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折断再重接的声音响起,王大柱痛呼一声,又咬牙忍住,满头都是汗水。
“手臂我已经给你接好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三个月内,别在下苦力,平时也尽量别动这只手。”
季菀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叮嘱。然后又给王二柱接了骨,包扎。
“阿菀。”
王春水满脸是泪,“我二姐的脸能不能治好?”
女子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尤其是美貌的女人,王春花长得漂亮,此次火灾却烧伤了脸。本来就被糟蹋了身子,若是再毁了容,这辈子怕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所幸没伤到根骨。”季菀看一眼脸上缠了纱布的王春花,道:“每天换一次药,不要吃辛辣的食物,伤口愈合期间会特别痒,记住千万别用手去挠。也不要碰水,以免感染发炎。不过,我不能保证不留丝毫疤痕。”
毕竟烧伤面积过大,面上一层皮都烧焦了。光靠药物,想要恢复从前的光滑细嫩,几乎不可能。
王春花木着一张脸,绷带把她整张脸都缠住,其实她没听清季菀说的什么,但她自己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到这个地步,她也能猜到自家今晚的火灾是何人所为。
被贺家公子凌辱之时她害怕愤怒绝望痛恨,却没想过要报复,因为知道,那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但是今天,全家都险些丧命于大火中。娘伤了头,大哥三弟手臂折断,耳边充斥着两个妹妹和小弟的哭声。从未有过的怨恨在她心中燃烧。
她要报仇!
季菀就站在她面前,看清了她眼中溢满的仇恨。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还忍得下去。
“你家后厨房的角落里发现有坛子的碎片,墙壁的缝隙里有酒味。可以肯定,是人为。”季菀缓缓转身,看着屋里屋外的人群,“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趁夜行凶,入我们村放火杀人。若我们忍了这口气,日后不知对方还会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
屋子里点了油灯,还有人拿着火把,照得她目光熠熠,清亮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夜我们大半个村的人都参与了救火救人的行动,以对方的行事手段来看,今日事败,日后必将迁怒我们整个村。事到如今,想要抽身已是不可能,唯有齐心合力将真凶抓住来,绳之以法,才能换得全村太平。”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害怕的,有退缩的,有愤怒的,也有沉默的。
季菀给赵成使了个眼色。
赵成点点头,拿出了里正的威严,沉声说道:“阿菀说得对,今天的事儿,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八成和那贺家脱不了关系。他们做得如此决绝,必是要斩草除根。今天我们救了王家妻眷,来日贺家必然报复。今天亏得甘家嫂子发现得早,否则这么烧下去,王家众人早没命了。大家仔细想想,深夜里,所有人都睡得正香,居然有人潜入咱们村来放火杀人。若是这样我们都忍气吞声,传了出去,难保不会有不法之徒起了歹心,觉得咱们村好欺负,暗夜里提刀杀人。”
季海也站出来,“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春花是个好孩子,被人欺辱至此已是可怜,他们却还不放过,竟要斩尽杀绝。此等恶行,简直天理难容。”
人群开始小声议论。
“真的是贺家做的啊?这么丧心病狂。”
“陈氏不是把贺家两个少爷给…估计是报复。”
“应该是的,这段时间,陈氏也就得罪了贺家,不是还闹上官府了吗?”
“天啊,大半夜的,偷偷跑咱们村来了,这也太大胆了吧。”
“那贺家真是丧尽天良,先是糟蹋了春花,现在连她的家人都不放过。那么大的火,我现在想想都后怕得很。”
“我觉得阿菀说得对。如果真的是贺家做的,肯定不会放过陈氏一家,咱们今天救火的,也会跟着被迁怒。而且若是外头的人知道咱们村那么好进来,保不齐等哪天晚上咱们都睡着了,偷偷进来行凶。”
“还用上了劳什子迷药…咱们普通老百姓,哪里买的起那些个东西?肯定是贺家做的。”
“可是我听说那贺家财大势大,咱们斗得过吗?”
“是啊。这大半夜的,要不是甘家媳妇起夜看见了火星,咱们哪里发现得了?我们一群乡下农民,拿什么去跟人家斗?别到时候惹来一身麻烦。”
“今天敢放火,明天保不住就直接买凶杀人了。”
村民们越说越害怕,最后竟是吵闹了起来。有说干脆报官的,也有怕事想当缩头乌龟的,更有责骂陈氏惹事牵连了整个村,吵嚷着要把陈氏一家赶出义村,以保全村安宁。
这就是人性。
不能说自私残忍,毕竟生死关头,人人都会以自己的利益为重。只是对于陈氏家的人来说,村民们的指责唾骂,无异于雪上加霜。
季菀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安静,听我说。”
由于经常给村民们看病,她在村里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如今她一开口,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纷纷停下来,看向她。
“你们以为敢走王家就能息事宁人了?贺家为什么要撤诉?不过是因为要掩盖家丑,为了他们贺家的脸面。如今他们能做出毁尸灭迹的事,便是要灭口。今夜咱们都掺和进来了,贺家有理由相信咱们整个村都已知晓他们贺家的家丑。赶走王家人又怎么样?越是赶走他们,越是显得咱们心虚。为什么心虚?因为知道了贺家的丑事,担心被报复而心虚。”
她冷冷看着村民,一字一句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他们敢暗夜放火杀人,也就是料定了我们这群穷苦百姓无力跟权贵人家抗衡。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咱们命如草芥,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天放火,明天就可能直接屠村。”
最后一句话,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
那贺家再怎么样现在也没人入仕做官,延城的治安又素来太平。贺家根本不敢明着杀人,否则也不会趁夜放火了。至于屠村,那更是不可能,否则知县必定彻查。
到时候就不是丢脸的事儿,全家人头都得搬家。
季菀这么说,不过就是打消某些想要逃避或者把王家赶出村的念头。毕竟陈氏人缘不好,万一有那贪财好利的,起哄撺掇,王家人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但她说得也不完全都是恐吓。
贺家的行事手段,真的令人发指。毕竟贺家两个儿子都废了,万一贺家觉得除了陈氏一家还不够解气,难免会迁怒她们这群救陈氏一家出火海的村民。至于要怎么报复,那就说不清了。
为了避免万一,还是得早做准备为好。
果然,听了这话,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人人神色慌张。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报官,把事情闹大。”
季菀沉声道:“酒坛子的碎片,火把,还有迷药,这些都是证据。凭这些个线索,足够县令提审贺家。”
她转身,对上陈氏看过来的目光。
“你之前敢对贺家公子下手,我想,应该也是有所准备的。”
陈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复杂,终是缓缓点了头。
“我去!”
王春花突然坐起来,下定决心要报仇后,她便不再自怨自艾,将季菀说的每句话都听在了耳里。
她握紧双手,“我去击鼓鸣冤,告他贺家欺辱良家女,凌虐伤人,并且养娈童…贺家有密室,关了好多女孩儿,最小的只有七岁…”
这下子连季菀都惊了。
自古以来豪门贵族里从不缺腌臜事儿,养娈童什么的,历史上可不在少数。但骤然听到身边有这样的事儿,她还是吃惊不小。
周围都是一群乡下农民,没什么见识,甚至不懂得什么叫娈童。但王春花的最后一句话,他们听懂了。人人脸色大变,五彩纷纷然。
这事儿王春花连母亲和兄弟姐妹都没说过,陈氏等人也是满脸惊怒。
“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她压根儿就不用去对贺家兄弟动手,只要找来了证人,再报官,官差入宅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何必拐那么大一个弯?
王春花满眼悲楚。
她也是偶然发现的,那次她在两兄弟的凌虐索取下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撑着酸软的腿走出去,却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低泣呻吟声,似痛苦似欢愉,还有鞭子抽在肉体上的声音。
那声音她太熟悉,她几乎是天天都要承受这样的暴刑。
她起了心思,在下一次的施暴中装晕,等他们走后,她便偷偷跟随。然后发现了那个密室。
后来她偷偷去过,怕被发现,所以她没敢进去,只在门口偷看,隐约看见了好些个女孩子,还有女孩儿。那孩子在哭,露出来的手臂和脖子上全是青红伤痕,眼神里满是惊惧和茫然。身边那些个少女,有的也互相抱着哭泣,有的面无表情,似乎已经麻木认命。
再后来,她在后院的枯井里发现了尸体。
恐惧充斥着她的胸腔脑海,她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再踏足那个密室,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害怕,怕自己也成为那些枯井中的女尸之一,更害怕若是没能揭发贺家,反倒是连累全家人被报复。
流产被送回来,对王春花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结果。她终于可以逃脱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万幸自己签的不是死契,否则等贺家兄弟将她玩儿腻了,只怕也免不了一死。
她一身伤,又流了产,母亲肯定要问。她只能拿女儿家的名节搪塞母亲,不要将这事儿闹大。但她想要息事宁人,贺家却不愿放过。横竖都是一个结果,她为何还要坐以待毙?
倒不如,将那些肮脏事儿全都捅出来。
季菀看懂了她眼中的恐惧。想想也是,王春花长期受那两个公子哥的虐待,不敢言不敢反抗,那种恐惧卑怯的心理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只盼着早些逃出生天就是最好。哪里知道,她的退让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腥风血雨。
“你想好了?如果你去府衙作证,就等于把自己全都暴露,到时候…”
这辈子也就毁了。
别说古代,便是在现代被强的女子,也会被人瞧不起。更别说在这个对女子贞洁极度严苛的古代。
王春花虽是受害者,旁人会同情她,同时也不会有人愿意娶她。觉得她这样残花败柳的女子,太脏。
“我不怕。”
王春花整个都豁出去了,“像我这样被他们所害的女子不知道还有多少,如果不说出来,不知道以后还会多少人遭殃…”
她看向季菀,眼神隐晦复杂。
季菀容色过人,贺家那花容月貌的娇小姐与她相比,犹如萤火与月光。她已芳名远播,但那些有钱公子哥没见过她的模样,再加上她和北地军营有了些牵连,再加上又是圣旨表彰过的人,所以那些人才不敢随意招惹。
可美貌是祸,否则周氏也不会把女儿藏得那么紧。
季菀看向陈氏。
陈氏抿着唇,看向周围一众子女,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一片决然。
“我们一起去。”
第073章 集体报官,娘家打劫
既然下定决心要闹大,就得趁热打铁。王家三兄弟都伤了骨头,不能动弹,陈氏留下王春水和王春娇在家照看,由她和王春花出面,入县衙报案。当晚参与救火的每一家选出的两个代表,季家、里正家以及村东头王大爷家贡献出了牛车和驴车。趁着天还未亮,便拉着众人出发了。
季菀没去。
周氏不许她单独出门,她也担心自己这张脸会惹来灾祸。但她从陈氏家角落里找到还未燃尽的迷香,可以作为铁证。
然后她让管家去了登县齐府,找上次给她家送狗的那个齐公子。陆非离临走的时候悄声与她说过,若遇不能解决的难题,可求助齐府。
她不知道那少年公子是什么身份,但陆非离既然这么说了,至少齐府在这延城的地位,应是数一数二的。这种以火烧村民作为报复的案子,又有证据的前提下。最起码有齐家相助,贺家的人总不能一手遮天。
再嘱咐几句,她才带着曾婷匆匆回家。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整个村都惊动了,周氏自然再也睡不着,一直坐在堂屋里等着消息。季珩先前哭了会儿,现在安静下来了。他年纪小,但从母亲姐姐严肃的表情也察觉出出了大事儿,便安安静静的呆在母亲身边,也不吵闹,倒是让周氏颇为欣慰。
季容最是沉不住气,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她想过去看看,可母亲严令不许她出门,还特意让身边的两个丫鬟看住她。她没办法,即使心中焦急,也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走一圈便趴到门口仰头张望,张望了数十次,终于借着微明的天色看清远处走来熟悉的影子。
她脸色一喜,“是姐姐,姐姐回来了。”
立即就跨出了门,小跑着迎上去。
周氏也没再阻拦她,牵着小儿子的手出了堂屋,还没走出院子,就见两个女儿结伴走到跟前。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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