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烟云》第三章

  嘉靖三年,上官将军府。
  昏暗的石梯前,美貌无双的将军夫人将襁褓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送到一个蒙著面纱的男子手中,匆匆的语气中透露著无比的焦虑:“希照,赶快带著红儿走,再迟可能就来不及了!”
  “可是,夫人——”从黑色面纱中传出一个略带犹豫的声音,但还未等他说完,将军夫人便焦急地打断他——“不用多说了!快走!”
  “夫人,您保重!”仿佛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戴著黑色面纱的男子最后看了夫人一眼后便施展轻功,纵身飞出将军府,朝遥远的地平线飞奔而去。
  望著渐渐在夕阳中消失的背影,夫人美丽的双眸中流下了晶莹的泪。
  永别了,我的红儿,但愿你们能逃离厄运!
  次日,曾经是显赫一时的镇边大将军上官天翔因通敌叛国而被诛九族…………荣华富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一切都结束了……平南王府。
  “启禀王爷,上宫府中之人已全部被诛灭,只是不见上官天翔的女儿上官霜红,以及他的侍卫袁希照。”一个身著官兵服的通令者如实向平南王禀报刚刚传来的消息。
  “袁希照,早就听说上官天翔身边有得力的左右手,想必就是他了!”一名气势如虹的男子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脱口而出:“据说袁希照因为骁勇善,战而在将军府中颇享盛名,我早就想会会他了,所以这一次无论他逃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并且杀了他。”
  “不管这个叫袁希照的战将有多厉害,以王爷您的身手,要除去他们绝对不成问题。”通令者看著眼前卓绝非凡的男子,由衷说道。
  “他们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没有理会通令者崇拜近乎阿谀的赞美,平南王爷朱晓仍是用威严的口吻询问他。
  “据说是在上官天翔被诛的前一天晚上。”
  “那么说来,上官夫人一定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朱晓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眸间流露出王者的气势。“那现在袁希照下落如何?”
  “他正带著上官府唯一的血脉向江南一带逃亡。”
  “继续探,直到我追上为止。”
  “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需要带多少人手?”
  “虽然听说袁希照的身手不凡,但我应该不会输他,所以不用多此一举。”朱晓接过仆人双手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我打算今晚动身,早些完成任务,也可以尽早让皇兄放心。”
  “是!我一定如实禀报皇上。”通令者欣喜地向朱晓作楫后,便飞快退出平南王府,向皇宫而去。
  “袁希照吗……真想早点和他交手,看看他到底有何能耐。”
  朱晓看著窗外摇曳著的艳丽春色,不觉萌生出了想要更早些动身的念头。
  五月的杭州,处处呈现出一片明媚的水乡风光,吴哝软语的江南美人更是为这片春景又增色了不少。
  此时的朱晓正看似悠闲地坐在西湖边泊著的一艘精致彩绘画舫内喝著美酒,享受著江南美人们纤纤玉指的恩惠,但他锐利的双眼却无时无刻地过滤著来来往往的人群。
  “公子,您在看什么呢?难道奴家们的姿色不能换得您小小的垂青?”一位身著红纱衣的美人慑在朱晓身边,妩媚的风眼随著他的一举一动而流转著。
  “是啊,公子,奴家们为您弹奏的《太平调》也不能吸引您的注意吗?”另一位粉衣美人也娇媚地贴近朱晓身边,和其他好几位美人一样,她也带著隐、隐约约渴求的眼神凝视著一身贵气且又是俊美无比的朱晓。
  “哪里,绝色美人们的垂青在下岂有不消受的道理?只是我有些急于寻找一个人罢了。”朱晓露出迷人的笑容,不著痕迹地为自己打了圆场,顺便探听
  是否有线索可寻。
  “哦?公子要找什么样的人呢?”一边著迷地望著眼前卓绝的男子,红衣美人一边好奇地询问道:“也许奴家们可以帮得上忙。”
  “是一个带著婴孩的男人,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朱晓缓缓啜著酒,说了个大概。
  “他的长相如何?”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朱晓微微一笑。“我只是听友人们说这名男子身手相当不凡,所以才想找他请教一番罢了。”
  “那公子是否知道他所带的婴孩是男是女?”粉衣美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应该是一个甫满月的千金吧!”看出了她的心思,朱晓将目光转向她,朝她露出一个令所有女子都会心醉神迷的笑容。“姑娘可事想到了什么?”
  “大约是今日早晨的时候,奴家因为起身较早,便去岸上的凉亭里练习琴艺,没过多久,一位戴著黑色面纱的公子抱著一个很是可爱的女娃儿走近凉亭,十分有礼地向奴家询问继续南下的路线该如何走。”粉衣美人边回忆边叙述道。
  “蒙著黑色的面纱?”朱晓扬起剑眉。
  “是啊,所以奴家看不清那位公子的长相,只能凭他的声音推断出那位公子约莫是二十来岁。”
  “那姑娘为那位公子指的是哪一条道?”
  “是往嘉陵的道儿。”粉衣美人为朱晓提供了最重要的线索。
  “那真是太好了。”朱晓沈稳地笑了。“姑娘帮了我的大忙,所以在下想敬姑娘一杯。”
  “奴家很高兴能帮上公子的忙。”粉衣美人露出妩媚的笑容,柔若无骨地依在朱晓膝上,将朱晓递来的美酒优雅地一饮而尽。
  看著环绕在他周围为他心醉神迷的名妓们,朱晓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袁希照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座高耸著的青色山峰暗自思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匆匆忙忙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想必红儿一定也已经很累了,不如先找一家客栈休息一晚。
  打定了主意,袁希照便加快脚步朝远处飘扬著的栈旗方向走去,忽然,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冶冶的声音:“你还想逃吗?”
  袁希照在猛然一惊的同时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但还未等他转首看清追兵是何人,一枚尖锐的利器便疾速擦过黑色面纱,将他的斗笠打落在地。袁希照直觉地用右手挡在眼前,左手迅速将街在沈睡中的红儿藏到身后。
  “久闻袁希照武功非凡,看来也不过如此。”
  朱晓威严的声音里透露著略微的失望,下一刻,他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希照身后,并且直接将锐利的剑锋对准睡得正香的红儿。
  “现在,只要我的剑锋再轻轻向前推进一点,这条小命就完了。”
  “住手!”
  此时此刻袁希照已完全顾不得自己,他飞快地转过身挡在小主人身前,树起一道血肉之躯的盾牌。
  这是……
  看著面前忽然呈现的面容,朱晓一时之间竟无法言语。
  他——就是传说中那个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袁希照吗?
  怎么可能?
  眼前这具纤细修长的身躯,清丽绝俗的容颜如何敦他联想起大漠飞烟,黄尘奔流的战场?唯一在他脑海中浮现的仅仅只是风景秀丽,水乡婉约的江南。
  他……真的是袁希照吗?
  “你是平南王朱晓?”
  随著清雅嗓音的猛然响起,希照手中的剑已笔直地刺向他,朱晓冷静地接下这致命的一击,从容不迫地回答道:“正是。”
  “那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你,还有就是被你所杀。”
  “一点不错。”
  语毕,朱晓便收敛真神,全神贯注应对扑面而来的刀光剑影。
  尽管袁希照已是身经百战的战将,并且得到上官将军在剑术方面的真传,但这滴水不漏的剑法却在朱晓的二破解下化为虚无。
  不知不觉中,一种绝望渐渐自他的心中蔓延开来,直觉告诉他,他赢不了面前这个男人。
  “锵——”
  雪亮的剑撞击地面,袁希照白皙的颈上抵上了锐利的剑锋。他合上双眸,无言地等待著冰冶的剑穿过咽喉。
  “直到现在,我仍不相信你会是传说中的那个袁希照,尽管你的身手已经证明你的确就是。”
  然而,和袁希照所预料的正相反,朱晓并没有立刻就结束他的性命,而是收回宝剑,一面凝视著他的同时,一面握住他乌黑的发丝,撩至唇边轻轻碰触了片刻。“很美的黑发——”袁希照一惊,深邃的眼瞳中流露出些微的焦虑。“什么意思?”
  朱晓没有回答,用指尖弹去东住那头绝美瀑布的发带,乌黑的发丝便如同闪亮的瀑布般飞泄而下,淡淡地逸出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放手,你到底想干什么?”袁希照怒斥朱晓,试图甩开托住自己脸庞的手。
  “这世上有许多美丽的东西,而绝美如你,正是我想要的……”停顿了片刻,朱晓望进那两潭深邃的泉水——“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放过你和这个孩子。”
  “你究竟为什么……”希照的话尾渐渐消失,他无力地闭了闭双眸,咬紧牙关——“事到如今,我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得到了袁希照近乎绝望的回答,朱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捧住那张比世间任何女子都要美丽数倍的容颜,像对待自己最珍爱的宝贝那样吻住那已没有血色的唇,细细地品尝著……
  热吻中,袁希照青色的衣衫无言地飘落在地,秀丽的乌发在夜色中悄然坠落……
  漫长的云雨过后,袁希照睁开眼睛,试图起身著衣,以便带著小主人尽快地离开这个令他遭受屈辱的地方。但肆虐著全身的疼痛却让他不得不再一次倒回血迹斑斑的披风里。
  “希照——”朱晓伸出手,轻抚著那柔软的黑发。
  “放开我!”希照挣扎著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朱晓松开了双臂,静静地看著他强忍剧痛,一件一件缓缓著上衣衫。
  “希望我们永不再见。”未了,希照几乎是扶住连成一片的松树跌跌撞撞地走向放置红儿的大树下,吃力地抱起她后,慢慢地吐出这句话。
  那一刻,一阵莫名的痛忽然毫无来由地袭上了朱晓的心头,压抑住此刻想要留住希照的冲动,他怔怔地目送著那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深黑色的夜幕中,只留下淡淡的几点光芒在天际模模糊糊地隐灭……
  十五年后,宁湖小筑,初秋。
  扇形的银杏叶在阵阵微凉的秋风中如金色的蝶般纷纷飞舞而下,落入依在红色栏杆边看云的人儿怀中和脚边,为他一身落寞的素白增添了几许颜色。
  “义父!”不远处传来一个活泼的女子声音,一个穿著华美的漂亮女孩儿朝湖边的凉亭蹦蹦跳跳地跑来。
  看云的人儿静静转首,未曾多加束缚的黑色秀发在风中微微飘扬。
  “红儿,什么事这么高兴?”
  “义父,虽然家里的秋色很美,不过外面的秋景更是迷人,您为何不出门去走走呢?”红儿在白色的人影前面站定,兴高采烈地说著。
  “红儿,义父已经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一般无忧无虑。”清雅的容颜上淡出一个虚无的笑容,看得她一阵心痛。
  “哎!您为何总是要说自己老呢?其实您才三十五岁,正值盛年,若把这般俊美的容貌久锁屋中,岂不太可惜了吗?”红儿犹自单纯地努力想要说服他,并未发觉眼前的容颜已渐渐开始苍白。
  “义父,你怎么了?是……红儿说错什么话了吗?”
  当红儿终于发现异样时,他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已如身上的素衣那般苍白了。
  “不,没什么。”人影淡淡地摇了摇头,轻盈的发丝随著他的举动而轻轻摇曳著。
  “义父只是有些不适,过一会儿就会好了。你先回房去吧!”
  “那好吧!义父,您要小心身体厂红儿有些担心地看著面前那清瘦得几乎有些缥缈的人影,直到他轻轻点了点头后才莲步轻,离开了凉亭。
  “为什么……总会在不经意间……又揭开这个伤口呢?”白色的身影无力地倚靠在红色的柱子上喃喃自语著,脸上流露出浓重的哀伤。“……红儿啊,你年轻、貌美,生活无忧无虑,又怎能了解我心中的伤痛?”
  “那只鹿!那只鹿别让它跑了!”
  时下正值初秋,是狩猎的最佳季节,所以建成王别府的树林内,建成王爷正和其他几位王爷一起兴致勃勃地追逐著猎物。
  只听嗖、嗖、嗖的好几声,数支银白色的箭一起朝不远处急速逃跑的梅花鹿飞驰而去,其中一支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鹿的心脏位置,梅花鹿应声倒地。
  “小桂子,去看看是哪一位王爷射中的!”建成王爷兴高采烈地吩咐属下去把猎物搬回来。
  “禀王爷,是平南王爷射中了鹿!”将梅花鹿搬至几位大人面前,小桂子用力拔下刺中鹿胸口的箭,仔细地辨认了片刻后,如实地向主子报告。
  “贤弟的武艺果然高超,我自叹不如!”建成王爷爽朗地笑著拍拍朱晓的肩膀。
  “这已经是厶下天的第六只了!”
  “哪里,小弟只是比兄长们都早先一步拉弓而已。”朱晓毫不在意地朝几位兄长抱了抱拳。
  “你太谦虚了,贤弟。”安平王爷也笑了。“你的武艺如何我们几位兄长都十分清楚,恐怕不只我们,连远在宫中的皇兄都非常清楚呢!”
  “是啊,所以皇兄才总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贤弟,而贤弟也每次都能圆满地完成。”
  “十六年前清除上官天翔家余眷的那件任务,贤弟就完成得非常圆满不是吗?”
  毫不知情的安平王爷举了一个最不恰当的例子,朱晓的脸色不禁微变,幸好小棒子的禀报及时替他掩盖了脸上的异样。
  “王爷,小顺子在西边树林里发现了许多野兔的;足迹。”
  “是吗?太好了!这次我可不会再让贤弟拔得头筹了!”又为新的发现而惊喜不已的几位王爷丝毫没有注意到朱晓的变化,只是一味地催著坐骑朝目标飞奔而去。
  朱晓也不得不跟随著他们而去,然而心思有些混乱的他只是胡乱地朝野兔所在的方向射了一箭,毫不在意是否射中了猎物。
  “呀!好可怜的小兔!”随著一声低低的惊呼,两位华衣女子和几名侍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位梳著少女发髻的女子手上正抱著不知是哪位王爷射中的野兔。
  “夫人!李姑娘,没有受伤吧?”建平王爷一见是自己的娇妻和她的闺中密友,便急忙跳下马来上前察看。
  “没有,王爷。”夫人朝建平王爷微微一笑,并福了二。“我们只是小小地吃了一惊罢了。”
  “那就好!”建平王爷舒了口气,继而转向几位弟弟。“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吧!这是拙荆。”
  建平王圮朝朱晓他们微微一吨,安平王爷笑道:“兄长真是好福气,有如此美貌又贤惠的娇妻。”
  “哪里!贤弟的夫人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啊!”建平王爷嘴里谦虚著,脸上却掩不住骄傲的神色。“而这位是拙荆的闺中好友李姑娘。”
  “啊!李姑娘,再下安平王朱翼。”安平王爷极度惊艳于眼前女子的美貌,极为有礼地做了自我介绍。
  “安平王爷。”霜红朝眼前这位俊美的王爷微微二幅。
  “喂,贤弟!”安平王爷等了片刻,不见朱晓接上话尾,便轻轻地推了推正目不转睛地盯著李霜红的他。
  “我是平南王朱晓。”朱晓从怔仲中清醒过来,简略地介绍了自己。
  “平南王爷。”朝朱晓二祸的时候,霜红不由自主地微微抬头,似乎是想看清他的长相,两人的视线就这样交集在了一起。
  建平王妃看了看两人,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她轻轻凑近丈夫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后,建平王爷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贤弟们,我看我们今天的猎物也差不多够了,不如我们和夫人还有李姑娘一起去喝茶赏菊,略做休息如何?”
  “好啊!”安平王爷也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爽快地回应了兄长的提议。“贤弟,你看怎么样?”
  “啊,好。”朱晓如梦初醒,恍惚地回答了一声。
  湖边凉亭三刁天的天气风和日丽,最适合边品香茗边欣赏争奇斗艳的名菊。”极为陶醉地沐浴在清爽秋风中的建平王爷爽朗笑著。“不过,再怎么艳丽的菊也比不上我们身边这两位美丽的佳人。”
  “说的极是。”朱翼也哈哈一笑。“兄嫂的美丽自不在话下,而李姑娘也是一样的倾国倾城。”
  “各位王爷过奖了!”霜红轻轻昂首,微笑道:“世间女子多如天上云彩,其中必有比小女子更加娇艳动人,王爷您这样夸奖我,岂不是要折煞小女子吗?”
  “看来李姑娘不仅容貌艳丽无双,就连心质也一样聪颖。”朱翼展露出爽朗的笑容。“贤弟,你同意为兄的看法吗?”
  “兄长说得对。”朱晓收回那落在遥远不知名处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平南王爷可是不喜欢品茶赏菊?”细心的霜红很快便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她凝视著看起来有些落寞的朱晓,体贴地问到。
  “……不,只是李姑娘的容貌让在下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认识的人。”朱晓带著些微的歉意谨慎地解释道。
  “哦?贤弟,你曾经也见到过像李姑娘这般美貌无双的女子吗?”朱翼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看著弟弟。
  “算是吧,但他并不像李姑娘这般美艳似花,而是清丽如明月。对了,不知李姑娘可否赏光和在下一起散散心?”不想再将这个埋藏在心底深处已久的往事揭开,朱晓淡淡带开了话题。
  “如王爷所愿。”霜红有礼地微笑著允诺了。
  于是,两人在众人欣喜的眼光中,一起朝建平王府的花园中走去……
  数日后宁湖小筑“快点呀,我的王爷!您不是一直急著要见我的家人吗?”精致迂回的红漆金绘长廊上,霜红清脆的笑声不时地回荡著,传递出她愉悦的心情。
  “红儿,小心别撞上栏杆。”尾随在她身后的朱晓应声而答,卓绝不凡的脸庞上有著笑意。一原来还以为你是个文雅贤慧的大家闺秀,想不到这个无拘无束的疯丫头才是你的真面目,我们大家可是都受骗了。”
  一但王爷并没有十分吃惊不是吗?而且您在知道了我的真面目后,依然决定要和我成亲,这就说明王爷您其实是喜欢红儿这种无拘无束的个性,不是吗?”霜红露出一个看似天真无邪,但却包涵著鬼精灵的纯真笑容。
  “你呀,真不知道你的令尊令堂是怎么应付你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的?”朱晓心情极好,愉快地和未来的妻子开起玩笑来。
  “红儿没有母亲,只有一个义父。听义父说红儿的亲身父母亲在红儿刚出世没多久的时候就双双病逝了,所以红儿是义父扶养长大的。”
  朱晓楞了楞,但随即又恢复了爽朗的笑容。“莫非你义父也是一个老顽童?要不然他怎么能忍受得了你这个顽皮的丫头!”
  “才不是呢!”红儿停下蹦蹦跳跳的脚步,认真看著朱晓道:“我义父才不是老顽童,他既年轻又俊美,说实话,义父的美貌有时连我这个女儿家都羡慕不已呢!”
  朱晓不由一惊,会吗?这可能吗?除了深深铭刻在他心中的那个人影外,他从来不曾再见到过第二个会有远远胜过世间女子美貌的人,而且——而且霜红也说自己是义父扶养长大的——等等,霜红!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上宫霜红!
  “红儿,你义父的名讳是什么?”朱晓竭力控制住微颤的声音,屏住呼吸等待著答案。
  “袁希照,希望的希,照耀的照,很美的名字吧!”
  果然!
  猛然间,朱晓只觉一阵分不清究竟是悲还是割的复杂情绪交错著涌上心头。
  ——真的是他!
  “你怎么了,王爷?”霜红发现朱晓的脸色有异,担心地凝视着他的脸庞。“不舒服吗?”
  “下,没有!”朱晓回神。
  “那我们快些走吧!您不是一直急著要见我的家人吗?怎么事到如今却开始慢吞吞了?”忽略了这其中的异常,霜红仍然好心情地取笑未来的夫君。
  “好。”
  接下来的一段短短的路程,朱晓却觉得犹如远征那般漫长,蜗行那样缓慢。
  十六年了,他跨越了十六年的时光才能再次见到心里始终铭记著的那个身影,这份感觉究竟是喜是悲,是乐是忧,是愉悦还是痛苦,他已经分不清也道不明了,唯一剩下的,就只是一份堆积了整整十六年的思念。
  “啊!义父的书房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里面看书。”霜红兴高采烈地走近有著精致疏格的房门,轻轻敲了敲。“义父,我是红儿,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房内传来一个静得几乎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声音,那是他只听过一次却从没有忘记的低而悦耳的嗓音——现在的他只和希照隔著一扇薄薄的门,朱晓告诉自己,只要再跨出一步,他就可以见到他思念了整整十六年的人。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只仿佛在地上生了根的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恐惧过,即
  便是在战争中因身受重伤而生命垂危的时候也没有。
  ……他心里的那个人就近在咫尺,他却怎样也鼓不起勇气去面对从那双绝美眼眸中射出的嫌恶眼光。
  “您快进来呀!”已跨进门的霜红笑著催促他,然后便转向书桌前的人儿,兴高采烈地为他引见朱晓:“义父,您瞧我把谁带来了?”
  “哦?是红儿的朋友吗?”一个白色的身影轻轻站了起来,朝霜红和朱晓所站的位置走过来。
  朱晓无言地凝视著那越走越近的身影,当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无声无息地停留在彼此眼中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为何又能见到这如明月般清洌的绝俗容颜?莫非是在梦中?
  修长的双眉在末端微微扬起一道似风中柳枝般完美的弧度,黑如夜的双眸被长长的睫毛阴影覆住,勾勒出两潭深邃的绝美,挺而直的鼻,苍白得只能显出些许粉色的唇,还有那一头被银环束住、如同秋色中瀑布的黑色长发——这比月更高洁的清丽容颜一如十六年前的那一天,丝毫未变,只是那一双眼眸……十六年前,清澈明亮的眼波已经被一片空洞麻木和冶漠绝望所替代……
  “义父,这位是平南王朱晓……”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波涛汹涌的霜红,仍犹白天真地向希照介绍着朱晓。
  “……我知道了,红儿,你先下去,我要和这位王爷单独谈一谈。”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动摇的袁希照开视线,示意在一边的霜红先回避一下。
  “义父,为何红儿不能在场?”察觉到情况有异的霜红有些不安与焦急,情急之下不自觉地违抗了义父的意思。
  “你现在连义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十六年来从来不曾对她发过一丁点儿怒气的义父忽然提高了语调,把她吓了一大跳,一种强烈的不安迅速蔓延了霜红的内心。
  “……是,红儿遵命。”
  目送著霜红离开书房,袁希照缓缓走近门口,将暗红色的房门紧紧关上后,无力地抬头,而后,又慢慢低下头。
  “为什么……?”
  “请您相信我,我并非故意找您麻烦,只是无意中被霜红的纯真所吸引,我们……是真心的,所以……”
  “王爷,你难道还奢望我把霜红嫁给你吗?”还未等他说完,袁希照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解释,冰冷的视线如利刃般划过他的心口。
  “是,红儿与我成亲之事已成定局!因为,我俩回是……两情相悦,袁公子,您是红儿的义父,也不希望她一生为情所苦吧!”
  “你……又在逼我了……”袁希照缓缓靠在门上,长长的睫毛无力地覆住了他漆黑的瞳。“十六年前,你用霜红的性命逼我就范,而十六年后的今天,你又用她的幸福……”
  “希照——”被他的话深深刺穿的朱晓在冲动之下执住他修长而骨感的手指,想要挽留住些什么,然而手心中虚无缥缈的暖意却忽然离去,令他怅然若失。是了,他没有资格再握住这双优雅无比的手。
  “请王爷回去吧!我——”长长的黑发被透过窗棂的秋风轻轻吹拂而起,袁希照下再看他,只是缓缓打开了房门。“同意你和霜红的婚事了,你……要好生待她。”
  再一次凝望著那比十六年前更纤细的背影悄然离去,一阵痛彻心扉的感觉充斥著朱晓的全身,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痛恨自己的虚伪言辞。他深深明白,从今以后,他和袁希照的心将永远也不会再有交集。
  今天是平南王爷朱晓与李家干金霜红的大喜之日,所以不仅是整个宁湖小筑洋溢著喜悦的红色,就连繁忙的街道上也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而在这一片喜庆的红海中,唯有一处却是永不见天日的暗淡与萧瑟。
  袁希照身著著酒红色的宴服,端正地坐在礼堂前的红木椅上,等著新人们的跪拜。
  他那绝美的容颜引起了在外堂观礼的人们一阵又一阵小声的骚动。“那是新娘的父亲吗?怎么这么美?简直就是倾国倾城!”
  “连新娘的父亲都有沈鱼落雁之容,那新娘子岂不就像仙女了吗?”
  “没错!真想亲眼看看啊!”
  “真可惜,新娘子你是没机会看到的。不过新娘的父亲也足够你饱眼福了,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男人呢!”
  希照微笑著,微笑著,然而,他的心却永远沈在了不知名的海底,再没有重见阳光的一天。
  随著喜乐的响起,由媒人扶著、盖著大红盖头的霜红,还有胸前系著大红绸的朱晓相携著慢慢走了进来,在拜过天地与祖宗后,便朝袁希照缓缓跪了下来。他依然在微笑,但他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那样微笑著
  夜,深了,所有观礼的人群都已散去,新郎新娘也被双双送人了洞房。袁希照一寸一寸地自早已结束的宴席上站起来,机械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黑色的檀木桌上还放置著霜红今天装扮用的化妆盒,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他缓缓拉开巧夺天工的镂花层,从中一件一件地取出饰物平放在桌面上,然后,拿起梳子,卸下黑发上的银环,任一头长发悠然而下,慢慢地梳理著,装扮著……
  半个时辰后,被金银镶嵌著的铜镜中映出一个任谁也从未见过的美人,眉如柳,眸如星,唇如在月色中盛开的月下香般娇艳,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信世上竟会有此绝色。手中的铜镜砰然落地,他惨然一笑,镜中的这个人就是他吗?如果……他原本就是女儿身……那又会如何?
  绝望地褪去所有的装扮,袁希照换上十六年前的那一天所著的青白色衣衫,任二头乌黑的长发流泻在肩头。
  他轻轻地在床前冰冶的地面上坐了下来,倚在床沿,带著一丝微笑喝下杯中无色透明的液体,闭上了眼睛……
  仿佛……
  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朱晓。
  当时,朱晓正在上官将军的王府中与将军切磋武艺,虽然才刚满十五岁,但他却已经能够和身经百战的上官将军对抗,在近数百个回合中,朱晓竞,没有一次居于下风。激烈而精彩的对决让他情不自禁地目瞪口呆。……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朱晓这个名字就已经深深刻进他的心里。
  之后的四年里,他不断地听说著关于朱晓的一切,他的勇敢,他的威猛,他的善战,他的睿智,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他都牢牢记在心里。
  那时尚未成年的他并不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只是谈淡憧憬,默默惦念。然后,在弱冠的那一年,他明白了:身为一个男人,即使再美丽,也不被允取去爱上另一个男人。
  原以为,他可以带著这份只属于他的感情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但他没有料到,一直对明朝忠心耿耿的上官将军竟然会被朝中的小人诬蠛,背上了背叛国家的黑名,最终家破人亡。
  他带著霜红在流落异乡的途中,和身为追兵的朱晓第一次面对面地相遇,虽然明知自己绝不会是他的对手,但为了小主人,他不得不拼死一博。结果也正如他所料,他完完全全地被打败了。
  然而他怎样也没有料到,身为朝廷重臣且以不好女色而出名的朱晓,竟然会提出那样的条件来换得小主人的性命。也就是这样的一个错误,他和朱晓有了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系。
  那时……就在他被朱晓占有的那一刻,埋藏在他内心深处少年时的那份憧憬完全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
  教他如何不恨他……
  朱晓对他并没有感情,又同样身为男人,仅仅只是因为贪恋他的美色而强行占有了他,那究竟算什么?
  然而,最令他无法原谅的是自己,是那个明知仅此一次却依然不顾尊严地贪恋著那份永远不可能属于他的温暖的自己,在被如此地对待,在被如此伤害之后……
  ……十六年后的数日前,他被告知他已和红儿相恋,并且非红儿莫娶的那一刻,他心中仅存的那一丝生存的意志终于消失殆尽了……
  该恨他的……
  ……可是,在什么都没有了的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恨他了……
  ……或许,在他已无力挖掘的内心深处,他依然还念著他……
  他……最初,也是最终的爱……
  但现在,他已经太累了……让这一切都随著他的离去而如云烟般消逝吧……
  静静凝视了窗外那一轮在黑夜中轻撒著银色光辉的明月片刻,绝美的双眸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永远沈睡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中……
  花烛燃泪的新房内,娇媚动人的红儿正等待著已成为她丈夫的朱晓揭开透明的红色头纱,她艳丽的容颜上虽有著掩饰不住的喜悦,却也夹杂著一丝不安与忧虑。
  朱晓隐藏起满腹的心事重重,小心翼翼地挑开她的头盖,将—只斟满红酒的玉杯递给她。等了片刻,却不见霜红有任何举动。
  “红儿,你怎么了?连交杯酒也不喝吗?”
  霜红没有回答,她放下酒杯,轻轻地取下发髻上的金银首饰,散落一头光泽亮丽的秀发。“王爷,红儿只是想知道……你和义父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她的话犹如一道闪电贯穿了朱晓,无言地沈默了片刻后他执起霜红的秀发,将她搂人怀中。
  “傻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今日可是我俩的大喜之日,可知道,春宵一刻值干金啊!”
  “王爷说的也是。”霜红闻言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顺势靠进朱晓的怀里,任由他将她抱起,向在烛光中轻轻摇曳著的芙蓉帐走去……
  天色微明,朱晓无声无息地自绸被中坐起,凝视了尚在沈睡中的娇妻一会儿后,便悄悄起身著衣。
  “王爷,你已经起身了!”不知何时,霜红已睁开了眼睛,正凝视著他的一举一动。
  “对不起,吵醒你了!”朱晓走近床边,俯下身子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向来有早起的习惯,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用了,王爷。”霜红坐起身。“我们还要去向义父请安呢!”
  “说的也是。”朱晓点了点头。“那我在外面等你。”
  已是深秋了,清晨的微风和薄雾出人意料的寒冷刺骨。穿过精致的回廊,朱晓和霜红来到袁希照的房间,红儿轻轻敲了敲房门。“义父,红儿和王爷给您请安来了。”
  出于她意料之外,房内没有任何回应,就连走路的轻微声响都没有,红儿疑惑地睁大眼睛。“咦?奇怪呀!难道义父还未起身吗?”
  “也许我们来的太早了。”不知为何,此刻朱晓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不会,自我有记忆开始,义父从不会晚起。”霜红十分肯定地说到。
  “那让我来吧!”说著,朱晓便走上前去,十分有礼地敲门。“袁公子,您怎么了?为什么不开门?”
  等待了片刻,房内依然是一片无声的寂静。
  “袁公子,您若还不开门,在下只能无礼闯入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袭上了心头。随著屋内第三次沈默的回答,朱晓终于按捺不住焦急,强行突破房门,闯了进去。
  屋里无声无息地弥漫著一层薄薄的晨雾,在这个安静地让人心悸的空间里,即便只是透明无声的空气,也虚无缥缈地传递著一阵又一阵欲绝的哀恸。
  袁希照静静坐在床前冰冷的地面上,几缕沾著晨雾的发丝随意地散落于消瘦的双肩,双眸轻轻闭著,好似酣梦正长。
  只是——只是那苍白的容颜上已无往日那淡淡的红润,温暖的肌肤也已冰冷,仿佛一具没有生息的水晶人偶,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地沈睡在乳白色的晨曦之中。
  “希照——”从无法置信的震惊中惊醒过来的朱晓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他如同疯了一般地冲向床边,紧紧地抱住希照早已冰冷的身体,呐喊著他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希照,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么傻!”朱晓紧紧贴住心爱人儿冰冶如霜的面容,嘶哑的声音里有著悲痛的绝望,泪,自他坚毅的脸庞上滚滚而下,染湿了怀中人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霜红惊呆了,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她在做梦?
  “希照,希照——难道唯有一死,才能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不——我不要这样的结果!你醒来呀,你醒来……”
  然而,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这般清雅的容颜,动人的微笑和婉约的嗓音,都如烟云一样永远地消逝了,再也找不回了……
  轻轻抱起那早已不再有生命的人儿,朱晓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的感情一般,空洞地直视著遥远而不知名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出房门,他那绝望的背影和袁希照飘逸的长发,渐渐消失在秋叶纷飞的晨色中……
  霜红无言地目送著他们,眼角滑落两行晶莹的泪——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早早地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该明白朱晓眼中并没有她的存在,即便是他凝视著她,也只是透过她的容颜深情地注视著义父的身影,他之所以会娶她,仅仅……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待在义父身边。
  好可笑,原来她只是义父的替代品,一个永远也无法替代真人的傀儡。
  而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了义父这么多年以来之所以一直独身的真正原因……
  义父已经走了,水远地离开了,属于他和朱晓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也都已随著他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她深深地明白,即使朱晓能够再回到她身边,也只剩下一具仿若行尸走肉的躯体,因为他一切的情感已随著义父而去,水远永远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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