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金女郎》第一章

  走过日据时代的浴场风光，光复后的声色风月……北投温泉乡正迅速从衰微颓寂中复苏过来。
  但是，并不是每一家温泉旅馆都有能力重新站起来，“樱之汤”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例子。
  当年，樱之汤确实曾经风光一时，不论政商名流、市井小民都听过这家旅馆的大名，也曾光顾过，不过随著北投的没落，樱之汤这三个字已经逐渐被世人所遗忘了。
  樱之汤是一座从日据时代就营业至今的小温泉旅馆，它的屋舍历经岁月的淘洗，显得益发古雅，日式庭园中的小桥、流水、石阶、花台，处处可见巧思，可惜因为经营不善，这座纯日式的温泉旅馆已经露出破败的影子，像座多年无人居住的荒园了。
  所幸，在莫老奶奶带著四名孙女从南部回来继承樱之汤后，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善。
  在莫家大姊和二姊的“贡献”下——她们各钓了一只顶级的金龟婿，樱之汤已经有足够的资金改头换面了。
  今天，樱之汤内正传出激烈的讨论声。
  “我不答应！”率先跳出来反对的是莫家大姊，她的老母鸡天性选在这炎炎夏日的午后发作。
  “我也不答应，一个女孩子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太危险了，我不赞成。”易辙懒洋洋地出声附和老婆。
  在亲亲爱妻的“感化”下，易辙俨然已经成为老母鸡第二了。
  “大猫姊夫，我是去夏威夷打工，又不是玩水，不会有危险的啦！”为了赚到两个月四十万的高薪，莫青穗只好积极地说服家人。
  以前这个家一向都是由她当家作主，可是自从大姊嫁人后，“政权”就默默地转移到大姊的老公身上，害她现在有什么重要的事都要和他商量，让她非常不习惯。
  “好好哦！阿穗，你怎么接得到那么好康的工作？人家也想去说。”莫晴荷那张娇美的俏脸上露出了欣羡的神情。“明明都是暑假打工，为什么人家找到的是那种烂烂的端盘子工作，你却可以去夏威夷玩？真是不公平！”
  莫晴荷是莫家小妹，同时也是青穗的双胞胎妹妹，她的个性好动活泼、乐观善良，娇小的身躯像是装了弹簧般永远静不下来，讲好听一点是有朝气，讲难听一点就是野丫头一个。
  而青穗的个性则比较严肃正经，她有一颗冷静聪颖的脑袋瓜子，可惜因为长年担心钱的事情，使她的眉宇间总是有著忧心的线条。
  “你要是嫌端盘子不体面的话，我可以解雇你没关系，反正我的餐厅不缺人。”这时，餐厅的老板——车铭不悦地开口了。
  为了达成明年寒假到英国游学的梦想，这两只小恶魔不择手段地榨光身边每一个人的钱，其夸张的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尤其以他和易辙的受害最深。
  本来他是想直接帮她们出这笔旅费的，省得三不五时就受到她们的骚扰，偏偏这两个小丫头挺有骨气的，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攒钱。
  于是，在不堪其扰的情况下，他被迫以一个小时两百元的高薪，雇用一个笨手笨脚的新手。
  “呃……其实端盘子也不错，可以训练臂力嘛！二姊夫，你说对不对？”莫晴荷谄媚地干笑几声，生怕硬拗来的工作飞了。
  车铭没啥好气地哼了一声，懒得跟她计较。
  “阿穗，你再说一遍，你去夏威夷做什么？”莫老奶奶听了半天，仍然处于状况外。
  “阿嬷，我是要去照顾一个瞎子。”莫青穗不厌其烦地再说一遍。“我的同学不想整个暑假都耗在岛上，所以雇我去照顾她哥哥。”
  “这样哦！”莫老奶奶似懂非懂地颔了颔花白的脑袋。“那为什么找你啊？”
  “大概是因为我的声音跟同学很像，不会穿帮吧！”莫青穗耸了耸香肩。
  说实在的，里面的详情太复杂了，她不认为奶奶听得懂，可是不解释清楚又不行，她不希望奶奶担心。
  “奇怪，戎家这么有钱，干嘛非要你同学亲自去照顾那个瞎子啊？雇个专业的看护不是更好吗？”莫晴荷疑惑地拧起眉来。
  “戎氏集团”有钱有势到连她这个市井小民都听说过，他们没道理这样委屈一个千金大小姐啊。
  “戎纬是戎家第三代中最受宠的，只要是聪明人都晓得要把握机会讨好他，何况他现在眼睛出了毛病。”身为一个消息灵通的商业顾问，易辙当然比谁都清楚戎家的事。
  “唉！有钱人家还真是麻烦。”莫老奶奶叹了一口气，“阿穗，你去夏威夷要小心一点，别扯入了别人家里的事。”她终于同意放行了。
  “放心吧！阿嬷，我不会那么鸡婆的。”莫青穗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闪耀著莹莹光彩。
  她又不是大姊那种滥好人，怎么可能呆呆地被扯进豪门恩怨中？她打算一做满两个月，赚到了四十万就拍拍屁股走人，绝不感情用事。
  莫秋樱的红唇轻轻蠕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阻止她的念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就让青穗出去闯闯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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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威夷群岛是美国的第五十州，位于亚洲和北美洲之间的太平洋上，整个群岛由西北向东南延伸，呈弧状分布，共有一百三十二个火山岛屿，其中只有八个岛屿有人居住，其余的都是无人荒岛。
  “夏威夷”一词容易让人联想到热情洋溢的“阿啰哈”呼声、活力动感的草裙舞，及绵延不绝的白色沙滩。
  夏威夷群岛是个全球闻名的度假天堂，它不但有各种最先进的游乐设施，同时也保留了传统的文化特色，所以每年有数百万人从世界各地涌进此地享受假期，其中，更有不少人长居在此。
  戎家二少爷就是属于后者，自从半年前他的眼睛失明后，他就搬到夏威夷居住了。
  莫青穗一下飞机，那白净甜美的外表立即吸引了大部分男性旅客的注意，在夏威夷，东方女子并不罕见，但是要找到像她这样娇美可人、清弱娇怜的东方小姑娘就很难了。
  那精灵的明眸、那弯弯的细眉、那小巧的鼻梁、那粉色的樱桃小口，架构出一张惹人怜爱的完美脸蛋，凡是男性同胞见到了，没有不被激起强烈保护欲的。
  在打发了无数个上前搭讪的无聊男子后，莫青穗瘪了瘪小嘴，赶紧捏著地图闪人。
  虽然长期被压在两个大美人姊姊的光环下，不过，她还是对自己的长相蛮有信心的，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才一离开台湾，她的行情会直线往上狂飙。
  啧！
  到了西洛机场外，莫青穗叫了一辆计程车，直驱戎家的避暑别墅。经过连串的转机后，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夏威夷岛，当地人又称大岛，是夏威夷群岛中最大的岛屿。
  整体而言，大岛的都市发展远不如欧胡岛，生活的步调也明显慢了许多，乡村气息比较浓厚，果然是一处适合病人静养的好地方。
  望著车窗外婆娑的椰影、蔚蓝的海洋，莫青穗的思绪不自觉地坠入临行前和戎芸的一番对话中……
  “戎芸，万一穿帮了怎么办？会不会害你挨骂啊？”她问。
  “放心啦！”戎芸大剌剌地挥了挥手。“我跟我二哥一年见不到一次面，他会记得我才怪。”
  “为什么？”
  “因为身分不一样啊！我只是小老婆的孩子，能得到承认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能常常出现在尊贵的少爷面前，弄脏他的眼睛呢？”戎芸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这一回要不是我老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使出浑身解数，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去‘照顾’我那个二哥啊？”
  她从来不对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只是厌烦母亲那种既功利又卑微的态度。
  “那你还不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
  “拜托！我已经约了人要去欧洲玩了，要我放弃血拚，到夏威夷闷两个月，我又不是头壳坏掉了！”
  这位同学到底知不知道夏威夷有多热啊？在那地方玩一个礼拜可以，但是如果要她待上两个月就太过分了。
  “你就不怕被家人发现吗？”
  “谁叫我对你的能力那么有信心！”戎芸抛给她一记媚眼。“同学，你不可以让我失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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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青穗曾经想像过戎家在大岛的别墅会有多漂亮、多豪华，但是当她看到坐落在海边的那间小木屋时，她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不会吧？这就是戎家那尊贵二少爷所住的地方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呃……破破烂烂的啊？
  莫青穗狐疑地拿起手上的纸条，不死心地再三对照小木屋的地址，最后，才不得不认命地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可恶！
  难怪戎芸那个娇娇女会出高价骗她来，原来她早就知道等在夏威夷的是什么情况了。
  莫青穗哭丧著脸，拖著行李，慢吞吞地走上前敲门。
  “叩叩叩……”有没有人在家啊？
  “叩叩叩……”听戎芸说，戎二少爷因为一场车祸，眼睛失明，所以行动可能慢一点，她再多敲几下好了。
  “叩叩叩……叩叩叩……”
  就在青穗正要开始计算乌龟爬行十公尺需要多久时间的时候，木门突然被拉了开来——
  “找谁？”不疾不徐的男性嗓音听起来温和、有教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惜一瞧见对方的脸，莫青穗那双细巧的柳眉随即皱了起来。
  不是因为对方的长相难看，相反地，这位二少爷长得出色极了。
  他的五官清俊卓奇，有著一双浓密的剑眉、一对深幽的星目、一张厚薄适中的嘴唇，再加上那身温柔贵气的气质，看起来简直就像正宗白马王子的化身。可惜，他正巧是青穗最讨厌碰到的类型。
  因为这种有钱的天之骄子最麻烦了，他们的性格通常骄傲自负，习惯把所有人的自尊踩到脚底下，相当难伺候。
  唉！接下来的两个月大概不好过吧！
  “二……二哥。”莫青穗试探地叫了一声，怕猜错人。
  戎纬的反应是眯起那双明亮有神的俊瞳，直直地望向她的位置，仿佛在用双眼注视她般。“你是谁？”
  “我……我是戎芸啊！”莫青穗答得十分心虚。
  见鬼了！这家伙这样“看”著她干嘛？他不是瞎子吗？
  “你不是戎芸。”戎纬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到底是谁？”
  莫青穗呆了呆，那娇甜的俏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你怎么知道？！”这家伙太神了吧？
  “你们的声音有很大的不同。”戎纬蹙起了双眉。
  莫青穗尴尬地挤出一抹笑容。“呃……我是戎芸的大学同学，她因为有……一点事，所以叫我过来帮忙。”
  戎芸同学，对不起！出卖你了。
  “嗯。”戎纬把颀长的身躯倚在门旁，双手横放在胸前。“你叫什么名字？”
  “莫青穗，青色的青，稻穗的穗。”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同时，青穗的两脚换了一下重心，脸上有掩不住的疲累。
  真累！她压根儿没料到才刚开口就被可耻地揭穿身分，而且还得接受这种烦人的盘问。
  嗯！骗人果然是种不好的行为！
  “戎芸给你多少钱来这里？”戎纬若有所思地开口询问。家里的人喜欢用钱来处理事情，这回应该也不例外。
  莫青穗咬著下唇，迟疑了一下，才诚实地回答：“二十万。”
  “二十万？”戎纬挑起俊雅的浓眉。“希望你的服务值二十万。”
  “用不著说得么讽刺吧？价钱又不是我开的。”莫青穗微恼地瞪著他，她只是把握赚钱的机会而已。
  “你的脾气倒是不小。”戎纬的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又怎么样？”莫青穗欺负他看不见，故意在他面前扮一个丑丑的大号鬼脸。
  “不怎么样。”戎纬耸了一下肩膀，脸上的笑意加深。“记得保持下去。”他这辈子已经受够了唯唯诺诺的人了。
  莫青穗一脸莫名其妙地瞅著他。“你在说什么外星人话？”什么保持下去？她的脾气吗？
  “不懂就算了。”戎纬退了开来。“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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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莫青穗一大早就醒来，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探险。
  木屋的坪数比想像中大，大约有三十来坪，共有三房一厅，摆设相当简单，充满了欧式的典雅风格，昂贵的家具虽然有点年代了，但是仍保养得很好。
  整个木屋望过去，最显眼的是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和一组高级音响，由此，青穗可以断定木屋的主人很喜欢音乐。
  把整间木屋逛过一遍后，莫青穗终于想起那咕噜咕噜乱叫的肚皮，于是她钻进厨房，烤了两片吐司慰劳自己的肚子。
  不过，说也奇怪，她都已经在屋子里晃那么久了，怎么一直没看到戎纬那家伙呢？难道他还蒙在被子里睡大头觉？
  可是已经快中午了耶！他应该醒来了才对啊！
  “你醒啦？”
  突地，一个优雅的男性嗓音打断了青穗的思绪。
  “你吓了我一跳。”莫青穗埋怨地转过身来，没料到却瞧见一幕让她目瞪口呆的画面。
  这、这家伙竟然穿著一条黑色泳裤，全身湿淋淋地从后门走进来！
  令她吃惊的不是他那副健美的好身材，而是他居然敢给她跑去游泳。
  “对不起。”戎纬捞起放在椅背上的浴巾，大方地擦起身体来。“你昨晚睡得好吗？”
  天杀的！这个笨蛋是不要命啦？
  她多怕明天的报纸头条写著：由于某莫姓女佣的疏忽，害戎氏集团二少爷溺毙在海里……
  “你还要发呆多久啊？”戎纬好笑地问。
  莫青穗一回过神来，立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可以跑去游泳？”她的声音中饱含指责之意。
  “游泳不是一项很健康的运动吗？”戎纬觉得她那气呼呼的反应很有趣。
  “可是对你来讲不安全啊！万一你在大海里迷失方向怎么办？你可能一辈子都游不回来。”莫青穗试著对他晓以大义。
  “你放心，这一区我很熟。”戎纬那双黑玉般的瞳眸灼灼如星，闪著明显的笑意。
  “你的眼睛看不见，再熟也没有用。”莫青穗气得咬牙切齿，差点拿手中的马克杯敲他的驴脑袋。
  她那侮辱的字眼令戎纬扬起了眉。“你讲话还真直接。”
  自从那场车祸后，所有亲朋好友都是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提起失明的事，只有这个昨天才刚见面的小丫头敢不避讳地提起。
  “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瞎眼又不是世界末日。”莫青穗不禁气得牙痒痒的，决定今天跟他把话说清楚，免得他老是趴趴走，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来。
  “好吧！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戎纬将大浴巾披在麦芽色的肩膀上，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你想说什么？”
  “以后你不可以再去游泳了。”莫青穗拿出以前那套管理家人的“莫氏家法”，开始制定规矩。
  “还有呢？”戎纬第一次遇到这么霸道的小女人，忍不住想看看她能得寸进尺到什么地步。
  “不论你做什么事都要先向我报备，别让我担心，还有，如果你要出门一定得通知我，我会带你出去，不用觉得难以启齿。”莫青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拉拉杂杂地规定了一堆。
  “我一个人自由惯了，没有向人交代行程的习惯。”戎纬拒绝在女暴君的统治下生活。
  “那你以后养成习惯就好啦。”莫青穗理直气壮地对他洗脑。“这样对你比较好。”
  “怎么说？”戎纬真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暴君还真敢说，到底谁才是主子啊？
  “你的情况特殊啊！”莫青穗白了他一眼，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有失明自觉的男人，他愈不肯提早面对现实，将来的日子就愈难过。
  戎纬神色自若地望著她，脸上没有丝毫受伤害的表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你要照著我说的话去做哦！”莫青穗不放心地叮咛他。
  “再说吧！”戎纬不置可否地耸了一下肩膀。“我的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午饭？”
  莫青穗板著一张臭得发黑的俏脸。“‘再说’是什么意思？”这家伙竟然敢跟她打太极拳！
  “再说就是以后再谈，你有什么意见吗？”戎纬那低沉的嗓音中，掺入了一抹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严。
  莫青穗咬著下唇，陷入了天人交战中——她究竟是要使用暴力，敲破他的脑袋，还是乖乖地听从他的暗示呢？可恶！她那么怕他做什么啊？付她薪水的人又不是这个臭男人。
  “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啊？”她酸酸地回答。
  “那麻烦你准备午餐了，我要去洗个澡。”
  “噢！”莫青穗磨了磨牙。
  “材料全在冰箱里。”戎纬继续交代。
  “嗯！可是我要先警告你哦！”莫青穗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他到时抱怨她。“我的手艺很差，要是不好吃，你不可以吐出来哦！”
  在来夏威夷之前，她才临时向她的死对头，也就是她的二姊夫恶补了一些烹饪技巧，不晓得能不能入口？
  “无所谓，我不挑嘴。”说完，戎纬准确地拍拍她的头，然后步履平稳地离去。
  这家伙怎么拍得那么准啊？莫青穗一脸狐疑地望著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