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染上了些没有温度的微黄,洛阳城的热闹此刻有些落寞。白崂背着酬梦,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邙山,墨色的山,视线中偶尔略过两只黑鸦。白日里的温度渐渐散了,酬梦呼出些带着酒气的白雾,湿湿热热的,贴在他的脸颊上。
白崂抓紧了她的腿,“搂紧了——”
他背着她,往她的家奔去,他奔跑在这宽阔的寂寞中,而她呼出的白雾在他身后散开,耳边只有风声。
羡鱼因顾忌那盒素丸子,不敢快跑,此刻也不得不紧赶着跟在后面,骂道:“白崂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这丸子都要撞散了,跑那么快赶着投胎么!”
白崂的背骨有些硌人,但酬梦最中意看他二人斗气,她笑得开心,双腿夹紧了他的腰,“再快点,飞起来才好呢!”
酬梦不会轻功,她虽然很会爬树,却不能像白崂那样一跃而上。之前有次她醉酒后求着白崂带她飞了一次,可她却吐在了他身上后,白崂就再也不用轻功带她到处飞了。
很快二人到了侯府门前,酬梦从他身上下来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白崂看她神情知道她这是又要吐了,忙用手堵死了她的嘴。
酬梦站着缓了缓,待那股劲儿下去后才扒开白崂的手,嗔怪道:“都要被你捂死了!”
白崂没理她,转身跳上了围墙,酬梦原本要去扣门,看他此刻轻盈落在墙上睥睨着她,也起了斗志,绕到自己院的围墙外,卷起袖子准备翻墙。
侯府的围墙极高,下面又没有踮脚的东西,酬梦那袍子都给墙壁刮得起了毛,仍是没上去。她转而又灵机一动,退了几步准备跑着助力,白崂眼见着这个没轻重的醉鬼要撞上墙,跳下抓起她的后领把她带了上去。
白崂因发觉周围似乎有迷仙引的味道,忙隐了身,酬梦吸了吸鼻子,尚来不及问他自己要如何下去。而眼前只有一颗小石榴树,她蹲了下来,计算着该使多大的力才能不折了树,又不折了自己的脚。
她提着一口气,刚准备往树上跳,就听下面有人大呼一声:“酬梦——”
一下失了准劲儿,脚下一滑坠了下来,罗易宵急扑上去接了一把,不知抓住了什么,待冷静之后,左臂已疼得动不了了。
酬梦落下的地方本放了一块庭院石,罗易宵怕她受伤,情急下用自己当了肉垫子。酬梦爬起来摇铃叫了白崂,白崂检查了他的伤,简单用了两只木棍给他固定了之后,在酬梦的怒视下又匆匆离开了。
她又遣人去请了专为狄舒治腿的郎中来,府上的下人却以为是世子受了伤,都赶来了她的院子探望,羡鱼回来时看见院子外挤满了人,以为酬梦出了什么事,忙跑了两步,却踩上了裙子,那盒子素丸子都给跌了出去。
进了屋却瞧见酬梦正好好坐着,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瞅见了躺在塌上疼得脸煞白的罗易宵。
这罗易宵本就是个身子羸弱的,平日里大病小病的不断,那张脸倒是比酬梦长得还要清秀俊朗,却被那身子骨拖累,并不似酬梦那般招人喜欢。此刻躺在灯下,身上的那大红猩猩毡红得耀眼,衬得罗郎更是冰肌玉骨。
酬梦见是羡鱼,忙道:“快去再支个炭盆,他怕冷。”
易宵谢道:“劳烦羡鱼姐姐了。”
羡鱼朝他行了个福,又对酬梦道:“院外围了那么些人,我以为是世子怎么了,还吓得我跌了一跤,怎么躺着的成了这位郎君?”
酬梦气得跺脚,“都怪白崂——算了,怪我。”羡鱼瞧她一脸狼狈,冠也歪了,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酬梦说自己无碍,赶她去催郎中了。
她身上灰扑扑的,手心被墙擦烂了,只能用手背轻敲了一下易宵,“你也是,我从小到大摔惯了的,就算摔坏了养两天也就好了,你这个瓷瓶一样的人还来管我,身边怎也没带个人?”
易宵微微侧了头,眉头紧蹙,“昨日才到,我让他们留在家里拾了,我这做兄长的往日总要你来搭救,好歹也要还你一次,只是那院墙那么高,你下次可别冲动了,手可还痛么?”
酬梦吹了吹皮肉中夹的灰尘石子,易宵忍着疼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擦手,酬梦回扫了一眼他那带着自责的脸色,笑道:“这下可好,淮南节度使家的郎君在平正侯府断了胳膊,这要传出去,我这一年都甭想逃学了,明儿就在家等着张司业上门劝学罢。”
易宵甚少玩笑,听不出酬梦这是在自嘲,这会儿又较起真来,“就说是我自己跌的,况且我在家是个最无足轻重的,不然也不会单把我送来为质,他们不会在乎的。”
酬梦忙用帕子堵了他的嘴,“疼傻了么!”
正好郎中在门后求见,酬梦唤他进来,给易宵接了骨,写了两张活血化瘀的方子,留了些外服与熏洗的药包,又道易宵这是肝肾亏虚,伤好得会比常人慢些,更需仔细调养,并辅以针灸为好。
易宵把身上覆着的红毡往上提了提,酬梦以为他冷,一摸他的脸却觉烫手,他不过是因郎中把他的病症公之于众而羞的,酬梦却以为他受了惊,发了热,又让郎中细细诊了一遍才安心。
郎中又把酬梦手上的伤口清理包扎好,酬梦对易宵道:“你这几日就在我这儿住下罢,天晚了,再着了风就坏了,我让人去把闻远和九皋接来。”
易宵并未推辞,道了谢闭目养神。羡鱼安排人去煎药、接人、打扫厢房,又催着酬梦梳洗更衣。隔着屏风,羡鱼道:“侯爷那得了消息,找白崂又不见他人影,他老人家正在气头上,您拾完赶紧去问安。”
酬梦举着一只胳膊,想叫羡鱼进来帮忙,又因易宵在不好直接开口,羡鱼知道她的顾虑,探头瞧易宵正阖着眼,便侧身进了屏风后面。
酬梦忙得手脚打架,见她进来,忙作揖求她帮忙,进了浴桶,发起牢骚来:“白崂不知怎么了,把我扔院墙上就不见人影儿了。刚我摇铃请他,他还给我好一通脸色看!”
羡鱼心道:那个醋坛子生起气来砸了那药罐子也是有的,脸色又算什么?面上只笑了笑,继续帮酬梦擦背,“兴许有什么事儿绊住脚了,总之您把侯爷那应付过去,省得他挨打,您又心疼。”
酬梦不忿,“你瞧我这手,还有易宵的胳膊,我心疼他个鬼!”
羡鱼被她溅了一身水,拿指尖推了她的额头一把,提醒道:“外人还在呢!”
易宵听着帘子里面的动静,也扬了嘴角。酬梦的屋子陈设简单,只中间摆着的一个九层错金博山香炉,造价非凡。香烟袅袅,晕散在屋子内,那沉香的味道被这屋子浸暖了,直暖进人的心里。
那厢酬梦拾妥当了,临走前还嘱咐羡鱼道:“你一会儿把醉月它们送到阿翁院里,别让他们再撞了易宵,还有见着白崂别让他又撞进去,少给我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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