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滴滴答答忽小忽大,风声倒是变小了,张鸿羽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闻到风信子的香味,这枕头既舒服又温暖,还有安定神经的心跳……
心跳?!
他突地睁开双眼,室内虽然不怎么亮,但也足够让他看清自已正压在人家身上,正确一点的说,是他的脸正压往人家双峰上。
他小心翼翼的撑起上半身,想看清被他压在身下仍在沉睡的女人,当他发现她竟是刘少君时,不由自主的呻吟一声。
老天,难道他三更半夜梦游跑来袭击她吗?
不对呀,从小到大没人和他说过他有梦游的习惯啊?他抬头看看四周,认出这里是他昨天睡觉的客房,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一旁的轮椅和温度计及退烧药,加上昨晚夜里模糊不清的印象,他很快的就猜出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天啊!他该不会硬将她拉上床,还压了她一整晚吧?还是……
张鸿羽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头昏脑胀的盯着身下的人儿细瞧。
她的衣服领口好好的、裙子也好好的,白滑的脖子上没有吻痕,粉红色的双唇微张但未见红肿,她的眼镜滑落一旁枕上,原本挽起来的长发散了开来。虽然此刻的她看起来非常引人遐思,但大致上来说,并不像被人侵犯过的样子。
看样子,他真的只是压了她一晚上而已。
可惜,不……不是,是还好。
他再瞧了她纯真又带点妩媚的睡容一眼,然后对自己承认,好吧,他心里是觉得有点可惜。
忍不住俯身又凑近了点,他告诉自己不是在占她便宜,只是因为感冒手脚无力,所以无法支撑上半身的体重太久。
距离她的脸十公分时,他才停住继续打量她。
他一直都觉得她很好看,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就像一朵生长在山壁上的野兰,清新、高雅又坚忍,很努力的挣扎着生存下去。
伸出右手拇指轻轻来回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他一直觉得她活得很独立,独立到不需要依赖任何男人,所以他不去接近她,不想去自讨苦吃。以至于当他在调查报告中看到她当年竟有未婚夫时,引起他很大的震惊及些许的后悔和一股不知名的酸意。再看到之后她被那个男人拋弃,他心中的情绪实在难以言明,既心疼她又气那家伙,同时心底还有着一点点不敢承认的窃喜。
他从来就未曾讨厌过她,他是喜欢她的。但五年前的他太年少气盛,决计是不肯主动对女人献殷勤或是做出类似追求的行为,即使他心里很欣赏她也一样。而且对当时的他来说,事业比女人显得重要多了。
可如今他已算得上是事业有成,但回到无人的家中,他的生活有大部分伴随着空虚寂寞,和有如无底洞般难以忍受的孤独感。
他在她身上也看到相同的孤寂,一直都看得到,只是他从不认为那很重要,也未曾去理会。直到现在,直到他再度遇见了她。
那层从以前便笼罩着她的孤独更加鲜明,让他再也移不开视线,怕她的灵魂有一天会被淹没。
对她的伤残而感到心有愧疚或许是主因,但也因为她的脆弱引发他的心怜。他希望能保护她,希望能照顾她,希望能打破她稳固的心墙,让她接受并相信自己。
他没交过多少女性朋友,通常都是人家自己送上门的比较多,所以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希望她能看到他的诚心。
叹了口气,他手臂感受到上半身体重的压力,他总不能又压回她身上去,所以他无声无息的移开上半身,改为侧躺的面对她,但是左手仍是揽在她的腰上。
她睡得如此沉静,教他难以想象这些天来她醒时的冷淡无情。或许她并非完全无情的,毕竟她在发现他发烧时,还是照顾了自己,不是吗?
无端地,张鸿羽想起几天前柯英杰说的几句话——
“补偿?你要怎么补偿她?找个人娶她,照顾她一辈子;还是给她一笔钱,养她一世?”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实事求是的说:“如果是这样,你干脆将她娶回家当老婆好了。又不用欠别人人情,又可以省笔钱,还可以叫她帮你生孩子,多好,一举三得。”
他当时的反应是拿笔丢向好友,但其实心底多多少少有这么想过。
娶她当老婆,有何不可?他事业有成,房子、车子、金子都有了,只差少个妻子来帮他生个儿子,何况他喜欢她,想照顾她,这两点就够了,其它还需要什么吗?
有啊,问题是她恨他,而且恨之入骨。这就是问题了,很大很大的问题。
如果他能克服这点,他和她未尝不能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如果他能敲碎她的心防的话……
不过他们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热度悄悄地又爬上了他的脑袋,倦意让他重新合上了眼,只是揽在她身上的手,始终不肯放开。
终于,他不敌沉重的睡意,再度沉入了黑暗之中,慢慢睡去。
※※※
好冷。
刘少君习惯性的向左方的热源靠去,那发热体配合的环住了她,驱走了凉意,她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的发出一声叹息。
梦中她正优游在温暖的泉水中。她知道她在作梦,因为梦里的她有一副完好无缺的双腿,可以尽情的跑、快乐的跳。虽然那是梦,但她仍然很高兴。
这次的梦,她穿著古希腊的服装出现在温泉中,自在的踢着双腿。温泉四周的景物看不清楚,像是笼罩着一片白雾,她并未因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而感到害怕,反正是梦嘛!
水深及肩,她兴奋的在温暖清澈的泉水里玩着水,低头还能瞧见自己在水中活动自如的双腿。
嗯,不错的美腿。她为自己的双腿打起分数,不禁自得其乐的笑出声来。
忽然间,有人出现在温泉边看着她。
她莫名所以的回视着对方,但因雾气看不清他的面孔,倒是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她认识他吗?她如此猜想着。可是并未向前游向他,也没有向后逃离,她只是定定的站在水中央,然后看着他下了泉水,缓缓的向她走了过来。
奇怪的是,直至他来至身前,温柔的拥住她时,她仍然无法看清他的脸孔,可是对他的环抱她却没想到要抗拒,彷若那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他亲密的环着她的腰,她不自觉地闭上双眼,感觉到他温柔地亲吻她裸露的眉头、她的颈项,最后吻上了她微喘的双唇。
太过真实的感觉让她有点纳闷,当他离开她的肩,她睁开双眼,看清了他的容貌。
老天,是他!
她吓得立时清醒过来。
窗外仍有风雨声,刘少君双颊嫣红、微喘着气,瞪着这个穿著粉红色睡袍的男人胸膛。
她猛地抬头一看,忍不住咒骂出声:“oh,shit!”
这个王八蛋还在,而且一只手老实不客气的横过她脖子底下环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在他怀中,她几乎无法动弹。更生气的是,她的手竟然钻进他早就快散开的睡袍中,亲密的搁在他胸膛上,另一只伸到他宽阔的背上,她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背部的肌理,虽然她没有紧紧的抱住他,但也差不多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还在睡。
刘少君盯着他沉睡的脸,小心翼翼的收回两只手,然后先往后拨开他放在她肩头上的手,再把他揽在她腰上的手拿开。
处理第一只手的时候还算顺利,怎么知道他放在自已腰上的手总是在被拉开后,她还没来得及离开时,很快的又回到原位。
“该死的家伙!”刘少君低声咒骂。
干脆用滚的好了。但她怕他要是突然没东西抱,会惊醒过来,所以她勉强支起上半身,环顾了下四周,然后拿起一旁的枕头,慢慢的塞到两人中间,随即赶忙滚离,却险些滚到床下去。她稳定身子回头一看,见他的手在抱着枕头后便安分了下来。
“呼。”吐了口气,她满头大汗的坐起身,不爽的盯着他。
王八蛋,下次她绝不会再做这种一时心软、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老天!她竟然会作那种春梦,而且还是和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家伙,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很莫名其妙,她绝对不承认自己有肖想过他,打死不承认。一定是因为他压着自己的关系,所以她才会梦到他,绝对是这样!
坐在床边按摩了一下双腿,她捡回掉落在床上的眼镜,然后扶着床头奋力的站起来,走了两步坐到一旁的轮椅上。
当她离开客房时,听到身后床上的人传来两声咳嗽,她坏心的咕哝道:“活该!”
※※※
他再度醒来是咳醒的。张鸿羽两眼茫然的看着自已手中抱着的枕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醒了,而且离开了。
看了下表,现在已是下午两点,他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心里有些怅然,等会儿她肯定又没好脸色给他看。唉,他已经开始想念她熟睡时沉静温和的容颜了。
双眼仍十分干涩,他坐起身只觉全身无力,窗外风雨已小,想必她不会让他留在这里养病。
果然,他才想到这里,她就坐着轮椅推门进来,腿上摆着的是他昨晚脱在浴室的衣裤,湿透的衣物如今已洗好,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
“你的衣服。”她冷着脸递给他。
“谢谢。”他又咳了两声,沙哑的道谢。
“用不着谢我,只要你以后别再来打扰我就好。”她冷言冷语的说完,便推着轮椅又要出去了。
“刘小姐。”张鸿羽突地伸手抓住她的椅背。
“你做什么?”她蹙眉瞪他。
“我只是想知道,你当年为什么没找我要赔偿?”他抓住机会快速地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
刘少君闻言愣了一下,她一直以为他会来找她是因为想要她赔偿损失,谁知道原来他竟是因为自己没去找他要赔偿?看来他一直搞错了,不清楚那场车祸的真相。
她嘲讽地扬起嘴角,思量了半晌,决定把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讲。
她回头对他说:“那场车祸是个意外,如果真要找肇事者,我也得算上一份。
那天我感冒很严重,神智有点恍惚,其实不该开车的。所以出事后我才没找上你,如果你是因为这样良心不安,我想就不必了。”
当时她越开头越晕,不知不觉放慢了车速,刚好前面有学生跑过去,她当场反射性的踩下煞车,非常愚蠢地没注意到左右来车,也没发现自己正停在十字巷口,然后下一秒,他的车就撞了上来。说到底,是她先踩煞车停下来给人家撞的,虽然他车速过快是一大原因,但她也要负上大半的责任。
刚开始发现自己因为那场车祸而成了残废时,她也怪过他。但冷静下来后,她很快便知道,若追究下去,她才算是真正的肇事者,怪不得别人。
“啥?”张鸿羽乍听这事呆了一下。
“我说,那场车祸是个意外。我因为精神恍惚没注意左右来车,刚好一名学生在前面冲了出来,所以我踩了煞车,才会停在十字路口等着你来撞,那场车祸我也有错,懂了吗?你不欠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的帮助。”她自嘲的瞧着自己的双腿,“我想要的,你也帮不了我。”
事情真相来得太过突然,让张鸿羽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
“换好衣服你就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打扰我。”刘少君冷漠的说完,便推着轮子出去了。
是她的错?!是这样的吗?那他这些天到底在瞎忙些什么?
张鸿羽再度咳了两声,捧着自个儿衣物坐在床边,挤高了眉头,眼珠子向上瞧着天花板,努力地用他发热迟钝的脑袋想了想。
不,不是这样的,不全是她的错,当时他车速若再慢一些,注意力再集中点、不去点烟,那场车祸是不该发生的,他还是要负上一半的责任。再说,事情至此,对他来说,似乎不再是谁对谁错,谁该负责的问题了。
“哈啾!”他捂住嘴又打了个喷嚏。经过这些天的站岗,和从资料上对她的了解,他现在关心的是刘少君她这个人,感兴趣的是她的思想、她的个性、她的为人。
想娶她当老婆这个念头可不是随便想想而已,他是经过慎重考量的……对!他是慎重考虑过的。张鸿羽确定的想着,之前他心底可能还不怎么清楚,但下意识里早有了这样的打算。
他边咳嗽边动作迟缓的换上衣裤,思绪仍不停转着。五年前的他,可能想要的女伴是小鸟依人型的温柔女孩,但如今年岁渐长,他却改变了想法,知道自己想要的其实是聪慧坚强,能和他共度难关、相互扶持,携手过一辈子的女人。
这个人选就是她,这位姓刘名少君,固执且有着强烈道德感的女人,不会错的。
他微笑地扣好衬衫钮扣,再熟练地打上领带、套上西装外套。虽然还是头昏脑胀的,但这一个月来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因为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了。
那就是想尽办法,娶她当老婆。
※※※
古人说:欲速则不达。
既是如此,他当然不会就这样冲出去向她求婚,如果他真那样做。百分之百会被她再度赶出门,列为终生拒绝往来户。所以,这种事当然要从长计议。
张鸿羽走到房门敞开的工作室门口,往里瞧去,只见靠墙处立着一柜又一柜的各式书籍,原木的书柜、书桌,木制的深色家具,彷佛透着森林中木头的香味,隐隐约约还散发淡淡茶香。
刘少君正坐在桌前的单人沙发上,轮椅被收在沙发旁。桌上摆着一台计算机,萤幕上浮现着白底黑字,那文章只写了一半;而她腿上堆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还摊开着,上头摆了个键盘。张鸿羽有些诧异,仔细一瞧才发现她将键盘接了大约一尺半的延长线,方便她坐远点也能打字。
计算机桌旁靠窗处有一只小几,小几上也堆着两三本书,还有一壶热茶,一旁杯里的茶水冉冉冒着白烟。
窗外依旧飘着风雨,房里播放着轻柔的钢琴乐声。
她手搁在键盘上,出神的注视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雨滴打在青翠的绿叶上,有些直直沿着叶脉滑落了地,有些则弹跳至玻璃窗上。
“刘小姐,能再借我打一下电话吗?”他声音沙哑的开口询问,打断了她的冥想,破坏了这沉静的画面。刘少君倏地回过头,似是这时才记起了他的存在。
她在瞬间挺直了背脊,抿了抿嘴,非常不喜欢被人打扰,但她仍是告诉他。
“电话放在客厅,如果你是要叫车的话,电话旁的小本子里有出租车行的号码。”
面对他,她似乎还是有些紧张,但那敌意减低了。
“谢谢。”他顿了一下,皱着眉不安的爬了爬乱发,“关于那场车祸……我还是很抱歉。我知道说抱歉无济于事,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希望能让我帮你。”他诚挚的说着。但从头到尾,刘少君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直至他闭上嘴,都不见她脸上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张鸿羽见她没反应,突然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但他却不晓得他错在哪里。
雨声滴滴答答,钢琴演奏曲渐次激昂了起来,越发让人感觉不安。
久久,他才看见她嘴角扬起一丝似嘲似讽的笑容。
“你能帮我什么?”
“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他承诺。
“话不要说得太满。”她向后靠坐在椅背上,不相信地嗤笑着。
“我说到做到。”他眼底有着认真的神色。
被他那抹认真刺激到,刘少君没来由地为他这样真诚的态度感到生气。
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可以体会到她的痛苦吗?可以感受到她的挫败吗?他以为这样认真的说上两句,就真的能帮得上她什么忙吗?
还是他真以为他是她万能的天神,可以让她有求必应?
刘少君越想越生气,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瞇着眼尖酸刻薄地道:“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如果我要求你娶我呢,你会娶吗?”
她双眼冒着怒火,紧盯着他又说:“帮我?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你一时兴起说要帮我,只是因为你被那三分钟罪恶感困扰。现在你可以说是要帮我,也或许现在我真需要帮助时你可以随传随到,但等那三分钟热度一过,你只会感觉到厌烦,然后开始觉得我是个累赘,最后找出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没有必要对这么一个残废的女人,你根本没有义务来照顾。”然后留下她一个人再次孤孤单单地试着缝补对人所失去的信心。隐约中,她更怕这次将会连残破的心都找不回来。
她厌恶的蹙起眉头,掩去眼中怕被伤害的神色,继续说着:“若是要这样浪费我们俩的时间,倒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没有必要!懂吗?没、有、必、要。”
“我若娶你便代表负了责任吗?”他一脸平静和气的反问,“现在也是很多人离婚的。”
“若是离婚,至少我能得到物质上的赔偿。”她扬起下巴,双眼炯炯,语气随之一转,“何况我只是举例而已,这事没有讨论的必要。事实是,我不需要你无谓的三分钟帮助。”
她那副全神备战的模样,让他几乎以为看见了一只猫伸出利爪、弓背竖毛,戒惧谨慎的望着自己。
“事实是,你不相信人,你在害怕。”
她全身僵直,冷着脸说:“张先生,你我交浅言深,我想你的心理分析留给自已就好,我没兴趣,也没必要被你当作心理实验的对象。”
他勾起嘴角,意图缓和气氛,“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想帮忙。”
“我说过了,没这个必要!”她咬牙重复道,怀疑他耳朵和脑袋接不上线。
张鸿羽微笑着,口气温和的说:“照你方才所说,我所谓的三分钟帮助,对你而言没什么必要,但对我来说却能安抚我的良心。既然如此,那何不就当你是好心,让我有机会多少帮你一点忙,减低我心底的罪恶感,如何?”
“你、你这个人怎么说不听啊!”刘少君捶了下椅把,着恼的提高了音量。
“我……哈啾!我这是择善固执。”他掩口打了个喷嚏,另一手摸着口袋想找面纸,一边努力振作精神和她“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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