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花式小蛋糕在香肩玉背的缝隙里穿梭。
男人们的牙齿都整齐洁白,颗粒均匀,强似宝石,在微笑的时候,时而冷光一闪。
扬法朗索瓦正举着一个汤勺,检查完自己的牙齿,又换了个角度,对着自己的侧脸不厌其烦地照了又照,之后他还趁人不备照了下自己可比瑞奇马丁的电臀。当然在刚才出门之前,他撑开裤子,朝我炫耀了一翻他今天穿的clover女士提臀内裤。
贝尔贡搂着季媛出现在宴会大厅时,不知扬是顺便在他的小汤勺里看到了,还是完全巧合,反正咬着嘴角,撇下众人,径自走开。
亚历桑德用目光按住我,示意我别管那么多。
而奇怪的是,贝尔贡的手很快也离开了季媛的腰,两人分开来在宴会厅里左右应酬,连彼此的目光都技巧性地保持平行。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扬法朗索瓦的背影,身边人微妙的表情转换,一切忽然显得很有趣。
一个长脸男人冒冒失失地进来,唐装,绢丝大折扇上写了个大大的龙字,东张西望的时候,心无旁骛,目光锐利如鹰。
他的脸怎么那么长,光头怎么那么亮,下巴怎么那么尖,细长一条,就像就像我的南非白人朋友马特。
这不是咱克拉拉嘛
他一脸惊愕地朝我走过来,但依然记得和我秀他的一口京片子,这地道得比老北京丝毫不差的发音,却又不掺半点东方痕迹的西方人相貌,不是马特又是谁呢。
我撇下众人,在亚历桑德的手心里恁地掐了一下,他肯定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只是看着这个讲一口京片子的南非白商人朝我张开双臂,无限娇媚地和他贴了贴左脸,又换到右面贴了贴,并附在他的薄耳垂边稍作解释:真高兴在这里见到你。等会儿我介绍个大美女给你,我今天就是陪她来这里玩的,她是我的同学,叫季媛。
马特听不出感情地呵呵笑了两声,手在我裸露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以后吧。他说。今天我只待一会儿,马上就走,要赶飞机回上海。
我在他怀里生硬地停了几秒钟,咽了口唾沫。迅速做出决定不向他介绍亚历桑德,也不表明我和亚历桑德的关系。我一直相信,女人把追随自己的男人当客户群去维护和开发,到头来,必然有利可图的。给他们一些,不给一些,是非常值得推敲的事。
我想起来我告诉他我要带旅游团来越南的时候,亚历桑德还没出现,而马特是告诉过我,他要来海防参加一个什么展会的。
一晃又过了几天而已,一切天翻地覆,我把马特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似乎并未对我出现在这里有更多的探究,而是吻了吻我的脸颊就转身去了洗手间。
我迷迷糊糊地看他转个弯走开,发现这个晚宴在觥筹交错中像一场充满噱头的悬念电影。
亚历桑德和贝尔贡又在热火朝天地谈起小布什和克里来,我真有点嫉妒那两个其貌不扬的美国老男人,竟然比女人都更打动男人心,男人能成为男人的谈资那定是有着非凡魅力的。
而我亲爱的小冤家季媛这会儿不在大厅里,不知道闪到哪里去了。
那我的扬法朗索瓦呢
我开始四处寻找我的英俊小伙伴。
我穿着扬法朗索瓦为我挑选的ang 蝉丝提花长裙,脖子上用黑玛瑙斜系了两朵木棉花,正好衬出耳朵上法国一品的梵克雅宝垂线型耳坠。
我的私人助理总是喜欢画出搭配的效果图来让我过目,并且在等待我赞美他的时候,早早或站或坐地摆出了一个配得上任何美言的造型。
不过这会儿造型男教我的淑女站姿有悖力学,站不久,脊椎和肩膀都隐隐作痛。
粉墨登场2
宴会厅里的空调开得很冷,我光溜溜的背没有任何遮拦。我有时觉得上流社会的生活就是让自己不舒服。吃腥气的牡蛎海鲜怎么有吃红烧肉舒服,穿裁剪过分精细的衣服怎么有粗布大衫舒服,淑女风范怎有大哭大笑尽兴。
但这不妨碍我朝各路嘉宾伸出我戴镂花手套的手,被人虚假地亲吻,再虚假地回应一个笑。
我不是从小梦想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么,矫情的精致。上流,上流,再上流,现在却知道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穿回纹及膝裙的季媛从洗手间的方向又一次拐进大厅里,脸上红扑扑的,仿佛刚刚剧烈运动过一样。
她再次夸张地和我拥抱,咯咯笑个不停时让人想起大笑姑婆杨千华,傻大姐那么个笑法,到头来赚了名赚了利,还没人觉得她狡猾,我觉得季媛这么又抱我又笑个不停,绝对是赚着了什么。耳朵上的水晶圆耳环随着身体的晃动,也像是两张咯咯大笑而张成o形的嘴。
她见到我时的那种亲切劲儿有时真假难辨。热烘烘的身体蹿进我的怀里,我们的乳尖抵在一起,摩擦生热,酥软微妙。
我这样贴着她的身子时不知为什么有点死生契阔,与子相守的感觉。
也许在这个圈子里,我和她再怎样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也许还在蹦,互相看不顺眼,但心里也明白彼此同病相怜,互相是镜子,照得彼此透亮。
她在我的耳际轻声说,你的裙子料子舒服得很呢。一双描画得蓝盈盈的眼睛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我,几乎要把我皮肤里猴年马月的污垢都要看出来似的。
我则拍着她的背,一个劲儿地赞她到底是大美女,穿什么都灵得没话讲。
可笑。
女人的心思谁还不知道,越是表面上是亲密无间,其实心里计较更甚。
眉眼娇笑,搔首弄姿,谁才是今晚的女王。
宴会开始,季媛硬是挤在我身边坐下,口口声声又喊出那句口号,阿拉小姊妹应该好好聊聊。一会儿拉拉我的手,一会儿扭一记我的脸。越这样,我却觉得她有点不安,不知在躲着什么。
我们面前银红窗框里的玻璃上,酒杯与银烛台的折光摇曳生辉,远处隐约的黑色深海,海腥气似乎一直在透过墙壁渗进来,近处窗外拉出簇簇木棉花,新鲜的牡蛎和龙虾待在冰屑里。
良辰美景如此,而在座的一个德国人,一个法国男人,三个美国人和贝尔贡及季媛却依然把大好时光用在两个政客身上。
亚历桑德老生常谈:美金贬值已经让我损失了几千万,让许多欧洲木材供应商相继破产。
美国人喝了口红酒,悠悠反驳到,那些做亚洲市场的欧洲商人破产不是因为美金,是人民币。人民币一直盯着美金,这才是关键,这才是
如果人民币升值的脚步快些的话,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你们欧洲人为什么把责任只推到美国身上另一个美国人快速接话,口气显然很不耐烦,一脸让人想啪一巴掌扇过去的嚣张。然后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笑声像土狼嚎叫,三层下巴也跟着拖到了锁骨上。
不管怎么样,小布什一定要下台,只要他下台,美金对欧元的汇率马上重新好转。alex狠狠做了个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手势。
塔克西斯侯爵,您的愿望真是太美好了。只可惜,老克里太弱,他连个明确的立场都没有,也没有煽情的功夫,根本没法把布什拉下马。肥硕的美国枫木商人拿起生牡蛎,挤好柠檬汁,专心致志吃起来。
而今晚心事重重的扬法朗索瓦,原本沉默地吃着,这时却用餐布抹了抹嘴巴,盯着牡蛎吃到一半的美国佬说:好吧,就算现在美金的情况对我们很糟,整个亚洲市场的热点也从榉木时代到了橡木的天下,但这场灾难里,我们的对手都在我们之前破产或倒闭了,只要我们找到亚洲市场的切入点,那么我们就可以很轻易地成为亚洲最大的榉木供应商。我们其实未尝不感谢美金打击了我们的对手。
粉墨登场3
呵呵,我亲爱的扬法朗索瓦
体积庞大的美国人朝法国男举起杯中的酒:你真不愧是时尚青年,按你的说法连木材都是有时尚的,这一季是橡木,下一季像60年代小圆点回归一样,欧洲山毛榉也卷土重来了。那么,你倒说说破产以前的财产能怎么走着猫步回到你账户上了
破产。
这一句话,绝对是重量级的炸弹,不止把我吓了一跳,让季媛的脸也颜色微变,更把扬法朗索瓦顷刻间炸飞了。他愤然把餐布朝桌子上一扔,甚至也不管那一角是不是扔进了汤里。
他推开椅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走之前,朝我这个方向恶狠狠看了一眼,我毫无思想准备地打了个寒噤。
关我什么事
贝尔贡和亚历桑德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又同时为了这个眼神而有点不自在,忙举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整个晚餐,我相信我是惟一吃饱了的。非常笃定地慢慢从红酒小羊排吃到青蛙绿的beluga鱼子酱,在香橙优格布丁之后,还有闲心自己用红豆栗子油橄榄香草冰淇淋草莓酱和奶粉自制了一份混合冰激凌。
我惟一没用在吃上的一句话是被他们逼得没办法了才冒出来的,傲慢的美国人看我只顾吃得津津有味,原本以为我是对他们谈论的一切一窍不通的中国瓷器花瓶,当然更不知道我是国际贸易专业的科班出身,会德语英语马来语,并且受了木材知识的强化训练。
美国佬只等着我说出蠢话来逗乐。
于是他们问我,克拉拉小姐,我们非常想知道,您对现在的形势有何高见。
唔这个么。蠕蠕嘴巴,我把一颗西班牙油橄榄很不情愿地从口中取出来。
其实机会就在眼前。
我故意顿了顿,先卖个关子。之后强迫自己从盘子里的火腿哈密瓜上移开视线,要知道我好不容易用刀把火腿薄片包住了哈密瓜,这可比用筷子吃豆腐难多了。
各位女士们绅士们,也许我才识疏浅。不过北京有2008年的奥运会,谁能拿下场馆建设的木材供应项目,那谁盘踞大陆木材市场的主要份额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的一句话之后,西方男人们的咖啡眼睛孔雀蓝眼睛绿宝石眼睛死鱼灰眼睛统统骨碌碌多转了几圈。
对帕丽斯西尔顿小姐的私房话
回到上海。
在银行家俱乐部顶楼套房的第一个早晨,扬法朗索瓦一大早打破我的美梦,抱着精心挑选和他衣服颜色搭配好的金色漆皮文件夹,罗里八唆向我展示当天午餐前要穿的衣服和各项行程安排。
末了传话,说塔克西斯侯爵问起我的生日要怎样庆祝。
嘿,这个才是这大好清晨我该听的。我活动活动眉毛摆出克拉拉招牌笑容。
不瞒你说,我克拉拉活了22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要为我庆生。如此冷清的22个年头,每个生日都是平淡如常地过去。
原因当然不是我怕似水流年,更不是我幡然醒悟做人要低调的道理,不过是按我这种宁缺毋滥的概念罢了,觉得如果生日的排场不能和帕丽斯希尔顿小姐相提并论,那我情愿不过。至于今年,既然亚历桑德有心,扬又全心全意为我服务,而且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婚礼可以玩,我当然要就着生日大操大办一场。
为什么瞄上帕丽斯很容易解释,她和我同岁,同样狂热落寞,甚至对法国lollipops 糖果桶包包也是一样一见倾心,还有pinkies pce的粉色豹纹猫夹脚凉拖,不过她老是被评为最差服饰品位奖,所以我还是少说我的品位和她有什么苟同为妙。
别人只看到她被拥簇宠爱,锦衣玉食,而我艰辛落寞,众叛亲离。但我观望她,一如自己,派对或独处,被爱还是被遗弃,带来一样的溺死人的绝望无聊,无处倾诉,只有找到一种可以深刻伤害别人伤害自己的方式,足够深,深到入骨入髓,刺到细胞内核,从此才能取得最真实的痛感。
所以三个月前的2月15日,在她22岁的生日派对上,她和前男友索罗门的长达36分钟性爱录像被曝光,互联网三个月后的今天依然广泛流传。
事后看她的表情,也只是深深的厌倦,没有其他痕迹。就是那种站在某个没有风景的街角,换了n种姿势,把一首口水歌哼到听见唱片嘣裂的声音,抽掉了包里最后一颗烟,之后确认自己实在太无聊。
不痛,还不够痛,一切都是虚无,对你笑的人,不是真的在笑,说你漂亮的人,也许心里正在嘀咕你的鼻孔怎么那么大。一切没有真实的质感,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帕丽斯小姑娘,我全都体会的到。
她每一个生日都兴师动众,而我克拉拉却至今未曾庆祝过任何一次生日。
今年要有所改变。
我要在离希尔顿小姐近一点的西半球某地举办,而且要寄一份请柬给她,来不来由她去,我只是要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我克拉拉,不是她一人穿着疯狂的红舞鞋,胡作乱作,无法停下。
这个仪式如果可以有一个主持,我极愿意是文森特梵高。
这个人也像我和帕丽斯一样,疯狂地想抓住世上可能存在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一点真。疯狂,所以胡作非为,所以把耳朵割下来祭祀爱情,血淋滴嗒地捧在手心上,献给心爱的姑娘。
他死了很久了,他的表达方式真可惜没有世代相传成为风俗,人们还是觉得千篇一律的红玫瑰比流血的耳朵更动人。
但我爱割耳朵的仪式,我多希望在我的生日上有人捧着流血的耳朵来对我说他爱我,爱得发疯。然后我可以把我的耳朵割下来,像互换戒指一样交给他,找个外科医生,把他的耳朵缝在我的脑袋上,而我的耳朵则在他的脑袋上驻扎,多好。
我的22岁生日派对一定要在离梵高很近的地方举行,以此向他表达我的认同与追崇。
阿姆斯特丹,就这么决定了。
亚历桑德是这世上第一个记得要给我过生日的人,遇见他,应该对我有更多意义。
从那个苏北弄堂搬出来,李桃桃的故事从此就该结束了吧,克拉拉崭新的故事就开头了吧。
这一切需要一个仪式。
mbenz上的线索
6月的欧洲水城还是凉飕飕的。
荷兰皇家航空的空姐一个比一个肥大流油,正好跟大得像迷宫的机场匹配,我跟在蓝制服的她们后面,闻了一路浓浓的cheese味,穿过堆满郁金香与小木鞋的纪念品商店,终于看见约好碰面的放满gin酒瓶的整面冷光玻璃墙,几个壮硕的男人们站在吧台边喝着饮料,说着比德语还要生硬的荷兰话。
扬法朗索瓦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依然抢眼夺目,这漂亮的小个子男人,今天穿着嫩红的骑士夹克,打了温莎结的条纹领带,朝我酷酷地一招手,我身边的各色女人都被招了魂魄似地看过来。
他和我贴了贴脸,敏捷地抖开挎在手腕上的一件女士银灰长风衣,让我穿上。
只有16度,冷。他说。
一边得意地带我上了外面的mbenz双人座跑车。这么短的时间他也有本事弄来超炫的座驾,跟着他永远好戏连台。
生日派对我都安排好了,节目保密。现在有件事比较棘手,你先看下这个。
他按下按钮,车座前的小荧幕弹起,点亮,
一则新闻正在报道2004年雅典奥运会的圣火全球传递活动。
象征着奥林匹克精神和世界和平理想的火种在经过北京和墨西哥城之后,又经过了圣火在美国传递的第一站洛杉矶,目前正在送往美国东部地区的亚特兰大和纽约。
在奥运会的火炬传递之后,紧接着的一条短短的新闻让我从所有如坠迷雾的国际形势里看到了一丝曙光。
昨天记者获悉,2008北京奥运会所带来的商机正成为深圳企业“掘金”的新目标。深圳一家家具生产企业成为中国奥委会的惟一专用家具提供商,首批200万元的榉木家具已经运往北京,在中国奥委会所在地的会议厅和贵宾厅使用。接下来还会有一系列的奥运村家具订单,将给深圳家具业带来巨大的商机。
我竖着耳朵,浑身肌肉绷紧,在虔诚地听完了最后一个字时,我和扬互相望了望,眉开眼笑。
是个好消息对吧他十分有把握地说。
我没吱声,定了定神,重新把他录下来的这段新闻倒回去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之后,我捏着自己的硅胶下巴看着车窗外空旷的阿姆斯特丹郊外,天空很明净,通向老城区的高速公路旁看不见风车的踪影;可是,新闻里并没有提到这深圳惟一一家奥运会专用家具提供商的名字。
扬,你听到这个厂叫什么名字了么
他耸耸肩,根本不当回事。
连厂名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希望把木头卖过去
他不信我的,只要有了现在的线索,我们google一下肯定就知道具体厂商的情况了嘛。
我拿出我的商用手机马上google 起来,甚至试了其他数个搜索引擎。
但所有的报道都只说“深圳一家家具厂”,没有半条消息透露出具体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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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麦当娜,右边克拉拉
白色鸽群此起彼伏,两个身上涂成青铜色的乞丐装扮成护城士兵,在夕阳中认真变化出各种造型。dam广场纪念碑前,躺着坐着立着各色男女。我们要入住的nh grand hotel krasnapolsky酒店门前热闹异常,一群中年人在示威,大标牌上隆重写着:麦当娜滚蛋。
就在我来荷兰之前,街头小报上还报道过有位牧师对警察谎报说有炸弹,想以此来阻止麦姐今年的“自白之旅”巡回演唱会。据说这次巡演概念大胆前卫,她多次把自己绑到一个巨大的镜面十字架上演唱,并戴上荆棘王冠,灯光的效果让她看上去很像耶稣。在演出换衣服的间隙,大屏幕上来回闪着尼克松布莱尔希特勒等政治人物的照片。
麦当娜是不朽的,她有永不老去的青春期。她也应该来参加我克拉拉小姐的不朽生日派对。
我住在6套豪华套房之一,她应该此刻就在我们隔壁。
喂,扬法朗索瓦,你还有多余的请柬没
你还嫌不够吗他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已经发出了365份请柬。
我说,那正好,再加一份,366,以防闰年多出来的那一天。
我是故意凑了这个数字的。365天,天天有人陪,天天有人来打岔,这才没了时间去唱苏北弄堂的咏叹调。
请柬都发给了谁,我把名单给了扬,自己都记不得了。
在酒店房间里打开无线传真机,看到陆续发来的确认。说要来的,都是陌生的名字,这个银行家,那个政府要员的,估计都是亚历桑德的各界朋友,但我真想见到的人,没有任何回音。慢着,我有真想见到的人吗姓李的父亲,姓叶的母亲小冤家季媛圣若兰女校的校长w大学的秦教授情人abcdef光头马特
光头马特
得。说曹操曹操到,我的手机接起来,正是马特的京片子。
哟,丫头,我刚从深圳回上海,这不看到您过生日的请柬啦。
您忙您忙,那您是来还是不来,我位子都给您留好啦。
您这也忒远了点儿不是,阿姆斯特丹,我来回就得二十多小时呢。
成,我明白了,您这是不能来了。
丫头,实话实说,我跟前儿几天特忙,明儿还要去北京谈新项目,先电话里给你说声生日快乐回来,咱请你吃饭。成不
成,成,无所谓,怎么都成。先谢谢您。
那回见
回见
深圳回来,又去北京,什么新项目忙成这样子。我把马特掂量掂量,说不定什么时候他能帮上我的忙呢。
这边马特刚挂,又个电话进来,我一接,嘿嘿,是我刚才念叨的冤家季媛。
我倒要看看她的回复。
克拉拉,你过生日,我当然要来,只是我这两天生意很忙,一时脱不开身。你也知道,贝尔贡的生意离了我不行的。她的声音又甜又腻,肯定不怀好心。
哦,真的吗我冷笑一声。
其实你也不会在乎我来不来,听说塔克西斯侯爵和他的妻子苏珊娜也会一起出席呢,真是热闹啊,我要是不用去北京就好了,真可惜不过我礼物倒准备了一份,等你回来到我这儿来玩时给你。
我一下子跌进沙发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最知我痛处,以前她知道苏北弄堂,现在她知道亚历桑德,她对我猛下毒手,我防也防不住。
呆掉了。
我敲敲墙壁,看看麦姐在隔壁听到么,说不定可以一块喝一杯,她郁闷,我也郁闷,两个倒霉蛋。
等我喝口酒,缓过神来,这才奇怪起来,马特要去北京,季媛也要去北京,难道都去天安门看毛主席了
北京最近到底有什么宝贝让他们统统往那里赶呢等我过了生日,得好好查查。
杜莎蜡像馆的派对
扬这次守口如瓶,直到傍晚5点半,我依然不知道晚上的节目是什么。
他把我按坐在镜子前,用桃红刷过眉骨与上脸颊,整个眼睑用对比色涂满金绿,粗黑眼线和卷翘假睫毛一上,再戴上咖啡色假发,我就活脱脱成了芭比娃娃。一套华丽宫廷风的givenchy哥特礼服,将我推向阿姆斯特丹今晚的show time。
扬把跑车在杜莎夫人蜡像馆门前停下,17世纪装饰风格的老建筑,把荷兰黄金时代的记忆完全重现。
一条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大厅,毯子上洒满亮片,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虽然没有一个熟人,但热闹的气氛还是让我心头一热。
扬走过来,为我拉开车门,在我踏出车外的一刻,掌声四起。
走过一路红地毯,今晚的杜莎夫人蜡像馆被扬全场包下,并特邀皇室御厨来做外烩。
里面来宾就像我所知道的那样,没一个我认识的,全是看着亚历桑德面子来的,我和他们一一握手寒暄,扬在一边身份隐蔽地告诉我他们的姓名与身份,我朝他们微笑,并对他们送给我的礼物发出适当的赞赏。
终于一切礼节完毕,我却没有见到亚历桑德和传说中他的苏珊娜的影子,有一点点欣慰有一点点落寞,不过很快就被扬给我的生日礼物打断了。
他拿着话筒,咳嗽两声,站在一群明星蜡像之间,示意waiter把一样东西推上来。
一个和我一样大的盒子被小推车缓缓推上来,我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我预感到那会是什么了。
他让在场各位一起倒数一二三,克拉拉生日快乐
之后掀开盒子,竟是一个和我今天的装扮一模一样的我自己的蜡像。
大圆脸,大嘴巴,细眉细眼细鼻子,芭比娃娃妆容,完全和身边其他明星们一样仿如真人。
而且,我的蜡像手中还拿着一样收到的礼物流血的耳朵
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他,我希望收到这样的礼物,他这人实在007,总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扬不给我时间消化,接着宣布,大家现在请走出蜡像馆,步行回到dam广场中央。
几分钟后,由荷兰皇家礼炮部队开始了烟花表演。
一层又一层的花朵幻境,在明澈的夜空中铺展,路人纷纷仰起头,和我一起凝视这璀璨时刻。
我看见,那些我最爱的紫色小花,最后在夜空中拼出我的名字:克拉拉。
而落幕时,在我的名字后,出现金色的数字:22。
我搂住扬,说了句什么,自己也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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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糟蹋你,让你生不如死1
一进入上海闸北区的地界,莲花跑车的底盘再好也明显颠簸了起来,路面被乡下进城的重型货车轧得坑洼不平,窗外的灰黑老公房满目疮痍,像是火灾后的现场,很多人起床了,正站在破碎的玻璃窗后刷牙,混浊的目光看到哪里就瘫在哪里,哪里都是一样的。
车子就这样从繁华地段的银行家俱乐部开到北面来,往北,再往北,每开一寸,都像是开在我的血管里,和我的苏北戏班子家族的血一起奔涌,祖宗八代,来龙去脉,都成了幻灯,被投影仪一张张放过去。
亚历桑德不说话,我知道是因为窗外的景象如果配上荫冷的背景音乐那就是一部惊悚片最好的场景。
拉起手,在这里。我们的手像河蚌的两片壳,紧紧地互相牵连。
看吧,在这黢黑腥臭的弄堂里,我度过了怎样一段蛰伏与等待的时光。
鞋儿擦鞋儿擦嘞
我叫司机停车时,亚历桑德显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从变光眼镜后面和弄堂口一排擦鞋的附送观赏乳沟的女人们目光对峙,竟然有点瑟缩。
风里都是灰,人们的面容混浊不堪。
这是哪里他眼睛里的咖啡被搅得一圈圈旋转不息。
我捏了一下他的手背,点点头:就是这里。跟我来别说什么都别说。
他双手合十,作了个揖,什么时候他学会了出家人才用的手势。
弄堂口一面是垃圾桶和简易男人小便池,一面是高挂红灯笼的洗头店,店门口终年有穿着劣质紧身衣的乡下女人浓妆艳抹地坐着站着蹲着,朝附近工地上的民工和下岗工人搔手弄姿,那样的风尘麻木的脸上已经无法做出羞耻的表情。沿着弄堂口走进去,到处是治疗性病淋病的广告单子,身上爬满虱子的野狗野猫老鼠四处乱窜,有的人就着酱油汤吃泡饭,有的搬个黑白小电视从早看到晚。
麻将声声,绵延不尽,人们麻木地摸牌扔牌,一生也就是被大环境丢丢掼掼,永远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我和alex 手牵手走进世界末日里的弄堂。我们的手心与掌纹贴在一起,被汗水浸湿,粘在一起。
伺机夹人钱包的新疆小孩跟在我们身后,我让alex把钱包从屁股后面拿出来抓在手里。擦皮鞋的女人们此起彼伏地拉长了奇怪的声音吆喝着:鞋儿擦鞋儿擦嘞眼睛往alex的下身瞟了一眼又一眼,一阵腥臊围过来,我想起了久违的恶心感觉。
在躺椅上睡觉的人们毫不掩饰地瞪着眼睛观察着我身边的西方男人。上海的洋人多是多得数不出来,但那是襄阳市场的事儿,是老法租界里的情调场所的事儿,和城市的北面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在太阳底下剥毛豆的老太太们开始议论我们这稀罕的一对人。
搓麻将的人们也看见了,在东风西风之间,有人用苏北话故意大声说着:和洋鬼子混的女人,哪个不晓得是什么鬼把戏
亚历桑德虽听不懂,但手却更加用力地攥紧我。那一刻,我们如此孤立无援。
走过瞎子裁缝的小摊时,她用力吸吸鼻子,两个死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手往大腿上猛一拍,跟着就叫起来:哎呦喂李家小姐姐回家来了喔你爸爸将才出去,搓麻将欠了麻子600块钱。
我只是拉着alex绕过她,绕过去,绕过去,绕过了苏北人的前世今生。
一厚摞信用卡的账单信封插在我房门的把手上,我面无表情地拿下来抓在手里,然后用钥匙开门。再过几个小时,所有的账单和信用卡都会一笔勾销。我会从此有金卡,成为名符其实. com。
亚历桑德有点被吓着了的样子,默不作声。
门一开,忽地飞出几只蛾子,跟上几只大苍蝇,又蹿出一只大蟑螂,一只一尺长的老鼠紧随其后。
他的身子随着瑟缩一抖,禁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给我10分钟,你就站在这里。我生硬地说,不忍去看他的眼睛。
我要糟蹋你,让你生不如死2
他就留在门口,看着我在杂物满地的房间里瘸腿鸟一样左蹦右跳,一会儿从地上捡起一管口红,一会儿从床底上拉出一双高跟凉鞋,他惟一说得出来的只剩这一句。
你怎么可能住在这里。你看起来什么都好。
我就住在这里,住到光鲜美丽的22岁,倔强地活下来,侥幸没夭折。
挂窗帘的绳子断了,我用研究透彻了的周末画报糊住窗玻璃。
各色名贵的衣服像地毯一样层层叠叠铺在地上。
没有一扇柜门是关上的,没有一块柜子玻璃是完好的。。
长筒袜和内衣夹在书本之间,卫生巾窗台上两包枕头边上三包。
喝空的饮料瓶在墙角堆起半人高的小山,墙壁黑黢黢的,到处都是浮灰,碰哪里都会弄得脏手。
写字台像是一只平底锅在炒大杂烩,各种化妆品杯子杂志cd账单电线全都炒在一起,如果在其中翻找,忽然翻到连自己都不记得买过的东西,会有种捡到皮夹子似的兴奋。
冬天盖过的被子团成一团占据着另一个墙角,那种委屈的样子,认命了似地,早早明白宿命是进垃圾桶,而不是被洗干净了等着下一个冬天。
去年地板缝隙里的苍蝇卵出落成硕大的成年苍蝇,一公一母,在我的安娜苏的小人头香水瓶上做爱。它们的激情看不到疯狂的颤动,也不知道汗水从哪里分泌的,只是一只叠在另一只的上面,时有体位的变动,却那样隐秘,观察不到更多。
在我视线顾及不到的地方,多少南方的油亮褐色蟑螂在爬动,多少蚊子和蚂蚁在那些空瓶子里安家过日子。
生机勃勃的房间,热带雨林般生猛。
在这里,我一直看不到将来。
这里只能用来睡觉和放东西,如果要回到这里来,我必须确定自己已筋疲力尽,一回来就可以倒头大睡;如果在这里醒来,我会想好所有一天要用到的东西,统统背在身上,保证自己不到累死决不返回。
笔记本电脑和电源。sony数码相机和usb线。健身课表和运动衣球鞋。香烟打火机。闲书和语言教材德语英语法语印尼文和广东话逐天轮换。polo大墨镜和隐形眼镜。化妆包要足以应付派对和休闲场合。
我把生活揣在包里,四处游荡。
东西要么背在身上,要么就随手扔在地上,有时一脚被踩坏了,有时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样的房间根本不配被打扫,我就要把它弄得不堪入目。只要我从这里跳出去的希望不灭,我就永远要虐待它,要毁灭它,我要把我的恨全都发泄在这里,让它生不如死,因为所有对好房子的爱我都要留到以后。
以后。
我终有一天会在上海的西面有我自己的房子,复式的,客厅大得可以夜夜开舞会,而且不是交谊舞,要跳就跳我在圣若兰女校时学的那种欧洲的宫廷舞,侯爵公爵子爵,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交错旋转,一圈一圈又一圈,所有人都轮一遍,爱火噼啪作响,衣香鬓影,葡萄美酒。
要在西区最中心的中心,高档物业的顶楼,像上帝一样可以随时俯瞰我爱不释手的物质地带。方圆10米之内有罗森而不是良友便利,有可颂坊香而不是菜馒头肉馒头的小铺子。
要有很多老外出没于那里,摩登女郎们比时尚杂志还要熟悉怎样打扮,酒吧和咖啡馆就在隔壁,凌晨三点也可以去喝一杯,穿吊带裙不穿内衣走出去没人觉得稀奇,没有小裁缝坐在门口监视你,没有乞丐,没有黑心棉,没有苏北话,没有恶心的猥琐男人住在隔壁以听我房间里的动静为乐。
有了那样窗明几净的房子,在西区的,我就会好好地收拾它,跪着擦地板也好,成天洗窗帘被单也好,给花浇水也一样,都是快乐心甘。
我还要买下达芬奇家具的水晶吊灯和全套bueberry格子的台布床单枕套,多贵都舍得。
风会从帷幕重重的高档窗帘缝隙吹进来,带来保加利亚玫瑰的香,而不是奇怪的肉腥味。只有鸟儿的歌声,只有唱片机里低柔的风笛,操着大嗓门的苏北人不再出现,终于消失。
我要糟蹋你,让你生不如死3
我所有要带走的东西依然装不满大半个皮箱。
我在触目惊心的背景前朝亚历桑德微笑。他愣愣地接过我的箱子。
我从他那永远装着不下三千现金的钱包里,把所有的人民币都掏出来,塞进我父亲房间的门缝。
门缝中透出铁器生锈和湿羊毛的味道。
侯爵不问我为什么。他只是一手拉过我的箱子,另一只手蒙住我的眼睛。
闭上眼睛,跟我来。他的声音轻而坚定,粗糙的手掌温暖有力。
转身离开。
我跟着这个要我陪伴余生的德国男人走出来,有很长时间,我们没法说话。
车子又开起来,窗外的灰色公房迅速后退,渐行渐远。
再一个转弯,到了铁路的南面,阳光在崭新的蓝色有机玻璃大楼间折射来回,光明将灰暗掩埋。新房子荫谋着拉起更高的水平线,老的私房被不断淹没,成了这个城市填充般的灰背景。
在没有了苏北弄堂的背景里,我忽然觉得自己原本是卡通人物,一下子从原来的位置被剪下来,头重脚轻,只剩扁扁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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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硅胶下巴1
我大圆脸,大嘴巴,吊眼梢,淡雀斑,细眉细眼细鼻子。好莱坞的花木兰就是照着我画的。
这是我现在的样子,西方男人看我第一眼不会知道我是日本人韩国人还是中国人。中国男人也说不出我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
一般来说,人的长相都有地域特征的,再怎么生得巧都有。如果现在别人看不出来了,只剩漂亮与不漂亮的评价,那惟一的真相就是,我整过容。再无其他。
起先我也不信这个邪,可当越来越多的人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时,就能笃定地说出我的祖宗来自苏北一带,我开始无比怨恨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
我那些日子每天都像看恐怖片一样,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开始观察自己。
而我的苏北祖母还在,她瘫在床上很多年,很少见她睡觉。她几乎就是房间里的一尊佛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倚在床上,睁着灰黄的眼睛,看电影一样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时而吃过饭了放屁一样响亮地开始打嗝,要么,打嗝一样响亮地放屁。
我相信看着我是她惟一的乐趣。
她永远是面朝着我的,随便是坐着还是躺着,吃饭还是晒太阳,她就要时时刻刻地盯牢我。
她以死相逼要我和她睡在一个房间里,她用祖宗的牌位把另一间空房间占着,她说大姑娘家不能自己一个人睡。她说这个的时候 ,我觉得她是想说,我就不给你机会自慰。
她总是说我生得太漂亮,和她年轻时多么像,如果日本鬼子再来的话,难保我不会是他们要抢走的花姑娘。
什么三料个子,什么团团脸,什么眉如剑,又是什么肉呆呆。
什么时代了,三料小个子还叫美女正方形又有肉的脸也敢叫美女身上都是赘肉怎么像说芙蓉姐姐似的。
被她这么一说,我倒忽然清醒了,苏北女人的特征其实就是她说的这样。
皮肤照例是非常细非常白嫩的,且晒不黑,而脸盘子就是我之前生得那个样子,是正方形的鼓绷绷的,两腮上的肌肉异常发达的,下巴短,单眼皮居多。有点像蒙古人。但身上的肉又很松,而且怎么瘦还是有肉。
生了这种脸型你就完了,随便什么倒三角脸马脸,头发盖下来就好看了,大s徐熙媛是倒三角,欲望都市里的carrie是马脸,谁又觉得她们丑了。只有我这肌肉发达的正方形脸就是没法靠化妆和发型来改变的,除了苏北男人,其他男人都是最不喜欢此种脸型的女人的。
我的爷爷被指了亲之后,在结婚的前一天去田里看我的奶奶。
两个人默默相视面对没几许,爷爷冒失地上前捣了奶奶一拳,顷刻惊呼:哎哟喂肉呆呆地呢
这门“肉呆呆”的亲就此称了爷爷的心。
他和她都老了,苏北的渔船在上海滩靠了岸了,戏班子解散了。种种一切之后,每每他还是会想起来:那一拳心里怎样欢喜得要命。
她虽脾气一直怪僻,听到他说这个,眉毛眼睛还是瞒不过人地舒展盛开,装聋着,问他,说的什么啊再说遍我听听哇。
是还想听一遍。再听一遍。不够。不够。
我记得在圣若兰女校时,正学到鲁迅有篇文章里有个“满脸横肉”的人物。老师叫人分角色朗读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知怎的有隐隐预感,我觉得教室里的每个人在读到这段时都首先想着我的脸。所以我那样怕叫到我来读课文,更怕正好让我读那个“满脸横肉”的人。
我几乎闭起眼睛来想求救。我的指甲插进自己的皮肤里,血迹已经洇出来。
几秒钟后,李桃桃的名字在血腥气的空气里无情地响起来。
我的脑袋被扫帚星扫了一巴掌。
所有的恐惧都不幸言中。
班级里一阵酝酿已久的笑声顿时爆发,女孩子们互相传递着古怪的眼神,前俯后仰地晃动着笑到痉挛的脸,应该可以比喻成风中摇曳的向日葵般的,但我呆滞地站起来,俯瞰整个教室时,只觉得面前放着一盆油炸蜜蜂,有的蜜蜂被连屎一块儿炸了出来,十分触目惊心的一幕。
我的硅胶下巴2
所以我至今都不记得那个有满脸横肉的人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那是鲁迅先生的哪部作品。
我坚决要把脸上的肉削了,把骨头磨了,抽筋扒皮也不再让人看出来我是苏北窝子里出来的。
遇见韩国医生之前,我在上海试过一种瘦脸的疗程。
当然在这些之前,广告的瘦脸洗面奶和脸部燃脂霜也全都试过了,没有效果不能怪人家欺骗消费者,人家说清楚了是燃烧脂肪的,不是肌肉。咀嚼肌发达你得自认倒霉。
我稍后走进徐家汇巾帼园的一间瘦身中心,被一个胖头胖脑的东北大妞把我的脸粗暴捏了一刻钟,又被沾了某种成分可疑的药膏的贴片占据了脸部的要害。贴片个个通了电,从我的下巴开始有电钻猛烈地钻进来似的,牵连了所有的牙齿根部,以某种频率开始颤抖,合力开始让面部的每根神经都在酸痛,两颊跟着被电流推动的贴片挤压着,一下又一下,渐渐眼泪就被挤了出来,没有感情的掖体,像是裸奔在足球场上的人们,有种得逞后胜利的表情,在我的眼窝里久久盘旋不肯落下。
即便如此的苦难,三个疗程后,我的脸也只是轻微瘪了一点点,没有人惊呼我怎么变美女了。
我照着镜子,对自己说。我还要美,我决不死心。
其实情人a才不觉得我的鼓绷脸难看,他是在复旦的韩国留学生,这种脸盘子看得多了。光他们的留学生楼里出入的韩国女生,我看到脸比我大得就不下三个。
那段日子,16岁那一年,我上女校高二。
电光,烟寒,石锅拌饭。
留学生宿舍的18楼里再躁动迷离,总比在苏北弄堂里住着好。对门的津巴布韦黑小子成天放着暴烈的重金属,隔壁的法国妞每天深夜伴随着不同香型的香水味出去混,高跟鞋的声音一响起来,小联合国里的男生就忍不住要探出头去,看走廊里她迷你裙包着的翘屁股。
a有时也要看一眼,他没义务对我忠诚,我也只是要找个干净的住着外籍人士的地方赖着。12平方米的小房间,一张床占了最大的空间,架子是沿着墙做的,卫生间小虽小但设备齐全。能随时洗澡是我最基本的欲望之一。
出xx童话之后,赚了些小钱小名,又还没到自给自足的份儿上。就是忽然见了些小世面,又撑不起那样的世面。惟一确定的是那苏北弄堂里的破屋子自然而然地住不下去了。
我解决a的生理需要,他解决我的物质需要,公平交易,愿打愿挨。当然,我还是占着便宜的,因为我自己也有生理需要。
但后来我发现他对我的所有意义还不止这些。
他的母亲来中国学术交流时,我才知道原来她是给韩国某明星动过刀的大牌整容医生。 她在见到我的第一面用生硬的韩式口音的英语说,做女人不漂亮就别活了。生得不美,还不整容,那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说完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我注意地观察着她的脸,觉得五官都有可拆卸的嫌疑,像是脸上涂了一层油,又刷眼影腮红一样,浮在上面,一把拉就掉了。
我确定她是韩国盛产的人造美女之一,特别的是,她是不多见的中年人造美女。她有崔智友的瓜子脸和金喜善的大眼睛,胸部大概也做过,和变性人何秀利一样碧波荡漾。a曾跟我说过,他的父母三年前离婚,我当时以为是他爸爸外面找到了年轻漂亮的小妞,把黄脸婆一扔快乐去了。现在我怀疑是这美女妈妈甩了糟老头子还差不多。
她用十分专业地眼光开始观察着我,用手把我的刘海捋到额头上,凑近了细细慢慢地看。
唔。你的五官都没问题,脸型只要把两腮的肌肉开刀取出,再加一厘米下巴,你的命从此就变美女的命了。比金喜善的天生资本好得多。
对了,中国人讲究面相风水八卦的,我建议你先找位老法师看一下,省得改好了脸盘子,改坏了命盘子。
信不信随你。
我的硅胶下巴3
当晚我去找了弄堂里的瞎子裁缝,她公务繁忙,身兼数职。
裁缝鞋匠修拉锁的磨刀的按小时计带小孩的姆妈传口信的还有,以瞎子为最好招牌的两种营生,算命和按摩。
裁缝住在用油毡布撑起来的小窝棚里,除了睡觉终年镇守在弄堂的交通要道上,一年四季,当全弄堂的人为己出。
奉上10块大洋之后。
她翻着白眼,托我的手于掌心之上,一点点摸索着我的掌纹。半晌道:
命随相变。
相由心生。
相变,则命有起伏。
李家小姐姐,自己了悟去吧。
第二天,我已经坐在手术椅里,被大块的酒精棉把嘴巴撑到装得下一个大苹果。她说这又不是什么大手术,我随身带的手术箱里的硅胶和药水针剂足够帮你变三个脸的。
半小时而已。
说得跟半小时能炒出三个小菜一样轻巧。
半小时里,a的母亲把我的嘴巴扳开成河马打哈欠的度数,然后在腮帮子上打麻药。脸部麻痹的状况是十分有趣的,我的嗅觉和味觉都丧失了,听觉让每种声响都重了影。
麻药开始发挥作用时,一把精密的小手术刀伸进我的嘴里。起先我地脑海里还是我坐在法式咖啡馆里,用小刀切乳酪的样子,我想象着那片小刀切开我软软的腮帮子时会不会带着些食欲的诱惑。而当腮上真的划开了小口,我感觉到她像抽厕所里的卷筒纸一样开始向外抽我的肌肉,我看不见我自己的口腔,只有无比贴近的被抽取的感觉,也许那情形比喻成屠夫掏猪大肠也是可以的。
我不再有任何美好的想象。
我干脆恶心地闭上眼睛。
嘿,你不能闭眼睛,最好看看你自己的肌肉组织,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这个的。
中年的韩国女人几乎强暴撑开我的眼睛。
在强光下逐渐恢复的视力让我想起调试海外电台的频率时,听到了两个频道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看清了,一团类似深海鱼油的黄东西悬挂在我的上方,味道腥臭,样子更贴切地说,是忍者神gui里软体怪物的样子。
中年韩国人造美女用小钩子吊着它们,在我面前炫耀着自己半小时的战果。
我的胃里发动了搅拌机。牙齿也开始恶心得要纷纷掉落。我的嘴里塞满棉花没法说话,只能用哀求的神色求她放过我。
她这才收了手,把我的肌肉放进密封塑料袋里,
又拿出注射器推了些硅胶,在我的下巴上盘旋几圈之后,针头落在了我下巴尖上。推射如同强奸,硬生生地进入了我的身体,把毫无准备的皮肤撑到了极限,我怀疑是不是稀薄成透明的一层。
大概硅胶起先被注射到下巴上是不会自己形成美好的弧度的,她的手又如小孩子玩橡皮泥一样把我的下巴捏了一气。
大功告成后,她开始取出我嘴里的酒精棉花,又左右补了两针瘦脸针。
记住每天起床时,自己把下巴往前多捏捏,这样就很翘很漂亮了。她走时依然不忘地关照我。
说完,她示范性地又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她的下巴果然弧度完好,长而前倾,侧面不做表情也是在朝男人撒娇的样子。
半个月后,我脸上的肿胀逐渐消退,面架子轮廓逐渐玲珑,人们不再看得出我的血脉基因。
和我的脸一起赎了灭了的,还有某些心甘的信仰。
每天早上醒来,我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变成了捏自己的下巴,在紧张的时候,恐惧的时候,高潮的时候,陶醉的时候,我养成了抚摸这块软软的没有骨头的半厘米硅胶的习惯。
我大圆脸,大嘴巴,吊眼梢,淡雀斑,细眉细眼细鼻子。来自地球西边的男人怎么看我怎么漂亮。
他们都说我是世界上所剩不多的正点中国娃娃。
从此,我可以得心应手地勾引高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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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面孔1
接下来去越南的旅游团任务单之前,也就是在遇见亚历桑德的旅程之前,我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急转弯的迹象。
有过情人abcdef。科威特美军基地做医生的阿拉伯男人,在纽约财富论坛的高级观察员,意大利某三流演员,来自南非的白种男人,津巴布韦的富家黑帅哥,在复旦读新闻硕士的日本男生木村淳。
情人,情人。都是陌生的异国情人。
在每一个情人的瞳孔里,我都看得到更远的远方,看见在闸北老公房里无法想象的一切。他们圈起一片古海湾封闭而成的湖,我在湖里浸泡嬉戏,希望鱼把我的血管咬断,让那个苏北渔民家族的血流尽最后一滴。
我只想在情人们为我构造的华美国度里生根,发芽,开出无法想象的花朵。
滂沱,浓丽,糯甜。
一切让我惊奇,一切让我沉溺,我死也要死在这个情人的国度里。
有时我也不知道,喜欢异国男人,究竟和他们本身有多大联系。
跟了一个美国男人,是喜欢他护照上对眼睛颜色的描述,如,介乎于绿蓝与灰之间的复杂神秘,还是喜欢上他身后的整个美利坚合众国这个大背景,以及纽约的第五街上顶级的商铺。
跟一个法国人谈情说爱,难道不是迷恋一种有关巴黎的印象和香榭丽大街的气息吗
黑人给我一种极致的本能的激动,和他走在大街上,我有一种我和他都幻化成非洲豹穿梭在丛林里的幻想。
阿拉伯男人在科威特的美军基地工作,他从防空洞里打电话给我,我听得见炸弹在头顶爆炸的声音,他的家人就在一旁,我承认我迷恋那种卷入战争一角的###感觉。那种不安与冒险和国际局势息息的牵连,也许换一个科威特男人,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异国情人。他们身上附带的异国情调,使我生活在一个特殊的,波希米亚情结的圈子里。
我在上海,可我的上海因为身边的异国情人而不再是上海。
这个上海于是不再是玉兰花香和生煎小笼的那一个,而是一个充斥着狐香味道的城市。
1.是用直板手机,还是翻盖和滑盖只有中国人才喜欢复杂的东西,复杂设计的机型在国外都卖不出去,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在中国清宫戏远比时装剧受欢迎的原因。
2.血拼是去汇金百货和六百之类的百货公司,还是fox town上海商城和美美恒隆。
3.作运动时,是带升的水还是500毫升的纯水。
4.热不热衷于ktv,西方人很难理解亚洲人对着荧光屏唱歌的热情。
5.是全球通手机号码,而不是中国联通。联通的国际长途只有一项功能,在中国可以接听来自国外的电话,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6.天寒地冻也坚持穿单鞋和凉鞋,里面一件丝吊带或t恤,外面一件质地上好的大衣。看一个的衣橱里有没有高领棉毛衫和毛衣是判断一个人洋不洋派的根本。
7.做生意的男人是拿拎带子的手包穿皮鞋西裤,还是背名牌的双肩电脑包衬衫配牛仔,前者是没有海外背景的本土中产阶级,后者一定有海外背景。
8.去家乐福和城市超市,还是华联和联华。看看买回来的东西上有没有中文字就知道是哪个圈子里的。
9.煮咖啡还是冲咖啡。很明显的,不说也知道。
10.晚上10点上床睡觉,还是晚上10点出门。
11.只敢穿黑色紧身衣服打扮停当去泡吧,还是敢随便套装牛仔运动服,戴着带框眼镜都可以从容地走到吧台要一杯酒,且要懂得用眼神和周围的人交谈。这是很见混狐香圈的功力的,一般初入此圈的小女子会如前面所说,除了黑色不敢穿别的颜色,除了紧身衣还是紧身衣。混得深了,就知道随自己方便才是硬道理。
在贵都门前的天桥上深呼吸吧,从涉外五星酒店,国际写字楼,只做洋人生意的咖啡馆和酒吧里,飘出盲目的伪异国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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