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拒绝太多次了。
他的生父、他的养父、他的母亲,甚至那些被迫收容他的修士。
这一辈子,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他;就连西蒙,也选择逃避罚责,坐视母亲让他代替自己被惩罚。
没有人在乎他。
他知道她会走,一直知道。
冷热在身上交错,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眼底的痛苦与失望,但他依然和她说……
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要她等他。
即便一再被那样错待,他依然对她怀抱期望。
她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她还以为她晓得,以为只有她的挣扎才是挣扎。他知道她会走,他知道她会离开他、抛弃他,就像他的父亲,就像他的母亲,就像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一样。
等我回来再说。
凯伸手遮住了发麻冷痛的嘴,闭上了眼,热泪滚滚而下,在她苍白的脸上交错,可那男人的脸清楚在眼前。
他的脸庞无比冷硬,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他在揍那个孩子时那般。
他希望她留下,但如果她要走,他不会拦她。
他会给她自由,就像他把自由还给了那些农奴一样。
就在这一刻,就在这一瞬间,她清楚知道,她不会离开他。
她做不到。
凯张开泪湿的眼,看见后方鹰塔的高窗里,澪站在窗边,高高在上的冷冷看着她。
或许她的能力是个灾厄,可她晓得其实她还是有所选择,与其在这世间独活,她宁愿把握仅剩的时间,留在他身边。
“我是他的妻子。”她看着阿澪,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开口。
她知道那女人懂唇语,在厨房透出的灯火下,看得到她在说什么,凯含泪看着那养大她的女巫,坚定的告诉她。
“只要他要我,我就不会离开他。”
那千年的女巫沉默着,那张苍白冷漠的脸,离开了高窗,消失在塔楼里。不安的心,就此落定,一股强烈的渴望从心中升起。
她想见他,她要见他。
无法忍受他整个晚上都在想她会离开的事,她一刻都等不下去,那迫切的渴望是如此澎湃,她转身朝马厩走去,先是快走,然后跑了起来。
守在马厩的安东尼看见她,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
她没有理会他,只是翻身上了一匹马。
“夫人……”安东尼站在走道上,看着她,眼里透着慌乱,“你……”
凯在这时,确定每个人都有同样的疑虑。
“我没有要去威尼斯。”她告诉他,“我要去找我丈夫。”
安东尼迟疑了一下,这才往旁退开。
她将马骑出马厩,广场里,人们惊慌的看着她,安娜和苏菲亚跑出了厨房,丽莎抱着小安妮站在谷仓旁。
当她将马骑到大门前时,看见迈克尔走出了城门塔楼。
那像山怪一样高大的男人瞧着她,她以为他会阻止她,但那家伙只是暗咒一声,沉着脸,伸手替她转开了铁闸的绞链。
看见迈克尔开了门,人们再次骚动起来,她回头看着那群人脸上的担忧,忽然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所以她看着迈克尔,说:“我是史瓦兹男爵夫人,波恩的妻子,这里是我的家,我希望我回来时,这里还能保持干净。”
迈克尔一愣,露出了笑容,粗声应答。
“当然,夫人。”
她转头看向安娜,再交代。
“帮我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
“没问题。”安娜紧握着勺子,眼眶含泪的说:“不会让她饿着的。”
凯扬起嘴角,这才扯紧缰绳,策马骑过城门,穿过木桥与石桥,飞驰上路。
风很冷,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她的心在狂奔,血在沸腾。
黑暗森林里,雾墙慢慢、高高升起,教人看不清前方。
她不害怕,她是大地的女儿、森林的孩子。
过去那些日子,她看过无数次波恩研究的地图,和他一样清楚他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她不需要人们指引方向。
她策马狂奔,米白色的亚麻长裙在风中飞扬着。
她穿过山丘、田野,越过小溪、山涧,在黑夜中,进入迷雾茫茫的重重森林之中,奔向那个偷走她心的男人。
奔向他。
从小跟着澪东奔西跑,凯的骑术很好。
她是如此急切、满心雀跃,急着想要见到他,想要伸出双手拥抱他,告诉他她的心,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这一生、这一世,绝不会主动离开他。
当她穿过那广袤的森林,骑出那浩瀚迷雾时,月亮高挂在天上。
她可以看见,麦田在月下绵延,一条小溪宛如银带,穿过田野,几栋屋子就坐落在麦田的正中央。
其中有一栋屋子冒着浓烟,月夜下,那栋惨遭火烧的屋子是如此明显。
凯心头陡地一跳,无名的恐慌与不安倏然上涌,她驱策着马儿,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越靠近那座村子,她的不安越深。
被火烧起来的那栋房屋,是村子里最大的屋子。
远远的,她就能看见人们提水在救火,有个男人在指挥救火。
那应该是他,但那不是他。
隔着大老远,她就能从那男人的背影认出来,那不是他。
她心更慌,骑马飞奔过大街,却在街上看到一头巨大的棕熊倒在血泊之中,她策马飞驰而过,在那栋被火燃烧的屋子前,扯紧了缰绳。
骏马人立而起,吓了那指挥救火的男人一跳。
“夫、夫人?”
她认出他来,是朗格,他一头一脸的灰,但让她更害怕的,是他双手都是血。
“波恩呢?出了什么事?”她脸色苍白的在马上开口问。
朗格看着她,脸上惊疑满布,然后在听到她的问题时,露出让她恐惧的表情。
他一脸抱歉,哑声道:“那头该死的熊,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大人他试图阻止它——”
第1章(2)
刹那间,她只觉整个人像在瞬间掉到了结冰的湖水里。
那头熊死了,可它是如此巨大,她不认为他能毫发无伤,她听到自己问。
“他人呢?他在哪?在哪?”
朗格伸手指着左手边一栋有条大狗坐在门边的木造小屋。
顾不得其他,凯慌乱的翻身下了马,心头狂跳的跑了过去。
在漫天的火光中,她可以看见,地上有可怕的血迹一路洒落进门,她心慌意乱的匆匆推开了小屋的门,屋里没有灯火,只有一个小小的火塘,靠墙那儿有张床,穆勒蹲跪在那儿,安德生也在,那高大的孩子满脸是泪,两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血。
她推开门时,他们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那张简陋的木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脸色苍白如雪,从他身上漫流出的血是如此多,以至于还从床沿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死了。
她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这世界的声音,仿佛在这瞬间,全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那像块破布一般,躺在床上流血的男人。
不,不会的。
他要她等他的,他说等他回来再说的,他不会这样对她,他不能这样对她她告诉自己,但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
就在那掏心裂肺的疼痛攫抓住她,就要冲破喉咙的那瞬间,她看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那上下的起伏,几不可见,就像是幻觉。
她不知自己如何能动,但她来到了床边。
他的人拿了一块毯子把他包了起来,但就连那块毯子都被他的鲜血染红,她在床边跪了下来,抖颤着手伸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如此害怕,那么恐惧,怕得几乎不敢让手指真的触摸到他,害怕那真的是她的幻觉,是她太过渴望才出现的幻觉。
她的手抖得是那么厉害,可她不敢让自己迟疑,她强迫自己放下手,触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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