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传说》第二章

  洛府
  洛仲情在梳妆镜前一站,仔细打量着自己。
  镜中的美人,有着一头光洁而乌亮的秀发,白里透红、如凝雪脂般的玉容,均匀细致的弯弯柳眉,盈盈秋瞳:尖而小巧秀丽的鼻子,鲜红润腻的饱满朱唇。
  “洛仲情呵洛仲情,怎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你啊!”她对自己的模样深深迷醉,不由得对镜中的人儿喃喃自语。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美貌,更知道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她的魅力。因此,她不但对自已有着极大的自信,在心底,其实更有着期许。
  本来嘛——凭她的条件,理应配个最好、最有权势、最有钱的男人。
  “小姐。”侍女敲门进来,手中捧着画轴。“小姐,您瞧,苏公子又给您送诗画来了。”侍女一脸欣羡。
  “这苏公子不但才气纵横还浪漫多情,长得又斯文俊秀,几乎每天都会送您他自己亲手写的诗。”侍女捧着脸,梦幻似地叹道:“唉,小姐您真有福气,能嫁给这么好的夫婿。”
  洛仲情冷睇桌上的诗画一眼,眼中非但毫无欣喜之情,反而带着一抹嫌恶。
  诗画,又是诗画。真烦!
  他难道不会送些珍珠首饰?就只会送些个不值钱的东西!
  真不知道爹的脑子是出了什么问题?竟要她嫁给那个又穷、又死板的书呆子。
  原本她是有机会入宫的,凭她的姿色,当上后妃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真气人!爹为什么就是不让她入宫?思及此,洛仲情忿忿地咬着下唇。
  “小姐,要不要我把这些画轴给您挂起来?”侍女没看出洛仲情的不悦,还兴致勃勃地问道。
  “不用,放着就好,你下去吧!”
  她现在心情很差,不想看见任何人。一直以来,在所有人面前她是个乖巧柔顺的女子,因为她很清楚唯有如此才能赢得众人的喜爱。可她现在实在无心做戏。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她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是。”
  侍女正要退下,前厅突然传来巨大的吵闹声。
  “不好了,三小姐!”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是洛府总管。
  “怎么回事?”侍女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别问。”总管甩开侍女的手,并命令道:“快,快帮小姐收拾些细软。”
  “到底怎么了?”洛仲情蹙眉问。
  “是衙门那边派人来要带走三小姐,听说是要把小姐献给穆王爷。”
  “那怎么行!?小姐都许配给苏公子了!”侍女大叫不平。“那什么穆王爷,简直太霸道了!”
  “现在没时间说那些了。快!小姐,咱们快逃跑吧!”总管上前就要拉仲情往外走。
  洛仲情一动也不动,唇上勾起一抹自得的浅笑,翠眸闪动着兴奋的光彩。
  穆王爷……太好了!听说是比当今圣上还拥有更多实权的人。
  “小姐,您怎么了,快走呀!”侍女及总管一同着急地大喊。
  “我不走。”洛仲情看着慌乱的两人,心中窃喜,外表却仍不忘维持她一贯温婉柔弱的形象。
  谁也想不到洛仲情居然会这么说。
  “小姐,您这是为什么?再不走就要被捉走了啊!”
  “我怎能走呢?这么任性地走了,岂不是害了我的父母兄弟为我受罪?”
  想不到小姐这般孝顺,肯为家人而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
  侍女和总管以崇敬的表情望着仲情。
  “好了,我也该出去了。”洛仲情昂首挺胸地走出闺房,一副从容就义的样子。
  没有人看到她唇畔露出的欣喜笑靥……
  “你说什么?仲情姑娘她怎么了?”
  苏子仪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进洛家门,就感觉到气氛异常沉重,几乎每个人看到他都欲言又止,然后是摇头叹息。
  “洛伯父,您别叹气了,快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仲情怎会被官府的人带走?”
  “都是那个贪慕虚荣的狗官,说什么要把咱们仲情献给穆王爷。”一旁的洛夫人泪流满面地哭诉。“他打我们家仲情的主意很久了,之前我们告诉他仲情已经订了亲,他才好不容易打了退堂鼓,想不到…………想不到他还是把仲情带走了……呜……我苦命的女儿啊!”
  苏子仪站在当场,脸色发白,捏紧了拳头,满腔的怒火眼看就要溃堤——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这世上难道没有王法了吗?”他喃喃自语,转身就要走出洛家大厅。
  “子仪,你要去哪里?”洛老爷看他表情不对,急忙唤住他。
  “洛伯父您放心。”苏子仪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会把仲情姑娘带回来的,我绝对、绝对不容许那些狗官对仲情做出分毫伤害的事。”
  什么!?
  “子仪你想做什么?”
  “你别太冲动啊!”
  完全不理会洛老爷、洛夫人在背后的呼唤,苏子仪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出去。
  洛家夫妇面面相觑。就凭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要把仲情带回来?
  有……有可能吗?两人相对,皱眉摇头,叹了口气——
  日夜兼程赶路到京城,苏子仪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穆王爷府前。
  仰头望,高大雄伟的门楣,黑色烫金的匾额写着斗大的四个字。
  往左右看去,是绵延仿佛没有边际的红色瓦墙。
  宅院的四周没有一人敢逗留,除了门口的守卫之外,就只有苏子仪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那儿,显得分外渺小、冷清。
  “去去去!小伙子你是不想活了?竟敢在穆王府前鬼鬼祟祟的,还不快滚!”守卫前来驱赶苏子仪。
  “我要见穆王爷。”苏子仪昂首站立,一脸正气凛然,丝毫不为所动,
  “见王爷?”守卫眯起了眼,打量着他那身穷酸的书生打扮。“你是谁,有什么事要找王爷?”
  “我没必要跟你啰嗦,等见着王爷我自然会跟他当面谈。”苏子仪绕过守卫,堂而皇之地往朱红大门走去。
  “喂,你这小子,给我站住!”几个守卫一拥而上,将他包围住。
  “让开,我要见穆王爷!”苏子仪非但毫不畏惧,还拚命往里面推挤。
  “王爷哪是你这种平民百姓随意就可见得到的,少在这装疯卖傻了,快滚!”
  苏子仪不慎被撞倒在地上,他仰起头,狠瞪他们一眼。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又不放弃地扑上前去。
  “让我进去!”
  “你这小子,还真不怕死。好,想找死咱们兄弟就成全你!”
  守卫抽出腰间的配刀,眼看就要挥落,突地,一阵马蹄声传来。
  “是王爷!”其中—名守卫认出那是穆王爷的名贵坐骑。
  “快把这小子解决了。”
  几个大汉捂住苏子仪的嘴,正打算将他拖去藏起来,然马蹄声却已经迅速朝他们而来。
  “怎么回事?这么吵。”
  当这句清冷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出现在众人头顶时,所以守卫全僵愣住了。
  该死!真不凑巧,王爷怎么偏就在这时晨骑归来,这下他们可要糟了。
  “启禀王爷,”为首的守卫连忙撇清。“是一名疯汉来闹事,属下已将他拿下。”
  马背上的俊伟男子睥睨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侍卫,他一双深沉慵懒的俊眸百般无聊地扫了扫那个被制住的年轻男子。
  只见那少年狼狈地被压住,一张嘴还让人捂得死紧,不过纵使如此,他却能无畏地瞪视着他。
  那双澄澈傲慢的眼眸,勾起了穆王几乎淡忘了的记忆……他的心里仿佛涌上一股隐约的悸动。
  “放开他。”他想证实,那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王爷,可是……”
  “我说,放开他!”穆王爷的声音已多了一丝不耐烦。
  守卫再也不敢多嘴,连忙松开了苏子仪。
  苏子仪从地上站起来,一身泥污,灰头土脸。
  “你!”他指着穆王爷破口就是大骂:“原来你就是那个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狗王爷;我认得你,一年前我曾在村里见过你。快把我的仲情还来!”
  果真是他!?那个一年前在树下相遇的少年书生。
  穆王爷眸中燃起一簇许久都不曾出现过的兴味……
  无聊……什么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致……穆王爷赵寻冷冷睨过底下一群唯唯诺诺的重臣。
  他们每个人都拚命地奉承他、迎合他,只为他的一句话、一个指示就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甚至可以左右他们的生死。
  身为当今圣上的五弟,他虽未在朝中任职,可是谁都不敢小觑他的权势。听说皇上的王位是他为他夺来的,更传闻直至今日,皇上的任何决策,都还得问过穆王爷才得以作数。
  他可说是当朝拥有最强大权势的人。
  然而自小拥有无上的尊荣富贵,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王爷,却对世上的一切都失去兴味。
  好无聊……
  他们说来说去还不都是那些个争权夺利、结党营私的事件,难道就没什么不一样的、有挑战性一点的事物吗?
  看来是没有。
  就连前几日,那对武扬镖局的夫妇前来,讲述江湖上的事也脱不了这些游戏规则。除了那对夫妇本身还蛮有趣之外,一切都无聊透了。
  赵寻斜倚着,以肘支头,目光飘向远方,思绪已脱离这厅中令人烦心的种种勾心斗角的争执。
  他不想再管这些事了,他又不是皇上,干嘛所有人偏要来烦他不可?就连他那当上天子的皇兄也像个没断奶的孩子般,成天找他帮忙。
  咳!当年他真不该一时技痒,插手管理政务。早知道就学他三哥赵笙那样,成天耍白痴不就得了,省得麻烦一堆,甩也甩不掉……
  这回倒好了,这些官早朝不上,全挤到他这儿来啰嗦,把他穆王府当成御书房
  群臣见穆王爷面露不耐,渐渐地,也都不说话了。
  “王爷。”尚书大人上前进言。“臣前几日特地托人从塞外带回一块上好的白玉,要献给王爷。”
  那尚书一脸阿谀奉承,看得群臣是恨得牙痒痒地,偏偏那块白玉又真是圆润无瑕。好个阴险小人!
  “王爷,臣也带来一串南洋珍珠,等您鉴赏。”正所谓输人不输阵,当下另一位大人又呈献了一项宝物。
  陆续又有几位大臣献上珠宝、珍贵名物。一下子满室生辉,令人目眩神迷。
  这下总可以引起穆王爷的兴趣了吧?群臣心想。
  这些稀世的珍宝哪有人不爱呢?
  可偏偏赵寻眼眨也不眨,依旧是一副百般无趣的模样。
  群臣这回也束手无策了。不爱财宝,那穆王爷要什么呢?
  “启禀王爷。”最角落里的一名小官大胆进言了。“属下所管辖的地方上出了名稀世美女,闺名仲情。臣斗胆,想将这名姑娘送进府中,服侍王爷。”
  群臣一听,全在心里咒骂——
  该死!怎么我没先想到,竟让这可恶的小官占了先机!王爷不爱江山、不爱财物,当然爱的是美人罗!
  可恨!可恨呐!又错失一个拍马屁的好机会。
  “美女吗?”穆王爷挑挑眉,总算有一丝丝动容。
  美女他见多了,再怎么娇丽的女子到了床上还不都是一个样,先是故作清纯羞涩,再来就是黏他黏得死紧。犹有甚者,甚至恬不知耻地主动求欢。
  对他而言,还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维持三天以上的兴趣。
  不过,也总比那些没生命的石头来得好吧?
  “好吧!就把她送进来好了。”
  他一句随性的话,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当然也包括自个儿的。
  只是,那时他并无所觉……
  苏子仪昂首站立在宽阔的厅堂上,面对着赵寻俊伟且魁梧的身形。
  他身着官服的伟岸身躯,散发着天生尊贵的霸气;相对的,苏子仪在他身前便显得赢弱、瘦小而不堪一击。
  虽然身形是比人矮了那么一大截,可他的气势却一点也不输人。
  “把我的仲情姑娘还来!”子仪眸底燃着熊熊怒焰,握紧拳头吼道。
  “仲情姑娘?那是谁?”赵寻俯视着他,薄嘴带着慵懒的淡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质问他,更何况这小子居然有胆上王府来向他讨东西。真是太新鲜了。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还真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位女子是谁。
  “你少装傻!人明明就是被你掳来的,还想赖!”在苏子仪眼中,赵寻的表情简直就是耍赖。
  他的怒骂让赵寻挑起了眉眼。
  “启禀王爷。”一旁的王府总管大胆插嘴。“仲情姑娘就是前几天陆大人送进府的美人。”总管神色掠过一抹尴尬,然后压低了声音:“昨晚您还召她侍寝呢!”
  侍寝二字虽小声,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入苏子仪耳中。当下他脸色刷白,然后迅速涨成一片通红。
  孰可忍,孰不可忍!
  “你这个淫虫!居然敢碰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我跟你拚了!”他冲上前去,抡起细瘦的拳头,直朝那个抢了他妻子的男人挥去。
  咦?奇怪,居然扑了个空。
  “可恶!”苏子仪发了狂,直接用身子去撞他。
  赵寻想也不想,只轻松地推出手,罩住他小小的头颅。
  苏子仪感觉到头顶被钳制住,又急又怒。他拚尽全力挥打,无奈手短,怎么也伤害不到赵寻一丝一毫。
  “放开我!有种的话就让我们面对面打一场!”他怒吼。
  怎么?这还不算面对面吗?赵寻忍不住发噱。
  太好玩了,他还没见过哪个人像他这般冲动、不自量力又傻得可以的。
  “好,我放开。”他倒想看他还有什么能耐,他笑者道。
  孰知,他才一松手,苏子仪一时止不住往前的势子,竟然就这么扑跌在地上。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他额头撞到地面的声音,
  然后他就直挺挺地趴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
  “喂,别装死了,快起来!”侍卫上前,正打算将他踹醒。
  “等等。”赵寻抬手阻止。
  “王爷?”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看来有多么怪异,可赵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俯身抱起了受伤昏迷的苏子仪。
  好轻,白袍下的身躯几乎没有重量,却又异常柔软。
  额前一抹鲜红的血渍,更映衬着少年如雪般洁白无瑕的肌肤。
  如此贴近的接触,让他可以清楚地瞧着他那长扇般的睫毛,精致小巧的五宫,及红滟润泽、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的唇瓣。
  少年生得一副几乎能称得上艳丽的脸孔,配上这具柔腻的躯体,更有一种妖媚惑人的致命吸引力。
  不曾有过这种感觉。赵寻抱着少年,心跳狂猛地擂动;再美的女子也不能让他有这么强烈的冲动——
  想要!想把他弄得乱七八糟!想全部占为己有!
  “王爷……”见他抱着个少年面色怪异,侍卫们不禁忐忑不安。“这小子就交给属下们处理吧!”
  “不。”
  侍卫们上前一步。赵寻却暗自收紧了双臂,好像怕被人抢走心爱玩具似地护着昏迷的子仪。
  “我带他回房,替他疗伤。”
  赵寻抛下这句话,飘然离去。留下一睑错愕的下属。
  带……他……“回房”?好暧昧的一句话啊!
  他让子仪躺在他华丽的大床上。
  纤细的身体裹在锈有皇族标记的锦织棉被里,更显苍白柔弱。
  从白天到傍晚,赵寻始终坐在床榻旁,静静看着少年昏睡的模样。
  出乎他预料之外的,这一天都不无聊,反而有趣极了。
  就算在昏睡之中,他的表情依然丰富逗笑——时而皱眉,时而龇牙咧嘴,时而挥拳,时而还喃喃咒骂着狗宫、淫贼等等字眼。
  他在梦中骂的人是他吧?赵寻忍不住勾起嘴角。
  “王爷,请您用膳吧!”跟随在赵寻身边伺候多年的王府总管忧心地提醒。
  “我现在不想吃。”赵寻摆摆手,不想有人来打扰、
  “那样……不好吧?您一整天几乎没进食……”照顾王爷是他的责任啊!
  “我说了不饿!”赵寻沉下脸。
  总管见他动怒,话也不敢多说,连忙跪倒在地。“王爷息怒,小的这就退下。”
  “慢着。”总管已退到门外,赵寻突然又唤住他。
  “王爷有何吩咐?”
  “去熬碗鸡汤来。这小子也一天没吃东西了。”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躺在床上的苏子仪。
  什么!?总管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王爷居然自己饿着肚子不顾,却担心那个穷书生?
  跟了王爷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王爷如此关心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不会吧!难道王爷有“那种”癖好?总管忍不住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不!他打死也不信!王爷那么雄壮威武,不可能!不可能!
  总管摇头晃脑、神思恍惚,脚步不稳地飘了出去。
  赵寻把总管又惊又惧的表情看在眼里,他不禁蹙紧了剑眉。
  其实连他自己也无从解释,为何这少年会引起他的兴趣。
  难道……他真的有断袖之癖吗?可他还是可以在女人身上得到满足啊!
  这些女人,数不清的女人,有几个你能记得她们的长相,甚至叫得出名字?心里有个声音反驳道。
  而少年的影像、姓名,他却从一年前偶遇后,就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难道……他真的是……赵寻甩甩头,摆脱这怪异而令他心惊的结论。
  他将目光调回少年身上。
  此时他突然注意到他细瘦的颈项。白皙、细致、而平滑……
  没有喉结!?
  赵寻倏地眯起了俊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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