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妈妈大概也不想到你房间里来。”艾里尔吐槽,穿上了他递过来的一件隔离服,又戴上一双薄手套。
约瑟打开生物舱:“进去吧,相信我,只要一个晚上,别说是舞台上的灯光和音效,以后你连鄙夷的目光和恶毒的流言也不会害怕。”
“真希望您没有夸大它的效用。”艾里尔不认为有什么机器能让人免疫人心,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他对自己的看法产生了怀疑,当然不是机器能够提高人反抗恶意的能力,而是长时间的音乐轰鸣和刺目的光线直接将他折腾傻了,什么也思考不了。
艾里尔在里面呆了五个小时才被放出来,走回房间的脚步也是飘忽的,直到看见房间里的一束素雅纤弱的小雏菊才回过神。那位“睡不着”先生最近没有打扰他,但还不忘天天不经他同意进他房间给他送花。
那人难道在追求他?
艾里尔盯着花看了一阵,最后伸手将花蕊金黄花瓣洁白的纤小花朵扫到了垃圾桶里,蓝色的眼睛里也像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
第二天醒来,原本桌面上例行一换的花,今天空荡荡的。
艾里尔抱着被子发呆,心想着大概是惹怒了对方,也让他知难而退了。
约瑟近些天要求他必须与自己共同用餐,艾里尔喜欢吃甜食和辛辣食物,没人看着偶尔随性得任性,约瑟为了防止对方背着自己偷吃东西,便紧紧盯着他的用餐。
下午开始两人便到人鱼剧场里准备,摄影师将镜头对向他,艾里尔朝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接着进了化妆间。
化妆师也是约瑟提前邀请的人,考虑到这首音乐的忧郁气质,化妆师加深了他的眼线,适当而干净地在眼尾收住,接着给他鼻梁眼头扫上阴影,让眼眶更加深邃。等画完了,化妆师夸张地张着嘴称赞:“艾里尔,你的脸一定被上帝亲吻过。”
艾里尔刚要笑着回话,约瑟用笔封住他的嘴唇:“亲爱的,请你现在开始保持忧郁,我实在无法容忍你总想要毁了一件艺术品。”
艾里尔收住笑容,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第一个嫌弃我笑的人。”
“哈,相信我,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人。你不知道,当你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才像个纯洁悲悯的天使,而笑起来却像只长着犄角来人间诱惑人的小恶魔。”约瑟毫不给面子,“这个世界的恶魔已经够多了,缺少的是天使。”
艾里尔瞥了他一眼。
过了会儿,有人来通知他准备上台。约瑟照样陪着他走过通道,停在了拐角处。艾里尔继续往前走,站到了舞台后方关闭的门后。
歌赛的主持人邀请的是声誉斐然的名嘴,美丽的女性落落大方地站在舞台上介绍着赛制,以温柔而有感染力的语调提起贫民窟一首歌挣取三个名额的传奇少年,带动起现场的掌声。
轰的一声。
剧场的琉璃吊顶大灯已经关闭,只有一束淡蓝色的光落在金色的大门上,而那扇门此刻正在缓缓地打开,干冰产生的一片白茫茫雾气被光线照得缥缈朦胧。
一抹挺俊修长的身影踏破雾气,仿佛腾云而来,一步步、一点点走到了舞台前。光追着他的身影,将他锁在一片黑暗里。
巨大的屏幕上,少年纤长白净的手指握住话筒,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庞,金发凌乱地从他额间垂落,鸦羽般的睫毛半垂着,冰蓝眼眸里浓浓的忧伤几乎要溢出来。
艾里尔·穆勒。
这不是人,是上帝派遣人间的天使。
第45章 贫民窟的音乐家·7
艾里尔站在台上,整个剧院都是黑的,唯有一束透着幽蓝的光犹如从天而降,淡淡地落在他身上。他知道,在这片舞台之下、在半空中漂移的摄像头之后,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艾里尔怀疑他是天生为舞台而生的,一想到那么多人的耳朵将倾听着他的歌声,他就险些控制不住自己亢奋的情绪。
怯场这东西永远与他无缘,除了征服,他别无他想。
他握住话筒,将杂乱的思绪抛开,向着乐队的方向点了点头。乐手的小提琴声轻缓悠扬,配合着大提琴沉郁忧伤的乐音,艾里尔半阖着眼,澄净的眸子露出一线水光。
艾里尔背后的偌大光屏上映着他的面容,那张似被玫瑰汁浸润过的柔软嘴唇微微张开,低到尘埃中的缥缈嗓音游弋在绵长的伤感之中,仿佛要在绝境之中开出一朵饱沾心头血液的红艳花朵。
艾里尔的胸腔被声带带出的悲怆震痛,无尽的绵密哀伤似潮水,一刻不停地涌来。他仿佛看到那个困守在贫民窟的女子,正如最初每一个被遗弃在那儿的人,一夕之间丧失了一切。他们从此沦为贱民,过去肆意的爱恨从此成了不洁的妄想,日夜的思念变成不可饶恕的罪行。
高墙围起牢笼,藩篱隔断爱情。艾里尔漫步在寂冷的黑夜,歌声一声比一声高亢,穿云裂石一般引吭高歌,声线冲入云霄,满腔愤怒和哀绝再也粉饰不住,直直炸裂在半空。
倾听着歌声的人纷纷感到痛苦,心脏像被人拧成一团。
他不是天使,而是魔鬼!
他的歌声不是为了救赎,而是为了惩戒。
他痛苦,他绝望,他浸于噩梦,便要所有人同他一起痛苦,绝望,浸于噩梦,不可抗拒,无力挣扎。
光屏上的少年忽然露出一抹笑,桀骜而肆意,被黑色眼线拉长的眼尾将天真的邪恶晕染得鲜活生动,同那能令玻璃炸裂的海豚音一样美得叫人心碎。
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吊起,似是被那少年握在手心把玩,然而下一刻,乐声忽然急遽下降,将人从九天云霄重重地、用力地摔向了地面。
砰。
鼓点如心脏炸开的伴音。
现场一片寂静,少年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人们放轻了呼吸,还未能从方才喘不过气的状态中回过神,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少年不再恣意地舒展眉眼,他宛如死去般站成石雕,漂亮到令人屏息的脸庞沾染上灰败,仿佛失去了生命。
黎明破晓,少年从深夜走到清晨,愤恨散了,爱意淡了,绝望尽了,萦绕在他心口的唯有麻木,清冷空灵的声音明明不再裹挟沸腾的情绪,却像一根针般扎进听众的心口。
没有人怀疑那是一种怎样的无望——这是期望过、尝试过、失败过之后的心死。
歌声飘落尘埃,恰如最初生于尘埃。
循环往复不可停止的悲伤痛苦愤怒绝望与麻木,都将在无数个夜晚重演,恰如今夜。
人们回不过神,艾里尔迟迟没得到掌声,但他依然固执地站在舞台上,等待着赞美,那是他应得的。
大厅上空重达1.5吨的巨大吊灯已经重新亮起,将人们拉回现实,率先回神的人疯狂地鼓起了掌,这唤醒了身边的人,于是掌声和口哨就像瘟疫一样迅速地传染开,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艾里尔沦陷在掌声里,骄傲愉快地享受着震天的声潮。他扬起嘴角,精致的眉眼盎然,更是引起又一阵尖叫。艾里尔小小的傲气正在不断膨胀,突然从台下飞过来白色的东西,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笑容一僵,愣愣地低头,脚边躺着一朵白色的百合花。这略带傻气的表情顿时取悦了观众,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朵又一朵的百合花像雨点一样不停地从台下砸向他,短短几秒便险些将他湮没。艾里尔惊诧不已,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人们突然变得暴力,不停地朝他扔东西,就算是百合花,数量一多也砸得他晕头转向。
他茫然后退一步,人们发出声声尖叫,疯狂地叫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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