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终於去了翰骏的家,同行的还有鲁蛇;我从没想过原来翰骏租了间这麽大的公寓应该说是家庭式的房间。平常来说都是三、四个人合力去租,想不到他居然有这种财力
我问他爸妈怎麽舍得让他租这种房子,他只笑笑地说如果有人需要到他家来住,不管练习还是开趴都很方便。的确,就算只是两房一厅,也比我窝的那间学生套房好上一截。
大概是因为鲁蛇跟我们都是同届的,相处起来少了那种学长对学弟妹的压力跟束缚,聊起来特别轻松。我们煮了沙茶火锅,吃饱之後又看了一支电影,看完都快凌晨一点了,无巧不巧,外面下起大雨,翰骏於是留我们在这里睡。
「我没有带衣服」
「穿我的啊」他戏谑地说,之後又改口说可以直接丢进洗衣机洗,脱水烘乾一次ok,我就这样被他说服了。
洗去一身的火锅味,我们互相打闹着上床,直到聊得有些累了;我趴在他身上闭眼休息,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然後温柔的喊着我的名字。
「晓甯。」
「嗯」我勉强睁开眼,肚子还有点饱,趴着其实不太舒服,但是心里却又很满足。
比起人面鱼里通用的「小小」,我更喜欢当他的晓甯。
「你觉得,我的歌唱得怎样」
是在问之前代班主唱的时候吗「你想听实话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你这样说就表示我唱得不好喽」
嘟着嘴,我摇摇头说:「不对我很喜欢你的歌声,即便音域窄了一点,可是就跟你弹吉他的时候一样热情;你的声音属於稍微沙哑的那一种,但是很有辨识度,也就是有自己的特色;只是」
「只是什麽」他专注聆听的程度让我意外;我毕竟是个不会弹也不会唱的圈外人,但他对我的重视明显超出我的想像。
「欸,我的意见又不专业,你干嘛这麽认真」
「哪会我就是想听你的意见,只是怎样」
「我觉得适合你的歌不多,如果有人愿意帮你制作的话,你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啦大概是这样。」
他抱着我,很久很久都没说话,我等到眼皮快掉下来;他让我躺在他身边,直到後来才依稀听他又问了一句:「制作,我自己你觉得」
我已经累到有点听不太清楚了,是他拍我的脸才又让我稍微惊醒。「啊」
「你觉得怎麽样」
什麽东西我打了个呵欠,往他身上靠近一些。「都可以啊我想睡了啦」
他沉默了一阵子,最後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声「睡吧」。
*
醒来之後我还是想不起来他到底问了我什麽。
可是之後不管是人面鱼还是他跟我之间都没发生什麽特别的状况,我之後又去了柏拉图几次,甚至还拉谊亭一起去进出後台也都很平常,於是我也放了心。
某天表演结束,翰骏送我回家,难得他想到要做功课下礼拜就要期中考,他要赶去他同学家恶补他的训诂学,所以车子骑了就走;我看着他的车灯远去,心里的舍不得瞬间涌上明明只是暂时分开,不知道为什麽心里感觉苦苦的
我总觉得交往之後,不管是在情感面或是现实层面,我都比以往更加依赖着翰骏;渴望他能更注意到我,能够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常常赖在一起
哎看得再久他也不会突然回过头来我勉强打起精神上楼,在经过二楼时听见了开铁门的声音。
是陶姊「陶姊你回来啦」不知道为什麽,能够看到她出现让我格外开心;感觉身边还有人陪着
于晓甯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害怕孤独了
陶姊还是背着个大背包,应该是刚回来。「晓甯一回来就看到你,真巧」
「就是说啊」她打开铁门後没急着进房间,我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相机。「这次去哪里拍照」
自从她搬进对面之後,一开始几天我们上下楼还会碰到面;她去吃了我介绍的拉面店跟铁板烧,还会跟我聊心得我跟这个好相处的大美女立刻拉近不少距离。
不过毕竟是背包客,今天才听到她计画要去哪旅行,接着隔天就出发,然後消失个几天再回来;我则是先前一直很担心人面鱼,功课也要顾到所以一直没机会好好跟陶姊聊聊。
对了,是聊了天才知道,原来她已经二十八了,大学毕业後没继续升学,而是很执拗的靠着相机营生她只这麽说。
「去了一趟雪山然後回来又跟朋友谈事情。」
「雪山哦好像很好玩。」
她微笑,「下次如果有机会,要不我带你去走走」
「陶姊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你得要对行程有兴趣不过也要看机会啦;我的行程不只限定在台湾,国外也可能去。」她拍拍背包的肩带,「有兴趣的话之後再聊我先放装备。」
「啊都忘了对不起」只顾缠着她讲话,都没想到她还背这麽重的东西。
我也随即进门,还来不及幻想如何去旅行,打开电灯,地板上一个奇怪的「异物」立刻让我吓傻
「啊啊啊啊」这什麽毛茸茸的,八只脚的怪物
「有蜘蛛」
*
马的这什麽奇怪恐怖的毛茸茸八爪怪物居然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究竟从哪来的啊
我被突然出现的丑陋昆虫吓得花容失色,而隔壁的陶姊闻声赶来,连外套都还没脱掉就被我推到面前去力抗「外敌」
「怎麽了看到什麽东西」
「那个啦在地上爬的那只哇靠牠爬到吉他那边去了」那是翰骏的东西完蛋了
「有扫把什麽的吗」
「在、在、在墙角」离门口有段距离,而且要拿就必须绕过牠万一经过的时候牠突然往我身上爬该怎麽办
陶姊搂着我的肩膀,左手挡住视线不让我看,「没关系,这只没有毒,应该可以直接抓。」
什麽直接抓「陶姊你在说什麽你不要做傻事啊」
「更大只的我都抓过没问题的啦。」话虽如此,她还是随手摸了一个l夹,极具技巧又小心翼翼的把牠挑起来,然後拿到窗户旁边去放。
「没事了。」她把l夹用水冲过,回到我身边的时候还带着温暖的笑。
「真的吗牠会不会再跑回来我房间」我指着窗户,再看看牠刚刚一进门被我发现的地方;即使牠不在了,我还是觉得毛毛的
「不会啦,再回来我就只好痛下杀手喽。」她凝望着我,像是无声做出保证似的。我的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她伸手抹去时突然笑了,「话说你刚刚吓到叫出来,搞不好整间公寓都听到了」
「因为因为真的很恐怖啊」我囧到脸红。
「好啦那现在没事了吧我东西还没整理完,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麽其他问题再来叫我」
我深呼吸,然後点点头,不禁深深觉得有她在真是太可靠了,她根本就是蜘蛛女吧居然可以不打死直接抓,太强了
可是陶姊前脚刚走,我却觉得心有余悸,把手机跟钱包从包包拿出来时还有点抖
就在我打算去洗个手时,角落忽然又传出奇怪的「沙沙」声呜什麽东西呀
先、先说哦小强我是不怕的,我、我好说歹说也一个人在外面住了三年,亲自打过的小强没有三十只也有二十,如果不是刚刚那只蜘蛛太大太毛太丑了,我其实、其实是可以自己解决的
「沙沙」呜到底是什麽我抓起地板鞋,蹑手蹑脚靠近垃圾桶,就在我打算拉起桶盖检查的时候,一只咖啡色的东西先是窜出桶子口,就在我举起拖鞋的瞬间,牠拍拍翅膀,直接朝我的脸飞过来
「陶姊」
***
我眼前那个总是优雅又冷静,带着知性美的美女居然在我面前捧腹大笑,还笑到躺在床上四脚朝天是哪招啊
「你笑得太夸张了啦」
「对不起哈哈你刚刚说什麽再说一次」
「会飞的小强跟爬的小强根本是不同动物啊」
陶姊再度笑趴我撇着嘴,现在人在她房间里,没办法只能等她笑完。
「哎呀晓甯你你真的太逗了」她终於坐在床上抹眼泪我是吓到出泪,而她是笑到飙泪「哎好累哦,呼好,反正现在已经关门放狗,你就等吧,稍微在我这边休息一下;我才刚搬进来,而且不会在房间吃东西,你可以放心。」
「关门放狗」的意思是我紧急去便利商店买了水烟式杀虫剂,现在正在薰,好歹也要几个小时才能回去。
「对不起,打扰了。」我坐在陶姊特别设置的单人小沙发,静静的看着她整理行李。
「没关系啦,我就说了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再说,你也帮了我不少忙不是吗」陶姊回眸一笑,脱掉外套的她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质背心,露出纤细却结实的双手,还有帅气的男表。
「我也只是提供生活情报而已啊,哪像你帮我赶走蜘蛛又抓小强」
「提供生活情报也很重要呀」她打包着脏衣,大概是准备等一下送到底下用投币式洗衣机洗;除此之外,还有登山杖、笔记本、个人电脑,甚至我还看到一包还没拆的口粮。
饶是这些东西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她的相机。
「陶姊。」我对背包客其实好奇得不得了,大概是因为看chu的旅行日志的关系刚好我眼前就有一个,不趁机会好好聊一下怎麽行「你都一个人旅行吗」
「大部分是;偶尔出国或是去其他地方会认识当地的朋友,建立一些情谊,不过除了雇用向导之外,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她跪在床边,低头操作着相机,大概是检查照片
「不觉得无聊吗而且女生单独旅行有点危险。」
「那要看怎麽玩,截至目前为止我是有遇过小偷,也曾经被困在山里一两个晚上,但都还不至於到威胁生命的地步。」
「那你怎麽赚钱啊现在这样旅行有收入吗」不知不觉聊到很现实面的问题。
「我靠我之前工作的积蓄过活呀再说旅行其实没想像中花钱啦,而我这次之所以回台湾也是因为终於有杂志要跟我谈专栏写作,然後也有打算把我这几年的经历写成书来出版,所以终於开始有点收入啦。」她满足的叹息着,把宝贝相机放在床上。
她晃到冰箱旁,问我要喝点什麽;我不想再喝可乐,却听见她说:「确定不喝我有买红茶跟奶茶哦。」
一瞬间,我才发现到,她这是为了我准备的「那奶茶谢谢」既然是她的好意,那我当然不忍拒绝了
喝着甜甜的奶茶,感觉受惊的情绪终於渐渐平复下来;眼前的陶姊还是喝啤酒,她还穿着靴子,贴身皮裤衬托着她的好身材,更别说她还翘着脚,即使天气有点凉,她还是只搭着棉背心。
这样的她,莫名有种帅劲耶
突然很好奇,好奇她之前说过的事情,包括她的学经历。「陶姊之前说过,你靠相机过活。」
「是啊从毕业开始,买了第一台高阶相机就是了。」
「可是我还是搞不懂,你说你终於要开始有收入,却又说靠之前的积蓄过活。」
陶姊瞟向别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凝重;可是没有持续太久,她唇角弯了弯,灌了一口啤酒後说:「我之前帮别人拍婚纱,是婚纱摄影师。」
女性婚纱摄影师听起来很酷耶「所以你拍过很多婚纱照喽」
「嗯,刚毕业,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拒绝了家里的接济,也不想回家工作,就踏进了朋友组的婚纱摄影工作室。」就像打开了话匣子,陶姊对於以前的工作侃侃而谈,「那个时候忙翻了,我曾经连续工作二十五天都没休息过」
我只大略知道婚纱摄影师很忙,却没想到可以做到这种地步「陶姊家里有事业啊」
「嗯,有啊,可是我不喜欢。」她仰头把剩下的啤酒喝光,白皙的脸上浮出淡淡红晕。「总之,那个时候是赚了不少钱。」
「既然这样,那怎麽会换」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算是纠葛吧而且,我也很喜欢旅行是真的;婚纱摄影师没什麽地方可去,我只是爱摄影,而从拍婚纱转变成背包客到处跑,也不过就是换个拍照的对象。」
陶姊把这段过程说得云淡风轻。
可是,我光想像就觉得差别很大,目标从幸福洋溢的新人,变成一张张自然或人文的风景从忙碌的工作变成自由随兴的旅行。这之间的差距,绝非「换个拍照对象」能道尽。
「好难想像哦,婚纱摄影师」我不禁打量着眼前的大美女,想像她手握相机对着新人拍照的样子。「啊对了陶姊,既然你拍过婚纱,那可不可以」帮我跟翰骏拍
「抱歉,晓甯,我已经不帮人拍照了」
笑容在嘴角凝结。
陶姊这声拒绝来得太过果决。
果决的几乎伤了我的心。
「为什麽」
她闭了闭眼,「我离职前拍的那组婚纱,是这一辈子最後一次;从那个时候起,我下定决心,不再去刻意捕捉人的样貌与笑容我的镜头不会再对着人拍,所以对不起。」
她拎着空酒瓶跟相机走向厕所,我望着陶姊纤细美丽的背影,不知怎地,突然觉得
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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