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才是我的工作时间。”
“工作”
“是这样的。对你来说,听音乐也许是兴趣,但一旦成为职业音乐人,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了。往往听着听着,会涌现灵感也不定。”
“真让人羡慕兴趣就是自己的工作。”
“我也这样认为。”萧纪友看向她,“你也如此。你说,你不想当幕前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
“我的个性不适合当幕前。”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不想交代的事情。
萧纪友看进她的眼睛:“只有极少数的人为舞台而生,大部分都是训练出来的。我相信你有其他的原因。”
她不语。
他也就没再追问,只顺势说,“当个音乐人也挺好。我当初也并不想到幕前来。”
“但是你做得很好。你在舞台上,有与生俱来的光芒。”
萧纪友微笑,只是默默地昂头喝了一口啤酒。“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静静地呆在录音室,捣鼓我的音乐。走到幕前了,也就相当于此后不再有任何隐私,想带个女人回家也”他忽然意识到这话不太适合在席羚跟前说。
席羚却没在意这话。她的注意力被架上的唱片所吸引。她
捡起一张黑胶唱片,语气艳羡,“led zeppelin1”
“你应该听一下pink floyed2,主要是黑胶带来的空间感。”
“我不是他们的歌迷。dark side of the moon很经典,但我怎样也听不来。”
这个像块美丽的木头似的女孩,在谈到音乐的时候,双眸熠熠生光。
萧纪友看着她,仿佛见到了那天那个语气坚定,坚持让自己听一下自己音乐的女学生。
他微微一笑,又呷了一口啤酒。
平日席羚在萧纪友跟前,很是拘谨,像是一直怀揣着什么秘密。但此时此刻,她好奇地向他追问着创作上的问题,聊着萧纪友在4天内走3个城市,通宵为某部电影录制orchestral music的事,谈论着各自喜爱的音乐。
备注:1led zeppelin齐柏林飞船,英国摇滚乐队,成立于1968年。在硬摇滚和重金属音乐史上具有元老级地位。吉他手jimmy page至今仍是一个传奇名字。此外的小八卦是,这支乐队除了耀眼的音乐才华和特立独行的个性外,乐队成员的放荡奢华生活也同样引人关注包括租下整座酒店,xx派对等
2pink floyed平克弗洛伊德,以迷幻与太空摇滚音乐闻名,具有深度的歌词别具心思的现场live富有革新精神的创作等因素也是他们受到关注的地方。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月之暗面可说是他们最为经典的专辑,他们的名声至此达到顶峰。萧纪友和席羚谈论的就是这个
再见,童 贞八
睁开眼睛时,席羚没见到萧纪友的人影。她的脑袋仍未清醒,只觉得淡淡的日光蒙在自己脸上,环顾四周,是陌生的客厅,一径的白。茶几上搁着几罐啤酒,都已开过。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向柜子上的钟,赫然发现指针指向一点。
下午一点
席羚猛地跳起来,下意识地想换衣服离开,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仍穿着件男式衬衣。至于萧纪友,则是完全没见到。
她想起自己的衣服应该在浴室中,于是往那边走去。浴室的门掩着,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水声。她正犹豫,要伸手试探着推开门,那门赫然打开,裹着白色浴袍的萧纪友正跟她迎面撞上。
“我要迟到了”她用手指指墙上的钟。
“我给你们学校打过电话了,说你今天不舒服。”萧纪友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但是今天有测验。”
他皱了皱眉头,“同时兼顾你外婆学校和音乐,你的身体已经不胜负荷了。你没有打算做一个取舍”
席羚忽然想起外婆那张严肃的脸,外婆对她说,一定要好好念书,不能踏入音乐圈。外婆对她说,她不能重复母亲的老路,堕落到未婚生子。
但是这些,她都没法对萧纪友说。
他亦不问,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如果坚持的话,我送你过去吧。”
席羚看了看自己,仍穿着宽大的男式衬衣,松松地垂着,光着双脚踩在地毯上。耳边,萧纪友说:“你的衣服在客房里。我们等会儿出发吧。”
“不用,我自己走过去。”
“你不是要迟到了吗”
“是,但是我走过去就行。”
萧纪友上下打量她。
席羚只好说:“我不习惯麻烦别人。”
萧纪友低头看看她,忽然伸手拉过她的衣领。她吓了一跳,正要退后,他的手已经松开,“刚才你的上衣扣子没扣好。”
她用手按住领口,神色尴尬,“谢谢。”
只听他说:“你即将满十八岁了,不再是小孩子。要记住,当男人主动提出送你的时候,不要拒绝。下车的时候,不要自己一把将门推开,要等男人为你开车门。用餐的时候,让他为你拉开椅子,你才入座。不掌握这些,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女人。”
她点头,“是的。不过,我宁愿自己是男人。”
她的眼神甘冽果决,半长的头发软软地垂在肩上。少女的身体被罩在宽大的麻棉
衬衣内,乍看很是有趣,细细体味,又似是一只被卸下爪子的小兽,有淡淡的光芒。
他忽然低下脑袋,右手扶上她的脸颊。
她意外地抬起脸。
他们的目光交汇。室内的空气甘甜寂静,垂在地板上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的日光,只有明灭的灯光,氤氲着起伏的情绪,有股细长的暗流,穿过二人之间。
他的手指温暖而有力。她忽然想起那个晚上,他用同样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身体,从少女萌芽的乳,一路游移到平坦的小腹,然后沿路下滑,没入那温暖的阴暗深处。当时,他带着醺然的微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贪恋于蜜糖般的肌肤。
或许他认为,自己是摆在地摊上的货品,可供一而再地索取
席羚一下警醒,前额已是渗出微微的汗。她赫然别过脸,“我要走了。”
萧纪友抽回手,像是从遥远的梦中醒过来。他抬头看着帘子与窗框缝隙处透进来的日光,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一条金线。就是这条线,将他迅速拉回现实中。
他不容置疑地:“我送你。”
学校其实并不远。从这里拐到基立下道,人声渐渐喧闹起来。在这半岛的边陲,文化中心一排排清凉的石柱子间,已陆续可见一些年轻人,穿着文化中心的衣服,在附近派发传单。
席羚将脑袋抵在车窗上,看清楚,原来是一个什么基金会关于青年创业的项目。
前方出现深蓝色的校服,三三两两,是同校的学生,低头玩着手机或者听着音乐,轻快地走入校门。她忙叫道:“在这里停就行。”
他靠边停车,看着她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看着她像小兔般跃下,脚步匆忙,来不及向他挥手道谢,身后已传来同学唤她名字的声音
“咦,那不是席羚吗”
她飞快关上车门,回身跟同学打招呼。
萧纪友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看着她那水蓝色学校制服的背影,与其他相似的背影汇合到一起,向校门口移去,随后消失。
琉里在校门口碰到席羚,不住地回过头看那辆车。“席羚,那是谁啊很帅嘛长得很像萧纪友啊”
“一个朋友。”席羚实在不擅长说谎,忙转移话题,“上午测验了吗
琉里摇摇头,“没有。改到今天下午了。对了,你怎么上午没上学”
“有点事。”
“你外婆好点了吗”
“手术后已经度过危险期了。现在基本上是睡睡醒醒,医生说不会有大问题
。”
琉里放心地微笑:“那就太好了”日光映在她脸上,映着她异常清澈的双眸,以及刘海处泛着的淡淡栗色。
“你染头发了”席羚用手指挑起她的刘海。
琉里忙捂住她的嘴,“别那么大声只在阳光下看得出来我见到老师的时候,都得像吸血鬼一样躲着阳光”
“怎么突然染发”
琉里眼中现出陶醉的神色,“最近司晋换了个新发型,就是这种颜色的。我这个发型,也是参考他来做的,不过我是长发。”
站在席羚面前的琉里,从走廊外吹过来的风拂动着她的水蓝色校服,裙摆微微漾起,额前的刘海斜斜地盖住前额,闪烁着光泽。
悠长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操场上有人握着篮球,飞快地往教学楼冲刺。连脚步声都散发着青春的味道。
琉里拉着席羚的手臂往教室方向走,“对了,刚才那辆车,跟我在八卦杂志上看到的萧纪友的车一模一样啊”
“啊,这个,真是太巧合了”席羚心虚地打哈哈,抬手将粘在脸上的头发勾到耳后,赫然发现,自己手腕上那串佛珠不见了。她心想:是忘在萧纪友家了或是留在他车上了
一旁的琉里,丝毫没注意到她在发愣,只一个劲地自我沉醉,“哈哈,那是不可能的啊如果你真的认识萧纪友,一定记着让他给我拿司晋的亲笔签名照啊”
又是一阵漫长的上课铃声。覆盖过嘶嘶嘶嘶的蝉鸣,淡蓝色的天空在远处显得异常安静。风再次吹拂过来,只落索地拂动着学生们在走廊上移动着的水蓝色背影。
再见,童 贞九
屋内帘子拉得严实,空调安静沉稳地制造出清亮的幻境。男子的脸埋入被褥与枕头中,只呈出肌体匀称光洁的肩膀。
搁在床头的手机却剧烈震动起来。
被褥中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被褥中缓缓挪动,终于找到了目标。
男子将手机放入耳边
弥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带着些许嗔怪:“萧纪友,你忘记今天有访问”
萧纪友掀开被子,露出惺忪而漂亮的眼眸,眼神逐渐清醒,语气却不紧不慢,“喔,我现在想起来了。”
“你喝酒了”
“是,喝了点酒”
弥嘉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我还有三分钟就到你家。你快换衣服,然后一起过去。”
萧纪友胡乱地应着,那张俊美的脸再次埋入白色绵软的枕头中。
三分钟后,他被一阵门铃声再次吵醒。他不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对讲机前,为公寓外的弥嘉开了门,然后拉开屋子的大门。两分钟后,弥嘉出现在他跟前。她脱下高跟鞋,赤着双脚走到客厅中央,扬起手来,哗地拉开帘子。室外的阳光,顺着她的手臂洒泻满室。
她转过头去看他。他裸着上半身,身子半倚着墙,呈现困倦的姿势。弥嘉扫视屋内,见到零乱的啤酒罐空咖啡杯与矿泉水瓶,烟灰缸中塞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尾。
弥嘉用力拍打双掌,又推他后背,将他往房间去推,“快去换衣服。三分钟后出发。”他被半推半就着,进了房间。
她将手袋丢到沙发上,掏出化妆袋,走到浴室的镜子前,开始细细补粉。
目光却忽然落在镜中所见的浴缸上。
只见白色的浴缸边缘,可见到丝丝缕缕的黑色头发。她转过脸,半俯,用手指轻轻捻起那头发是一个头发半长的女性。她有瞬间的怔忪。
萧纪友的脚步声传来,几乎是拖着尾音,“我换好衣服了。走吧。”
她回过神,目光已落在浴缸边上的佛珠上。黑色的圆润石头,熠熠地闪着光泽,几乎刺痛她的双眼。萧纪友在外面又喊道:“我ok了。你在哪里”
弥嘉一手捡起佛珠,塞到化妆袋里。
当天,他们上的是tvg电视台一个著名音乐节目。谈刚结束不久的演唱会,谈最新专辑的音乐,谈创作灵感,谈录制唱片时的种种,谈mv外景拍摄时的趣事,访问进行得很顺利。
灯光明亮,ck j四人坐在舒适的椅子上,谈笑风生。主持人微笑着,调整一下坐姿:“现在我要抛出最后一个问题。在全新单曲青空里,表达了一种只要抬头看看天空,就能感受到对方存在的幸福感。请问你们的爱情观,又是怎么样的呢”
这天晚上
,外婆病情有了好转,席羚发现她的手指会不时微动。她激动地喊来医生,经过检查后,医生表示她情况乐观,又说,对病人交谈会有助于她的康复。于是席羚陪了外婆一个晚上,不停地跟她说话。
她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音乐人。原来跟他交谈音乐,很是有趣”
她突然顿住了。
是的,外婆不喜欢她谈这些。
音乐和男人。都是她和外婆在交流中的禁区。
医生巡房经过时,见到她正在口干舌燥地说着话,便友好地提醒她:“除了交谈,为病人唱歌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席羚向他道谢,又转过头去看着外婆。那医生依稀听到她婉转地说,“外婆她,不喜欢我唱歌。”
那天晚上,席羚走出医院时,已经错过了回家的尾班车。她只得打了个电话给琉里,琉里还没听她说完,就爽快地:“好啊我家就我一个,你过来住吧”
席羚从浴室中走出时,琉里正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洗好了。你快去洗吧。”席羚用毛巾揉着细碎的头发,有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沿着她的脸颊,滑到脖项间。她抬起手指,轻轻擦拭掉,坐在琉里身旁。
碎花布窗帘,浅蓝色布沙发,放在窗台上的羊齿植物,木头书架上堆得整整齐齐的漫画和cd,墙上张贴着的ck j海报。分别在投资银行和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父亲母亲,以及念大学的姐姐,整天不在家,家里总是只有琉里和过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因此这里的装饰,也是按照琉里的心思,逐渐往梦幻路线这一“不归路”上走下去。
席羚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放音乐节目。接受采访的是ck j乐队。屏幕上,主持人问:“请问你们的爱情观,又是怎么样的呢”
弥嘉嘴角上翘,淡然一笑,“天底下没有一生一世的风景。在爱情中也是这样,如果要一辈子平淡,我宁愿牢牢抓住刹那的光华,绚烂至死。”
“这么说来,弥嘉难道是那种所谓的飞蛾扑火也在所不辞的人”
弥嘉用手指勾动头发,淡然一笑,“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即使对方不爱自己”
她轻轻皱起眉头,“我也不清楚呢。爱情上,我是很迟钝的一个人,从小到大也比较幸运,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会喜欢自己虽然也不过是puppy love而已。但是以我在事业上和人生中不服输的个性,我是会努力争取的,即使在爱情中,也不例外。”
听到这里,琉里感慨地说:“美女就是美女,真是不一样呢。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说着,她转过脸来看席羚,“你说,是不是”
席羚眨了眨眼,一筹莫展。
琉里叹了口气,“要是谈音乐,你总能够滔滔不绝,唯独是对小女生都感兴趣的爱情话题,你一筹莫展。难怪你写的歌里,没有一首是关于爱情的。”
席羚顺势道,“人类的感情是博大的。”
这时电视上,主持人已经转向萧纪友,“萧纪友呢你和弥嘉合作,写了很多关于爱情的歌。是否自己也有一套与众不同的看法呢”
萧纪友穿着压淡纹的棉麻衬衣,手指交叠放在膝盖上,露出一贯的慵懒微笑。席羚忽然记起那个房间,那特有的清凉甘甜空气,空气中泛着啤酒的气息,他为她取来的干净衬衣。
此时此刻,他在电视上,浅浅地笑着:“我同意弥嘉的一句话天底下没有一生一世的风景。所以,我更在乎两个人相知相爱那一瞬间,互相交映而放出的光彩,以及温暖。”
主持人追问:“你有过这样的感情么”
萧纪友有片刻的沉默。须臾,他微笑着回答:“有过。那些心情,我全部表达在我的音乐里。”
席羚看着他那足以让无数女子心动的笑容。
那样一个人,在电视上,微笑着谈自己关于爱情的见解。那又有多少是可信的不过是讨好歌迷的言论罢了。
这个满口谎言与甜言蜜语的男子。
琉里在旁紧紧抱着席羚的手臂,“快看快看,司晋在温柔地笑呢他的发型是不是跟我的很像呢”
席羚的手机铃声恰在此时响起。
低头一看,号码是来自医院的。她的心猛地一紧,手指微微颤动,匆匆按下接听
那边传来医生的声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外婆已经醒来。经过检查,情况稳定。”
再见,童 贞十
新单曲青空面世后,顺利登上新歌榜首位,且持续上榜两个月。这期间,乐队上了数个音乐访谈节目,甚至还按照乔杜的要求,上了一个综艺节目的通告。四个人都有点体力透支。幸好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事情并不多。
这天晚上,他们录完节目,到酒吧去喝酒。灯光明灭,盈盈闪闪,四个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萧纪友掏出打火机,啪地亮起火苗,从下至上映着他的脸。弥嘉忽然将手指间的香烟递过去,借着微弱的火光,燃起那抹橘红色。
他冷冷地看着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烟,“为了嗓子着想,少抽点烟。”
她嫣然一笑,“不是刚刚录完歌么也不允许我慰劳一下自己”
萧纪友的手指捏住那支烟,将它摁灭在烟灰缸中,“我们都不希望ck j的成功只是昙花一现,对不对”
一直在旁沉默着的司晋,忽然将脸转向萧纪友,“你还是不要劝弥嘉了。”
萧纪友挑起眉毛看他,“为什么”
“弥嘉她似乎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故意在你面前吸烟的。”说这话的时候,司晋面无表情,只晃荡着杯中的酒。他这么一说,萧纪友和弥嘉都是一怔,不说话。弥嘉忽地拿过自己那一小杯伏特加,仰头喝了半杯,便蓦然起身。
司晋斜眼看着她,“你要去哪”
“洗手间。”弥嘉声调冷淡,转身走开。
司晋若无其事地伸了个腰,也闲闲地说,“我去外面抽根烟。”说着也走开。
萧纪友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摇摇脑袋,露出无可奈何的笑。他转过头去看乐戈,却见他只是沉默地盯着场子中间的舞台看。
“怎么了”
乐戈看看萧纪友,露出惯有的腼腆笑容,“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驻场歌手的声音很好,而且演绎的版本很特别,我没有听过。不知道是谁编的曲。”
萧纪友这才将身子转向舞台。
他们坐的角落,距离那船型舞台极近。只见台上的少女歌手化了极淡的妆,身着白色t恤衫,衣服中央画了一只流泪的眼睛,浅灰色哈伦裤。
这少女开口唱来,声音落入萧纪友耳中,竟让他一动。他仰头看向舞台上方,在那迷离的灯光中,瞧不清楚那少女歌手的脸容,然而这样的声音,这样自成一格的演绎方式,却是他所熟悉的。
那灯光一轮转,幻觉似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和脖子上,恰恰是席羚。
曲子仍
是夜店中常听的那些,编曲也别无二致,这少女却自顾自地,唱出另一个版本。歌词中那自虐的意味,竟让她改编成无情无爱的冷漠。只是这漠然让有情人听来,更觉卑微
“如果我是半张废纸
让我化蝶
如果我是个空罐子
为你铁了心
被你浪费
被你活埋
让你愉快
让我瓦解
为你盛放
颓废中那媚态”
注释:垃圾,填词:黄伟文
她手上晃动着两个叮当作响的金属手镯,每发出一个音,长长的黑色睫毛都上下颤动着。
“我走开一会儿。”萧纪友站起身,对乐戈说。乐戈有点讶异地看着他走开,心里好奇:今天他们都是怎么了
走到吧台前,萧纪友贴近酒保,大声问:“她是谁请来的”
酒保将身子倾侧过来,耸耸肩,“不知道,估计是自己毛遂自荐的吧。”他抬了抬眼皮,看了席羚一眼,“太年轻了,没有舞台经验,完全不懂调动气氛。”
喔,他说得对。无论从音乐的角度,她多么富有才华。但是就舞台效果而言,她简直是一个噩梦。自顾自地唱,闭着眼睛,全然不顾场子的气氛。
萧纪友不语,只坐在吧台前静静地听下去
“被世界遗弃不可怕
喜欢你有时还可怕
没法再做那些牵挂
比不上在你手中火化
不需要 完美得可怕
太快乐如何招架
残忍不好吗
灰烬里 被彻底消化
我以后全无牵挂
什么都不怕”
萧纪友看她闭着双眼,几根手指捏着麦克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将自己整个人都交托给了音乐,任由灵魂在其中沉沦。幽蓝的灯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她又仿佛换了个人。
那个在酒店中与自己共度一夜的女孩,那个在窄小公屋长大的女孩,以及眼前这个在舞台上唱着歌的女孩,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再见,童 贞十一
远远近近,角落里扬起的笑声男女间的喁喁私语酒杯失手落地的碎声驻场歌手的声音,悉数消失。他只听到她的声音,那把本应该由歌迷们流着泪咬着唇挥着手臂高声呼喊着的声音,那份本应该由乐评人供上神坛载入专栏中的才华,此刻与无数男女的汗腺与荷尔蒙一般,被随意挥霍掉。
萧纪友问那酒保:“下一位歌手还有多久上场”
酒保放下高脚杯,低头看了看表,“三十分钟吧。”
萧纪友从身上掏出十几张大钞,递到酒保跟前,“无论她是谁,替我交给他,说有客人让她现在上场。”
酒保一怔。
萧纪友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其中三分一是你的。”
酒保知道萧纪友的身份,更知道他是老板的朋友,自然也乐得做个人情,更何况有钱可赚。不一会儿,他兴冲冲回来的时候,萧纪友见到一个穿银白色亮片紧身短裙的女歌手,正往舞台上走去。
她笑容可掬地上前亲吻了一下席羚的面颊,自然而然地拿过她手中的话筒,含笑看向众人,“请大家给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以热烈的掌声。”人群中同时迸发出掌声与笑声。
那女歌手占据了舞台的中央位置,回头叫乐队开始准备自己的曲目。这一切做得如此自然。
席羚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躬身道谢,便飞快退回到舞台上的阴影处,待乐声响起之前,从舞台后侧步下。
这里灯光幽暗,她心不在焉,忽然觉得暗中有人拉住她的手,她吃了一惊,正要拼命甩开,只听那人俯到她耳旁:“是我。”
她吃了一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萧纪友,抬起头去看他。
萧纪友的脸贴近她,“为什么要在酒吧唱”
席羚觉得他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除了钱,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她坦白地说:“我等钱用。你知道,我未满十八岁,不能签约。”
“我听说你外婆已经清醒了。”
“是,所以我想租个在市中心的地方,离医院近一些。我去公司学校也更为方便。这些都要钱。我等不了三个月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现在就满十八岁。”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廉价手镯摘下,搁在吧台上。酒保马上将它收好,放回。
“你外婆可以帮你签约。”
席羚一怔,没说话,只是将手伸到耳边,要摘下那耳环。耳环并不好摘,她的手指活动了好一会儿,耳环仍没摘下来。
萧纪友将手指放在她精致的耳垂上,指尖轻轻捻动,那扣子便应势而开,耳环掉落他掌心。他将手指合拢了,把耳环收纳在拳头内,递给席羚。
她接过来。
这时灯光换了另一种色调,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只听见她说:“是,但是
我并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件事”
萧纪友的声音已经带着不耐烦:“我对你的家事没兴趣。我只是恼怒:你即将签给我,怎么还在这种地方浪费自己的才华告诉我,你的那些原创歌有没有在外面演唱过”
席羚第一次见到这男子神情不耐,语气暴戾。她一怔,说:“没有。”
萧纪友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
喔,是的。她忽然在心底笑自己傻。
自己怎么会天真得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呢。他不过是关心自己的原创歌曲提前泄露罢了。
她飞快提起手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了。”萧纪友正要喊住她,她已经转过身,往出口处走去。
这时,刚上台的女歌手那嘶哑低沉的声音伴着音乐响起,仿佛为所有人的身体灌入了节奏。人群开始踊跃起来。
萧纪友快步跟在她身后,伸手要拉住她。
幽蓝色的光影在人们的脸庞和手臂之间交织。
密集的人群要将他们二人撞开。
他伸出手来,在人与人的身体之间,触碰到了她的手指尖。然后人们又挤过来,他在拥挤中,失落了她的手。只看着她用力挤出去,白色的衬衣,裹住闪闪发光的皮肤,消失在他跟前。
弥嘉从洗手间出来时,只见到司晋站在外面走廊上抽烟。她经过他身边时,他朝她扬了扬手。
她漠漠地,“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等你啊。”司晋一笑。
弥嘉不理会他,径直从他跟前经过,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他轻声笑着,在她耳边说,“上访谈那天,我见到萧纪友开车送一个女人。”
“你看错了,那天是我到他家,将他从床上拉下来,一起到电视台的。”
司晋嘻嘻一笑,“喔,我记错了,是上访谈的前一天。”
弥嘉咬着嘴唇,“他开车送一个女人,有什么奇怪的他原本就是这种心性的人”但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却晃动着当天在萧纪友家的浴缸边见到的那串佛珠。
萧纪友的这套公寓,是因为离公司不远所以买下的,知道的人也只有他们这几人经纪人助理等。因为他的所有作品都在这里,他从来不带工作以外的人上去,更别提女人。
那天以后,她一直心神不宁。那个人,到底是谁
耳边,只听司晋说:“不对,萧纪友送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女学生。那天下午,他开车将一个女学生送到诚暨中学门口,看着她进学校。那天我正好经过那里。”
“是他的表妹吧”
司晋一怔,忽然捂住半边脸,大笑起来。他透过手指缝隙看着弥嘉,嘴角上翘,仍是止不住地笑着,“弥嘉,你是在骗谁呢我们都知道,萧纪友连父母都没有”说着,他
上前握住了弥嘉的手。
弥嘉甩开他的手,他却只是更紧地捏住。
她声音清冷:“注意点。别让别人拍到了。”
“然后第二天,报纸标题会是ck j乐队主唱苦恋队长不成向贝斯手投怀送抱”司晋嘻嘻一笑,松开了手。
弥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我们几个都清楚,乔杜想拆散我们,让我们单飞。我们很快就是敌人了。与其整天游手好闲,靠一张脸吃饭,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她不再说话,只是径自往原来的位置上走去。他也不再阻挠她,只是像无数次曾经做的那样,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再见,童 贞十二
高考在即,学校的气氛已经十分紧张了。席羚白天上课,隔四天晚上就到酒吧驻台唱歌,身体有点透支了。学校知道她家庭情况特殊,已经减掉她的学费,但是外婆的药费和检查身体的费用,依然是要赚的。上次萧纪友预付的医药费,已经快要用完了。
她想过问他预支曲子的钱,但一想到自己最近根本没空也没灵感创作,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且,她忘不了上次在酒吧里,他那个冰冷而例行公事的眼神。
对自己好的人并不多。因此偶尔的温暖,总是容易让她误会。
琉里提出过要借给她钱。但是她怎么好意思呢她还没还清上次向她借的房租。
这天,她坐在颤颠颠的巴士上,边咬着笔,做着手中的英语题。等合上本子时,才发觉自己坐过了站。她急匆匆地跳下车往回跑,连校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到酒吧里。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她用手理了理头发,上气不接下气,直看着酒吧老板。
酒吧已经开始营业,但暂时客人不多,都聚集在几面屏幕下方,在抬头看着球赛。酒吧老板正在吧台前用干净布擦拭着玻璃杯,听见她说话,转过身来。
“我现在可以开始准备了。”席羚抬头,赫然看见老板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有不好的预感。
老板轻轻咳嗽一声,才开口:“不好意思,最近酒吧生意不好,我们”
席羚马上明白过来,便只得生硬地笑着,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不,酒吧生意很好呢,是我的能力有限,不能满足客人们的要求”
老板知道这女孩很懂事,但看着她这样平和有礼,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他叹了口气:“你的声音和乐感都极好。我很欣赏你。只是客人需要更有激情,更能够为他们带来感觉的希望你能够明白”
顿了顿,他又说,“我把欠你的款项都清点给你吧。”
“好的。”
席羚无声地看着他拿出钞票,她站在吧台前,一张一张地数着,没有任何不满的态度。将一叠钞票整齐捆好,放入老板备好的牛皮信封中,塞到随身带着的小手袋里,临走前,大大方方地说:“如果你改变主意,请一定再联系我。”说着,她将一张小纸条推到老板面前,上面用工整地写着她的手机号码。
一头投入夜风瑟瑟的月色中,才意识到自己这身校服实在太单薄了。她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加快脚步,往车站的方向走去,以运动驱散她身上的寒冷。
街头拐角处,却忽地窜出一条小黑影,她吓了一跳,猛地止住脚步,一下子扭伤了脚。那疼痛从脚趾头一直往上延伸,让席羚不得不扶着墙壁
,极慢极慢地走动着。每挪动一步,那痛感都再度袭来。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公交车站就在马路对面了。她站在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直等到绿灯,才开始走过去。然而那马路如此宽阔,她又走得极慢,只走到中央,便见到那绿灯在不住闪烁,发出叮叮叮叮的声音,提醒她要“最后冲刺”了。
耳边,已经传来车子即将发动的声音。
席羚一急,忙加快脚步,那扭伤了的脚却不听话,每根神经都扯着痛。她听到按喇叭的声音,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的叫骂声,她急得不行,但也实在没办法,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过了马路,听着车子在身后呼啸而去。也不记得自己怎样上了车,在晃荡摇摆的车厢中昏昏欲睡,醒来时发现已经到了尾站。
她实在已经疲累不堪,忍着痛,一步一步地挪动下车。司机扭开瓶盖,仰头喝了口水,语气不耐烦:“小姑娘,你能不能走快点我要赶着下班回家啊”
席羚只得装作充耳不闻,背对着骂骂咧咧的司机,走了下车。夜风中,她遥遥地看到公屋区的建筑物轮廓,像被月色剪出来的一个侧影,贴在她跟前。但是这个距离似乎总也拉不近。
回到家楼下时,她抬头看着那斜长的楼梯,只觉得自己每个脚趾头都发麻,每条神经都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上去的,只觉得浑身都在冒汗。
她站在家门前,从袋子里翻找钥匙,那钥匙在口袋里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却只是不见它的踪影。她的手在里面掏,握住那枚金属条的刹那,她忽然意识到:那叠钞票不见了她觉得心怦怦直跳,低头再翻那手袋,的确怎样也找不着了是掉在车上了路上了她急得想马上回头找,但又怎么可能找到
眼睛一酸,她索性将整个手袋翻了个底,用力摇,袋子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全掉下来了,撞击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响声。她蹲在地上,用手拨开乱七八糟的东西:钱包纸巾手机校服都在。就是没有那个小小的牛皮信封。
尽管只有一千多元,但对她家来说,是关系到外婆的救命钱她打算用这笔钱,在医院附近租个小单间,好让外婆出院后,不用那么费劲跑大老远去复诊。
“席羚,你怎么了”
住在隔壁的莫阿姨在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席羚蹲在地上,在满地的杂物中拼命翻找着什么,很是惊讶。
“没什么。”席羚用力低下脑袋,怕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今天有个快件寄给你,你不在,我替你签收了。”莫阿姨温和地说,将一个小硬皮信封递到她手上,又叹了口气,“你外婆身体不好,但是你也不要太过劳累,折磨自己了”
席羚
垂着头,“嗯”了一声。她谢谢莫阿姨的好意,但也不愿抬头迎上对方那同情的眼神。
莫阿姨转身回到自己家,只听到铁闸拉动的声音,然后是木门轻轻闭合的声音。
席羚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发呆。过了好一会,她才一件一件地拾起,将它们逐一塞回到袋子里。她手里握着钥匙,缓缓插进匙孔,慢慢旋转,听着门啪嗒打开的声音。进了屋,她鞋也不脱,就整个倒在破旧的单人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脚没那么疼了,才慢慢脱下鞋子袜子,只见整个上半脚掌都已红肿,像根大萝卜似的。
她慢慢站起身来,在客厅的柜子里翻箱倒柜地找药酒,终于找到一瓶。她用力旋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味道涌上来。看了看瓶身,原来已经过期大半年了。
席羚只觉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她将药酒放在桌面上,目光这才触到那硬皮信封,里面还鼓鼓的。
是哪里寄来的账单吧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坏了,还能够坏到哪里去不就是账单么就让她拆开看看,大哭一场,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后,继续找工作吧
这么想着,她伸手拿过那信封,飞快拆开,却见里面露出一枚银光熠熠的细长钥匙,宛如精致的蜻蜓,停在她的掌心上。
被拆开的信封肚子内,掉下来一张粉绿色的压纹纸,上面用浅色墨水笔,文顺字畅地写着
“在你正式签约,领到薪水前,先搬入我的公寓,便于工作和生活。三个月内,交五首原创作品给我。我会以物品形式给你报酬。”
落款是萧纪友。
她怔怔地看着那上面的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又用手摸上去,只觉得满手都是那墨水柔滑的触感。那种长久以来的担忧与压抑,终于释放了出来,她既想放声大笑,又想好好哭一场。
天后的华丽转身
公寓门打开的时候,席羚看到外婆原本已经枯槁的双眼,重新浮上光亮。
公寓的客厅铺着乳白微灰地板,站在门口可直接看到码头的一片蔚蓝海水。白石餐桌面,棉布料白沙发,白玻璃纤维椅,透明的玻璃门,都保留着萧纪友的品味。只有大盆大盆的羊齿植物,几何图案的浅色窗帘,露台上的藤椅,可看出席羚为了外婆的入住,特意花了心思,做了改变,将这屋子的男性化气息缓和一下。
过道尽头挂着抽象画,左右方向分别通向两间睡房。
席羚替外婆将她的行装拿到她的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见外婆仍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您坐下,休息一会儿。”
她看着外婆慢慢地坐下,自己才走到桌前,拿起水壶,往玻璃杯中倒水。
外婆一直没说话,也没有显示出欣喜。席羚便倒水,边问:“外婆你刚出院,一定很累了吧。我待会带你到房间里,你好好休息休息。”
外婆忽然开口:“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
席羚握着水壶把的手微微一颤,水从弯曲的壶口中泼洒出来一些,在桌面上形成几个透明的小圆点。她用抹布覆在上面,边擦拭着,边说:“没有。”
她转过身来,见到外婆正襟危坐,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睛,跟母亲的如此相似。尽管现在她已经老了,但仍然可从她的眼睛中,窥探出少女时候的美貌。
席羚知道她要说什么。
果然,外婆说:“你要记得你母亲的事。”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前途无量的美丽女子,本是家中的骄傲,却居然堕落到跟有妇之夫扯上关系,还生下对方的女儿。喔,爱情原本是无罪的,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错”。但是那个男人弃她而去。
一个没有爱的女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这个家庭从此对她缄口不提。似乎她并未真正存在。
外婆将席羚从小拉扯大,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要她“不要堕落”。到底什么是堕落席羚一点概念也没有。她只知道,男人在这个家庭里是绝对陌生的生物,她没见过外公,也没见过父亲。
公屋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一起玩,成双成对的很多。涂着厚厚唇膏,穿着背心短裙的少女,在公众场合和男孩子笑着拥抱,外婆每次见到,都会沉下脸来,用来当反面教材来提醒她,“这就是所谓的堕落。一个女孩子不自爱”其实席羚并不真正明白,跟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怎么就是不自爱了。但是她也不会去问外婆。
此时此刻,她握着那个斟满水的玻璃杯,将它放到外婆面前。她拉过椅子,在她跟前坐下,一字一顿地,“我有事要跟你
说。”
外婆眼底闪过紧张的神情。席羚忽然想,当年母亲告诉她自己未婚怀孕的消息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场景,是否外婆也有过同样的神色。
她忙握住了外婆的手,不让她担心,提高了音量,“你放心,我只是在帮一个音乐人干活。因为我不满年龄,不能签约,他会以租借公寓和其他物品等方式付给我报酬。”
外婆的脸上,闪现出释然的情绪。
这种情绪却稍纵即逝,并很快被更为复杂的情绪所掩盖。
外婆那双依然美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席羚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这样热爱音乐。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你的体内,毕竟是流着他们的血”
这些年来,席羚习惯了从外婆口中,一点一滴地听到自己的身世。此时,她只是紧紧握着自己的那杯水,听外婆缓缓地,“以你的才华,如果我不答应你,连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席羚欣喜地抬起头:“这么说,外婆你不反对我做音乐了”
外婆脸色凝重,叹了口气,“我反对又有什么用,你毕竟这样爱音乐。不过,那个圈子是个最复杂的环境,我不愿意看着你重复你母亲的错误”
席羚摇着脑袋:“我不会。”
外婆颤巍巍地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背,“答应我,只当幕后,不当幕前;答应我,不要爱上这个圈子里面的人。”
席羚一怔,然后用力回握住她的手,点点头,“我答应你。”
这天晚上,席羚为外婆铺好被褥,看着她准备入睡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席羚瞄了一眼搁在桌上的手机,发现显示有三个萧纪友的未接来电。她掩上房门,坐在床沿上,拨通萧纪友的电话。
“你在哪里”他倒是不知在哪,附近传来震耳的音乐。
“手机搁在房里了。”
“现在下楼。”
席羚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钟,十点二十分。萧纪友在电话那头说,“现在下楼。我已经在楼下。”
席羚用手指勾开窗帘一角,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银色奥迪,正是萧纪友的车。只听电话那头,萧纪友不容置疑地,“十五分钟后见。”接着便把电话挂掉。
他就是这样的大男人,我行我素,似乎把她当成自己的附属品了。会对她在酒吧工作不满,也会突如其来寄来钥匙,或是开车到她楼下,让她十五分钟后下楼。席羚很是不满他的态度。但是想想他养尊处优,原本便是这种性格,更何况他是自己的米饭班主,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三餐不继时,哪里有资格谈尊严。
她打开衣柜,迅速从中抽出一件衬衣,一条铅笔裤,换上后,简单地将头发绾在脑后,便推门而出。抬头,却赫然见到外婆坐在客厅沙发上。
外婆
看着她已经换下睡衣,穿上外出的服装。“你要出去”
“是。琉里有事找我。”席羚不想骗外婆,但她是个最敏感的人。一旦让她知道自己晚上出去见一个男人,即便只为公事,她也会发作。
外婆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门后,始终没说话。
出了门,席羚一眼看见萧纪友的车停在楼下。他坐在车上,隔着车窗看着她向自己走来。车上传来乐声,是乐坛天后luna的精选辑。
见席羚走近了,他推开车门,“上车。”手指间还夹着香烟。
席羚却站在那儿不动,“去哪里”
萧纪友将香烟往地上一掷,“luna告别演唱会。今晚是最后一场。”
天后的华丽转身二
车子向着体育馆开去的路上,沿路可见的大屏幕上,都在播放着luna的特辑。可见她的收山对整个华语乐坛的冲击力有多大。接近体育馆,车流开始拥堵,手上拿着各种价位票的黄牛党和握着满手荧光棒的小贩,在马路边上四处走动张望。交警在繁忙地指挥交通。
体育馆通体发亮,从上至下垂挂着luna的巨幅海报。安检门隔离线已经放置好,入口处挤满了乐迷,不少人穿着打扮模仿着luna各个时期的经典造型,一时让人以为进入了时光隧道。更多人手上拿着印有luna名字的灯牌,穿着歌迷会的会服。
萧纪友看着车窗外,“这是个批量制造偶像的时代,巨星将会越来越少。在luna引退之后,这样的巨星又少了一个。即使弥嘉此时此刻如日中天,但仍然无法跟luna相比。”
萧纪友和她的位置在前排靠边,既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悬空环形舞台,又不会被注意到。
灯光慢慢暗了下来。环形大屏幕上出现了演唱会画面,luna经典名曲的前奏响起,全场粉丝开始发出尖叫声,情绪被释放。荧光棒刷刷地挥舞。
萧纪友在身旁发出嗤嗤的笑声。
席羚回头看他,他低声地笑:“这是每次上台时,我最享受的部分之一。当看到所有人都在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你出场时,那种兴奋的感觉难以言喻。”
“一个喜欢站在舞台上的人,不可能永远当幕后。”
萧纪友不语,然后低低一笑,“你说得对。”
这时,伴随着音乐,luna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一般。随后,她本人从中间的圆形凹陷处慢慢往上升起,粉丝们的热情被迅速点燃,尖叫声几乎要掀起整个体育馆。
luna穿着一袭红色伞形短裙,箭羽装饰的超大裙摆后缀,搭配漆皮legging和铆钉过膝长靴,半长的柔媚卷发酷似麦当娜早期的一款造型,头顶还结着一个黑白波点的蝴蝶结发带,极富中性美。她已经接近四十岁,但依然保养得极好,两次失败的婚姻似乎并没有对她的美貌造成任何冲击,反倒磨炼出她更独特的魅力。她的声音一如二十年前一般清澈,富有穿透力。
“黑夜中,
我们用刺猬一样的皮肤相拥,
用攻城略地的方式相爱,
即便是最渺小卑微的爱,
也绝不让它溺死于人山人海。”
唱这首刺猬的时候,她才二十六岁,正开始散发出女人成熟娇媚的气质。那时候的她,不过是个小女人,宣布自己爱上了已婚的唱片监制。三个月后,他为她离了婚,两人随即结婚。婚后首张专辑的主打歌,就叫做幸福的刺猬。
那是她音乐上的巅峰时
期,最好的音乐人,最张扬的幸福,最义无反顾的爱情。但不久后,他们开始争吵不断,他们在磕磕碰碰中合作的专辑叫花影,横扫金曲奖的各类奖项,然而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合作。此后便传出二人离婚的消息。
之后她不断换唱片监制,音乐是好的,声音更是难得的,天后的光环也还在,只是再无人能够企及她当年的巅峰包括她本人。
然后,前夫再婚的消息传来,一个月后,她也宣布结婚,对方是做钟表生意的圈外人。但不到一年时间,再度离婚。从此以后,她不再有新的作品。但是她依然是华语乐坛的天后,唱片销量与广告费用出场费用依然无人能企及。
然而,她终究是厌倦了这个圈子,宣布退出乐坛,远赴加拿大当个全职学生。在此之前,她推出了让人惊艳不已的最后一首全新单曲与你约错终点,随后连开33场演唱会。今晚是最后一场。
今夜之后,神话不再。
席羚抬起脑袋,目光无法离开这位传奇人物。这时,luna已经换上了大露背的粉红色深v领衫长裙,配合肩部上的巨大玫瑰花,左手手臂戴上了黑色长手套,头发如高耸的灯塔。
萧纪友低低地:“几乎每三首歌换一套衣服。可见luna对这场演唱会砸了重金,她要留给世人最美好的形象。”
“既然依然热爱这个舞台,又为什么要离开”席羚不解。
萧纪友将身子深深陷入座椅中,脸上敛起了那副嬉笑怒骂,“谁都知道她是再也不会有更好的作品了。她已经失去了心爱的男人,所拥有的,也就是那些心爱她的粉丝了。在最美好的时候转身离开,成为传奇,她算是个聪明人。”
说着,他将脸转过来,身子稍稍贴近席羚一些,“不过在她离开后,谁会成为下一位天后”他的声音几乎是带着笑意,“华语乐坛将会有新一轮的大洗牌。如果你要引起他人瞩目,要让世人注意到你的才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天后的华丽转身三
席羚紧紧握住两边的座椅扶手,双手掌心微微渗出汗珠。他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
这个少女是他捕获的最好猎物,才华横溢,涉世未深,一头撞在他的枪口上,身体还是温热的。她像是一阕最动人的旋律,由他自由发挥地编曲。
她的潜能能够发挥多少他很是期待。
弥嘉的电话却在此时打了进来。他垂头看了一眼,“看来她已经见到现场的我了。”他在luna对粉丝深情自述的时候,从座位上起身,对席羚说:“我出去抽烟。”
席羚也没理会他,只是用两手抱住自己的双臂,定神看台上。luna的声音清亮:“今天晚上,最疼我的人全都来了,对不对我想从明天开始,我会很寂寞的。”她面带微笑,说着说着,索性走到钢琴边,往琴身上一坐,朝台下粉丝挥挥手。台下又是一连串尖叫。
她的声音开始低沉下去:“我承认这些年来,自己在感情上很失败。我一直在寻找一种终生无悔的爱情,但是是否找到了呢这个答案,连我也不清楚。但所有这些心情,恋爱中的甜蜜与失落,全都反映在我的歌中。我想到我老的时候,我会通过音乐来重温自己的过往吧。”她的声音带点哽咽。
粉丝们意识到,演唱会已经接近尾声了,人群中传出低咽声。仿佛传染病一般,从这头到那头,都传来粉丝努力压抑着的哭声。
luna却猛地从钢琴上跳起,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昂首大声笑着:“我怎么听到有人哭的声音我们的派对还没结束呢不,永远不会结束”接着,午夜倾心激烈的旋律响起,她与男舞伴贴身热舞,性感异常,很快带动起所有人的情绪再次高涨。
luna逐一向粉丝介绍乐队伴奏人员,接着,她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近与台下歌迷握手。大家争先恐后,好几次都几乎要把她整个拉到舞台下。她缩回手,高声笑着:“你们将我的手都捏疼了。”接着,她提起裙摆,走回到舞台中央,微笑着说:“感谢前来听我最后一场演唱会的人,我会用力地记住每张脸。”
她的手指一挥,舞台上方屏幕上,蓦然出现了萧纪友的脸。萧纪友显然没料到,他正坐在工作人员席上,低下脑袋一笑。粉丝们开始尖叫,有人大声喊着萧纪友的名字。
只听luna在台上说:“接下来的这首歌,是一位我很欣赏的后辈写给我的。那时候的我,怎么说呢,”她像小女孩似的一笑,“只是个顶着天后光环的过期歌手,靠各类绯闻出现在娱乐版。直到我宣布退出乐坛的当天晚上,我收到这个后辈的电话,他说自己为我写了首歌。我当时想: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可爱。后来我听到他现
场演奏的版本,当我伴着音乐哼出歌词时”
她顿住了,嘴角微微笑着,但显然实在强自掩饰自己的情绪。少顷,她微笑着:“这首歌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同时也适合作为一切的句点。”
与你约错终点的乐声响起,席羚身旁的男子一笑:“萧纪友这家伙,很擅长为自己捞点资本啊。”
大屏幕又摇到luna的脸部特写,她闭着双眼,双手紧握着麦克风,在台上兀自唱着:“与你约错终点,命运都改变”备注:选自日与夜,作词:黄伟文
是的,她的一生,就像一出折子戏吧,一改再改。曾经相爱的那人,已经拥着小娇妻过上二人世界。那个曾经是他们约好的终点啊,但怎会由另一个人陪他抵达的呢
镜头却忽然转到一个戴着方框眼镜,围着格纹围巾的男子脸上。他正专注地盯着台上,尽管发现了镜头定在自己身上,却仍沉醉其中。大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角泪光闪闪。
人群中开始发出骚动。大屏幕上,那男子垂下脑袋,将围巾拉高到下颚。席羚明白过来,这人便是luna至爱的男子,她的前夫。
唱完这首歌后,luna向全场深深鞠躬,身子像折扇一样,脑袋低垂。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足足一分钟,才挥手向全场歌迷致意,然后通过那圆形舞台中央下降。这其间,她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人群中迸发出激烈的“安可”声。但席羚知道,她是不会再出现了。她最后一场演唱会,他终究是来了。她这首歌就是为了唱给他听的,他明白她的心意,也有所触动。相信她也没有遗憾了。
过了好一会儿,体育馆的灯亮了,硬生生地将人从幻觉拉扯回现实中。伴奏乐队也退回到后台。工作人员走上台,开始搬动音响设备。这仿佛是一根极尖细的针,毫不留情地将安可的希望刺破。对于歌迷来说,他们要接受的现实,是luna就此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人群中爆发出失望的声音,有人放声大哭起来。
席羚却坐在那座椅上,深陷入刚才那场巨大的幻觉中,仿佛无法自拔。她难以形容那种感觉。萧纪友的话,再次擦过她耳边
“如果你要引起他人瞩目,要让世人注意到你的才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手机在裤兜内振动起来。
萧纪友在电话那头说:“你现在出来,走体育馆西门方向,我在外面等你。”
私生女
那天晚上是席羚第一次和ck j的其他人接触。萧纪友开车去避风塘炒蟹,店里的人将他们迎到房间里。门开了,席羚见到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都在看着墙壁上大电视播放的luna演唱会后新闻发布会。一个穿着格纹上衣的男子,沉默不言地喝着杯里的水,另一个穿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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