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之梦卜》009 夜

  方嬷嬷出松鹤堂的时候,天色几乎暗透一 夜风猛然刮得狂悬挂着的两只白灯笼胡乱摇摆,垂下的穗子拍打灯笼圆圆的身子,出响亮的“啪啪”声接着那长穗子疯狂舞动,在地上画出狰狞扭曲的影子,加上咆哮的风声,宛如怪兽在嘶吼扑打
  空气流泻出丝丝寒意方嬷嬷紧了紧身上交领的袄子,重重吸了口气,然后垂下肩等风声渐小,她才悠闲地绕着松鹤堂转了小半圈,接着继续往北走,走到一处歇脚的小亭子后,坐着休息了片刻她绛紫色的上衣和青色绸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到片刻的功夫,一个与方嬷嬷年纪相仿的婆子从北面的竹林里穿出来,拎着气死风灯,健步如飞竹林附近有老太爷的院子“卧薪斋”
  说起“卧薪斋”,府里不论主子奴才,都觉这院名好笑最早这里只是三间连缀的屋子,因竹林冷僻清幽,便作了仙去的老太爷、上一任安平侯的书房这一任安平侯是傅沐恩,两代安平侯间还隔着一个安平伯傅浩寅,如今称他老侯爷也不过是众人给脸面的尊称,朝廷却是无敕命无表
  傅浩寅从小不是读书的材料,后来也无入仕之心,除了会从府里账房拿银子,其他正经事倒都让他为难,最最为难的就是这读书之事然逝去的侯爷总逼他在这书斋见贤思齐三省吾身,故此从小到大,对这“卧薪斋”积攒了难言的恨意待到老人一去,就迫不及待将三间房扩大,加盖了几间屋,改建成了如今的院子后来他搬进之时,恨不得将院子里的两间藏书卖了去,亏得冯老太君以公公之名拼死反对,“卖了就是不孝”,方留下不少经史子集孤本藏本搬了院子之后,这位老太爷更不将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一时之间天高海阔,想去姨娘处便去常氏院子,上火了
  方才从竹林出来那人应该就是老太爷院里的婆子她进到亭子后,对着方嬷嬷躬了个身,满脸堆笑道“嬷嬷,您不来我也要去松鹤堂禀报的,累您这大晚上还跑过来”
  方嬷嬷问道“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人来看老太爷?”
  “老太爷这几天还是老样子,屋里能砸的都砸了,昨天二夫人让人从库房挑了一批不成套的瓷器送来了之前的也都记了损耗”
  方嬷嬷表情变得更加淡漠了些,“二夫人那边来的谁?”
  “身边的祝妈妈”说完,婆子顿了片刻方嬷嬷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绞丝的银手镯塞进婆子手心,“给你闺女添个妆”婆子霎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前几日,二老爷托人拎了只鸟儿进来,说给老太爷解闷,不知道是哥还是什么的,好生有趣不过老太爷也就新鲜了两天,这几天也没逗那鸟”
  方嬷嬷又问了几句闲话,说道;“好生照看老太爷”
  两人说着话就散了
  不一会,一座假山后面出来个人影,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方嬷嬷坐过的位置,迅抓起一个小纸包塞入头上的髻,又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北边那片竹林地,拎起隐蔽处一个食盒,拿丝帕擦了擦底部,往“卧薪斋”而去
  今夜的风大,云层仿佛都被吹散,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颗粒分明“雨霖轩”因地势比其他地方高些,是府观星赏月最好的地方这里的主子是个年方四岁的垂髫小儿,大房仅存的香火,傅曼烟的庶弟,九少爷
  九少爷傅司严,生母胡氏名妙然,是傅沐恩出征前俩月纳的妾室傅将军出征不久,胡氏就诊出喜脉,出生那年正是贞武六年胡氏临盆之前,安平伯府收到傅将军战死的消息,九少爷一出生就成遗腹子大房当家的去了,剩下一妻一妾,一个嫡女一个庶子主母卓氏伤心自困,自丈夫去后远离尘俗不问世事,连三小姐都很少看顾,别说是其他的孩子了嫡母无心照料,九少爷这个庶子便依旧养在生母身下
  原本胡姨娘在府里的地位十分尴尬她是小户人家,就是为了生男丁才被纳进府里一举得男可说幸运;刚进府两月男主人就出征,且一去不回,可说不幸;主母从未对她虐待打骂,幼子也能天天在身边看着,还是幸运可若是没有嫁到侯府为妾呢,找个平头秀才或者庄户人家做了正妻……
  那样,那样就没有如今的锦衣玉食,漂亮的院子,进进出出不会再有人跟着,家姨娘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好过都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大房唯一的儿子姨娘生了她,她长大又做了姨娘但她的命比姨娘好,她不会有个做姨娘的女儿,她的儿子以后还可以分得这侯府的家业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将他养大,好好养大
  “雨霖轩”的小庭院里,一个十**岁身段纤细的女子,头上的髻微微松着,装饰全无;身上只穿着一件象牙色素软缎上裳,下着宫缎素雪绢裙,外边披着一件薄罗长袍,在月光之下亭亭玉立,如月宫清冷的嫦娥仙子她时而低叹,时而苦笑,偶尔还吐出一两句语不成语调不成调的唱词“只恨那,流光把人抛……”然后锁紧眉头,任凭劲风袭来,将身上的衣裳卷的不成样子
  “姨娘,您又站在这里吹风,若是着了寒气怎好?”是她的丫鬟月娥,就要过来扯她进屋
  “哈哈,哈哈……也罢,也罢……”胡氏苦笑着长叹一声,任由她拽住胳膊,丝毫不反抗月娥对她癫狂的样子毫不惊诧,照常服侍她净面洗漱她心底知道,姨娘并没有疯,只是需要泄
  刚要就寝,胡氏好像又作了“严哥儿呢,我要见他,快让他过来”她紧紧扯住月娥的袖子,浅浅的指甲盖在月娥手腕摁出一道月牙形的印子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如铜铃,眼眶盈满惊恐之色,“快点,快点”直到月娥吃力地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儿走近了,胡氏上下审视一番,确定小儿无恙方才恢复如常九少爷原本已经睡着,却被这番动静吵醒了他瞅见胡氏掀开被子后自己往里挪动,知晓姨娘是想让他躺上去,便一脸稚气地用软软的童音说道“祖母说我快要成为儿郎了,以后不能同姨娘睡在一处”
  “姨娘就抱抱你,一会还让你去那屋睡”胡氏眉眼温柔得要化开一样,同方才庭院的判若两人
  她深深凝视着小人儿俊秀的眉眼,右手在小儿左肩轻轻拍打,如往常一样念起小时候听来的童谣“月亮哥,跟我走,一走走到元家口;元家口,篓塆,一走走到大芒山;大芒山……”
  这就是她的日子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漫长得都不用记几月初几,反正每天都一样她只有严哥儿,唯一让她欢喜的;看到她的严哥儿平平安安,她才能放心这府里不知道多少人双眼睛,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盯着严哥儿,她要守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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