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嬴政的位置面朝他,徐福这个视角去观察嬴政面部的时候,顿时就发现嬴政有半边脸都陷入了阴影之中,很难看清楚。徐福看着嬴政的脸,不由得皱了皱眉。
嬴政注意到他细微的面部表情,马上问:“怎么?有何为难之处?”
徐福摇了摇头,突然蹲下身凑近了嬴政,几乎像是坐在了嬴政的脚边。他的这个动作来得太猝不及防,嬴政不自觉地往后抬了抬脖子。
“王上!别动!”徐福突然出声。
嬴政是真的怔住了。
徐福刚才竟然出声喝止了他,让他别动?
徐福从这个角度看了看,比刚才看得要明晰一些了,但脸上还是有一些光影会影响到他的判断,于是徐福突然伸手将嬴政背后的车帘挂了起来。
差点条件反射一手捏住徐福脖子的嬴政,沉默了。
徐福进入状态是很快的,只要在他需要发挥专业技能的时候,他就不会有丝毫的走神和怠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嬴政的面庞,从他的眉眼、气色再到整体气运的变化,他都细细打量了过去,力求没有一丝遗漏。
与第一次在街头遇见不同,那个时候嬴政纯粹欣赏徐福的风姿,而徐福是为了先保命后赚钱,两张陌生的面孔面对面,又能生出什么复杂的情绪呢?
这个时候,徐福心中是别无杂念的,但嬴政一对上徐福那双清澈的眼眸,脑子里就不自觉地划过了某个梦境的画面。
那半褪的衣衫和秀美白皙的下巴。
或许是余毒未清,寡人才会生出如此杂乱心绪。
嬴政并未多想,他敛起深沉的目光,只低头盯着徐福头顶,那儿有个发旋儿。
“这次还是观寡人的面相便能知未来吗?”良久,嬴政才再度开口出声问。
如今听到嬴政温和的声音,再回想起当初第一面时他冰冷低沉暗含气势的嗓音,徐福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他收起心中的惊讶,起身坐好。
“王上双目微红,面色稍沉,应该只是没有休息好,心力耗费过多的缘故。王上眸光清铄生辉,心定事必成。额间阴翳渐散,意为祸去福来,前方大道更为光明。”徐福信手拈来,侃侃而谈。
其实秦始皇的模样更像是蛟化龙的征兆。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蛟也属于龙的后代,但毕竟不是龙。之前秦始皇韬光养晦,被母亲赵姬、长信侯嫪毐及仲父吕不韦多方挟持,他的天子之气被镇压,自然难以化龙,而如今,他不再掩藏自身,限制住他飞天化龙的禁锢们都即将被打破。他整个人的气运,和面容上的细枝末节,都会发生变化。
以后的秦始皇将会更具有帝王气息,这将是他统一六国的一个起点。
不过徐福肯定不能说他以前是蛟,现在要化龙了,那多难听啊。
徐福看着嬴政的目光越发灼然。
无怪乎后世还用祖龙来指秦始皇了。
嬴政心知自己眼里布着血丝,面色沉黯并不是没有休息好,或是耗费心力过度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那种香罢了。嬴政的目光冷了冷,他或许真的要感谢徐福,若不是徐福在身侧,导致他生出奇奇怪怪的情欲来,他也不会察觉到那香有古怪,毕竟他早就料理过咸阳宫中的人了,他一直深信自己的掌控能力,却没想到一着不慎着了道。
思及此,嬴政脸上的神色更见温和,甚至还罕见地露出了些微笑意,“你说得对。寡人正是祸去福来。”
徐福的脸色不由得怪异了几分,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秦始皇似乎刻意加重了一下“祸去福来”四个字。
“不过……”徐福突然吐出两个字。
“不过什么?”嬴政挑了挑眉梢,好奇徐福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
“嗯……前些日,王上分明还是……还是走桃花运的面相,现在怎么……”
“桃花运?”嬴政不解。
“桃花运的意思,指交好运,但更多是指将有许多美人拜倒在王上脚边。”
夸一个男人有雄性魅力,自然是个男人都爱听。不过嬴政也没忽略徐福后面突然来了个转折语。“现在如何?”嬴政追问。
徐福在心底默念一句,保佑我。然后大无畏地道:“现如今恐又生绿云之象啊!”
绿云……绿云……
嬴政嘴角一抽。他和徐福之间,与这个词还真是结缘不浅啊!
就在徐福心中忐忑上下,仔细观察嬴政脸上有怒还是无怒的时候,外面的赵高突然隔着一扇门道:“王上,雍城便在前方了。”
徐福脸上闪过一点喜色,终于到了!他要洗澡,他要吃饭,他要睡觉!
嬴政原本还未与徐福聊得尽兴,不过雍城就在前方,他自然是收了声,并且努力地改变着自身气质,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气质粗犷的土财主。
徐福左瞥一眼,右瞥一眼,最后选择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从指挥。至于改变自身气质这玩意儿,大概只有身上带光环的人才能变幻自如吧,他是做不到了。徐福啧啧感叹。
第22章
雍城是秦国旧都,巍峨的城墙向来到这里的人展露着它饱经风霜的容貌,诉说着老秦人的坚毅与沧桑。徐福坐在马车内,只能小幅度地掀起车帘欣赏着这座属于几千年前的古城。
不知道雍城的王宫又会是什么模样。
徐福收回手,回过头来正好迎上嬴政怪异的目光,徐福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的,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徐福避开嬴政的目光,装作一派正襟危坐的模样。
马车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拐上王宫的主干道,安全通过士兵的核查之后,马车缓缓驶到了一座府邸外,而后停住了。
“主人。”
车帘突然被掀起,徐福的视线里顿时闯入了赵高那张脸。
赵高头上裹着布巾,皮肤又抹黑了不少,顿时显得粗犷不少,比起他之前的形象,更不引人注意了。嬴政弓着背走到马车边上,然后轻松一跳。什么优雅?什么贵气?统统都跟他不沾边儿了。
徐福琢磨了一下,他要不要也改变一下往日的姿态,来个帅气的跳车呢?然而还没等他琢磨出个结果,就见赵高微微一笑,对他叫道:“徐先生。”随后,嬴政还朝他伸出了手。
徐福顿时明白了自己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
弱唧唧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那种角色。哦,大概就是那种本色出演吧。
徐福颇为认命地将手搭在嬴政的掌心上,然后慢悠悠地从车上跨了下来。本来这辆马车停在这里,就已经吸引住了不少目光了,徐福的出现更是引得人频频朝这边看来。
秦国少有徐福这样长相的人,那些来往的行人忍不住往这边瞧了瞧,等看到徐福对面站着的嬴政时,他们才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徐福回头看了看那些人,一头雾水。他和嬴政有什么好看的吗?
不管在哪个时代,百姓都总是八卦的,哪怕是千年前的秦国街头也是一样。徐福跟着嬴政走进这座府邸之后,有一富足的大商人携着娈宠至雍城的消息,很快被平民们当做一件趣事儿传开来。
徐福虽然不明白嬴政究竟要做什么,但徐福向来有个长处,不该知道的东西他绝不会多问。像秦始皇这样的男人,他的计划应该是不需要别人来置噱的。
抱着随性的心态,徐福面上就显得十分淡然。
嬴政也有暗自打量徐福的神色,发现徐福没有任何异状之后,他心中的欣赏顿时更多了一些。
府邸中一应俱全,嬴政和徐福先是各自沐浴,随后换上便服,来到前厅用饭。外面的饭食哪里比得上秦王宫中的食物来得精细,徐福随意吃了一些,便回房休息了。这也许是来到雍城的又一好处,他终于不用与身材高大的秦始皇挤一张床了!
他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睡个觉,都要担心失了仪态了。
徐福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右脚都不知道往嬴政的身上踹过多少回了,仪态早失光了。
徐福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另一头嬴政刚刚在侍女的伺候下宽了衣,习惯性地站在床榻旁,等待徐福先爬上床,他在那儿站着愣了会儿,才陡然想起,徐福睡到隔壁去了。
赵高似乎看出了嬴政心中所想,上前一步,低声道:“徐先生那边有人看着呢,不会出事的。”
“嗯。”嬴政收起心神,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夜色慢慢笼罩住了这座庭院,嬴政慢慢地也入了梦。也许是因为来到了雍城,嬴政竟然慢慢梦到了,自己还在赵国的时候。那时,他还会受人欺侮,他的父亲在秦国做着太子的儿子,而他却要忍受旁人的落井下石,和敌意嘲弄的目光。赵姬为了护住他,不得不笑靥如花地和那些人打着交道。
这段记忆如同一根刺紧紧扎在嬴政的肉里,令他在睡梦中都皱起了眉。
梦境如同走马灯一般翻转过去,而另一面的梦境,却又是那个空旷的大殿,殿内站着身姿纤瘦的美人。
嬴政陡然惊醒过来,脸色黑沉。
负责守夜的赵高也跟着被惊醒,“主人可是放心不下?不如奴婢派人将徐先生请过来……”
嬴政的目光闪了闪,“不必。”后半夜,嬴政却再难入睡。
翌日,徐福被侍女敲门的声音惊醒,他从床上起来以后,便见侍女捧着衣衫和热水进门来了。梳洗一番过后,徐福才知道,他们要出门了。
简单用过早膳,徐福就忙不迭地跟着嬴政又坐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内,徐福听见外面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人可在了?”
赵高回:“在了。”
“那便一同前去吧。”
话音落下,马车便立刻动了起来。
徐福掀起车帘往外瞧了瞧,正好瞧见那个穿着布衣的男子上了另一辆马车。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徐福只能放下车帘。
马车慢吞吞地行了一会儿,停住了。
有下人一路小跑到他们的马车前,“你们是何人?”
旁边的马车掀起了帘子,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道:“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下人惊了一跳,“邹先生!这是?”
“这是我要引荐给长信侯的常大商人,这可是长信侯点名要见的。”邹先生慢悠悠地说道。
下人惊得连忙躲到了一边去,“请,里边请。”
而坐在马车里的徐福已经惊讶不已了。
长信侯?!
那不就是嫪毐吗?!
嬴政竟然扮成商人,亲自来到了长信侯的府上?
嬴政掀起车帘,快步走了下去,还眼神凶恶地瞪了一眼那下人。有的人是欺软怕硬的,长信侯府里的下人个个都嚣张无比,但他们遇上更嚣张的人,便立刻规矩了。他们虽然蠢笨,但也知道有的人是得罪不起的。就比如这些大商人,他们可是听说,最近长信侯正焦急地招着这样的门客呢。
赵高走到马车边掀起车帘,对里头的徐福叫了声“先生”,顿时引得那几个下人又朝这边看了过来。
徐福端足姿态从里面走下来,倒叫那几个下人看得目不转睛。
嬴政回头斜睨了一眼徐福,“跟在我身后。”
徐福不用指点也知道落后嬴政一步,不远不近跟他一起踏进了府门。
背后的下人发出了阵阵嗤笑,“大商人就是不一样,真会玩儿……”
玩儿什么?徐福就疑惑了一阵,随后便将疑问抛到脑后去了。倒不是徐福对这方面太过迟钝,而是在见过胡姬之后,徐福便不觉得秦始皇会是宠幸男人的人了。
那头或许是有人很快通报了长信侯,等他们走进内堂的时候,徐福便远远看见堂内坐着个男子,穿锦衣华服,面孔白净英俊,眉间染着一丝醉意,他懒怠地倚着桌案,模样浪荡不羁。
不用猜。
那便是嫪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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