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厨娘婢女们半字不吭地围过来,乖乖的依从少奶奶的吩咐做下手帮忙。
而方瑛则负责偷吃,吃一口惊叹,吃两口陶醉,吃第三口上天堂,最后,他干脆拖把椅子来坐下。
“香菊,给大少爷我拿壶好酒来”
好菜就得配好酒
午膳后,杯盘狼藉,半根菜叶也没剩下,但方家十口人却仍围坐在餐桌旁,一个也没离开,全走不动了。
其实香坠儿煮的菜够一二十个人吃的,但大家吃饱后却还拚命往嘴里塞,吃涨了还是继续往嘴里塞,吃撑了依旧继续往嘴里塞,直到所有菜全吃光后,大家才心甘情愿的放下筷子,然后发现,他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还有桂花酸梅汤呢”方瑛的表情是阴谋,语气也是阴谋。
“真的太好了,刚好消消涨气”众人齐声赞颂厨师的伟大。
于是,婢女们捧着托盘送来桂花酸梅汤,按照座位顺序,先在方政方夫人面前放下两碗,然后是方瑛和香坠儿,不过,当婢女要再往下送时
“慢着”方瑛慢条斯理的喊停。
迫不及待的等着要喝桂花酸梅汤的其他人全怔了一下。“干嘛”
方瑛才刚张口要说话,一旁就先传来方政与方夫人的赞叹。
“好喝,比小吃作坊那里卖的还好喝呢”
“那可不,清醇的桂花香,酸甜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腻嘴,真是享受”
“还有没有再给我来一碗”
“我也要”
老爷夫人的命令,婢女哪敢不从,立刻把要给其他人的桂花酸梅汤给了他们两位,顿时看急了其他也想喝酸梅汤的人。
“喂喂喂,为什么我们不能喝”
方瑛笑咪咪的端起碗来喝一口给她们看。“因为我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四位一下。”
四位
方瑞与宋玉虎相对一眼。“那,不关我们的事吧”
方瑛想了一下。“的确,不关你们的事。”
于是,他使个眼色让婢女也给方瑞和宋玉虎各一碗,而那两位一分到酸梅汤,立刻端起碗来背过身去喝,就怕被抢。
请别跟他们论什么夫妻情姐妹情,这种时候,天皇老子来也没人情讲
“该死,真的很好喝”
“超好喝”
眼看酸梅汤一碗一碗的没了,再听他们一个接一个赞叹不已,那四个头顶已经在冒烟的小姐们更是火上加辣油,立刻开始爆炒葱蒜。
“方瑛,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能喝,就我们不行”方兰怒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笑嘻嘻的再喝一口给她们看,还咂舌头。“先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很简单,你们是不是女人呀”
“废话,我们不是女人是什么玉皇大帝”
“好,那么”方瑛放眼在桌上的空盘中搜寻。“坠儿在厨房做菜时,我就在一旁看着,我想最简单的应该是这盘蜜汁红芋,就是红芋加冰糖去煮,请问大姐,你会吗”
哑巴一个。
“或者针菇鸡丝,这个也很容易,不过就是鸡丝炒针菇,大妹,你会吗”
哑巴两个。
“都不会吗好吧,那说说其他的,我想”方瑛又端起桂花酸梅汤来很享受地一口,两口。“你们应该都收到新妇的礼儿了吧告诉你们,那可都是我老婆亲手做的哟二妹,你收到的是绣花荷包,对吧不说那上头的百花迎春绣,光说那个荷包,你做得出来吗”
哑巴三个。
“小妹,你收到的手绢儿,你又做得出来吗”
哑巴四个。
“真是,女人该会的都不会,请问你们哪里配称女人了”
四个哑巴,四张尴尬的红脸。
“所以啦,诚心奉劝你们,往后要嘲笑人家的时候,记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资格嘲笑人家,嗯”话说完,方瑛的桂花酸梅汤也喝光了,他满足的吁了口气,然后对身边的香坠儿挤了挤眼。“以后没人敢嘲笑你啦,老婆”
香坠儿却还搞不清楚状况,两眼茫然:她做了什么了
“对了,我那大舅子呢我还没见过他呢”方瑛又问,不过问话的对象换了人,他两眼看的是老爹和老娘。
方政与妻子相顾一眼,一脸忍俊不住的笑。
“你见不着。”
“为什么”
“你岳父不许他见你,免得他一拳打死你,因此新娘一送入洞房,他就启程回去了”
一见面就要打死人
这是哪里的特别风俗吗
“怪了,我哪里惹上他了,他非打死我不可”
“他舍不得把妹妹嫁给你嘛”
眉梢子高扬,方瑛面无表情的和方政那张笑呵呵的脸面面相对半晌。
“可恶的老爹,为什么不先警告我,娶个老婆居然要冒生命危险”要打也该先打扁他老爹才对呀
“叫你老婆保护你不就行了”
“也对”转个眼,方瑛又换上那张有恶性传染力的笑脸。“老婆,千万别忘了,我带你回门时,若是大舅子要打我,或是岳父大人也要扁我,记得赶紧站到我前头来做我的盾牌哟”
再一次,香坠儿发现自己的嘴又莫名其妙的拉开了,两眼也笑成两弯弦月,就跟她的夫君一样。
“是,夫君。”
她究竟在笑什么呀
很可惜,方瑛没有机会试试老婆这副盾牌好不好用够不够结实,婚礼过后五天,方政就收到朝廷的派令,要调他回京里督领京营,搬家都忙翻了,哪有空带新娘子回门。
“这个太大了,直接搬上马车吧”
“那这个”
“不用不用,那个原就不是我们的,放着就行了。”
“大姐不一块儿吗”见方兰只是帮大家整理,却不整理自己的东西,香坠儿困惑地问。
“不,姐夫是大同卫的副千户,不能跟咱们一道走。”方燕解释。
“那夫君和小叔呢”香坠儿又问,一边小心翼翼的用布包裹一只花瓶。
“二哥是爹的办事官,自然要跟着爹走。至于大哥”方燕耸耸肩。“上战场的时候,大哥都会跟在爹身边,偏他就是不肯接下任何军职,宁愿成天到处混,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方兰忿忿道。“记得小时候,他老是嚷嚷着要效法宋朝杨令公,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还要爹替他订制一把一丈三尺的长枪,说他要学杨家将使杨家枪,看他个头儿才三尺高,硬要拖着一丈三尺的长枪到处跑,走两步就绊一跤,那模样还真是可笑。不过他有那个心,爹就很开心了”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长大后反而失去了那股劲儿,整天晃来晃去,什么都不想干,杨家枪依然没放弃,却放弃了大将军的志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了三个字”
“哪三个字”香坠儿脱口问。
方兰四姐妹相对一眼,异口同声道:“不值得”
香坠儿怔了怔。“什么不值得”
“不知道,再问他,他啥也不肯说了。”阖上衣箱盖,方兰挥手招呼下人来搬走。“你有空问问他,或许他愿意告诉你也说不定。”
会吗
香坠儿怀疑地暗忖。
而当女人家和下人们忙着整理行李时,方政父子婿四人则在书房里讨论这回被调差的事。
“怎会突然把爹调回京里头去呢”
“恐怕是要我带军去作战。”方政沉声道。
“作战”方瑛方瑞和宋玉虎三人互觑一眼。“哪里”
“多半是云南。”
“怎么那里又出乱子了吗”
“去年就开始了,思任世袭了麓川平缅宣慰使后不久就开始起兵叛乱,他还自称为王,带兵四下侵略,屠腾冲,破干崖,侵孟定,入南甸州,夺罗卜思等二百余庄,气焰十分猖撅。”
“镇守云南的沐晟呢”
不知为何,一听到沐晟的名字,方政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戒慎。
“沐晟认为应派大军进剿。”
“爹认为呢”
“我对那里的情势不是很熟,无法任意下判断。”
“那就只能任由朝廷派遣了。”
方政思索片刻,抬眸望定方瑛。
“那么,瑛儿你”
“不,爹,上战场时我会紧跟在您身边,但千万别派我任何军职,”看出方政又想说什么了,方瑛忙道:“您知道,我只想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对那些实在没兴趣,也不想负什么责任。”
方政摇头叹息。“我不懂,为什么你就这么没出息呢”
方瑛耸耸肩。“还有方瑞嘛”
方政看看方瑞,后者苦笑。
虽然没有人明白说出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方瑞确实为人谨慎尽责又能干,但方瑛才是个具有将帅之能的英才,可惜他一点野心也没有,只想浑浑沌沌的度过一生,浪费他的才干,也浪费他的生命。
深深注视着期望最殷切的长子,方政欲言又止,他知道必定有什么原因使得方瑛如此不求闻达,甚至避之唯恐不及,但无论他怎么问,方瑛总不肯说出来。
究竟是为何呢
第三章
香坠儿并不是个容易适应环境的人,因为她几乎没出过远门,胆子又小,要习惯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就得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有可能三年五载,也搞不好一辈子都在习惯。
而这回出嫁,先是到大同,还没搞清楚东南西北又被扔到京城里来,这个环境更复杂,对她而言可真是最严厉的考验。
偏方瑛就是有办法让她觉得适应环境是件很简单的事,刚到京城两天就开始拎着她到处去混,吃喝玩乐样样来,从城里逛到城外,再从城外逛回城里,来来回回不知逛了多少回,不知不觉中,她就已经习惯了。
“今儿个要上哪儿,夫君”
“哪儿也不去,咱们就在院子里玩儿”
“院子里”
“你没瞧见吗下雪啦”
回到京里不到三个月,冬至刚过,毛毛的雪花就开始飘落下来了,方瑛立刻拖着香坠儿到院子里玩雪,方瑛那三个妹妹也不甘寂寞的跑来跟他们一起闹。
“打雪仗,我们三个对你们三个,敢吗”
“放马过来吧”
所谓三个对三个,是方翠三姐妹对方瑛香坠儿和小豆豆,不过那只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就只有一个对三个,因为小豆豆只会绕圈子跑来跑去汪汪叫,而香坠儿也只会躲在方瑛后面笑着尖叫不已,四面八方都是雪球飞过来飞过去,她就一声接着另一声尖叫,一声比一声高昂的刺入方瑛的耳膜。
“喔,老天”方瑛抠抠耳朵,呻吟。“老婆,现在是在打雪仗,不是在比嗓门大小好不好”
“对不起嘛,人家忍不住嘛”香坠儿不好意思的道歉,却还是忍不住笑。
“忍不住就忍不住,那也别对着”一团雪正正投入他嘴巴里,方瑛僵了一瞬间,旋即怒火冲天的吐出满嘴雪,再弯身搓起一大团雪球反攻回去。“可恶的丫头,大哥我在讲话,你还丢过来,就不会暂停一下吗”
“战场上没有暂停的”
“谁跟你战场”
“打雪仗就是打仗”
“好,那你们就别后悔”
“后悔的是猪头”
“你们当定猪头了小豆豆,上,咬她们”
“耶”
于是,战况更激烈了,多了一副锐利的白牙齿,雪球也愈搓愈大,到最后不小心被砸到脑袋还会一阵天旋地转满头小星星,而那三姐妹的裤管也全被咬烂了,直到五个人全身都湿透了,方才分别回屋里去换衣服。
“咦小豆豆呢”
“我最后看到它,它还咬在二妹的裤管上。”
“可怜的二妹”香坠儿失笑。
“她活该”方瑛也在笑,幸灾乐祸的笑。
“我该去做饭了。”刚换好衣服,香坠儿就赶着要到厨房报到。
“不许”方瑛一把搂住她,下让走人。“又下是领薪饷的厨娘,干嘛一待在家里时就抢厨房,别忘了你是我的老婆,你的第二贝任在我”
“可是”
“少啰唆,我是你的夫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方瑛强硬的命令道,随即放开她,转去开门朝外面大吼了几句,再关上门回到她身边。“行了,你也教了张嫂下少,今儿个就继续让她练习吧”
“那”扭着手绢儿,香坠儿眨巴着眼儿瞅他。“要我干嘛”
见她粉颊微赧,透着几分娇憨,还有几分羞怯,那青涩的动人韵味实在诱人,方瑛看得心痒难耐,忍不住扶起她的下巴,深深印上她的唇。
成亲已三个月,香坠儿依然是个处于,如假包换的原装货,但这种免费的嫩豆腐方瑛倒是吃了下少,又搂又抱又亲又吻:而香坠儿从吃惊骇然到娇羞以对,她也慢慢习惯了,不再像起初那样他一亲她,她就捂着嘴下知所措。
奸半晌后,方瑛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然后牵着她到窗前坐下,并分别为两人倒了杯热茶。
“陪我赏赏雪聊聊天啊”
窗外仍在飘雪,那景致还挺有诗意的。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呀,譬如聊聊你嫁到方家来三个月了,习惯了没有或者有没有谁欺负你啦”
香坠儿不禁开心的笑了,方瑛天天都这么问她一回,关怀的心意尽在其中。
“没有人欺负我呀大姐还跟我说,她原是看不过我太胆小又爱哭,但夫君说得对,身为女人,该会的我都会了,胆小又如何爱哭又如何只要公公婆婆对我满意,夫君也不嫌弃我就行了。”
“谁跟你提大姐啦,她又不在这”方瑛没好气的说。“爹娘也不用说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有多疼爱你,我说的是那三个丫头呢”那几个鬼丫头有多欠扁,他最清楚了。
香坠儿又笑了,无限喜悦流露在她那甜蜜的笑靥中。
公公婆婆是第二个她不怕的人,因为他们真的十分疼爱她,无论她因为瞻小爱哭而显得多么失礼,他们总是和颜悦色的包容下来,从不苛责她,连重话都舍下得说半个字,疼爱亲生子女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至于其他人
“那回我做给公公和夫君姐夫小叔配酒的下酒菜,大妹说只要我教会她,她就心甘情愿的叫我大嫂。”
“聪明,只要会那几样下酒菜,她那未婚夫就会对她死心塌地啦”
“至于二妹,她要我教她绣荷包,她想”香坠儿顿了一下。“送人。”
“咦”方瑛有点惊讶。“方虹有意中人了吗”
“还有小妹,她”
“她想怎样”
“她要我把她教得跟我一样。”
“包括爱哭和胆小吗”方瑛戏谵地挤着眼问。
“夫君”香坠儿娇嗔地打他一下。
哈哈一笑,方瑛握住她的小笼包亲了一下。“那下人们呢”
一说到这,香坠儿就不好意思的咧咧小嘴儿。“他们只拜托我一件事。”
“何事”
“他们请我做菜时多做一点。”
“这又是为何”
“这么一来,剩菜就多了,他们就可以打打牙祭了嘛”
方瑛失声大笑。“真是,原来府里上上下下早就都给你收买了嘛,害我白担心了”
也是,他早该知道不需要担心的,虽然胆小虽然爱哭,但香坠儿着实是个温驯乖巧的小女人,还做得一手好菜,女红更是没话讲,孝顺公婆友爱弟妹,对下人们更是温顺和气,再挑剔的人也会被她收服。
然而最教他动心的是,她的甜蜜娇憨她的羞怯可人,是那样的惹人怜招人爱,有时娇嗔的一眼,有时不依的撒个娇,或是泪眼汪汪地瞅着他,或是惊惧的躲到他身后寻求庇护,他就恨不得把她收藏起来,却又不晓得该收藏在哪里。
放在掌心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他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人家哪有收买谁,”香坠儿不依的噘高了小嘴。“多做一点菜又不累”
“是是是,你没有你没有”兴许是心情好,方瑛突然起身脱掉长袍内衫,光着膀子牵起她又往外走。“走,陪我练枪去”
“还在下雪耶”香坠儿娇靥飞上两朵红云,因为他裸着上身。
“那才够劲”方瑛豪迈的道。
男人就是要不怕流鼻涕,女人才会爱。
“那我先去拿壶酒来。”要驱寒,喝酒最有效。
当香坠儿拿了酒,又拎了一件长袍回到院子里来时,方瑛已经开始练枪了。
他几乎天天都在混,但偶尔也会练练枪法,也总是要她在旁边陪他,而香坠儿也不能不承认,不懂武功的方瑛确实要得一手好枪法。
人说枪为百兵之王,又说是百兵之贼,那是因为枪的威力强速度快又富于变化,往往使敌手防不胜防,这三点,方瑛可说是淋漓尽致的将其发挥到极致,虚实奇正进锐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真可谓一枪在手,所向无敌。
“他要是会武功,在战场上应是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了”香坠儿喃喃自语道。
点拨扎刺拦扫圈缠,如银光砾砾,寒星点点千变万化奇幻莫测,就连香坠儿看得都有些眼花撩乱之感,那不仅要气力,更要有应变的智慧,所以使枪者都是智勇双全的人,方瑛可说是当之无愧了。
所以她也很纳闷,听大姐说,当初方瑛苦练枪法就是为了上战场,为什么到后来,他却又不愿跟他爹走一样的路呢
“快披上,夫君”
雪花仍不止,方瑛却已练得满身大汗,还冒热气,像刚出笼的馒头,香坠儿看得直打哆嗦,他一停下来,她马上把长袍往他身上披。
“我不冷。”
“人家看得会冷嘛”
“好好好,披上就披上”真是拿她没辙。“走吧,回屋里去。”再待下去,她可能会拿棉被来给他裹起来了。
“夫君”
“嗯”
“你的枪法好,又都跟着公公上战场,为何就是不愿意接下军职呢”
方瑛瞥她一眼。“怎么你希望我上战场领军功,做个风风光光的大将军”
“才不要”香坠儿毫不迟疑的摇头丢出否决票。“我宁愿夫君是个平平凡凡的人”
“我想也是,”方瑛轻哂。“那么,是谁让你来问我的”
“谁呀”香坠儿想了想。“嗯,公公提过,婆婆也提过,还有大姐小叔姐夫大妹”
“好了好了,别再数了,我知道了。”不过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而已,没想到她竟然开始数起数来了,方瑛不禁啼笑皆非。“奸吧,你是我的妻子,要跟我一辈子的人,你要真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不过”他顺手拿来还拎在她手上的酒壶。“去做点下酒菜来,再多拎两壶酒,我想边喝边说。”
待香坠儿离去后,他便直接进房里去,穿上衣服,再坐下来自斟自饮,脑子里却开始犹豫起来。
他说的,她应该能理解吧
依然是落雪的窗畔,茶几上几碟小菜,方瑛惬意的又吃又喝,好像已经忘了为什么要香坠儿做下酒菜来了。
“夫君”香坠儿娇嗔地推推他,提醒他别忘了主题不是喝酒,而是说话。
方瑛莞尔,仰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坠儿,我先来问你,你有多清楚当年香家的那场大劫难”
“够清楚了,我娘说过好几次给我听了。”香坠儿说,边执起酒壶为夫婿斟满酒。“从赶走蒙古人的第一场战争起,香家几兄弟就在太祖麾下,卖命沙场忠心耿耿,虽没有立过什么大功劳,至少也有苦劳,最后还牺牲得只剩下我曾爷爷一人,但曾爷爷毫无怨言,认为这是为天下百姓,值得。没想到”
她慢吞吞地放下酒壶,稚嫩的矫靥上有几分伤情。
“不过一句小人谗言,皇上就要抄斩香氏全家,若非你爷爷偷偷放走了我奶奶和我娘,恐怕香家就真的一个也不剩了。虽说后来皇上也查明了真相,还我香家清白,但那又如何,被砍头的人也活不回来了呀”
“你果然清楚。”方瑛执起酒杯却没有喝,只盯着眼看。“那么,我想你应该听大姐她们提起过,从小我就极为仰慕宋朝的杨令公,我一直想做个跟他一样能够流芳百世的大将军”
“嗯,大姐提过。”
“不过”方瑛顿了顿。“当我得知香家当年的遭遇之后,我就开始有点迟疑了”
“为什么”
“为天下百姓征战沙场,那确是值得,即便是战死,我也毫无怨言;但若是为了毫无意义的事冤死,我可不甘心,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简直是胡扯八道,要我死,先拿出个道理来再说”方瑛猛然喝下那杯酒,横臂抹去酒渍。“就如杨令公,他不该死,却死了,只因为奸臣的陷害,看他死得多么不值得”
香坠儿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大姐说他所讲的“不值得”究竟指的是什么了。
“然而当时我也只是迟疑而已,直到那年我跟随爹征剿黎利,偏偏碰上荣昌伯,一个承嗣父爵,根本不懂得用兵之道的征夷将军,他怕死不敢战,又不肯放手让爹去战,皇上一怪罪下来,他就把罪全推给爹,而爹呢”方瑛叹息。
“他都默不吭声的承受下来,宁愿承担罪过,不可得罪小人,爹这么说。”他苦笑。“其实我也明白爹说得没错,得罪小人的后果,香家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了,但我仍是听得一颗心全冷了”
“因为夫君不是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更不愿向小人低头。”香坠儿了解地轻轻道。
“我们武人的责任是在沙场上征战,可不是向小人奉承谄媚。”
“这么一来,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夫君真能够成为流芳百世的大将军,但若是运气不好,多半壮志未酬就先死在小人手中,那太不值得了”
“运气”方瑛嘲讽地一哂。“我不以为这种事能够靠运气。”
“那就不要勉强嘛,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也很好吗”香坠儿柔柔的低喃。“或许对夫君来讲,老待在一个地儿也许会很无聊,那我们也可以大江南北到处去看看呀”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等哪天爹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到处去看看。”听老婆也赞同他,方瑛高兴的直点头。“那么,你是愿意跟着我啰”
“无论到哪里”香坠儿轻柔但坚定的说出她的回答。“夫君到哪里,妻子自然也要跟到哪里。然后有一天,如果夫君累了,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或者做点小生意,或者种田种菜,再生两个孩子,那种日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孩子
两眼忽亮,笑眸又变成两弯弦月,“这可是她自己提的。”方瑛喃喃自语,嘴角徐徐翘起来,勾起一道无论谁来看都是不怀好意的笑。
既然她自己提到生孩子的事了,那么,应该可以了吧
话说得好好的,蓦见他表情一转,突然笑得很不对劲,语气更暧昧,有点像市井中那种专门调戏姑娘家的无赖痞子,香坠儿不由胆战心惊的跳起来,毛骨悚然的直往后退。
“夫君,你你你你干嘛笑成这样”
“因为我的口水又快喷出来了”
“但但但但我并没有要做菜呀”
“这道菜不必料理,腌够了生吃就行啦”
“咦”
香坠儿还没想到是什么菜肴不必料理,生吃即可,方瑛已然猛扑过来,在她的惊叫声中一把将她扛上肩,快走几步,丢到床上,抹两下口水,扑上去
“腌”了三个月,终于可以开动啦
“原来是因为我”
方政怅然的低语,与方夫人相对无奈苦笑,方瑞叹气,方翠三姐妹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也不完全是呀,公公”香坠儿满脸无措,徒劳地想要安慰公公。
但也有七八成是了。
方政举手阻止她再往下说。“我明白,瑛儿看似脾气好好,还有点吊儿郎当,其实他的个性是很强硬的,对就对,错就错,一般小事还可以随便混过去,若是他认为非追究到底不可的大事,他总是顽固不屈的非坚持他的意念不可,从来不管后果如何。或许”他轻叹。“他是真的不适合走我希望他走的路。”
“公公”
方政又摆摆手,强装起笑容。“好了,别提这了,说说你和瑛儿,你们相处得可好”
怎地突然说到这了
香坠儿先是呆了一下,继而赧然垂首。“很好啊,公公。”
“他没有欺负你吧要是有,跟我讲,我会替你修理他”方政狠狠地挥了挥拳头,仿佛只要她说一声,他随时可以下手将儿子修理成猪头肉包子。
修理
为什么
“没有没有,公公,没有那种事,”香坠儿慌忙摆手又摇头。“真的,夫君好温柔好体贴,又关心我,他对我真的很好”
“是吗那就好。”方政收回凶狠的表情,流露慈蔼的神色。“那么,既然不合瑛儿的个性,我也不再勉强瑛儿接下军职了,只要”他突然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们快快给我抱孙子就行了”
一提到孙子,方瑛对她做的那种亲密得令人难以启齿的事,立刻清晰显明的浮现在香坠儿脑海中,一幕又一幕,一幕比一幕更精采,不过才出现第一幕,她就刷一下娇靥通红燥热满身,连脚趾头都烫起来了。
“我我”结结巴巴的我了半天,忽地转身就跑,逃之夭夭。“我要去做饭了”
方政哈哈大笑。“她害羞呢”
但是,一俟香坠儿的身影消失,他脸上的笑容也即刻消逝了,怔愣好片刻后,他才又开口,语气却是恁般无奈。
“以瑛儿的才干,封侯赐爵并非难事呀”
“但瑛儿的个性如此,那也是莫可奈何啊”
方政欲言又止地黯然叹了口气,其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安慰他的话来,只好悄然离开。
能说什么呢
那是事实,以方瑛那种强硬的个性,恐怕不到两年就会惹来小人的报复,论罪下狱是小事,就怕跟香家一样全家抄斩。
总不能明知是死路,还逼他去走吧
除了方政与方瑞必须到京营里去训练士兵操练之外,方家人继续过着没忧没愁的日子。
方翠开始和未婚夫讨论成亲的日子,方虹偷偷把荷包送了人,也不知道对象究竟是谁,方燕没事就抓狂,在厨房里抓狂,手拿针线也抓狂,因为她什么都不缺,就缺点专心耐心和决心。
当然,其中最愉快惬意的莫过于方瑛和香坠儿这对小夫妻。
每天享受小妻子细心又体贴的伺候,就不用提方瑛有多得意了;而香坠儿也喜滋滋的沉浸在方瑛的温柔呵护中,或许她自己还不清楚,她那颗青涩不成熟的小芳心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点点滴滴的陷落在夫婿身上了。
每天每天,她都荡漾着一脸满足的笑,早已忘了哭是怎么一回事了。
年后,方瑛原要带香坠儿回娘家一趟,但朝廷却传来一件消息,迫使他不得不打消原定计画。
“起初,有人坚持剿灭有人坚持安抚,意见不一,于是廷议决定使刑部主事杨宁往麓川宣谕,视思任的反应再做对策。”
“结果呢”方瑛低沉地问。“都好几个月了,应该有结果了吧”
方政叹气。“果如我所猜测,杨宁至麓川宣读朝廷谕旨,但思任强硬不服。”
方瑞再接着说下去。“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晟也上奏说思任连年累侵孟定南甸干崖腾冲潞江金齿等处,并自立头目相助为暴,叛形已着,其势甚猖撅,乞调大兵进讨”
方瑛缓缓垂落双眸。“所以”
“廷议尚未有所决议,但多半会派军征剿麓川。”方瑞说,两眼却看着方政。
方瑛颔首。“我会准备好的。”
方政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不,瑛儿,你才刚成亲未久,我想”
“什么也别想,爹,”方瑛断然道。“只要爹在战场上一天,我就不会离开爹半步”
“但你的媳妇儿”
“身为武人的妻子,她会谅解,也必须要谅解。”
尔后,方瑛不再带香坠儿到处乱跑了。
原因之一是,他想珍惜出发前的每一时每一刻和香坠儿相处,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舍不下小妻子。
而另一个原因是
“记住,千万别蹦蹦跳跳的”脸颊贴在妻子小腹上,方瑛一副醺然陶醉状。
“人家才没有蹦蹦跳跳过”香坠儿娇声抗议。
“还有,娘是有经验的人,她说什么你最好听进去。”
“人家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小孩呀”
“再有,别再跟人家抢厨房了,小心累到我的孩子”
“好嘛”
这样到了春末,天候逐渐转趋闷热,正要踏入最炎暑的季节,朝廷终于有所决议了。
“廷议决定派爹和都督俞事张荣赴云南,协助沐晟征剿思任叛军。”
方瑛撩起一弯不似笑的笑。“就如爹所料。”
方瑞看一下亲爹。“是,正如爹所料。”
方瑛深吸了口气。“何时启程”
方政迟疑一下。“下个月。”
方瑛点点头,不再说话,起身离去;方政忧然揽眉,直摇头叹气;方瑞自然也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
“不该让大哥去的。”
“我知道,但他的决心已定,你以为还有谁改变得了他的心意吗”
“没有。”
是的,一旦方瑛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
不过,这并不是方政担忧的事,上战场是常事,他并不担心,担心也没用,他真正忧虑的是
那个小人,他会藉机灭口吗
第四章
“小豆豆,你想念夫君吗”
“呜呜呜”
请别误会,并不是小豆豆真有多想念男主人,而是太热了,一身茸茸的毛又长又厚,冬天是很保暖啦,但夏天可就是活受罪了。
“好好好,让你下去,让你下去。”
一溜下地,小豆豆马上四平八稳的平贴在石地上汲取凉意,湿红的小舌头懒洋洋地拖在一边,像一件小老虎皮,若不小心看,还真的会一脚踩下去。
香坠儿叹着气,又拿起女红来,心不在焉的有一针没一针。
夫婿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想念他想念得快疯了,尤其是夜晚上床后,身旁没有他在,她更是想得心都痛了,然后,泪水就会止不住地淌下来。
记得刚成亲那时候,她也会想念家人,但夫婿一直都是那么细心,总是她才刚开始想念,他就会拖着她到处去玩,玩得她没时间想念,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那么时常去想到家人了,就算想起,也只是稍微想念一下而已。
而现在,又有谁来帮助她减轻思念夫婿的心情呢
“大嫂大嫂”
来了
婆婆一直都很疼爱她,三位小姑也跟她相处得很好,而今,她们更是不吝于表现出她们的体贴与关怀,从大军出发翌日起,婆婆和三位小姑就天天来找她,不是找她闲磕牙,就是找她出门踩街逛铺子。
她知道,她们是想让她分心,免得她太过思念夫婿了。
想到这里,香坠儿不禁绽开感动的笑,当初是为了娘亲才不得不嫁到方家来,而事实却告诉她,是她运气好,才能够嫁到这么好的婆家。
“大嫂大嫂,杀鞑子的纪念日又快到了,外面可热闹着呢”
“还有霸会喔”
“对对,不出去逛逛就太可惜了啦”
方翠三姐妹一边扯嗓门大叫,一边龙卷风似的刮进来,后头还跟着雍容端庄的方夫人。
“婆婆。”香坠儿连忙放下女红向前施礼。
“坠儿,”方夫人怜爱的摸摸香坠儿的头。“要不累的话,陪我们出去逛逛,嗯”
“我不累,婆婆。”
“那就一道去吧”
于是,婆媳小姑五人又一道出门逛街去了,小豆豆眼睁睁看着女主人离去,依然动也不动地趴在石地上。
太热天还跑出去逛街
白痴
“为何不出战”方瑛愤慨的质问。
方政不语,也是一脸愤怒,气得说不出话来,方瑞急忙把方瑛拖出营帐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再仔细向大哥解释。
“思任求降了。”
“放屁,那根本是缓兵之计。”
“对,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但沐晟他相信了,我们又能奈他何。”
方瑛狐疑地眯起眼来。“沐晟为何那样轻易就相信了思任”
方瑞又小心翼翼地环顾左右一下,再压低声音说:“这是我从洱海卫的士兵那儿听来的,听说思任小时候曾寄养在刀宾玉家里,因此有机会见过沐晟,不知何故,沐晟特别喜欢思任,还把他当自家儿子看,因此沐晟一见思任的投降信到,马上就相信思任是真心归顺,然后下令大军不得渡江进攻。”
“见鬼,沐晟那老小子到底懂不懂兵法”方瑛怒道,一肚子火。
“显然是不懂。”方瑞嘲讽地哼了哼。“其实大哥你应该也很清楚,沐晟虽然承嗣了父兄的爵位,可是他一点也不像沐英和沐春将军,他根本不懂用兵,上战场几乎都是吃败仗,实在够丢脸了,倘若不是看在他父兄面上,他早就不晓得被贬到哪里去了”
方瑛下颚绷紧,咬着牙。“沐晟到底打算如何”
“等。”
“等什么”
“等对方来投降。”
“我看他要等到死了”方瑛讥诮地道。“沐昂又怎么说”
“沐昂自然是要捧自己哥哥的场。”
“那太监吴诚和曹吉祥,他们是监军,又怎么说”
“他们躲在金齿,你以为他们会说什么”
“爹呢”
“爹要进攻,沐晟不准;要造船渡江,沐晟还是不准,既不进,也不退,只是一味的什么都不准,只准待在这边养蚊子,爹又能如何”方瑞两手一摊。“毕竟主帅是沐晟呀”
方瑛绷紧牙根,不吭声了。
这就是他不愿走这条路的主因,倒楣碰上一个三脚猫的主帅,明明知道他是错的,你却只能跟着他走上错路,不许辩解,也不准违抗,运气好,只是打一场灰头上脸的败仗;运气不好,就只好下辈子再来拚输赢了。
真的太不值得了
九月重阳过后不久,香坠儿平安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而这个小男娃,方燕一见就失声大笑。
“像大哥像大哥好粗犷的浓眉,圆溜溜的脸儿,不像大哥像谁”
然后,当那娃娃弯起弦月眸笑起来的时候,大家也一起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再不约而同拉下脸来,忿忿地破口大骂。
“可恶,又是这种有恶性传染力的笑”
方毅,这是方政取的名字。
大老远写家书传去喜讯,战场那边立刻就回过信来,好几大张信纸,写满了方政的狂喜,还有方瑛的得意。
男人最得意,洞房花烛夜,还有喜得麟儿时。
“以后,我就不会那么寂寞了。”怀抱胖嘟嘟的儿子,香坠儿呢喃道。
虽然婆婆不时来找她,还有三位小姑轮流陪伴她,婢女下人们也不断来来去去,但她还是会感觉到寂寞,因为夫婿不在她身边。
她真的好想他
但现在,凝望着怀里这张酷似夫婿的小脸蛋,多少抒解了一些她的思念,寂寞时抱着他,也好像夫婿就陪在她身边,或许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武人的妻子,注定要独自度过数不清的漫漫长夜。
营帐前,方瑛焦急的来回踱步,他不受任何军职,就没有资格参与军情讨论会议,只能在这里等待方政和方瑞带结果回来。
说什么思任要投降,到处都传来紧急军情,他不信沐晟还不肯出兵
“怎样怎样”大老远一见到方政的身影,他就急忙迎过去。“思任率领万人渡过潞江,将甸顺江东一带的军民屠杀殆尽,腾越以北等地都落入他手中了,沐晟应该会出兵了吧”
方政面无表情的瞟他一眼,迳自进入营帐里去。
方瑛怔了怔,“爹,你”回头看,方瑞捉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方瑞苦笑。“沭晟仍旧不肯出兵,爹还跟他拍桌子大吵,但他就是不肯出兵,打定主意要按兵不动到底,爹比你更生气呢”
方瑛僵了僵,蓦而狂怒的大吼。“那老小子,我要”
“不要大哥,千万不要”方瑞几乎整个人都抱在方瑛手臂上,就怕他不顾一切,飙去教训那个顽固的老头子一顿。“这是在军中,不能胡乱来,你别给爹招惹麻烦呀”
“我不是士兵,毋须听命于他”
“但你是以舍人身分跟在爹身边的呀”
双拳紧握,两眼冒火,“这是延误军机的大罪,届时皇上追究下来,那个老头子想要推给谁”方瑛怒问。
“不是爹就是张荣,谁倒楣就是谁啦”
“可恶”方瑛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不顾士兵与百姓生命的主帅,朝廷为何要派这样一个窝囊废来呢
孩子满月了,虽已进入初冬,天气已然相当寒冷,香坠儿还是迫不及待的想出门去透透气。
没想到才踏出房门一步,眼前就黑了,然后一百只手一起又把她推回房内。
“大嫂,毅儿呢”
方翠挽着她的手臂直接拖回内室里,方燕关上房门,再回身守在那里,方虹则关上内室门,也回身守在那里,香坠儿看得一头雾水,不晓得她们在搞什么花样
“在婆婆那儿。”
“那正好,娘一定会霸占上一整天不放。”方翠瞥一下方虹,回过眼来,咳了咳。“呃,老实说,大嫂,我们想找你商量一点事。”
“什么事”
“我们,呃,想去找爹”
“耶”
“可是娘一定不许,所以我们需要大嫂帮我们掩护一下。”
“但但”
“别这样嘛,大嫂,帮一下忙嘛,我们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可是可是”
“战场上我们又不是头一次去,你别担心”
“但但”
“每次我们都能帮上忙喔,真的”
“可是可是”
“就这么一回,帮帮忙嘛,大嫂,帮帮忙嘛”
“但我也想去呀”
话一出口,不消说方翠和方虹两人皆大惊失色,脸黑了一大半,就连香坠儿自个儿都吓了一大跳。
人家在打仗,她去干什么帮忙尖叫
可是,她真的好想念夫婿嘛
而且说不定她也帮得上忙,譬如煮大锅饭啦,洗衣缝补衣裳啦,或者照顾伤患之类的,虽然她没跟二哥学过,但最基本的伤口处理她还行。
所以,她应该可以去吧
“但但大嫂,战场上很辛苦的耶”换方翠结结巴巴,吃蛋吃个不停了。
“不会比农家辛苦。”香坠儿反驳。
“也很危险。”
“我的危险不会比你们大。”
“我们会保护我们自己。”
“我会躲。”
“可是大嫂你甚至不会骑马”
“谁说的”
“咦”
“我四叔是马贩,我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方翠傻住了,好半晌后,她才吃力的又说出最后一个香坠儿不能去的理由。
“大嫂,你才刚坐满月子呀”
“那就再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一起去,”也许起初她也吓了自己一跳,但话愈说她就愈坚定,她非去不可“不然我就自个儿去”
那怎么行
“好好好,大嫂一起去就一起去”
“但,二姐,娘那边怎么办”方虹也问过来了。
“这个嘛”方翠略一思索。“这样吧,冬至一过,我们就跟娘说要去庙里烧香,顺便住几天,等娘发觉不对时,也追不回我们了。”
“娘若是跟在我们后头一起去怎么办”
“把毅儿托给娘呀”香坠儿脱口道。
“对喔”方翠方虹异口同声大叫。“这么一来,娘就不会出门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敲定了,再过一个月,四个小女人就要一起上路到战场上去找男人啦
龙川江对岸,思任的大将缅简在那里耀武扬威的挑战,这边却始终按兵下动,因为沐晟依旧不许出兵。
“真没面子”方瑞喃喃道。
“沐晟那个老头子,他到底在想什么”手握丈三尺长枪,方瑛恨不得一步跳到对岸去和对方决一生死。
“到营帐里来”语毕,方政转身即走。
方瑛兄弟俩相顾一眼,随后跟去。
片刻后,营帐内,方政端坐正位,方瑛兄弟在两侧默默等待着,他们知道,父亲已有所决定。
“今夜,我们杀过去”
“多少人”
“我麾下所有人马。”
“四千”
“够了。”
“我会准备好。”方瑛豪迈万千的应喏。
“嗯。”方政转注方瑞。“你留下。”
方瑞呆了一下。“爹”
方政脸上没有一丝半毫的表情。“还有,发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违抗沐晟的命令。”
“可是”
“发誓了。”
“爹”
“发誓”
“我发誓绝不会违抗沐晟的命令。”
“很好,别忘了你的誓言”
当夜,方政即点齐麾下军队,开了寨门,一路杀过龙川江去。
夜深深正好眠,缅简睡得可香甜,梦里左拥右抱,四周全是超级大美女,忽然一阵喊杀声惊醒他的美梦,还没来得及提起刀剑,人家已经杀到他头上来了,营地转眼间就被攻破,他只好率领残兵退到景罕,谁知半途又被明军截住一阵厮杀,杀得他灰头土脸,最后只好丢下数百具尸体,落荒逃往高黎贡山。
方政见胜即追,率兵深入数十里,直至高黎贡山下的敌军大寨,一声令下,四千明军如狼似虎的冲杀上去,敌军虽也拚死抵抗了一阵子,但结果仍是一败涂地,不久即溃不成军,不能走的都杀了,能走的只恨爹娘少生给他四条腿,都漫山遍野逃命去了。
收兵后,方政开始清点首级。
“多少”
“三千余。”
“好极了,我们再追”
战果太辉煌,方政决定趁胜继续深入敌境追击,直逼思任的老巢重镇;上江,顺利的话,他们就可以一举弭平这场乱事了。
担心香坠儿会受不了赶路的辛苦,香坠儿却不似表面上那般柔弱,竟是出乎方翠三姐妹意料之外的强悍。
以为她不会骑马,其实她的骑术比谁都精湛,还能在马背上表演特技呢
当方翠三姐妹都赶路赶得有点累,想停下来歇歇时,她居然还一副没事人地问她们为何不继续赶路
好,她们服了
但有一点实在让她们受不了,恨不得一脚把香坠儿踢回京城里去,别老是发大水来淹她们,早晚会被她淹死。
“好了,大嫂,你又在哭什么了”
“你们呜呜呜,你们说要分呜呜呜,分头去买食物,却去了那么久,我以为呜呜呜,我以为你们不回来找我了”
“用膳时间人多,当然要等一等嘛”
“还呜呜呜,还有,好几个男人来调戏我,我呜呜呜,我好害怕”
“就刚刚一见到我们来就跑的那几个”
“对。”
“好,下回我一见他们,就扁死他们”
香坠儿惊骇得眼泪都吓回去了。“死死”
方翠三姐妹猛翻白眼。“你也真是够了,大嫂,战场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人,光是听到死字你就吓成这副德行,那要是亲眼见到死人,不当场吓掉你的小命才怪”
小脸儿吓得像白萝卜,一刀剖下去除了白还是白,香坠儿一下又一下地拚命吞口水,努力抑下畏惧的心情。
“我我会忍耐。”
“最好是,不然真的把你吓死了,大哥一定第一个找我们开刀”
或者,为了她们三条小命着想,她们应该现在就把大嫂踢回京城里去
“粮草来了没有”
“没有。”
“补充兵员”
“没有。”
“可恶,沐晟是存心要看我们死绝”
“因为爹不听他的命令出兵攻击”
方政默然无语,怔忡地望着远处山林,其间不时露出埋伏其中的隐约身影,四周围都是。
他们已被团团包围住了
上江是思任的老巢,虽有好几处寨子,但若他们有足够的粮草兵员补充,相信他们还是能够一举攻下,但沐晟竟不肯派兵增援,连粮草也不给,他们只好且战且退,并继续遣人回去催兵催粮。
然而苦战至今,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粮草兵员却依然不见踪影,方政知道,眼下已是最后关头了。
“不,不只因为如此,他他是要灭口”
“灭口”方瑛惊疑的重复道。眼下不是在打仗吗
“是的,他要灭口”方政深吸一口气。“现在,瑛儿,仔细听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久远的往事,却是沐晟如今要灭我口的原因”
快步踏入营帐里,一见到眼前一列四个小女人,方瑞差点像女人一样尖声怪叫起来。
“大嫂妹妹你你你你你你你们怎会在这里”
香坠儿立刻一溜烟躲到方翠身后去,因为方瑞的表情很恐怖,方翠三姐妹则是得意洋洋。
“来帮忙呀”
“见鬼的帮忙”方瑞气急败坏的怒吼。“快回去”
“不回,除非我们见到爹和大哥”
然后她们就可以利用爹和大哥最疼爱的大嫂,打死不回去,这也是她们愿意让香坠儿跟来最主要的原因,只要大嫂发几场大水,爹和大哥一定投降,不投降就会被淹死。
方瑞两眼飞开,咬咬牙。“现在见不到。”
“又出兵了吗”方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那我们就等。”
“你们”方瑞欲言又止的转开头。“还是回去吧”
见方瑞的神色有异,方翠三姐妹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爹受伤了吗”
“还是大哥”
“不会是两个都受伤了吧”
香坠儿惊喘,双手紧捂住嘴,快昏倒了。
方瑞沉默了会儿,忽地转身背对她们。“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会不知道”
“因为他们出兵深入敌境已经一个多月了。”
“没有任何消息吗”
“有,要求补充粮草和兵员。”
“然后”
“沐晟不许”
“为什么”方翠三姐妹异口同声愤怒的尖叫。
“因为爹和大哥是违抗沐晟不许出兵的命令私自出兵的,沐晟记恨,故意要给爹好看”方瑞咬牙切齿地道。
记恨记恨他是小孩子吗
“那爹他们究竟怎样了”
“今儿清晨,最后一位被派回来要求增援的士兵说,爹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又被敌军团团包围住,恐怕恐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了”
“那你为什么不偷运粮草过去”
愤怒的三姐妹也团团包围住方瑞,齐声愤慨的质问,方瑞脸颊肌肉痛苦的抽搐不已。
“你们以为我不想吗”
“既然想,那就”
“我已在爹面前发誓说绝不会违抗沐晟的命令了”
“那又如何,你还是可以”
“耶耶等等等等,你们先别吵了”方燕突然喊停,并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
“又怎么了”
“大大嫂呢”
“所以,沐晟才会趁这个机会灭我口,以除去他心头上的刺”
方政说完了,方瑛却依然一脸惊怔地出不了声,方政拍拍他的肩。
“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你替我报仇,而是要你知道必须小心防范沐晟,往后方家就靠你了”
没注意到方政的言外之意,方瑛只想到一个疑问。
“既然爹早料到沐晟有可能藉此机会灭你口,爹又为何要出兵”
方政深深凝住方瑛,目光中是无尽的慈爱,还有对儿子的深切期盼。
“因为我想让你了解,人应是当为而为之,但也有不当为而为之的时候,我们是将门世家,为父是天生的武人,必须毫无质疑的服从上令,要知道,战场上若是有两个下令者,士兵会无所适从,战争也就打不赢了。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不得不做一些不该做的事,譬如”
他微微一笑。“当年你爷爷违抗皇意暗中放走了坠儿她奶奶和娘亲,因为他认为皇上的旨意错了,他必须替皇上留下反悔的余地;还有这回出兵,我违抗了沐晟的命令,因为我认为不出兵是延误军机,是违背了皇上的期待,所以我不顾一切出兵了。而事实也证明我们都没错,若是沐晟肯增援,这场仗早赢了”
他惋惜的摇摇头,随又洒脱的抛开这份已然无可挽回的遗憾,专注于眼下最重要的事。
教导儿子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至于何时是下抉择的时刻,这该由你来决定,一旦决定之后就不能后悔。就如此时此刻,即便我战死了,就算我们方家所有人全都逃不脱噩运,我也不后悔,更不怨恨任何人,因为那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事,应该我做的事我也都做到了,我心安理得,也很满足,身为武人,我尽到了应尽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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