋祝凌初叁。
又是下雨天。雨很大,天空昏沉一片,像是一块灰色的大布,将地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压了下去。
不过那一天哥哥带了伞,哥哥就是一直都比她细心一点。
两个人是干净地到了家,但肩膀处还是落了点雨痕还有头发也被溅湿。
她站在玄关处伞,心里却隐隐觉得刚才在路上,她似乎漏掉了一点东西。
哥哥先进了屋,去厕所拿了毛巾打算帮她擦干微湿的头发。
伞都好了,哥哥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她觉得奇怪,就跟着上楼。
看到哥哥呆愣着站在父母的卧室前,她的心猛地一跳,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象熟悉。
是一年前的自己。
她又一下知道自己到底是漏了什么样的细节。
很重要的细节。
路上的那辆黑色轿车。
她颤抖着跑向哥哥,垫脚伸手捂住哥哥的眼睛,手掌心是湿热的,心脏又猛地一缩,哥哥哭了。
她捡起地上的毛巾,将它盖在宋祝凌的头上,遮挡住他的视线,盖住那些残忍的画面。然后抬眼看向屋内,她看见她的妈妈躲在被窝里,旁边是那个熟悉的男人。
她还看见陈纾蕊似乎轻声说了两个字:“完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想问她的妈妈,不,是想指着她的脑袋臭骂,你是贱还是骚?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生活?
之后的那些苦涩的记忆碎片都是光怪陆离的,诡谲多变地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她莫名觉得胸闷,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后,她猛地睁开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
蓝色的帘子。
周围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手上还插着针,架子上的吊瓶还剩一半没打完。
她轻轻喊了句:“有人吗?”
帘子被拉开,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走了进来,低头问她:“感觉怎么样?”
宋听苓皱了皱眉毛:“还成。”
校医比他们没大几岁,也是一副青涩的年轻模样。
“正常痛经给你开点药就行了,但你好像营养不良,加上最近天气热,晒久了就晕过去了。”
“啊……我早中饭忘记吃了。”
“不只是早中饭。每一餐都要认真吃。”校医纠正。
“好。”宋听苓点头答应,觉得嘴唇干得都似乎起皮了,喝了口水润了润唇。
又问校医:“我昏倒的时候是谁送我来的?”
心脏渐渐加快了跳动的速度,耳根都紧张得开始酥麻。
校医挑了一下点滴的速度,随口说:“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那男的我眼熟,打球受伤什么的,挺经常来医务室拿药的。”
宋听苓的眼里迸出喜悦的花火,声音都开始发颤,“那他们人呢?”
“见你没事就回去上课了。这都快放学了,你躺了叁节课了。”语罢,悠扬的下课铃便响彻校园,从半开的窗户透了进来。
“他们有说些什么吗?”
“女孩儿对男孩说了几句谢谢,男孩儿把你放下后就走了。”
犹坠冰窟。
宋听苓扯了扯自己僵硬的嘴角,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放下就走了?”
“人家高叁的,可能学习很忙吧。”
宋听苓低着头一言不发。
“把这瓶打完就可以回去了。”校医又忍不住交代:“真的,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别以为年轻是你的本钱,很多人都是这样,仗着有本钱就随意挥霍,之后都不知道会多后悔。”
宋听苓抬眼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向上,眼角却耷拉着。
校医心里觉得奇怪,因为这是一个谈不上开心的笑容。
他摇摇头,拉上帘子让她好好休息了。
郁思莹没五分钟后就来了。
她顺便带了宋听苓的书包,见宋听苓醒了,抓过一个椅子就坐在她的旁边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宋听苓盯着空气中的某一处发呆,没有回她话。
郁思莹也不觉得生气,宋听苓一直都是这般古怪话少,只是一张脸长得实在是美艳,许多人都想跟这个前不久才转学来的女孩交朋友。
她伸手在宋听苓虚无的眼神前晃了晃,招魂一般,宋听苓回过神。
“作业给你好了,你带回去做就行了。不是我唠叨,你真的要好好注意身体了,校医说你不止痛经,还有点轻度营养不良,劝了你几次好好吃饭了。总是板着脸说不吃。”
宋听苓闻言,说了一声谢谢。
“我陪你打完这瓶吧。”
“不用了,你赶紧回去吧,快打完了,我待会儿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再陪陪你吧。”
“你爸妈不是来接你吗?别让他们等你等久了。”
郁思莹见她这么坚定,也没再多说什么,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弯下腰偷偷说:“宋祝凌真的好帅。刚才你昏倒了,是抱你进的医务室。”
宋听苓冷着脸,反问一句:“是吗?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他真的跟传闻里的一样,不怎么擅长和女生打交道,放下你就走了。可是……我们刚才不是看到他和一个女生走得很近吗?不知道是不是在搞暧昧。”
宋听苓的眼神愈来愈冷,脸也臭得不像话。
是吗?哥哥,你忘了我吗?
打完吊瓶的时候,校园里没有什么人。
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到医务室光洁的地板上,宋听苓整理好自己,又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看见了一袋小红枣。
很普通的那种,在学校的超市里就能买到。
问了校医,他说不是他的。估计是郁思莹给的,她就一起进了书包。
坐了五站947的公交车。
她到了自己住的小区。
小区楼下的绿化孩童游玩处有许许多多小朋友在那里奔跑嬉戏。一声清脆的“哥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个扎着小揪的女孩儿在花坛那里转来转去的,似乎在寻找她的哥哥。
她很着急,蹬着小推车,在石板路上晃悠。
宋听苓慢慢走过去,俯下身子对着小女孩说了一句话。
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却看都不看一眼,快步离开。
她说的是——
你哥哥不要你了。
跟我一样。我哥哥也不要我了。
用钥匙打开家门。
久违地,80平的屋子里亮着灯。
七八盏暖黄色的灯光都被打开,陈纾蕊坐在沙发上抽烟,细长的烟支被夹在同样细长的手指间,指尖是猩红色的,圆润致,在充足的灯光下,仿佛带着光亮火种。
虽然抽的是女士烟,空气里还是萦绕着浓浓的烟草味道,不知道她抽了几根。
宋听苓看了她一眼,表情都没变过一分。
其实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从去年暑假开始,算到至今,也快叁个月了。
她放下书包,看到餐桌上有打包好的饭菜。
陈纾蕊将快要燃尽的烟头在桌上按灭,说:“吃饭了没?吃吧。”宋听苓没说话,自顾自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陈纾蕊看着女儿已经渐渐曼妙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从那天开始,宋听苓就对她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了。
一直到宋听苓被判给自己,宋听苓也没有开口对她说过什么话。
母女二人被赶出宋家,她倒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宋听苓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她记得很清楚,离开宋家的那一天,宋听苓拉着宋祝凌不肯走,宋伟光却一把扯回宋祝凌,冷冷地对她说:“带走你女儿。”
什么我女儿?我女儿不也是你女儿?
不过她只是在心里这么想而已,并没有说出来,她怕她说出来,宋伟光可能会更过分地反驳她。
母女在一起生活了快半年。
宋听苓似乎恨上她了,不说话,饭也吃得少,她偶尔听见宋听苓在深夜中的梦呓,她过去安抚,只听到一声声可怜兮兮的“哥哥你别走。”
后来,她上班了,经常不在家。
宋听苓也没打扰过她,甚至连中考都没跟她说。她出差两个月后回来,宋听苓已经考上了一中,甚至高一都开始上了一个月了。
她知道自己很难得到她的原谅,便也不强求,企图用时间来治愈这一切。
宋听苓从初二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她钱没少给她,却也只能保证钱没少给了。
无疑,她爱自己的女儿。
但是她更爱自己。
两人严峻的关系出现缓和,是叁个月前。她正好回来。宋听苓敲了她的门,涩着嗓子喊了她“妈妈”。
她惊奇,但也知道,宋听苓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或者说是要拜托她。
果然,拜托的事情很简单。
她想要进私立叁中。
全市最好的学校,学自然也不便宜,宋听苓去年本来是想要报的,但是陈纾蕊一直都没有回来,她凑不齐学,也不肯打电话跟她要钱,就这么拖着,最后进了一中。
陈纾蕊当时只道是自己的女儿上进,这又是一个和女儿疏解关系的良机,她答应得爽快,但是也提了要求。
第一,不准一句话都不说。
第二,要好好地学习。
宋听苓答应了。
可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宋听苓想要进私立叁中的原因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不是上进。
不是好大学。
而是别的。
打开宋听苓的门,发现她正坐在书桌前发呆。
陈纾蕊无声地笑了一下,坐在她的床上,问她怎么了。
“没事。”宋听苓不可能跟她多说。
“见到你哥了?”陈纾蕊问。
宋听苓的瞳孔都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否认。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陈纾蕊像是摸透了她的内心,清清楚楚地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像刺针一样一根根地扎在她的身上。
宋听苓猛地回头瞪她,“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陈纾蕊笑了。
张扬明媚的笑容看得宋听苓都开始恍惚。
陈纾蕊优雅地翘起二郎腿,纤细的小腿交迭在一起,宋听苓莫名又回忆起初一那年看到的景象,胸口处开始翻腾。
“听苓。你是不是想以前的生活了?”
“你别跟我提以前。”她厌恶地开口。
陈纾蕊带着笑意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看到她嫌恶的双眸,也毫不在意。
“你想要什么就去拿什么吧,我不阻碍你。”
宋听苓的眼神钉在她的身上,她在脑子里细细地品着这一句话,想要什么就去拿什么?
她其实什么都不想要的。
只是想要哥哥而已。
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她冷着脸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宝贝女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像蛇蝎一样吐着信子在她耳边诱惑。
“你疯了!”宋听苓突然这样大喊了一句。
“你知道到底是谁疯了。”陈纾蕊耸肩。
宋听苓沉默了许久,最终问了一句:“你真的支持我?”
“我没有支持,我只是说不阻碍。”
“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拿到我想要的?”宋听苓开始不由自主地向陈纾蕊求助。
“你自己想。”陈纾蕊轻声说道。
陈纾蕊离开的时候,对她说:“其实你跟我一样,宝贝女儿。”
我们都是疯子。
为了爱情发了疯。
婚姻伦理管不住我,兄妹关系的桎梏也被你踩在脚底。
都是爱情疯子。
*
勾引大戏即将上演。
谢谢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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