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帝心中诧异,怎么回部地方,专出美人。我看这酋妇,也可算得是美人儿了,不知那香妃怎么的美呢。皇帝这时忽然想起香妃,便潦潦草草地受过俘,吩咐霍集占的夫妇,打入刑事牢狱,其余都押赴法场正法。可怜一声旨下,不知送了多少性命。皇帝一面吩咐在懋勤殿大开庆功席宴,一面急急走进西内看香妃去。那香妃自从进了皇宫,见宫殿巍峨,人物富丽,便也十分快活。她终日和那妃嫔宫女游玩着,只因她情情和顺,举动娇憨,大都和她很好。有时和那宫女替换穿着衣服,有时和宫女们一床儿睡,不多几天,那宫的妃嫔,个个和她十分亲热。到了第八天上,忽然传说天子临幸西内。那班宫女,七手八脚地将她打扮起来。叫她出房去迎接圣驾。那香妃抵死不肯,也只得罢了。停了一会,皇帝走进房来,香妃低着脖子,只是坐在床前,动也不动。左右宫女,连连唤她接驾,那香妃但低着头,弄着带儿,好似不曾听得一般。皇帝急急摆手,叫宫女不要惊动美人。自己走上前去,在香妃身子前后细细观看。见她长眉侵鬓,玉颐笼羞,那一点朱唇,红得和樱桃一般,十分鲜艳。看她后面,粉颈琢玉,低鬓垂云,柳腰一搦,香肩双斜。再看她两手,玲珑纤洁,几疑是白玉雕成的。皇帝赏了一会,觉得她神光高洁,秀美天成。反把一段邪淫的念头,倒压了下去,只觉得一阵阵暖香,送入鼻管来。把个皇帝爱得手尖儿也不敢触她一触,只是连连叹着气,说道:“好一个美人,好一个天仙。天地灵秀之气,都被你一人占尽了。只恨朕无福,不能早与美人相见。今日相见,却叫朕拿什么来博你的欢心呢。”
说着,又叹了几口气,便走出房去,叮嘱宫女须小心伺候:“美人离乡万里,也难怪她心中悲苦,你们须竭力劝慰。美人要什么,须立刻传知总管太监办到。谁敢怠慢美人,给朕知道了,立刻砍他的脑袋。谁能叫美人欢喜,也重重有赏。美人沿途辛苦了,朕如今且去让她多休养几天,你们须静静地伺候,不可惊动了美人。”
那班宫女太监们,听了皇帝的吩咐,只得诺诺连声皇帝这样温柔的礼貌,他们却第一次看见。待皇帝走了,大家不觉在暗地里好笑。说也奇怪,那位香妃,见了皇帝,便铁板着面孔,不言不笑,见皇帝去了,却依旧嬉笑颜开,和宫女们终日玩耍。这西内建得一座好大的园林,香妃生长在蛮荒地方,却不曾见过这大内的景色。她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和一班宫女,有时在西池荡桨;有时在瑶岛登高;有时在花港垂钓;有时在小苑射鹿。正游玩得有兴,忽然说皇帝颁赏香妃物件,那宫女催香妃快谢恩领赏去,那香妃把粉颈儿一歪,逃在摘星档上躲避去了。那送物件太监见香妃娇憨可掬,便也无可如何,只得把这实在情形复命去了。又隔了几天,皇帝实在想得香妃利害,朝罢回宫,悄悄地走到西内去。走进宫门,只听得内屋里一片香妃的欢笑声。那内监们见皇帝来了,正要喝威,皇帝忙摇着手,叫他不要声张,自己蹑着脚,走进内屋去,只见香妃光袒酥胸,散着云鬓,两个宫女正服侍她梳头。三五个侍女,坐在地下,香妃赤着一双白足,踏在侍女怀里,面前几个大盘,盘里都是皇帝新近赏她的珠宝脂粉。她拿着一样一样地赏给侍女。那班侍女一边笑着,一边谢赏香妃把赏剩的东西,随手乱抛,惹得那班侍女,满屋子抢着,一时嘻嘻哗哗一片娇声,好似树林中的莺燕。皇帝在帘外看了半天,忍不住哈哈大笑,掀着帘子进去。屋子里的人见天子驾到,忙趴在地上接驾。独有香妃,好似不曾看见一般,自己对镜理妆。皇帝也不去动她,静悄悄地坐在镜子一边看她梳头。梳成了头,穿衣着裤,一任皇帝怔怔地看着。香妃只是撅着嘴垂着眼,一睬也不睬。皇帝细细地问宫女,香妃饮食起居,可有什么不适,每天做些什么事体逍遣。又问她住在宫中,可快乐么。那宫女一一问奏。皇帝看着香妃,叹了一口气,说道:“天上神仙,可望而不可即,朕和这美人,怎的这般无缘。”
便把两个年长的宫女,传唤到跟前来,悄悄地吩咐她,叫她觑香妃欢喜的时候,劝她趁早依顺了皇帝,好处正多着呢。那宫女口称领旨,送皇帝出宫。回进屋子来,便把皇帝谕旨,对香妃劝说一番。那香妃却嬉笑自若,好似不曾听得一般。到了第二天,皇帝又赏香妃许多珍宝衣饰。香妃拿来却依旧分赏给侍婢。从此以后,皇帝天天有东西赏香妃,香妃有时拿来赏给太监宫女们,有时随手弃掷,终不爱惜。如是又隔了几天,有一天皇帝醉了,想起香妃,命太监扶着走到西内去。一进宫门,内监们喊了几声,宫女知道圣驾又到了,忙催香妃出去接驾。香妃抵死不肯。宫女们无法,只得出来把皇帝扶进内室去。香妃见皇帝来了,依旧气愤愤地低着脖子坐着。皇帝连唤几声香妃,又唤美人,她都不理。皇帝哈哈大笑道:“美人儿害羞也。”
说着,把衣袖向门外一挥,那宫女太监们,一齐退出门外去。只把香妃和皇帝两人留在屋子里。皇帝到这时候,实在忍耐不住了,便走过去捏着香妃的手腕。但说得一句,好白嫩的臂儿。只见香妃飕地拔出一柄尖刀来,向臂上割去。皇帝手快,急夺住她的尖刀,那雪也似的臂儿上,已割了一个裂口,淌出鲜红的血来。皇上的酒也吓醒了,忙拿袍袖去替她遮掩。一面唤宫女进来,替她包扎伤口。皇帝见香妃性情节烈,便也不敢用威力去强逼她,只吩咐宫女随时规劝她。香妃自从割臂以后,终日哭着嚷着,要回家乡去。皇帝可怜她异地孤凄,便吩咐内务府,在香妃住的楼外空地上,连日连夜赶造回部的街市,和回回营,回回教堂。又弄了许多回子,在街市上做卖买,跑来跑去,和回部的风俗,一丝不差。又命宫女每日领着香妃,在楼上看望。那香妃见了回部街市,知道皇帝怕她想念家乡,为她大兴土木,造成许多回部的房屋她心中虽感念皇帝待她的一番深意,但她见了回部街市,心中思念家乡,越发利害,常常倚在楼窗口,对着那窗外风景,淌眼抹泪。有时皇帝亲自到她宫中来,打叠起千万温柔,用好话劝她。无奈她一听得皇帝提起回部,那眼泪便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湿透了衣襟。皇帝看她这可怜的样子,便也不忍去逼她,只来坐一会,看望一会,便去了。后来那宫女暗地里劝着香妃,说皇帝的威权很大,妃子终是拗不过去的,将来恼了皇帝的性子,说不定恃强来奸污你,也许绑出宫去杀了。到那时妃子一样总一个死,一样守不住贞节,还不如趁早依顺了皇帝,多享几年快乐。皇帝也是一个多情种子,哪个妃得了宠,保不定和唐明皇宠杨贵妃一般,留下千古韵事,也不负上天生妃子这一副美丽容颜了任你宫女说得天花乱坠,那香妃听了,总当作耳边风。再劝得很些,那香妃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尖刀来,向脖子上抹去,吓得那宫女魂不附体,忙上去夺下来。那香妃冷笑几声,说道:“你夺去何用。我身边藏着这样的尖刀,四五十柄呢。你们不逼我便罢,倘然逼得我很了,俺便自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不然那皇帝倘然来逼我,俺有尖刀在此,叫他和我一块儿死。”
宫女听了香妃一番话,深怕将来闯出大祸来,便悄悄地告诉了本宫总管。那总管太监想想担不起干系,便悄悄地去通报皇后。皇后富察氏,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又气又怕他。夫妻之间,因为董额氏的事体,被皇后知道了,从此禁住董额氏,不许他进宫。皇帝恨极了也不进皇后的宫。两口子既然闹翻,皇后知道自己不能劝谏皇上,便把这事体,偷偷地告诉了皇太后。皇太后钮钴禄氏,生平最钟爱皇帝的,又知道皇帝有些任性,当面一定劝他不转,须得要想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去断了皇帝这条心。她婆媳两人,商量了半天,想不出好法子来。后来还是坤宁宫里一个老太监,名叫余寿的,想出一条计策来,如此如此对皇太后说了。皇太后连说不错,当下叮嘱宫中上下人,严守秘密,暂时不动声色。后来皇帝又去看望过香妃几趟,那皇妃总是冰冷如霜,任你如何温情软意,她总是个不理不睬皇帝看了这个情形,忧能伤人,皇帝慢慢地积想思成病,容颜一天消瘦一天。正是:美人节烈成千古皇帝威权没奈何欲知香妃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荒冢题词徒留幽恨 回妃承宠特荷殊恩
却说皇帝因为想念香妃,积思成病。皇太后见了这个情景,知道要救皇帝的性命,这计策万不能不做了。看看冬至节近,礼部奏请皇上祭天。照例在祭天的前三日,皇上斋戒沐浴,住宿在斋宫里。到祭天这一天,文武百宫,五更时候起来先到园丘去迎接圣驾。这皇上祭过了天,心中念念不忘香妃,心想我四五天不见她,不知她的容颜怎么样了。一进宫门,便赶到西内去一看,见屋内静悄悄的,不但不见香妃,连那班宫女,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再看看室内衣物,抛弃满地。忙传管宫太监时,那太监跪称,香妃和一班宫女都被太后宣召去了。皇帝听了,忙把靴底乱顿,嘴里连说糟糕糟糕。一转身,忙向坤宁宫赶去。谁知这时已来不及了。原来太后趁皇帝住宿斋宫的时候,便派一个总管太监,到西内去,把香妃和服侍香妃的宫女太监们,一齐传唤了来。先盘问宫女,香妃如何进宫,皇上如何看待她;香妃进宫来时,带了多少奴婢器物,皇上又赏过多少珍宝衣物;皇上和香妃见过几回面,见面的时候,皇上说些什么,香妃说些什么;香妃平日在宫里,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皇上可曾新近过香妃的身体;香妃可有感激皇帝的话,或是恼恨皇帝的话。细细地问过一番,那宫女也一一照实地奏明了太后。太后吩咐宫女站过一边,又把香妃传进来。那香妃一走进屋子,满屋子的人,见了她的容颜,都吃了一惊。皇太后回过头去,对富察皇后笑着说道“长得妖精似的,怪不得俺们皇帝被她迷住了。”
那香妃见了皇太后和皇后,也不下跪,只低着头站在一旁。太后开口问道:“你到俺们宫中来,皇帝用万分恩情看待你,你知道感激么”
那香妃听了,冷冷地说道:“俺不知道感激皇上。俺只知道痛恨皇上。”
皇后说道“你为什么要痛恨皇上”
那香妃说道:“俺夫妻好好地在回部,皇上为什么要派兵来夺俺土地,杀俺酋长杀俺酋长也罢了,为什么要弄俺进京来弄俺进京来,照俘掳定罪,一刀杀了,也便罢了,为什么独不杀俺,又把俺弄进宫来,把俺弄进宫来也罢了,那皇上为什么要时时来调戏俺。”
香妃说到这里,不觉气愤填膺,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粉腮儿上显出两杂红云来。那容貌越发美丽了。皇太后听她说到皇上调戏一句话,不觉微微一笑,说道:“依你现在的意思,打算怎么样”
那香妃说道:“皇太后若肯开恩,放俺回家乡,待俺召集旧部,杀进京来,报了杀俺丈夫的仇恨。”
太后听了,忙摇着手道:“这是做不到的,你休妄想罢。”
香妃接着说道:“不然,仍旧放俺回宫去,待有机会,刺死了皇帝,也出了俺胸中的怨气。”
皇后听了,忍不住恼恨起来,喝道:“贱婢,皇上什么亏待了你,你却要下这样的毒手。”
太后忙拦住皇后道:“俺们且听她再说些什么。”
那香妃又说道:“再不然,只求太后开恩,赏俺一个全尸,保全了俺的贞节罢。”
她说着,满面淌下泪珠来。“噗”地跪下地去,连连磕着头求着。太后看了,心中有些不忍,便点着头说道:“看这孩子可怜,俺们便依了她的心愿吧。”
皇后也说:“太后说的是。”
太后一面吩咐把香妃扶起来,一面传进管事太监,命把香妃带出去,吩咐侍卫把她在月华门西厢房里勒死,赐她一个全尸罢。那香妃听了太后谕旨,忙爬下地去,磕了三个头,谢过恩,转身跟着太监出去了。那两傍站着的宫女内监们,个个忍不住掉下泪来。这是皇帝祭天前一天的事。待到皇帝赶到坤宁宫,太后见皇帝神色匆忙,便拉着他手,把好话劝说一番,又说:“那回回女子,存心狠毒,倘然勒不死她,早晚便要闯出大祸来,到那时叫我如何对得住你的列祖列宗呢。如今那回回女子也死了。你也可以丢开手了。你看你自己这几天,为了她消瘦得不成样儿了我的好孩子,快回宫去养息养息吧。”
太后说着,伸手去摸皇帝的脸,他们母子天性,皇帝被太后说了几句,倒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退出宫来。悄悄地拉着一个太监,问他香妃的尸首,停在什么地方。那太监悄悄地把皇帝领到月华宫西厢房里。皇帝一看见了香妃的尸身,忙抢过去抱住了,只说得一句朕害了你也。那眼泪如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香妃的衣襟下,湿了一大块。慌得那太监跪下来,再三求皇上回宫。那皇上哭够多时,又仔细端详了一回香妃的脸面,又亲手替她捺上了眼皮说道:“香妃香妃,我和你真是别离生死两悠悠。”
说罢,还怔怔地站在尸身旁边不肯走。经不得那太监再三催请,他便从尸首手上勒下一个戒指来,缩在袖子里,走出屋子。把月华门管事的太监传唤过来,吩咐他用上好棺木收殓。须拣那风景幽胜的地方葬下那太监连称遵旨,悄悄地去和内务府商量。动支一笔款项,购卖一具上好的棺木,把香妃生前的衣服,替她穿扎好了,偷偷地抬出宫去。在西山附近水秀山明的地方,堆起了一个回回式的坟墓。墓上建筑一个回回式的白塔,四周满植松柏转绕着。墓前又栽种了不少的奇花异草。有一天,皇帝思念香妃,带了一班文学侍从,直到坟前巡视。对此三尺孤坟,香消玉殒,少不免洒了几点热泪。当下吩咐这班侍从,做了几篇诗词歌曲,表明终古遗恨的意思这班侍从,奉了纶音,各各搔耳抓腮,咿唔咕哝,一会儿,你一篇,我一首,勉强凑成杂卷。皇帝便把这大堆稿子,带回宫去,叫内务府选了几个镌刻好手,把这诗词歌曲,统统刻好,送上香妃的墓前竖立起来。惟是皇帝自从到过香妃的坟墓,心中倍加烦闷。有时看看那香妃留下来的戒指,物在人亡,不由得掉下泪来。他住在宫中,任凭那班妃嫔,如何哄着他玩,他总是难开笑口。幸得福康安常常进宫来,皇帝见了他,便有万千担愁恨,也都丢开了。福康安陪着皇帝在宫里,有时下盘棋,有时吃一杯酒,说说笑笑,倒也消遣了岁月。看看残冬已过,正值新春。皇帝慢慢地把忧愁忘了。有一天,睡到半夜里,忽然思起香妃来,因想起香妃,猛记得还有去年那个回酋霍集占夫妻两人,到如今还关在刑部监狱里。那霍集占的妻子,却也长得俊俏动人,那时只因一心在香妃身上,反倒把她忘了。如今我何不把女人唤进宫来,玩耍一番,也解了我心中的烦闷。想罢,立刻吩咐管事的太监到刑部大牢里去,把霍集占的妻子,须在五更以前,提进宫来。那太监奉了圣旨,也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便飞马赶到刑部大堂里,一叠连声催提人这时已夜静更深,所有值堂的侍郎郎中早已回家去了。那值夜的提牢司员,正在好睡,忽然听得外面一叠嚷着接旨,把那司员吓得跳下床来。披着衣服,一面发颤,一面说道:“吾辈官小职微,向来够不上接旨的身分。便如何是好。”
那太监大声说道:“没有旁的事,你只把牢门开了,把那回回女人,交给俺带去便完了。”
那司员听了,越发吓得他把双手乱摇说道:“堂官不在衙门里,在这半夜三更,开放牢门,倘有疏忽,叫俺如何担得起。”
那太监急了,连连跺着脚,说道:“好大胆的司员,有圣旨到来,你还敢抗不奉旨。俺问你有几个脑袋。”
那司员越听越害怕,吓得要哭了。后来亏得一个提牢小吏,想出一个主意来,说道:“俺们不开牢门,又担不起抗旨的罪,在这半夜三更,开了牢门,却又担不起这个责任此时没有别的法,只得请公公暂等一等,俺们把满尚书请来接旨,得他一句话,俺们便没事了。”
那太监到了此时,也没有法想,只好叫他们快去。这司员答应一声:“是。”
便飞马跑去,打开了满尚书的门,把这情形说了。那满尚书听了,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得慌慌张张跟着司员到衙门里来。接了圣旨,验看了朱印,并无错误,立刻打开牢门,把那回回女子,从睡梦中提出来,当堂验过,交给内监。那内监早已备好车辆,悄悄地送进宫去。皇帝这时,还拥着被窝等着那回回女子,在大牢里昏天黑地关了大半年,自问总是一死的了。忽然在这半夜三更,把她提进宫去。宫女推她跪在皇帝榻前,吓得她低着脖子,跪在地上。只是索索地发颤,皇帝唤她抬起头来,虽说她蓬首垢面,却也俊俏生姿。皇帝命宫子传唤敬事房太监来,那太监专伺候皇帝房事的,得了圣旨,便把回妇拉进浴室去,替她上下洗擦。宫女替她梳妆一番,赤条条地扶她盘腿儿,坐在一方黄缎褥上。两个太监把褥子的四角一提,送进皇帝的卧室去。皇帝看时,见她容光焕发,妖艳冶荡,也不在香妃之下,便把她扶上榻去临幸了。第二天,皇帝坐朝。那刑部满尚书出班来,正要奉请把那回酋犯妻发还,皇帝知道他的意思,不待他开口,便先说道:“霍集占大逆不道,屡抗皇师,朕原意将他夫妻正法,只因他罪大恶极,朕昨夜已拿他的女人遭蹋了。”
言毕,便哈哈大笑。一时文武官员听了,都十分诧异。大家面面相觑,殿角钟鼓声响,皇帝已退朝了,谁知霍集占的妻子,却是十分妖冶的,皇帝上了手,便夜夜舍她不得,把她留在景仁宫里,封她为回妃。第二年,生下一个皇子。皇帝越加宠爱,回妃生长回部,不惯此间的起居。皇帝便下旨给内务府,叫他在皇城海内,造一座宝月楼,楼上造一座庄台,高矗在半天里。楼大九间,四壁都嵌着大镜,屋子里床帐帷幕都是回部办来,壁上满挂着回部的风景。这宝月楼靠皇城,城外周围二里地方,造着回回营。回妃每天倚在楼头盼望。有时触起了家乡之念不觉滴下眼泪来。乾隆皇帝极力劝慰,拿了许多珍宝来博她的欢心。回妃回嗔作喜,便和乾隆皇帝在密室里任意淫乐,那密室建造得是十分精巧,从此乾隆皇帝和回妃,天天在密室中调笑取乐,便把家乡之念,忘到九霄云外。正是:得承恩眷如天福莫倚楼台惹泪痕欲知回妃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念阁老乾隆下江南 办皇差盐商争面子
却说乾隆帝自宠幸回妃以后,天天在宝月楼欢聚。后来玩也玩腻了,忽然想起圣祖在日,曾奉慈圣太后南巡江浙,万民欢悦,朕登极十五年了,天下太平,皇太后春秋正盛,正宜及时行乐。惟是兹事重大,看看没有人可以商量的,恰巧裘日修陈大受两位大臣,正从南方回京,皇上在西书房召见。说起南巡的话,裘陈两人同声谏阻,说:“皇上为万民所仰望,只宜雍容坐守,不宜轻言出京。”
皇帝听了他们的话,一时打不定主意,心想:不如和太后商量去。便也不带侍卫,悄悄地向慈宁宫走去。走过月华门,正要向隆宗门走来,忽听得门里有切切私议的声音。皇帝便站住了脚,隔着板壁偷听。认得一个是自己保姆逢格氏的声音。一个却不知什么人,对说着话,那人问道:“如今公主还在陈家吗”
逢格氏说:“那陈阁老被俺们换了他的儿子来他深怕闹出大事,告老回家。如今快四十年了,彼此信息也不通,不知那公主嫁给谁了。”
那人又问道:“照你这样说,陈家的小姐,却是俺皇太后的嫡亲公主;当今的皇上,又是陈家的嫡亲儿子了。”
那保姆说道:“怎么不是。”
那人说道:“这种大事,可不是玩的,你确实不曾弄错吗”
那保姆又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当年是俺亲手换来。那主意也还是俺替皇太后想出来的。”
皇帝偷听了这一套话,心中十分诧异,急转身回到御书房,打发人把那保姆逢格氏唤来,当面盘问。那保姆见皇上问起这件事体,吓得爬在地下,连连磕头。说皇上宽怀大量莫计较小人的说话,奴才罪该万死,只求皇上饶奴才一条狗命。皇帝用好言安慰,命她起来说话。那保姆见皇上脸色和霁,便大胆把当时的情形,细细地说了。又说道:“奴才虽该死,却不敢欺瞒皇上。”
皇帝听了,知道这事是真的,不觉叹了一口气,怔怔地半天不说话。后来把书桌一拍说道:“俺决意看他们去。”
又叮嘱保姆,以后莫把这话告诉别人。那保姆回到房里,接着有一个太监,奉着皇帝的命,把她勒死在床上。皇帝自得了这个消息以后,便处处留心,觉得自己的面貌口音,和先皇是截然不同的,心中越发疑惑。第二天,到慈宁宫去请安。见了皇太后,便问道:“俺的面貌,何以与先皇的面貌,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皇太后一听这话,脸上陡然变了颜色,说不出话来。皇帝看了,心中已经明白,从此打定主意,要到陈阁老家去,探望他的父母。但是皇帝向来深居简出,一言巡游,便有人多方谏阻。这回要到江南去,须假托一件事,才可免横生阻力。恰巧工部奏报海塘工竣。皇帝便借巡阅海塘为名,进宫去见太后,说奉母出巡江南,承欢膝下。太后起初犹多方推托,说此去又须劳动百姓,不如免了罢。皇帝再三怂恿,太后心想从前兹圣太后,也曾享过这个福。皇上有这一片孝心,俺也可以享得。便也答应了。第二天,皇帝坐朝,把奉母南巡查阅海塘的意思宣布。当时虽有几位大臣,出班谏阻无奈皇帝南游之心已决,也便不去听他。一面下旨,定于乾隆十六年四月南巡,一面命大学士刘统勋代理朝政,史贻直总揽重务。这个圣旨一下,把那班沿途的官员,忙得走头无路。内中第一个告勇的,要算扬州的盐商。那商人平日恃势垄断,得银不下数千两。最是豪富的,便是江汪马黄四姓。真是挥金如土,日食万钱。两江总督知道他们富埒王侯,便叫他们承办皇差。有一个江鹤宁,群推他是个当地首富。他家中有一座水竹园,十分清幽,养着一班小戏子,天天在园中演唱如今听得皇上南巡,他便把花园修改得十分华丽。那班戏子,有一个唱小旦的,名叫慧风长得玉肤花貌,又能妙舞清歌。江鹤宁又亲自教授她许多新曲,预备供奉皇上的。同时有一个汪如龙,也是一位大盐商,打听得江家的事体,便也预备接驾。他家却有一班女戏子个个长得天姿国色。内中有一个名叫雪如的,正豆蔻年华,洛神风韵,全个扬州地方,谁不知道汪家有这个尤物。便是汪如龙自己也万分怜惜。虽说美玉当前,却不忍加以狂暴。所以雪如到十八岁年纪,还是一块无瑕白璧,未经采摘。此番听说皇上南巡,那汪绅士便和总督说知,愿以家伎全部供皇上娱乐。到了两宫动身那日,车马如云,帆樯相接,一路上花迎剑佩,露拂旌旗,看看到了清江,那两岸的官绅,手版脚靴,匍匐在船头上接驾。皇帝传总督进舱问话,此地何处可奉太后驻驾。总督奏称有江绅的水竹园,聊堪驻足。乾隆皇帝便吩咐移驾水竹园,一霎时水竹园中,万头簇拥,车马齐沓。园内笙歌盈耳,园外兵卫森严。那江鹤亭奔走骇汗,照料一切。乾隆皇帝奉着太后御宴观剧,席间见蕙风软舞清唱,十分叹赏。直到日影西移,才登舆回舟。那江鹤绅士送皇帝上船以后,因蕙风献技,博得皇帝的欢心,意想明天总可以得到皇帝的赏赐,便是那地方上的大小官员,都替他预先道贺。到了第二天一早,两江总督带同文武官员,到御舟上去恭叩驿安。那江鹤亭也夹在里面。谁知才到埠头,只见太监们向他摇手,悄悄地说皇上正在舟中听歌,莫扰皇上的清兴。吓得那班官员,蹑手蹑脚的不敢说一句话。那两江总督求太监放他们到船头上去伺候,那太监也不肯。大家没法,只得一字儿站在岸上伺候。看看江绅士却坐在船头上,和一班太监们说笑自如。江鹤亭看了十分诧异,心想我家的集庆班,在扬州地方,算是最上乘了,如今什么地方又来了这班清歌妙舞,竟叫皇上为他颠倒至此。心中实在有些气愤不过,忙拉住一个太监打听谁家戏班在里面献技。那太监不肯说,总督去打听,他也不肯说。这班官员,从辰时直站到午时,站得腰酸腿疼。那御舟上歌声才息,接着一阵娇嫩的笑声,两江总督求内监替他上船通报。那内监一开口,便要一万。后来再三恳请,总让到六千块钱。那太监得了银钱,才告诉他,在船上歌唱的,是江绅士家的四喜班。那领班姑娘雪如,长得翩若惊鸿,婉如游龙,圣上已看中了。如今歌舞才罢,已传命雪如姑娘侍宴。各位大人,如要朝见,不如暂退,俟皇帝宴罢,再替你们奏报不迟。那班官员听了,也无可奈何,只得暂时退回接驾厅中。匆匆用过了午饭,再到埠上伺候。听得一声传唤,忙整一整衣帽,弯着腰,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进舱去。半晌,又见他笑嘻嘻喜扬扬地踱出舱来。停了一会,圣旨下来,赏汪如龙二品顶戴,白银八十万两,准他在御前当差。那汪如龙接了圣旨,走上岸来,自有许多官员,前去趋奉他。汪如龙脸上不觉有了骄傲的神色。见了江鹤亭,越发看他不起。江鹤亭和他攀谈,他便有神无气的爱理不理,江鹤亭满面羞渐。那汪如龙只向总督拱一拱手,上轿去了,接着内监传出圣旨来着诸官绅退回。皇上午倦欲眠,毋庸伺候,只拿出一万银子来,赏江绅士。那江绅士空盼望了一场,只得到这一点银子。单是谢太监们也不够,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暗地里打听,才知道皇上自得了那四喜班的雪如姑娘,见她娇喉宛转,玉肌温柔,平日生长深宫,所见的都是北地胭脂,如何见过这江南娇丽,一度承恩,落红满茵。皇帝见她还是一个处女,便格外地宠爱起来,一连三天,不传见臣民,把那班官绅,弄得徨莫定。到船边悄悄地问时,那太监总说圣上和新进的美人,在船中歌舞取乐。直到第四天,才召见两江总督,说他设备周到,存心忠实,嘉奖一番,赏内帑四十万两。那总督急忙磕头谢恩。龙舟即于是日启行,沿途过镇江一带,供应十分繁盛。这时皇帝有雪如陪侍在身边,便也无心游玩,只是那江绅士吃了这个大亏以后,心中念念不忘。回到水竹园,和那蕙风昼夜计议,总要想法拾回这个面子,才不愧为扬州的首富。那蕙风也因为自己遭了这场没趣,急欲挽回盛名来。想了几天,居然想出一个妙法。这法子名叫水戏台,是把戏台造在船上,戏台上铺设得十分华丽。这戏台照一样做成两只,又编了许多皇母宴封神传金山寺热闹的戏文,花了十万两银钱,买通了总管太监。这时御舟已到了金山脚下,在半夜时分,江绅士悄悄督率着夫役,把这两座水戏台,驶近御舟两旁,用钩链和御舟紧紧扣定。到了第二天,皇帝还和雪如睡在榻上,忽然听得细乐悠扬。皇帝问时,那总管太监奏称,有扬州绅士,献一班艺伶,在舱外演唱。皇帝命把窗帏揭起,只见船身左右,造着两座华丽的戏台,左面台上,正演唱群仙舞,一群娇的孩儿,个个打扮得娇花弱柳似的,一边唱着,一边舞着。歌声搦搦动人。舞态宛转欲绝,合着笙箫悠扬,真好似在广寒宫里,看天女的歌舞一般。左面才罢,右面又起,绣幕初启,接着一个散花天女,唱着舞着出来。歌喉娇脆,容光妍媚。皇帝说道:“这般美貌,正合天仙的身份。”
问是谁家的女儿,那总管太监,早得了江绅士的好处,便奏说是扬州绅士江鹤亭家的集庆班。这扮天仙的,是领班的名叫蕙风。皇帝听了,点头叹赏,说道:“也难为他一片忠心,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第四十二回 点缀湖山缁流接驾 削平叛乱猛将立功
却说江鹤亭得了恩赏,忙上御舟去谢恩。皇帝当面奖励了几句,又吩咐那蕙风,每演完戏,许她进船来伺候。从此皇帝专声有蕙风,色有雪如,心中十分快乐。江鹤亭得了赏赐回去,故意穿了二品的顶戴,去拜见汪如龙。那汪绅士见他也得了好处,不免有些嫉妒看他那副娇傲的神气,更加气愤。从此以后江汪两家,无形中结下冤仇。那汪绅士日夜想法,总要压倒那姓江的,这是后话。如今再说皇帝从苏州到了杭州,便把那水戏台搬在西湖中央,赏众官员们看戏。又见西湖景色优胜,便会着轻暖小轿,奉着太后游玩去。在皇帝未到杭州的时候,省城里那班官绅,早已忙乱着筹备接驾的事体。起初大家开会讨论,也想挑选一班绝色的船娘,在西湖里采莲荡桨,以悦圣心。后来打听得扬州有一个雪如,国色天香,被她拔了头筹,如今杭州再用这条老法子,未免落人窠臼,给扬州人耻笑,又辱没省城大地方的场面。倘然盖造园林,匆促之间,决不能成伟大的工程。况且西湖有天然的图画,这人造的园林,也决不能胜过这天然风景。大家正想不了法子的时候,忽然座中一个韩绅士,起来说道:“如今我有了一个妙法了俺西湖上净慈寺海湖寺昭庆寺广化寺凤林寺清涟寺,上至灵隐天竺,尽多名山古刹,高僧大佛,当今皇上天生聪慧,自幼喜经典禅机。那五台山清凉寺,从前圣祖时时去巡幸,寺中设有宝座,圣祖赏命众僧高坐参禅。寺中方丈,法名慧安,原是世祖剃度时伺候过的,后经圣祖封为智慧正觉佛,朝廷优礼缁流。于此可见,如今俺们正可趁事,另筑讲台,请各高僧登台说法。皇上见了,一定欢喜,又可以见得我们省中官绅的清高。”
当时浙江巡抚听了,便问他:“老兄如何知道皇上必定欢喜”
那姓韩的说道:“皇上从扬州苏州一路行来,享受的尽是声色繁华。忽然见这清净佛地,好似服了一剂清凉散,皇上又是有佛根的,如何不喜。”
一席话,说得在座诸人,各各称妙。便四处延请高僧。谁知找来找去,总找不出一个高僧来。看看接驾的日期,一天近似一天。在这短促时间,到什么地方去找请名僧来主持讲坛。后来也是那韩绅士想出一个救急的法子。说杭州人文荟萃之区,深通内典的读书人,一定不少。我们何妨把他们请来,暂时剃度,分主讲坛。韩绅士这个主意一出,那一班寒士略通内典者,都来应募。韩绅士自己也懂些大乘小乘的法门,便一个个当面试过。拣了几个文理通顺,聪明有口才的,给他们剃度了。分住各山寺院,和他的约定,倘能奏对称旨便永做和尚。送他二万两银钱。没有接过驾的,待皇上回銮以后,任听回俗。另送他四千两银钱酬劳。内中一个姓程的改名法罄,住持昭庆寺;一个姓方的,改名惠林,住持净慈寺;一个姓余的,改名拾得,住持天竺寺;一个姓顾的,改名宝相,住持灵隐寺。四人之中,要算法罄最机警。便在昭庆寺前,建设###场,在平地上搭盖白丈彩棚,四面挂满了幢幡宝盖庄严佛像。那法罄大师,日日登坛说法,真是声如洪钟,舌餐莲花,说得个个点头,人人皈依。到第十四日上,圣驾已到,接驾的官绅,把各寺住持的名单进呈御览。皇帝见设广大道场,心中第一个欢喜。那皇太后也是信佛的,说起当初圣祖在日,如何与佛有缘。这杭州西湖,又是一个佛地,是宜优礼僧人广阐佛法。皇帝便奉着太后,亲临道场,吩咐在场的都是佛门弟子,一律平等。许人民瞻仰圣颜,不用回避。那法罄和尚,高坐讲台,见御驾降临,他也若无其事,自在说法。那皇帝和太后,带了全城官员,在坛下恭听,直待讲完了,那法罄才下台来,恭接御驾。皇帝拉住法罄,谈了半天。那法罄应对如流,滔滔不绝。庄谐杂出,妙论神奇。引得皇帝哈哈大笑,吩咐法罄坐轿,跟着到净慈寺去。那净慈寺住持惠林,早在寺门口接驾。皇帝进寺去,瞻礼佛像以后,便带着两个和尚,上吴山去站在最高峰上,海天四望,胸襟豁然。第二天,皇帝又带着法罄惠林到天竺寺去。这天竺地方,原是三面环山的,层峦叠嶂随处有茂林清泉。皇帝一时舍不得离开。那住持拾得,天天陪着皇帝觅胜寻幽,参禅悟道皇帝亦爱山林之乐,便把那雪如蕙风声色脂粉,都丢了脑后了。在天竺山玩了几天,又下山到灵隐寺去。一进山门,便是危峰扑人,高树障日。皇帝赞叹着道:“好一个清奇的所在。”
住持宝相,陪着御驾,进大雄宝殿去,瞻礼佛像,又到罗汉堂去游玩,见塑着五百尊罗汉个个现着金身。皇帝叹道:“这才是金刚不坏身呢。”
这句话被随扈的太监们听了,知道皇上的意思,便悄悄地去告诉了浙江巡抚。那巡抚便连夜传集工匠,在罗汉堂中间,塑了一个皇上的金身。皇上非常高兴,笑说道:“朕从此也龙华会上人了。”
过了几天,圣驾巡幸到海宁,先由浙江文武官员,陪奉巡视海宁石塘,并看江潮。看过了潮,皇帝把一班文武官员,都留在城外,自己带着侍卫和太监进城,到陈阁老家里去了。这时陈阁老早经去世。乾隆帝自从知道是陈阁老的儿子以后,便格外优礼陈家。下旨对老阁老坟上的碑碣隧道,命一律参见王礼。陈家子孙,怕触犯忌讳,一再奏请,始许他墓道中用王礼。外面碑碣,仍用阁老常礼。又查明陈氏子孙有若干人,统统赏给大小官衔进京去供职。这日皇帝忽然亲临陈家,陈家的子孙,一个也不在家中。吓得一班妇女孩童没了手脚。后来还是陈老太太有主意,把族长去请了来,那族长虽也做过几任知县,但这接驾的事体,他一生也没有经历过,再加年纪已有八十岁了,耳聋眼昏,吓得他浑身索索地抖,只怕有得罪的地方。谁知皇帝见了那族长,却和颜悦色,问他陈家有多少家产,陈老太太还健康吗那族长谨慎小心地回对几句。皇帝便吩咐他领路,到阁老墓前去。那族长领着圣驾,走到墓堂皇帝回过头来一看,见身后还有几十个王公内监跟着,看看走到碑亭前,皇帝吩咐大家在亭中站着,只带着两个太监,直走到坟前,先在坟圈前后视察一周,忽然吩咐两个太监,把黄幕庶起来。外面的王公太监们,被黄幕遮住了,看不见皇帝在里面做什么。只有那两个扶着黄幕的太监,看得清清楚楚。后来回京去,内中有一个太监露出口风来,说皇上在黄幕里面,实在是对陈阁老的坟墓,在那里行跪拜礼。听的人十分诧异,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从此不敢告诉第三个人。当时皇帝行过礼出来,立刻下一道上谕,颁发库银二十万两,给陈老太太为养赡之费,又添买祭田十顷,添种坟树四百株,在墓道前盖造御祭碑亭三座。亭上盖着黄琉璃瓦,亭外面有皇帝亲自种的皮松两株,古柏两株。吩咐地方官另立专祠,兼管着陈墓春秋两季祭扫的事体。诸事停妥以后,皇帝还在陈墓前后徘徊不忍去。后来经王公大臣一再催请,才退出来走过中门,回过头来,吩咐陈家族长,把这中门封闭了,以后非有天子临幸,此门不得再开。那族长诺诺连声。皇帝回到行宫,见案上搁着京中兵部的奏报,打开来看,奏报上说闽浙总督报称,台湾逆贼林爽文举兵叛,围嘉义,除派兵兜剿外,盼望京中救兵甚急。皇帝见了这奏章,立刻下旨回京。到了京中,自有文武百官出城接驾。当下第一个蒙召见的,便是福康安。这时福康安已赏嘉勇巴图鲁,赐御用鞍辔,又画像在紫光阁上,十分荣耀。第二日,圣旨下来,授福康安为镇远将军,会同京中各武将,带领勇健军,驰赴台湾,剿灭贼寇。这个圣旨一下,那班武将,都要讨福康安的好,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大军到了台湾杀得那林爽文大败奔逃。逃到台东深山中,被福康安手下的牙将,活捉过来,献上大营。福康安凯旋到北京,把林爽文献上朝廷。皇帝心中格外欢喜,封福康安为一等嘉义公,赐宝石顶,四团龙服,金黄带,紫金黄辫,珊瑚朝珠。命于台湾郡城及喜义县,各建嘉义公生祠,再画像在紫光阁,皇帝亲制像赞。在这个时候,福康安忽然死了夫人,京中文武官员,都去祭奠。福康安夫妻因情很厚那夫人又长得十分美貌,如今断了弦,叫他如何不悲伤。皇帝也特意下诏劝慰他,又赏治丧费三万两,特派大臣致祭。这种恩典,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了。但是在福康安心中,总是念念不忘他夫人。恰巧皇帝的六公主,已到了下嫁的年纪,便有大学士阿文成出来做媒,替福康安求婚。不料皇帝一口回绝不准。福康安的母亲董额氏,也不愿她儿子去做附马。这里的深意,却只有皇帝皇后和董额氏三个知道。后来那傅恒的母亲,实在求得利害,皇后便答应把六公主下嫁给福康安的兄弟。却把和硕亲王的格格,指婚给福康安。这时福康安年纪不过二十六岁,当下奉旨完婚以后,接着又有廓尔喀贼匪,侵犯后藏皇上仍叫福康安亲统六路兵马,会同大学士阿文成,前去剿剽。说也奇怪,那贼匪一听得嘉义公的名气,便吓得魂胆飘摇,连打败仗。不到一个月,便平服下来。接着又有甲尔古拉集寨酋长反叛。皇上便命福康安统领得胜兵马,转战前去。那酋长听说福康安人马赶到吓得他亲自跑到帐前救降。福康安不费吹灰之力,削平叛乱。一连几道得胜文书,送到京中。正是:旗开得胜威名远马到成功圣眷隆欲知福康安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书包 网 87book 想看书来
第四十三回 福康安荡舟惊丽质 马佳氏再世证前盟
却说福康安连珠捷报上京,圣旨下来,命他刻日班师。福康安官晋大学士,加封忠锐嘉勇公。兵马走在路上,皇帝又赏他御制志喜诗,亲笔写在扇子上。又赏御用佩囊六枚,加赏一等轻车都尉。照公主亲军校例,赏他仆从六品蓝翎三缺。皇上这样看重他,那沿路的地方官,谁不加意趋承。这时两湖总督濮大年,要特别讨好福康安,和他幕友商量,沿长江一带,都扎着灯彩吹打迎送。湖南巡抚又到杭去借得水戏台来,跟着福康安的坐船,日夜演唱。那福康安在船中,吃酒看戏,十分快乐。船到洞庭湖中,那湖里原有一种洞庭艇子,四面湘帘明窗,收拾得异常清洁,艇子头尾上,挂着五色琉璃灯,两旁遮着绣帷。船梢头都用船娘摇橹,打扮得十分娇艳。一共有百十只艇子,都围绕着大船。慢慢地荡着桨,缓缓地唱着歌。福康安看了,赞叹道:“她们真好似洛水神仙。”
便吩咐艇子靠近大船,福康安跳过艇子去。见里面明窗净几,当下在此设席,请过几个幕友来,陪他吃酒。席散后,偶尔踱到后舱去闲望,只见船尾一个女孩儿,赤着一双白足,身上披一件腥红斗蓬,丰满容盛,桃腮樱唇,十分俊俏。手中摇着橹,那一搦柳腰,临风摆动,真是小巧轻盈,把个福康安看怔了。忽听得那女孩儿轻展珠喉,唱起曲子来。动人微风起处,掀开了斗篷的下幅,露出红裳绿裤。那女孩儿一回头,见了福康安,不禁眼波一溜,嫣然一笑。福康安顿觉心旌摇荡,拍着手说道:“南边地方,有这样的妙人,俺在京中如何见过。”
忙回进舱来,吩咐侍从快把那船梢上的女孩儿唤来。那侍从去唤时,女孩儿说道:“青天白日,羞答答地叫人怎生见去。”
福康安听了,笑了一笑,吩咐她晚上来见俺吧。到了昏夜,只见那女孩儿打扮得异样风流,走进舱来,盈盈下拜。福康安在灯下看时见她容光焕发,和日间又是不同。忙把她扶起来,拉在怀里,问她名字。那女孩儿说:“名唤宝珍。”
福康安从此宠爱宝珍,一路南下,俱是宝珍伺候。看看到了扬州地方,福康安替宝珍买了一座别墅,给她住下。所有沿路官员的供献,皇帝的赏赐,约有五六十万银钱,福康安交给宝珍,自己带兵凯旋进京去了。皇帝见了他,自然有一番奖励称赞。第二天圣旨下来,福康安赏戴三眼花翎,晋封贝子衔,仍带四字佳号。照宗室贝子例给护卫。福康安进京去谢恩,由内监领着他,直走进古董房。只见皇上身旁有一位年轻人员,手中拿着一个古瓶,和皇帝说笑着,那举动十分轻佻。皇帝非但不生气,反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你喜欢这瓶吗,便赏给你拿回去罢。”
那大员谢也不谢,拿着瓶便去了。福康安在一旁看了,心里十分狐疑,问又不好去问。退出宫来,悄悄地去问刘统勋,刘统勋说道:“这便是皇上亲近识拔的总管仪仗大臣和坤。”
福康安在京外时,也听人说过皇上如何宠任和坤,但他不曾见过和坤是怎么样的人,如今见他举动轻佻,也心中便厌恶他暗暗地嘱咐刘相国,须要好好地防着他。看官,你知道和坤是什么样人,何以皇帝忽然宠任他到这地步。说起来,里面有一段艳史。乾隆皇帝做太子的时候,到底少年心性,见宫中十分好玩,便东溜西逛,什么把戏都玩出来。这时雍正皇帝有十六个妃嫔,内中有一个名叫马佳氏的,原是汉人,冒充旗人入宫的长得比别人格外白净细腻。皇帝也格外宠爱她。太子这时年纪已有十七岁,男女之爱,正浓厚的时候,便终日和那班妃嫔调笑无忌。那班妃嫔也因他是皇帝皇后宠爱的太子,谁敢不依顺他,唯有那马佳氏,她自己仗着美貌,脾气也冷僻,不肯和太子胡缠。无奈太子偏看中了她,时时觑她不防备的时候,便闯进宫去,拉着马佳氏,或是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弄得那马佳氏恼了,他才放手。这种事体,也不止一次了。这一天,合该有事。马佳氏在宫中闲着无事,见自己的云髻,有些松懈下来,便唤宫女替她重理梳妆,正在青丝委地,太子忽然悄悄地走进屋子来。宫女见了,正要声张,太子站在马佳氏身后,忙摇着手,一面蹑手蹑脚地走上去,从马佳氏身后伸手过去,掩住她的两眼。那马佳氏猛不提防有人来调戏她。颤着声儿,急问是谁,太子忍着笑不做声。那宫女掩着嘴暗笑。马佳氏认做是歹人,时手中正握着一柄牙梳,猛力向身后打去,只听得哎哟一声,不偏不倚的,打在太子眉心里。那血便直淌出来。太子忙放了手,捧着脸,转身逃出宫去。这里马佳氏知道是打坏太子,心中又害怕,又羞愤,暗地里哭了一场。谁知到第二天大祸来了,因为第二天是初一日,宫中规矩,皇子皇女,都要进宫去朝拜父后母后。太子眉心里受了伤,给钮钴禄后看见了,十分心痛。便把太子拉近身旁,细细一看,知是被人打破的。便觉得诧异,连连追问,和谁打过架来。太子见问,又是心慌,又是羞愧,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钮钴禄后越发起了疑心,大声喝问,太子被母后逼问不过,一时也无可推托,便说曾和马佳妃玩儿,妃子失手打伤的。这马佳氏性情冷僻又恃雍正帝宠爱她,钮钴禄后心中极其厌恶。如今听了这个话,立刻发怒,一口咬定,说马佳妃调笑她儿子,传命把马佳氏唤来,一顿棍子乱打,喝着太监拉出月华门去,拿绳子勒死。太子见母后生了气,又不敢劝,又不敢走,站在一旁,眼看太监把马佳妃横拖竖拽地拉出宫去,他心中好似刺着十八把钢刀一般的痛,好容易候到母后进去了。他一转身,急急赶到月华门去看时,那妃子粉颈上,被绳子切住,只剩得一丝气息。太子哭道:“我害了你也。”
忙把自己指头咬破,滴一点血在妃子颈子上,说道:“今生我无法救你了,但愿和你来生有缘,认取颈子上的红痣,我便拿我的性命报答你,也是愿意的。”
这一句话说完,妃子滴下两眼泪来就死了。后来太子登了皇位,才把这件事体渐渐地忘了。有一天,乾隆帝在太庙中拈香回宫去,那班御前侍卫和銮仪卫的人员,都散去了。忽然宫里太监传出话出来,皇上又要出宫去,探望大学士陈大受的病。慌得那班銮仪卫的人员,七手八脚的,又把御用仪仗,拿出来伺候。不知怎么,却把那顶黄盖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时皇帝已踱出宫来,升了銮舆。那管事越发心慌了,东奔西跑的找那顶黄盖,兀是找他不到。皇帝坐在銮中,十分恼怒,顿着足说道:“这是什么人做的事体,这样荒唐得利害。”
这时有一个抬銮舆的官学生听了,忙跪下来,回奏道:“这事典守者不辞其责。”
皇帝看他年纪很轻,心想这人十分面善,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朕和他从前十分亲热的,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他怎么又替朕抬着銮舆呢。皇帝这样怔怔地想着。那班伺候的内监,看皇上这副神气,也莫明其妙。忽然见皇上走下銮舆来,吩咐把仪仗收了,不出宫去了。一面自己踱进宫去,一面传旨把那抬轿的少年,传进宫来。那少年也摸不着头脑,从来也不曾进宫去过。今见天子传唤,吓得浑身打战,走进宫去。内监领他走进御书房,跪在地下,一动也不敢动。皇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吩咐内监们一齐退出,便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磕着头说:“名叫和坤。”
又问他多少年纪。回说二十四岁。又问他是什么出身。回说是满洲官学生。这时皇帝忽然想起来了,原来这和坤面貌,和从前勒死在月华门下的马佳妃一式一样丝毫不差。屈着指儿算一算,那马佳妃死后,到现在恰恰二十四年。皇帝想起从前马佳氏一番情形,不觉心中一酸,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唤和坤跪近身来,又叫他把衣领解开。皇帝看时,见他颈子上果然有一点鲜红的血痣。皇帝忍不住伸手把和坤一抱,抱在怀里,掉下眼泪来。说道:“你怎么投了一个男身呢。”
那和坤认做皇上发疯了,慌得他动也不敢动一任皇帝哭着说着。这和坤原是十分伶俐的,听皇上说起从前和马佳氏的一番情义,便撒娇撒痴,随机应变,也跟着皇上掉下几点眼泪来。皇上举起袍袖,替他拭泪。两人唧唧哝哝地在御书房里说了半天。皇帝又送了他许多贵重的衣服古董,另外又赏他五万两银子。第二天圣旨下来,特拔他做掌管仪仗的内务大臣,从此皇帝把个和坤百般宠爱起来。那和坤也常常进宫去伺候皇帝。有时在御书房里同榻而眠。和坤放出许多娇媚的样儿来迷住皇帝。皇帝又真的拿他当马佳氏妃子一般看待。外面有许多大臣,知道和坤得了宠,抢着去奉承他。有的送钱钞,有的送房产,有的送美人,有的送古董珠宝。这和坤原是小人得志,不知道什么礼法的。他仗着皇帝宠爱,尽力地做那贪赃枉法的事。不到几年,居然宅第连云,家财千万,奴婢成群,佳人满座。不用说别的便是和坤的家奴,也有许多官员去孝敬他。只叫那家奴在他主人前说一句话,便可以立刻升官发财。那四方进贡来的宝物,皇帝吩咐和坤自己挑罢,把十成里的三四成赏给他。按到实在,和坤已是和皇帝对分了贡物。因为那进贡来的东西,先要经过和坤的手,和坤家里的珍宝,越积越多,有许多还胜过大内的。正是:四方贡物归私室大内奇珍任取携欲知和坤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逛私娼皇后持正 接圣驾天子留情
却说和坤对于宫中的宝物,明偷暗抢,谁莫敢何。他平日到各大臣家去,见了珍贵的东西,便也老实不客气地向那主人要了去。那主人虽也心爱,无奈和坤既然开口,也没有法想只得送给他。因此各大臣相约,都把珍宝收藏起来,不给他看见。有一天,早朝时候,和坤到朝房去,见一个大臣,名叫孙士毅的,已先在朝房里,那孙士毅闲着无事,从怀里掏出一只鼻烟壶来玩着。和坤凑过身去,看时见那鼻烟壶,是用一颗鸡蛋般大的珍珠雕刻成功的。和坤看了欢喜,伸手向他要。那孙士毅急了说,这是此番俺出征越南得来的,昨天已经奏明今天须把它去孝敬皇上,万万不能再送给大人了。和坤看他急得利害便笑着说道:“俺和大人说着玩的,谁要你的来。”
隔不到三天,孙士毅又在朝房里,遇见了和坤。和坤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鼻烟壶来,给孙士毅看,说道:“俺也得一个。”
孙士毅看时,和他孝敬皇上的那个一模一样的。便问他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和坤说道:“俺向皇上去要来的。”
和坤这种肆无忌惮的事体,那班御史们看在眼里,实在有些忍不住。便今天一本,明天一本,大家雪片也似地奏参和坤。无奈乾隆帝认定和坤是马佳氏的替身,总是放纵他,常对和坤说道:“俺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朕的钱便是你的,你多要些也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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