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们叫什么的事儿,自然不是她能管了的。腹诽一瞬,秉笔压低声音道:“主子有何吩咐?”
“更衣,去陛下那儿。”
饶是秉笔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被这答案惊住了,旋即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劝道:“主子,子时一刻了。这时辰,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不合规矩吧?”秉笔索性直言。
“规矩?”景砚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冷道:“难道本宫连自己的夫君都没有权力去看了?”
秉笔见主子隐隐动了怒气,忙垂了头,不敢则声了。
服侍着景砚更了衣,秉笔忍不住又劝道:“主子,这夜深人静的,奴婢传何侍卫来护驾吧?”
景砚不为所动:“不必张扬,只你和申承跟着本宫便好。”
秉笔登时忐忑了,从坤泰宫到陛下安眠那处,正经得走一刻钟的,只自己和申承,再加上四个抬肩舆的小内监……这样真的可以吗?
景砚扫过她担忧的神色,冷然道:“这禁宫还是我大周的禁宫呢!难道还能有人如何了本宫不成?”
入夜时分,青铜门后的隐室内更是寒冷空寂。
景砚顾不得沁入骨髓的寒意,紧紧地贴附在宇文哲的身体之上,想着明日起这人便再也见不到了,她悲从中来,柔肠寸断,晶莹的泪珠滚落,顺着脸颊倾泻在宇文哲的袍服上,顷刻间又凝成了冰珠儿。
她原以为自己会有千言万语对宇文哲絮念,可是到了这里,见到这人,想到“永诀”二字,所有的念头俱都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想静静地依偎着这具身体,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
母亲过世的那段日子里,纵然不合规矩,宇文哲也悖逆着朝廷规矩,悖逆母意,整晚整晚地陪着自己。他会在自己痛哭的时候替自己擦干泪水,会在自己难受的时候紧紧地抱住自己,拍着自己的后背轻声安慰,也会变着花样儿地哄自己吃东西,唯恐饿瘦了自己。
大婚之后,每个回眸婉转,每个旖旎夜晚,每个温柔缠绵……
景砚曾见识过宇文哲的多面,他对朝臣的痛斥,他对母亲的冷淡,他射猎时的狠绝……种种。
然而,他对自己只有一种态度温柔,体贴。
景砚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让一代帝王倾心于己,专情于己。
宇文哲的身体,除了冰冷,再给不了她任何的温暖。而景砚却径自在回忆中徜徉,她享受着那些曾经的美好,她陶醉其中,浑不觉自己的衣袍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那彻骨的寒冷正悄悄地侵袭着她娇弱的身体。
脑中昏沉沉的,感知飘飘忽忽,神魂仿若飞上了高空。
景砚觉得这样很好,什么都不用再多想,什么都不用再多管,只要享受那些美好的回忆便好。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在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里飞啊飞,入眼处皆是洁白纯粹
突的,眼前景物忽变,银白色的山川河流渐渐变色,化作红色,身体也不再沁凉,而是慢慢地被暖意包容,暖得甚至有些热……
景砚闷哼一声,豁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关切的面孔。
是个女子,年纪不过三旬,身着青衫,面目白净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唯有那双眸子,透着洞察万物、曾经沧海般的古井不波,此刻,正担心地凝着自己的脸。
“砚儿,你不要命了?”女子的声音一如她通身的气度,冷然不可侵犯。
景砚的神魂此刻方各自归位,她惊觉自己居然被女子拥搂在怀中,女子莹白的手掌正贴在自己的后心上。
“师父!”
女子略点了点头,按住她挣扎欲起的身体:“莫急!你体内的寒气,还要逼出来才不致伤了身体。”
景砚感觉后背暖融融的热意,自一点发散而成一面,继而整个身体都沁了进去,仿佛浸入温水中沐浴一般舒服。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景砚脑中盘旋着这个问题。
此处,自然还是宇文哲所处的隐室之中,只不过,自己已经离开了哲的身体,靠在师父的怀里,而师父则靠在墙壁上。
只听青衫女子道:“砚儿你太过胡闹了!这里何等冷?以你的身体……你这是不要命了想随哲儿而去吗?”
女子说着,语声微微哽咽。
“师父!您都……都知道了?”景砚急转身,痛苦地看着她。
女子眼风扫过宇文哲安眠之处,长叹一口气:“想不到……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景砚闻言,下意识地一眼瞥过青衫女子的头顶:如鸦乌发,哪里有半根白发?
“师父!您武道、医术通神,定有办法救得哲的!”景砚突地想到青衫女子的身手,心中涌上了希望。
青衫女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苦笑道:“砚儿,我不是神,何况,医者救得了病却救不了命啊!”
景砚黯然。确然,哲已如此了,便是大罗金仙又能如何?她是关心则乱了。
青衫女子深深地看着她,又一眼瞥过寂然无声的宇文哲,心中一痛。她仿佛透过这一对儿,穿越了久远的时空,看到了曾经的过往。
略一失神,她拉过景砚的手:“砚儿,死者长已矣,生者当自强啊!”
死者……
景砚咀嚼着这个字眼儿,舌尖苦涩异常。
青衫女子暗叹一声“情”字磨人,肃然道:“砚儿,你之聪颖,远超常人,当明白‘世间万事,岂无因果’?”
景砚蹙眉。
青衫女子凝着宇文哲的身影,叹道:“我虽是哲儿的师父,也不得不说他……太过刚愎了……这亦是我的过错……”
“师父……”景砚听她言语中的痛苦意味,实难把眼前这失落人同清姿高绝的风致联想到一处。
只听青衫女子续道:“哲儿少年继位,虽有北郑外忧,然朝廷一片向心之状,又得几位老臣辅佐,他的路着实走得顺遂了些。哎,早知如此,我就该……就该多多磨砺他的性子,也不至于……”
女子说着,眼中潸然。
景砚已然听得落泪。
青衫女子话锋一转,“是以,为师想着,同样的错不能再犯!”
景砚一凛,疑惑地看着她。
“因此,”青衫女子一把摘下背后的枪袋,“对于幼君,自当十二分地磨砺。”
景砚闻言,已知她所指,点头道:“砚儿当真想不到,师父竟然也是无忧的师父……”
青衫女子一顿,继而轻笑:“无忧?这名字好!比慧之强些。”
宇文哲字慧之。景砚知晓师父所指乃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她的心绪又暗淡下去。
然而,当她看到那枪袋中之物时,浑顾不得伤心了
这、这、这对银枪何至眼熟若此?
电光火石间,她突地忆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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