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我根本是匹种马!」东霖璿将梅宫送来的书信撕成碎片,发怒的丢进篓子里。
石中钰和段莫言无奈的对望一眼。深夜的御书房,只剩他们君臣三人挑灯夜战。
十九守在门口,无语望明月。为了挡掉三宫们派来的使者,他敢打赌,松竹梅三宫肯定都扎了稻草人,日日夜夜扎针诅咒他。
「启禀皇上。」段莫言撑著头,已经累得想讨饶了。「你小声点吧,让外面的内侍听到,又当什么新鲜事儿到处传去。奸歹你也自称『朕』好不好?万一让御史知道,我和阿钰又有听不完的君臣经了。」
「内侍都在百丈外,你当他们顺风耳啊?」东霖璿说得气愤,「从起更就催我回宫,不到一刻钟就送一封信来,怎么?我就算是种马,好歹让我犁一犁国田成不成?我当这皇上比种马还没尊严!」气得将笔摔在墙上。
石中钰敏捷的闪过那管笔,却没闪过喷洒而出的墨水,没好气的看著袍子上的点滴黑渍。「皇上,赔我衣服来!你跟我的宫服到底有什么仇?动不动就泼洒我一头一脸的墨!看我的衣服!你毁了我第十八件官袍了!」
「哎呀,可怜的娘子……」段莫言心疼的帮她擦脸,「真是的,花容月貌都成了小花猫儿。来,为夫的帮你擦擦……」
「你们这两个别在我面前耍恶心!」东霖璿气得大叫。
「就等你这句话,多谢皇上恩典。」段莫言赶紧拉著石中钰一同磕头,「哎唷,都三更了,咱们赶紧回家歇息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你们给我回来!」东霖璿气得头顶几乎要冒烟了,「谁准你们走了?这叠奏摺没看完,谁也不许走!」
石中钰苦著脸,翻开如山的奏摺,「皇上,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非得今天看完不可?你这三天是怎么啦?脾气特别大,特别热中国事?难道这些奏摺会长脚跑了吗?女人每个月有月事,我看你也差不多了。每次到了临幸松竹梅三宫的日子——」
「拜托别提那三个女人行不行?」东霖璿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我是很想不提。」石中钰疲倦的撑著脸,有一下没一下的翻著奏摺,「但是我熬夜熬到快发疯了!我能不能抱回宰相府自己苦命去?」
「不行。」东霖璿摊开奏摺。
「娘子,别说了。」段莫言认了命,「皇上现在正在逃避去梅宫呢。只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也不过是希望能多捱一刻——唷,这是哪宫送来的?」小小的一个布包,泛著淡淡的香气。
「扔了。」东霖璿连头部没抬。
「扔了?荷更衣送来的……」说著,段莫言往篓子一扔。
东霖璿跳起来一把捞过,「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呀?」段莫言哀叫,「你不是说今天除了梅宫的书信,其他嫔圮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接吗?」
东霖璿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里头是个看得出极用心、但是针脚有些斜扭的锦绣荷包。四个脚都绣了蝙蝠,当中有著四不像的鹿和活像弥勒佛的寿星老儿,不过用色倒是挺粉嫩的。
福禄寿?「看起来,她不太擅长针黹呀。」东霖璿哺念著。荷包里鼓鼓的,探指一掏,满满的都是细碎的桂花,不知她花了多少精神去找来的。
「你一向不喜欢桂花,嫌香味不正道。」段莫言撑著头道。
「现在我喜欢了,成不成?」东霖璿恶狠狠的怒视他一眼,又专注於手中的荷包,翻来覆去地赏玩著。「……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十九,传王公公过来,摆驾滴翠轩。」
「嗳,皇上,这样不好吧?」石中钰出言提醒,「你今日该到梅妃那儿的。」
东霖璿烦躁起来,「石宰相,你也管太多了吧,我高兴到哪儿就到哪儿,为什么要到讨厌的人那儿睡?」
「那个讨厌的人是你亲自册封的。」石中钰面无表情地说。
「石中钰!』东霖璿终於发怒了。
「嗳嗳,娘子,你又不是皇上,只管回家跟我睡就是了,难道你还不知道皇上的苦处?这三个妃子本就是为了朝廷和谐而封的。谁想跟不甘不愿的人睡呢?」段莫言赶紧出来打圆场。
「皇上,你也听听我劝。讨厌归讨厌,一个月也就熬这三天,眼看就快天亮,你又该早朝了,若真到荷更衣那儿,又能跟她相处几个时辰?目前咱们国力还弱著,可得罪不起这票外戚,说不得还得另外找时间弥补梅妃。倒不如现在牙一咬,眼一闭,到梅妃那儿睡一觉。你操劳国事,梅妃总不好用强,是不是?」
这番话将东霖璿和石中钰逗笑了,方才僵凝的气氛消弭於无形。
石中钰在丈夫臂膀上拍了一下,「你这张嘴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拿来说笑!」
「娘子,你若要对我用强,我是绝对不会反抗的。」段莫言涎著脸黏了上来,立刻挨了一记爆栗。
「说话也要看看地方!年纪这般大了,一点自觉都没有!」
看著他们夫妻调笑,东霖璿反而神伤起来。这会儿,他倒是有些羡慕这对患难夫妻。
轻叹一口气,「莫言说得是。十九,将安眠酒拿过来。」
「皇上!」石中钰皱紧了眉。
「别拦著我。」他又叹气,「我这些天烦躁,可没心情听妃子唠叨。我就不信我人都睡死了,梅妃当真会对我用强。」
望著他皱眉而去的背影,石中钰和段莫言也跟著叹气。桌上还有些散落的桂花,淡淡的飘著香。
「喂,皇上以前有这么厌烦三宫吗?」石中钰开了口。
段莫言头摇得像波浪鼓,「迎了花魁女进宫后,恨不得插翅飞去她那儿。」
夫妻俩相视而笑,「哇,天天笑话我们腻死人,现在可也换人笑他了。把花魁女塞给他,还真是顶好的主意……」
此时,东霖璿已走远了,若是让他知道这对无聊过头的夫妻在想啥,非留他们下来把奏摺看完不可——
那可是得熬上三天三夜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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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梅宫,虽然昏昏欲睡,东霖璿还是看到了梅妃又青又白的恼怒神色。
他很庆幸自己已经喝下了安眠酒,身旁的梅妃又是问候,又是为父兄讨官爵,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频频点头,开始答非所问了。
挥了挥手,他模糊地道:「梅爱妃,朕精神不济,可否免了这些问候和请求?夜已深沉,这就上床就寝吧。」
终於躺到床上,床上的薰香险些把他呛昏。下次要提醒十九,跟太医要更强的安眠酒。
梅妃在一旁磨磨蹭赠的,他却依旧不敌药力,睡个不省人事,气得她面向墙壁,乾瞪眼直到天亮。
奇的是,东霖璿怎么叫都叫不醒,可一听到外头唤早朝,就立刻跳了起来。
「早朝?时辰可迟了?!」他推开梅妃,「朕的衣冠呢?」秀女们早敏捷的把衣物拿了过来,帮皇上梳洗打扮。
梅妃铁青著脸在门口送驾,等门一关起来,她气得发抖,一手抓起茶杯,摔在门上,「我嫁你这窝囊废做什么?!」
随侍的奶妈吓白了脸,「主子,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她低声,「人多嘴杂,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死罪啊!」
「死罪?」她冷哼一声,扫了众秀女一眼,「我可是赵王爷的表妹,我死的话,所有人就跟著一起陪葬,没哪个逃得了!」越说越气,「不是窝囊废是什么?我进宫多久了?他多久才沾我身子一次?我号称赵州第一美人,他可正眼瞧过我一眼?哼,不是那话儿没用,就是有断袖之癖!再不然,就是跟那个不守妇道的宰相有一腿!可笑那段莫言竟傻傻的当乌龟!」
「主子!」奶妈焦虑的唤了一声,「您发这脾气做什么呢?背后议论皇上,让那两边……」她努了努嘴,「知道了,岂不拿来当说嘴的把柄?您哪,神情也放和软些,不要皇上一来就给人家脸色看,开口就是问官,就算要给老爷、少爷讨官爵,手腕也含蓄些——」
「我讨官爵有什么不对?」她—拍桌子,「松妃、竹妃的父兄,官爵个个比咱们家大。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明明都是尚书郎,凭什么松妃的父亲就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我父亲就没有?这太气人了嘛!我大哥明明就该升官了,居然还只是个小小的知县,我哪忍得下这口气?」
她越说越怒,索性摔起东西来。
奶妈见她又大发雷霆,知道劝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赶紧吩咐秀女把铜镜拿过来。
「主子,您瞧瞧自己的花容月貌,气坏了,您怎舍得?」
望著镜中的自己,梅妃的气不知不觉的消了,顾影自怜了起来。
「瞧瞧,这样好相貌,哪个妃子比得上您?」奶妈趁机劝说,「再说,老爷拿您的命批过了,可是国母之命哪,也只有皇上才配得上您。您也知道的,皇上是因为国事操劳才这么著,前些日子,皇上到松宫时已经是四更,天都亮了才到竹宫,昨儿个可是三更就到了。怎么说,皇上还是比较看重您的……」
「哼,连话都不好好听我说,说什么看重呢。」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主子,听老奴的劝,不要跟皇上斗气,多笑一笑,哪天生下一儿半女,您就非封后不可了……」
「封什么封?」梅妃把镜子一摔,「一个月才来一次,来了就只顾著睡,还是我不要脸的央求,才勉强碰碰我。这样生得出什么?你倒是说呀!」
「主子,其实有些强精固本的药……」奶妈低低的在她耳边说著。
梅妃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来。
「可有效?」她艳丽的嘴一嘟。
「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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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霖璿突然打了个冷颤,像是有人正在算计他似的。
「皇上昨儿个夜里没得安寝?」段莫言明知故问。
东霖璿瞪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朕看孙大人的女儿没能入宫很遗憾,赐给你当小妾好了。」
「皇上!」石中钰发飙了。
「那就叫侍郎大人管好自己的嘴!」
段莫言闭上了嘴,悄悄的合手向妻子祈求原谅。
石中钰白了他一眼。
虽然段莫言不再吭声了,但是这样静悄悄的,反而教人难受起来。
东霖璿有些懊悔,干嘛把脾气发在爱臣身上?满朝文武,真的能够交心坦诚的,也只有这对爱恶作剧的夫妻罢了。
「朕……最近浮躁了些。」虽是真心想道歉,却也不能忘记身为帝王的礼数,万一被人拿去说嘴,他可吃不消御史那套君臣论。
「启禀皇上,你是累得很了。」石中钰听到他语气回软,心里也知道他怎么想的。「眼下也没什么要紧的奏摺,由微臣与侍郎大人处理即可。若有重臣求见,微臣就告知圣上因春困倦怠,正在休息可好?」
东霖璿狐疑的抬头看看天色,将近晌午。石中钰向来严格,怎么会建议他偷懒?
石中钰眨眨眼,「皇上昨晚想摆驾滴翠轩吧?这会儿可以去了。」
他呆了呆,总算明白石中钰的用心。不敢答腔,只顾著在案上摆弄著文房四宝,他踌躇了好一会儿,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去看看那个努力绣荷包的小姑娘。
没有人催他,安静的御书房里,只有笔沙沙的在奏摺上书写的声音。
「朕……」他清了清嗓子,「朕去午歇一下。钰卿、言卿,你们也歇息歇息,传御膳房送午膳过来。」
「谢皇上恩典。恭送皇上。」
东霖璿的脸在发烫,有些窘困,「摆驾滴翠轩。」
待他走远了——
「这下可糟了,皇上似乎真的迷恋起女人来了。」段莫言有点忧虑。
「说迷恋也大夸张了。」石中钰坐直身子,以袖子褐风,「他也憋得太过头了,当皇上,万般不自由哪。」
「要是传出去该如何是好?」段莫言想得悲观些,「大臣外戚重重叠叠的关系,不知道背后要非议成什么样子……」
「让他们非议也好。」石中钰在朝廷打滚多年,胆大心细,早看透了官场生态。「皇上一点弱点也没有,大臣对他都战战兢兢的,一点把柄也不敢露,可却不代表心里不打坏王意。如今皇上迷恋荷更衣,大臣们对他才会松懈些、轻蔑些,这么一来,才知道他们肚里有些什么坏水。再说,皇上跟寻常人一样会迷陷温柔乡,才不至於高高在上宛如天神,感觉起来也可亲些,那些忠良的大臣才敢多谏言。」
「敢情你把皇上当个陷阱来摆布?」段莫言眼睛都直了,「那我——」
「你敢?」石中钰凶了起来,「你敢纳妾试试看,我马上写休书!」
「哎唷,我的娘子,我不过问一句,你发什么脾气?」段莫言觉得满腹委屈,「你当我羡慕皇上?才不呢!一个男人精力有限,感情也是有限的欵!谁有那个精力到处分洒?喂,你别顾著吃饭,也听听我的肺腑之言嘛……人家最爱你了……」
「吃你的饭啦!」石中钰白他一眼。儿子都生了,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嫁给这个满口恶心情话的男人。
想是这么想,她的唇角却不听话的往上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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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滴翠轩,东霖璿摆摆手,不让太监通报,迳自走了进去。
小径婉蜒,还不到内堂,就听到李尚仪无奈的声音——
「更衣娘娘,你也等司苑部的工匠得闲了,再来帮你搭这秋千好不?为什么非得现在搭不可?」
「工匠很忙的……」雪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就好了……就好了……」
拨开树枝,便瞧见雪荷和秀女们一起拉著绳子,努力的想把秋千绕过老树枝干,一抬头瞧见他,众人皆惊呆了,手一松,几名秀女和李尚仪赶紧跪安,只有雪荷迎面跑过来,忽然想到要跪拜,一时重心不稳,结结实实的跌了一跤。
东霖璿连忙扶住她,不敢笑出声音,抬头望望老树,「搭秋千呀?」
让他搂在怀里,这……这这这……雪荷脑中一片空白,《女官箴》那么厚,却没教她这个时候该怎么应对。「叩……叩见皇上……」离地这么远,怎么「叩」呢?
东霖璿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众人平身。「这种小事,让朕来就行了。」
他拽住秋千两端的绳子,在李尚仪制止前,身轻如燕的飞上树,猛然一提,飞快的使了个鞭法的御绳式,在坚固的支干上打了两个漂亮牢靠的结,妙的是秋千平平稳稳,一点也没有高低不平。
雪荷张大了嘴,看著他飞身站定在她身边。
「皇上!」李尚仪不甚赞成的叫了声。
雪荷却鼓起掌来,「好厉害喔!皇上,你好厉害!」她激动得小脸发红,「皇上,你……你是大侠吗?我以为只有在传奇本子看得到,原来真有这种功夫!」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目光,还拚命拍著手。
李尚仪无声的呻吟。这乱来的皇上,傻呼呼的更衣,教她这个尚仪头痛死了。
「皇上,请保重龙体。」她隐隐蹙眉,「娘娘,别拍手了,当心手疼。」
「哎呀,李尚仪,别这么严肃。」他对这个尽忠职守的李尚仪一直很欣赏,大手往她的背用力一拍。
李尚仪咬牙,庆幸自己还没吃午膳。
「趁这机会,刚好让朕舒活筋骨不是挺好?更衣,吃过饭没有?」他搀起雪荷的手,对她眼中流露出的浓浓崇拜感到有些好笑。
「启禀皇上,还没有。皇上用膳了吗?」她小脸红扑扑的,还没从惊讶中恢复回来。
「也还没,正准备上你这儿找些好东西吃。」他笑著跨进内堂。
雪荷却慌乱起来,「那……皇上,你等等,我让御膳房准备几道荤食……」
「荤食?」东霖璿有些奇怪,「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做什么吃素?」
雪荷红著脸不敢回答。
李尚仪主动接话,「娘娘素来不吃荤食。皇上您劝劝娘娘,这样身体怎么会好呢?」
「我……呃……奴家,不是,咳,妾身,啊呀啊呀,嗯……臣妾,」雪荷心一慌,连自称都混在一起。「臣妾不敢吃肉……」
「这又是为什么?」东霖璿抚著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一想到……不是,臣妾一想到被杀死的那些鸡鸭鱼,就觉得很难过……」
为了这种理由不吃荤?东霖璿笑了起来,「杀都杀了,不吃它们,岂不是对不起它们奉献出来的一条命?」
「臣妾也知道这样很蠢。」她小脸黯然,「可……就是没办法吃下去……总会一再的想到……」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东霖璿望望这个慈悲过头的小女人。
「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她小小声的回应。
东霖璿摇摇头,「难怪你这么瘦弱。」
他认识许多吃长斋却心性残忍的人,认为吃素拜佛是积功德,却满肚子坏水,做尽了一切坏事。而这个娇小的姑娘,却为了真正的慈悲吃素,虽说是有些迂,到底这份心是让人感动的。
「不用麻烦御膳房了。」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天天吃大鱼大肉,我也腻了,就吃清淡些也好。」
闻言,雪荷脸上泛起的笑容,娇美得像是白山茶花一样。
摒退李尚仪和其他秀女,屋里只剩他们两人,雪荷殷勤的帮他布菜添饭。
「得了,就我们两个,别拿出宫里的那套,累惨人了。雪荷,坐下来一起吃。」
听他唤自己的闺各,雪荷窘得双颊赤红,心里却有一点点高兴。「可……可是《女官箴》上说——」
「哎哎,李尚仪又不在这里。」他眨眨眼睛,「一个人吃饭多么无趣,来,陪我一起吃。」
她开心的坐下来,「那……臣妾、臣妾可以说话吗?」
「当然可以。」该不会是要讨赏赐吧?
「皇上,你好厉害喔!」她眼底纯净的崇拜又冒了出来,「为什么可以飕地一声飞到树上?你真的是大侠吗?我不知道皇上也是大侠欸……」
她天真烂漫的问话让东霖璿停了筷子。大侠?
「雪荷,你之前在民间生活,告诉我,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皇上?」
呃?「你是个好皇上。」她语气坚决的说。
「看来我该重翻《女官箴》了,里头这么教你说的?」故意逗逗她。
雪荷气红了脸,「才不是呢!因为你当了皇上,我们就不用逃难,大家都吃得饱、穿得暖,饿死的乞丐已经很少很少了!以前我寄养在义父家时,生活总是很难过……」
她眼眶红了起来,「义父是教书先生,所以家里还有粥可以喝,但是……有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种田,收成大部分都会被官家拿走……有人可以为了三个铜钱卖女儿,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隔壁的珠儿就这样被卖了……」
眼泪一滴滴落进碗里,「后来……后来你当了皇上,义父写信告诉我,现在他们三餐都有白米饭吃,隔壁的农家也不用卖儿卖女了……皇上你……早点当皇上就好了,不是……我不是怪你……你是大侠,我现在知道了,你一直都是大侠……对不起,我哭了……我不是故意哭的……」
东霖璿放下了饭碗,眼眶居然有点潮湿。他一直以为自己扛下这个担子,不过是为了皇堂姊木兰的托付。
但是,她这样坚决、一点矫饰也没有的肯定他,肯定他这些年来努力的成果。
大侠吗?段老掌门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侠之王者。
这些日子的焦躁不耐,因为她温柔的坦白,像是被薰风吹拂得无影无踪。
「我一直不爱当皇上,总要做很多不爱做的事情,说很多不爱说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俯身搂住雪荷,「但是,你说得没错,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我不做的话,该谁来做呢?」
雪荷被他抱在怀里,听得糊里糊涂。「皇上……你生气了吗?我、我不会再哭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哭吧。只要想哭,你随时都可以哭。」他微笑。这样纯真的姑娘居然点破了自己长久以来的迷障,这重担……居然不再沉重。「谢谢,谢谢。」
「我可以哭?随时随地都可以哭?」雪荷心里仿佛被填得满满的,「我不该在皇上面前哭……不该在任何人面前哭的……娘不准我哭……因为这样会变成讨人厌的姑娘……」眼眶的泪不住地打滚。
「你哭,没关系的。」抚慰的拍著她的背,「你娘干涉不到你了……不,应该说,即使贵如天子,谁又有权利阻止荷叶上的滚珠呢?」
她抓著东霖璿的龙袍,使尽所有的力气大哭起来。有人……有个人能够包容她的爱哭,这个人,还是她非常崇拜的人。
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不管她的身分再卑微,即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更衣,他却愿意让她尽情的哭。
「哭吧,尽量哭。」东霖璿眼神极温柔,「只是,哭完不要忘记笑的滋味。等你觉得够了,我就得回御书房,继续当我的大侠了。你会气我不陪你吗?」
「不会,我不会。」她擦著眼泪,绽露出美丽的笑容,「我会乖乖等你再来。」害羞的揉著衣角,「我、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而且、而且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是……是你的人……」
「《女官箴》有教这个标准答案吗?」他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拭泪,注意到她的手指上都是针剌的伤,「你的女红做得很不好呢。」
「《女官箴》没有教这个。」她把手往身背一藏,小小声的说,「我……我会努力的。那个荷包……是很丑。」
「对呀,随身带著,实在满难看的。」
他晃了晃挂在身侧的荷包,害她不好意思起来。
「我只是……只是想帮你做点事情。」她微弱的开口,「你给我这么多东西……真的,皇上,不要再给我什么了,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收了……」
「那,你还想要什么?」第一次遇到不要赏赐的嫔妃,他有些纳罕。
「你……」她有些困难的开口,「我知道自己的女红做得很差……但请允许我帮你做一些小东西,我会尽力……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可……我真的很希望能为你做一些事,你给我实在太多了……」
东霖璿必须承认自己很高兴。在雪荷身边,他总是可以感觉到温柔的平静,这也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来到她身边的缘故吧?
「照你想做的去做吧。」他笑了笑,「你其实可以要更多赏赐的。」
她摇头,满脸的笑,脸颊的泪珠都还没乾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当东霖璿终於离开滴翠轩时,和进来时不同,现在他心里充满了豪气与干劲。
她眼中最崇慕的大侠吗?似乎很不坏。轻快的,他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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