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所知也是各家仆妇间听来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刘藻一眼,语气迟疑起来:“听闻昌邑王与少君一般,也是武帝之孙。”
刘藻还是在看那池莲花,她大病两月,卧于榻上,日日对着昏暗的四壁,好不容易能走出房门透透气,她只想轻松一些。
婢子说完,没有得到刘藻的回应,见她仍看着池中莲花,暗暗叹了口气,眼中显出怜悯来。
刘藻的身份不是什么机密,家中仆妇皆知晓,四下邻里也尽知。众人多半以为她可怜,分明是汉室血脉,却流落民间,养于庶人之手。
此番先帝晏驾,她本该入宫服丧,却恰好病了,偏生宫中也无一人过问,好似将她彻底遗忘了一般。这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刘藻也是这样以为的。
她有意忽略婢子的话语,抬头望了望天,太阳落到山的那一边去了,空中的云开始变多。
婢子唠叨完了见闻,又尽心侍奉起刘藻来,见她望天,便道:“少君仍觉炎热么?已是六月初了,溽热到了末端,少君且忍耐上几日。”她说着,也望了眼天,低下声去,道:“这天,恐要降雨。”
这个时节的雨,下一阵,便凉快一阵。
刘藻坐得累了,动了动身子,调节了一下坐姿。
婢子殷勤道:“少君若是乏了,便入屋去吧。”
刘藻摇了摇头,想再坐一会儿。
前方门前,有一老人拄杖而来。刘藻望见,站起身来。
她比寻常十四岁的女孩要高上少许,又因清瘦,身形被拔得更长。来人是她的外祖母,刘藻走下廊去,欲行礼搀扶。
外祖母走得比平常快,拐杖拄地的声音,一下一下,虽显苍老,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力量。
刘藻正要弯身见礼,却反被一把抓住手腕。
外祖母的手干瘦嶙峋,紧紧抓在刘藻的手腕上,刘藻觉得有些疼。
“你要回宫去了。”外祖母道。
刘藻一怔,外祖母的眼睛从未这般晦暗过,她接着道:“皇太后想念,召你即刻入宫。来接你的大臣就在前庭,不容耽搁。”
说罢,她转身就走,示意刘藻跟上。
事情来得突然,刘藻什么都不知道。她跟在外祖母身后,亦步亦趋,心中渐渐地慌起来。宫中二字,前所未有地在她心中放大。
她们静默地往外走,在一道通往前院的小门前,外祖母停下步子,刘藻也随之停下,望向外祖母。
老人家抬手,摸了摸刘藻的脸颊,同是干瘦嶙峋的手,与方才抓住她手腕时的冰冷担忧不同,刘藻品出温暖与心疼来。外祖母仔细地端详她,嘴角有些颤动,她干涩的眼中隐有泪光。
“要小心,宫廷险恶,你要护好自己。”
刘藻问道:“我还能回来吗?”
外祖母眼中的泪光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收回手,推开那道小门。
小门外,二十余名甲士持戟而立,有序地站成两排,庭院正中是一名女子。女子着一身素雅宽袍,发丝绾成髻,与这满庭肃然,格格不入。
她听见推门的响动,转身望过来。
刘藻随外祖母走过去。外祖母在女子身前停下,将刘藻带到身边,环视庭中诸人,高声道:“这便是卫太子之女。”
女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刘藻身上,闻言弯身行礼:“臣拜见皇孙。”
她一带头,那二十余名甲士,动作一致地跪下,齐声高呼:“拜见皇孙。”
刘藻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脸色有些发白。外祖母开口道:“敢问君侯是何人?”
女子面对着刘藻,似乎不是回答外祖母,而是说给她听的:“臣谢漪,忝居丞相之位。”
刘藻闻言,忍不住多看了谢漪好几眼。为官做宰不易,更何况她还是一名女子。她能位极人臣,必有不凡之处。
刘藻在看谢漪,谢漪也在打量她。
与刘藻纯粹的好奇不同,谢漪的目光带着若有所思。刘藻立即想起入宫之事,心中再度不安。
谢漪收回目光,道:“时候不早,请皇孙随我入宫。”
不论是她的官位,又或庭中那二十余名执戟甲士,都昭示刘藻毫无抗拒之力。外祖母闭起眼睛,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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