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白后来没睡多久,便到了该起的时候。早上六点半,助理小唐便开始咵嚓咵嚓按门铃,那架势活像拆家的哈士奇。
门开了之后,应白果然木着一张脸,巨大的墨镜罩了半面,小唐立刻递上杯黑咖啡,应白接过来抿了一口,脸更臭了。
小唐是天津人,性子又活泼,天崩地裂都别想让她不贫哪怕一秒那种,看着应白这副上班如上坟的冰山脸,嬉笑着打岔,“姐,这咖啡难喝吧,特意挑的一点奶都不加的黑咖,没办法,虽然难喝度百分百,可消肿度百分之二百啊,保证您今儿又是脸最小、皮最紧,艳压他们二百里开外没商量的牡丹花。”
应白差点被她气笑,处了半年,如今小唐和她也算亲近,就直接给了她一栗子,“别吹了,按你这风格的吹法,我不久的归宿就该是去难忘今宵艳压李谷一老师了,给我积点德吧。”
被这么一打岔,缠了应白半宿的旧梦倒也散了大半,应白脸色好看了些。
可好景不长,等车开进片场,应白又明显沉默了下来,小唐怎么插科打诨也没用,于是瞄了她一眼,小心翼翼提醒道:“姐,要不咱还是把墨镜戴上?这个月的冷艳通稿有些超标了,如今刚入组,片场都现蹲着不少狗仔,要不咱忍忍,等下个月咱再来当那重生之乱世巨星!”意思是让她别耍大牌。
应白懒得和她贫,直接戴上墨镜下车,唇角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微笑,美艳、高贵又不失温柔的大明星,她演了这么多年,早得心应手了。
刚进组不久,如今还没正式开拍,还是剧本围读阶段,接下来还得上训练,威亚、枪械、打斗都得练,且耗呢。幸亏这是大导的作品,否则就这群腕儿,哪能腾出那么长的空档。
应白下车前就换了高跟鞋,躲在墨镜后面,端着杯没喝尽的黑咖啡,一路走到屋内的会议室,一推门,导演、制片、编辑、副导演、选角导演加上主要演员满满坐了一屋,应白头皮瞬间麻到天灵盖儿,但脸色却半点没变,大方笑着落了座,嘴里说着:“是我来迟了吧,各位前辈,实在对不住,下次绝不会了。”
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比原定时间已经早到了,可昨天她来剧组初碰面结束后,就因为有行程提前离开了,肯定是这里出了问题。
可那又如何,这档口上难道还能容她杵在这细细分辩自己没迟到?只能咽了这哑巴亏。
她拉开椅子,快速坐了进去,身姿微倾,丝丝络络的发缠了半身,落在半裸的肩上,从视觉上切割着如玉的肌肤,发丝弹了下来,恰恰巧,偏偏那尖梢梢拂过旁边人的手背。
那人倒是好定力,这般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一分都没落尽他眼里,没避,也未迎,反倒是挑了半边眉毛,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瞄了她一眼。
应白倒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本就来得迟了,这面桌就剩这一个空位,若要大张旗鼓绕到另一面,更显得她事多。
于是也未接那一眼,只是浅笑着和坐在另一旁的男主演点头示意,顺便将那惹了乱的青丝全拢到了另一侧肩。
男主演李舒是近几年势头正盛的小生,走的是最最正统的科班路子,气质正、骨相正、演技也正,笑起来像白日里的太阳,让人心头一轻,靠着这股子爽朗的气神,李舒实打实积累了从小姑娘到老大爷的路人缘,如今打算转型,就憋着这股劲儿打算借大导的东风直上青云。
因此,李舒心里也是希望剧组间能和和气气、结个善缘的,便替应白接了一句,“没事,这次是大家都来得早,下次早开工的话,我给大家买豆汁,尝尝这好东西。”他说到最后笑得挤眉弄眼,分明是要缓和缓和气氛。
男主演发话,大家也都给面子笑一笑,应白更该承这个情,便垂眸笑了一下,回道:“那就先谢谢师哥了。”他们是三大院里同一学校毕业的,虽差了几届,可圈里向来讲个纽带,叫声师哥也是应当。
只一个人没笑,还是那副万事不入眼的样子,腕间的白贝袖扣擦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摆弄着caran d‘ache的金尖笔,不咸不淡地用笔帽在桌上叩了两叩,声音极微,大概也就他一个人能听到。
可除了他,应白也听到了,她心头像被啄木鸟轻敲了一口,仿佛一声叹息,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个习惯,应白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滋味,却也坚持着没有回头,低下头翻起了剧本。
人到齐了,便能正式开始了,导演林理玄扶了扶老花镜,透过半月镜从低处打量着诸位,然后笑眯眯问道:
“小李,小应,剧本呢,你们应该都看过了,但我的习惯你们也都知道的,剧本随着拍摄有改动是很正常的,你们拍摄中有什么意见和想法,也都大胆说出来。当然了,拍过的戏推翻重拍,也是很正常的,到时候,尤其是你们女同志,可以哭鼻子,但哭完还是要继续坚守在岗位上的,做的到吧。”
大导的戏,哪是这么好上的,为了这个机会,两人无不是经过千锤百炼,就算知道严苛,那也是甘之如饴。
但不待二人顺势表个衷心,导演便继续说道:“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小应旁边这位年轻人是我们剧组这次请来的顾问。你们也知道这戏糅杂了不少现实事件,还涉及许多尚在保密期的案件,所以我请了我的老友,也是政法大学的洪教授出山,但他这两年身体不太好,适应不了跟组强度,所以请了他的关门弟子来从中协调、调度。”陈导刚说完,又看着应白笑眯眯地说:“对了,小应,他和你还是同姓,你们这个姓可不常见,好好算算,说不定几十年前还是本家呢。”
导演的话在片场从来大过天,所以这句根本算不上认真的调笑,也让会议室瞬间洋溢着欢快的气息,人人都笑得一副真心样,包括应白。
她一边笑一边想,可不是吗,用不着几十年,几年前,他们都是一家。
方桌上,人人笑得欢快,应白这个女主角更是笑得美不胜,可唯独那人,还是那副淡泊样子。
台面下,那只一直握着钢笔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桌下,借着身姿和桌椅的遮掩,蓄势待发。
应白正打算拢一拢从耳后掉落下来的散发,突然颤动了一下,那丝拢到一半的发,就又跳了下来。
有只手,悄悄伸到她腰间,专对准着她最是受不住的腰窝,狠狠掐了一把。
她那从昨日起就悬在心里,吐吐不出、咽咽不下的别扭心思,像个始终充着气却不知何时爆炸的气球,终于在此刻被扎破了,炸得她又酸又疼,也炸得她又痒又麻。
应苍林看着旁边这人掩在发间、红透了的耳朵,终于露了今日第一回笑。
应白心里想着,世人总爱说她是妖转世,哪怕一张照片也没拍到过,却总爱往她身上安那放浪形骸的暧昧传闻。应白虽不在意,却也觉得有些无语,她是放浪形骸,可她打落地起,就只对一个人放浪形骸过,这人,现就坐她旁边,笑得讨人厌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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